在中州、風州和青州交界之地的三不管地帶,自在城如同一只臥虎,靜靜地臥在其中。
自在城的一處客棧雅間之中,有三個人聚在一起,一邊吃喝,一邊閒聊。
這三人都是男子,其中一人身材高瘦,渾身黝黑,皮膚卻十分光滑,頭部罩在一件寬大的斗篷之中,一身黑袍,他面容妖異,臉上掛著淡淡笑意,正斯文地品嘗著桌上的烤鴨肉。
另一人身材高大健壯,皮膚上有許多黃毛,額頭上有一個金色的“王”字,身上披著虎皮大衣,和虎皮披風,四肢粗壯,直接抓起一只烤牛腿啃個不停。
還有一人穿著一身猩紅長袍,兩眼血紅,泛著血色精光,雙手指甲尖長鋒利,他也不吃飯菜,只是抱著一個酒壇,不時飲上一口,里頭的酒水落入口中,乃是鮮紅的血色,還散發著濃郁的鐵鏽味和血腥味,這並非酒水,而是血水。
三人正是魔道三公子,分別是天魔教的魔公子,邪異教的妖公子,還有血神教的血公子。
魔公子忽然放下筷子,用絲巾擦了擦手上的油漬,淡淡道:“自從三大神教聯合以來,還未干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所幸,此次教主吩咐我等辦的事,都已經辦得差不多了,我們的任務完成的還算不錯,回去後少不了獎賞。”
血公子冷笑道:“你們倆殺的人都沒有我多,我當居首功。”
三人領了各自師門的任務,來到正道修真界,暗中殺戮正道七宗的門人,殺得越多越好,並且還不能暴露自己,不能被抓住,否則便不算完成,如今三年過去,已經達到了師門定下的標准,尤其在前段時間,三人聯手,殺了正道七宗的好幾個真傳弟子,可謂收獲頗豐。
妖公子放下牛腿,甕聲道:“誰說我神教沒有干出大事,百年前我教長老改頭換面,創立櫻花教,成功打入正道修真界,如今櫻花教的聲勢僅在正道七宗之下,他日必將成為我們神教進軍正道修真界的重要助力!”
魔公子微微一笑,道:“說到這個……恐怕二位還不知曉,櫻花教已經完蛋了。”
此話一出,妖公子和血公子同時臉色一變,看向魔公子,妖公子問:“此話怎講?”
魔公子淡淡道:“就在昨日來的路上,我從一個太玄仙門的內門弟子口中打聽到,幾日前赤狐娘娘水紅瑤攻陷了櫻花教在中州的總壇,叛了幾個長老,殺了幾個長老,你邪異教的虎王長老也丟了肉身,只逃走了本命法相。櫻花教,完了……”
“什麼?!”
“此話當真?”
血公子和妖公子都滿臉驚駭。
原來櫻花教乃是邪異教的虎王長老所創建,因為有邪異教暗中支持,明面上又有太玄仙門庇護,發展迅速,是邪異教在正道修真界布下的一枚暗棋,本來是要為將來攻打正道修真界打下根基,不料被水紅瑤破壞了,可謂一大損失。
“我何必騙兩位?”
魔公子彈了彈指甲,“此事應當是真的,我在長寧城的探子也傳來线報,確認櫻花教總壇已被搗毀,水紅瑤整合原來櫻花教教徒,新成立了一個什麼‘桃花教’,將山門設在了青州,紫月仙門的地盤內。”
血公子和妖公子聞言,登時臉色凝重起來。
妖公子冷哼道:“也不知我虎王師叔的本命法相可曾回神教,此時須得盡快告知神教知曉才可,我須得趕回去一趟。”
魔公子拿起筷子,繼續品嘗美食,動作從容而優雅。
……
太玄山,太玄大殿。
雖然上次韋雲在此與太玄仙門的一眾弟子大戰,搞得狼藉不堪,但此刻早已坑窪修復,血跡也已經抹去,地面一片光潔如新。
太玄真君的巨大神像前有一高大張香案,上面燃有三炷巨大的丈六清香,淡淡青煙在大殿內飄蕩,周圍散發著一片濃郁的檀香氣息。
幾名弟子正在大殿清掃灰塵和蛛網,這個時候,一名弟子慌慌張張地衝進大殿,張口就道:“出大事了,速速通報掌教!”
當即有人通報上去,不一會兒,玄真山人從側門轉出,進入大殿。
懲治了韋雲之後,玄真山人的心情平衡了不少,他慢悠悠地坐在座位上,然後淡淡問:“這般慌慌張張的,出了何事?”
這名弟子行過跪禮,然後起身,調整了一番情緒,然後才道:“掌教,前幾日發生了三件事,一是櫻花教破滅……”
“你說什麼,櫻花教破滅?”玄真山人聞言一怔,幾難相信自己的耳朵。
櫻花教可是僅次於正道七宗的龐大勢力,教內有法相圓滿的強者殷旦,還有九大法相中期的長老,實力強大,怎麼可能說破滅就破滅,再說前幾日太玄仙門出事的時候,他還派了本門長老黃龍道人前去解救,別人不知黃龍道人的實力,他可是一清二楚,黃龍道人乃是法相圓滿巔峰戰力,還有一條黃龍分身,等閒同境界的強者都非他敵手,在太玄仙門十大長老之中,實力位列第三,有他相助,櫻花教怎可能破滅。
這名弟子道:“掌教,本門的師兄經過多方察訪,確定此消息屬實,櫻花教破滅了。殷旦的小妾水紅瑤以及四大長老叛出櫻花教,偷襲了櫻花教總壇,殺害了另外四大長老,連教主殷旦也丟了肉身,只逃走了本命本相,櫻花教被水紅瑤掌握,如今名為‘桃花教’,並將總壇搬遷到了青州桃源城……”
玄真山人聞言,立刻明白,水紅瑤暗中勾結了紫月仙門,否則怎會第一時間跑到青州去。
想到這里,他臉色一變,看向這名弟子,面色凝重地道:“黃龍長老呢?”
這名弟子垂頭道:“根據情況來看,黃龍長老他十有八九……被殺了。”
玄真山人如遭雷擊,渾身劇震。
堂堂太玄仙門十大長老中排名第三的法相圓滿強者,死了!
“定然是虞煙雨那個臭婊子干的,先殺我徒元武,又殺我黃龍師弟,臭婊子,你給我等著,我定不叫你好過!”
玄真山人心頭狂叫道。
“掌教息怒,還有一事……”這名弟子看出玄真山人心情不佳,已經不知如何開口了,只是即便被罵,他也必須稟明。
玄真山人一拍扶手:“還有什麼壞事,快說!”
“還是在前幾日,本門的元澤師兄,以及十多名內門師兄,在自在城附近執行師門任務之時,被人殺害,死於非命……”
玄真山人聞言,眼中閃過一道厲芒,他吹胡子瞪眼地道:“好,好……”
本以為只是死了個真傳大弟子,誰想還死了一個長老,這也罷了,連天分極佳的真傳弟子元澤也被殺了,這幾日太玄仙門可謂損失慘重!
玄真山人將這筆帳統統算在了紫月仙門的頭上。
“既然你不仁,就休怪我不義,明知正魔之戰即將到來,還要下這等狠手,好,那我就陪你玩!”
玄真山人捏緊拳頭,一條條毒計在心中浮現。
藥王山中,一如往昔的安寧。
初秋的暖陽灑在山頭,遍地金黃,三三兩兩的弟子在山中小道走過,不時談笑幾句,傳出陣陣笑聲。
幾個弟子路過宗門大殿門口,朝里面張望了一眼,不敢多看,快速離去。
自從宗主藥老人,以及兩大長老從太玄仙門回來之後,召開了一次全宗大會,整個山門從上到下,就都如臨大敵,氣氛緊張,都在抓緊時間,刻苦勤修,提升修為。
前幾日,藥老人一回到山門,立刻召開宗門大會,告知了眾門人太玄仙門發生之事,元武被殺,葉沉魚的婚事取消,藥王宗和太玄仙門從此互不相干,真傳弟子韋雲被逐出師門,從此不再是藥王宗門人,藥老人又告知眾人,要加緊苦修,最近風州有不少妖魔蹤影,死了不少弟子,修真界即將迎來一場巨大風波。
這一連串的消息傳將下去,宗門上下全都一片肅穆,不敢怠慢。
眾人散去之後,莫秀雲進入後殿找到白無憂。
她開門見山地問:“師兄,韋雲師弟是與我一同從風物城懸壺觀出來的,我深知他的為人,雖然他的確愛慕葉師姐,但斷然殺不了元武,再說他又怎會辱罵宗主,做出這等欺師滅祖的事呢?”
白無憂嘆道:“他自己都承認了是他殺的元武,至於辱罵之事……我等親眼所見,師妹,我知你與韋雲師弟感情深厚,但你千萬不要去找宗主或長老,否則連自己也要連累。”
莫秀雲聽完,只好作罷,只在心中暗暗祈禱他沒事。
宗門大殿內。
藥老人與四大長老端坐於金色蒲團之上,這幾日來,他們已經商討了多次了。分別對韋雲之事,以及太玄仙門之事做出抉擇。
藥老人道:“師妹,我如此處理,你可還滿意?”
白芷點點頭,絕美的鵝蛋臉上並無一絲笑意,她徐徐道:“當日韋雲此子將元武身死之事一力承擔下來,避免了本門的損失,挽回了我藥王宗的聲譽,著實有祖師爺的風范,但他屢次破壞門規,師兄你只是將他逐出師門,卻並不禁止他以後繼續修煉本門功法,已是對他最大的寬容了,我心服口服。”
蘇木皺眉道:“元武之死,決非韋雲所為,太玄仙門戒備森嚴,以他的修為,萬萬辦不到。”
藥老人嘆道:“此事非常明顯,多半是紫月仙門做的,玄真道友只是順水推舟,將罪責轉移到我們頭上,要趁火打劫一番罷了,幸虧韋雲此子機智英勇,否則後果難料。”
脾氣火爆的石竹長老怒道:“我早便說玄真這老頭不是好東西,全然不顧正道七宗的情分,如此也好,這次本門與他太玄仙門算是徹底撇清關系,他若還要糾纏不休,莫怪我等魚死網破!”
白術道:“依我看,他們斷然不會善罷甘休,以後有機會還要侵犯本門,小人永遠是小人,千萬莫要指望他會善心大發。”
石竹長老大袖一揮,怒道:“他們還想怎樣?”
藥老人沉吟道:“我已決定,到時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本門立刻與紫月仙門結盟。”
蘇木皺眉:“我們如此對待韋雲,恐怕虞門主……”
白芷忙道:“我與虞門主有一些交情,到時由我前去洽談。”
眾人都點頭。
五人同時心情沉重,眼看八百年一次的正魔大戰就要來臨,眼下正道修真界卻內部分裂,自相殘殺,斗個不停,如此下去,不用等三大魔教進攻,自己就先崩潰了。
蘇木長老忽然嘆道:“也不知那孩子現在如何了……”
藥老人微微睜眼,道:“吉人自有天相。”
……
一片茂密的山林之中,爬滿了高大的百年古藤,矗立著一株株千年松柏,一縷縷朝陽透過冠蓋一般的枝葉縫隙灑落下來,落在一片干枯的枝葉叢中,照在地面上的一個渾身髒兮兮的少年身上。
雖然少年渾身浴血,身上衣物破損不堪,比乞丐還要襤褸三分,但還是能看清他那張如同冠玉一般的俊美面容。
此時的韋雲,可謂是虎落平陽!
自從使用傳送符遁走,韋雲便會傳送到這樣一處一望無邊的密林之中,一眼望去,根本望不到頭,簡直比風州的萬重山脈還要幽深,也不知是什麼鬼地方。
深山大澤,尤多虎豹之類的猛獸,甚至有修煉成了氣候的山精妖怪。
此時的韋雲手腳經脈盡皆被挑斷,元嬰也被抽走,法力消散,渾身已無一絲法力,已經完全被打回原形,境界跌落,連個普通人都不如,渾身上下一片乏力,連個普通人都對付不了,更何況是深山猛獸,遇到就要躲避,不然定要被吃掉,有好幾次都險些喪命。
韋雲剛醒來的時候,心中一片灰暗,那一刻,他想死的心都有了,只是他不甘心就這樣死去,他要報仇,要讓太玄大殿上那些惡心的嘴臉統統付出代價!
於是,調整了一番,韋雲重新振作起來,強撐著重傷的身體,靠山中野果度日,撐到了現在。
身受重傷,無絲毫法力的他,連辟谷的能力都沒有了。
乾坤袖中倒是存放著許多物品,其中還包括一些辟谷丹,但韋雲此時根本無法主動催動這門神通,取不出里面的東西。
他這一次受傷極重,渾身上下,乃至五髒六腑,全都受損,若非當時正處於《吞日大法》中太陽真火附體的變身狀態,恐怕早已被殺身亡,即便如此,傷勢也還是留下不少,如今他沒有法力,無法用《藥王經》治療自身,只能先強撐下去,活下來再說。
他嘗試著重新修煉,但手腳經脈被斷,已經無法用手腳吸納天地靈氣,而五髒六腑也受損,用口鼻吞吐進去的靈氣,無法很好地轉化成真氣,連日下來,也只凝聚出一小口真氣而已,連築基初期的修士都不如。
修行者吞吐天地靈氣,以口鼻的效率為首,其次手腳,雙手手心接納天氣,雙腳腳心接通地氣,彼此結合,方有極高效率,如今韋雲的修煉效率已經將到最低,連資質最差的普通人都不如。
甚至連九陽絕脈中潛藏的陽氣也在與明德山人對抗之中,瞬間爆發出來,損耗了許多,已經所剩無幾。
韋雲打算先修煉《藥王經》,等把經脈修復完畢,把身體傷勢恢復,再修煉《吞日大法》和《紫月遮天功》。
又是新的一天,朝陽灑在身上,暖洋洋的。
韋雲勉力起身,盤膝坐地,開始吐納山間的靈氣,深山之中的青木靈氣絲絲縷縷,從口鼻涌入,落入韋雲體內,其中有大半消散,小半存入下丹田。
雖然效率極低,但韋雲並不氣餒,只要每天能進步一絲,時日一久,早晚能恢復,希望還是有的。
“也不知這是什麼鬼地方,怎麼也走不出去。”
修煉了一個時辰之後,韋雲起身,步履蹣跚地走在山間,腳踩枯枝,偶爾發出咔嚓脆響。
他來到這里已經七日多了,每日除了修煉、飲食、休息,就是行走探路,但無論如何也走不到頭,望不到一絲人煙,也不知到了哪里,不知是天韻大陸的哪一個州,是哪一個宗門的地盤。
水聲傳來,韋雲低頭望去,發現不遠處的山坳里有一處溪流,心下登時大喜。
他連忙加快腳步,來到溪邊,牛飲了幾大口的清水,感到一陣清爽。
韋雲擦了擦嘴角的水漬,看見水面上的倒影,忽然一怔。
清澈的水面上,映出一張白淨的臉孔,劍眉朗目,臉蛋清秀,五官清俊,小白臉一般。
這是一張韋雲完全陌生的臉孔,連見都未見過,卻出現在了自己臉上!
他嚇了一跳,連忙用手抓了一把泥土,在自己臉上抹了抹,再看時,才感覺正常了一些。
他著實不喜歡這等小白臉模樣,但已然無法改變,登時一陣呆滯。
稍一回想,韋雲便明白了。
當時明德山人喊出了“沐天宇”三個字,韋雲已然知曉這張面孔長得像誰,除了自己親生父親,還能有誰?
只是韋雲根本想不明白,自己怎會忽然變成這副模樣!
他所不知道是,當初虞煙雨將他送走的同時,為免他太出眾,施展了“易容”神通,在他身上施加了多重假面孔,將他本來應該長成的臉蛋模樣,長大後變得平凡無比,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當時韋雲的頭部遭到明德山人法力衝擊,虞煙雨在他臉上施展的易容神通登時重重破去,顯出了他的本來面目。
也正是這麼一個刹那,使得明德山人撤回大半法力,給了韋雲遁走的機會。
“罷了,美丑於我何異!”
此時的韋雲如同一個野人,哪里還在乎什麼長相。
他洗淨面孔,起身正要離去,忽然眼神一撇,看見上方水流拐彎處,生長著一株青翠欲滴的小草,根莖纖細,呈半透明狀,上有九片清脆的葉子,如同傘蓋一般張開,整株小草泛著肉眼可見的淡淡青光。
“九葉青光草!”
韋雲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