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圖拉大血戰】一:圖拉市長卡特捷卡爾德隆侯爵——“工廠之父”
1099年10月12日凌晨,烏薩斯西部重要軍工移動城市圖拉還未睡醒。一輛帶有羅德島三角形棋子標識的卡車駛上接舷區快。雖然已經是凌晨,但值班的軍警沒有半絲懈怠。車上的所有人被要求下車搜身,確認不攜帶有任何殺傷性武器。車的底盤和輪胎內側也被認真搜了幾個來回。直到拂曉的光照在城市鋼鐵鑄就的巨大軀體上,卡車才被勉強放行。
然而,已經破獲了數件向工廠內私運武器案件的城防部隊並不知道,正是這輛沒有任何武裝的卡車敲響了他們的喪鍾。在這輛卡車上只有兩個人,青年近衛軍軍政委安娜·莫羅佐娃,以及“赤鐵排”排長,感染者羅莎琳。她們把一樣比武器更為致命的東西帶入了城市,而這樣東西最終成為了發生在彼得格勒戰役前的圖拉大血戰真正的導火索。
七點三十九分,安娜·莫羅佐娃政委在城內享有譽聞的“模范廠區”發表了秘密演講。帶給工人們圖拉馬上就要用今天晚上的火車將此地的工業設施向彼得格勒轉移的消息。准備已久的工人們立刻開始組織護廠運動。在圖拉城市近年此起彼伏的工人運動中,只有這個廠區依然張貼著“工人之父——卡特侯爵”的宣傳畫。在其他工人在酒吧里集會,上街游行,設立路障的時候,這里的流水线日夜不停。然而正是一度被城內認為是“模范廠區”,在其他工人口中則是“最娘娘腔的廠區”的地方,成了城防軍隊做夢都沒有想到的厝火積薪之地。
在廠房里緊鑼密鼓准備的同時,在標語上被稱作“工人之父”的卡特捷卡爾德隆侯爵剛剛過完他的五十歲生日。他的電話機旁還擺著侄女親手做的禮物。但他此時卻全然沒有喜悅的時間。辦公桌上堆滿了保安司令長官拉庇羅夫送來的簡訊,前天有人偷送武器進城,一共五個人已經全部被槍決;而昨天又發生了一起未遂的下毒刺殺,目標是圖拉軍工的副總督。
侯爵的目光從文件上的一個名字上過,被捕的下毒者的身份已經查清了,是新貴族羅斯托夫家的女兒——想到這里他就愈發頭痛。
他猶豫許久,將電話打給了拉庇羅夫,下令在今天晚上之前將娜塔莉婭·羅斯托娃秘密處決。
“現在不是先皇在的時候了,人的眼睛里沒榮光,全是工錢啦!這群人是什麼都干得出來的,你一定要加強防范!”他在電話里這樣喊叫道。
五分鍾後他又撥了一個電話,電話的那邊是第五集團軍507師師長馬翟洛夫。
他問馬翟洛夫:“今天晚上之前,換防能否到位?”
馬翟洛夫回復,他的聲音在移動戰艦的轟鳴聲中模糊不清:“等到司令部調集的三支軍隊集齊,我們自會商討下一步的換防措施。”
侯爵又問:“如果城內的工人趁換防未完之際暴動,應該如何?”末了,他補充強調:“我最近已經查獲了很多亂黨活動的跡象,情勢非常危急!”
馬翟洛夫在電話那邊說:“我們奉命令行事。”
隨後的不久他撥出了第三通電話,打給了在彼得格勒的貴族學校上學的侄女。當清晨的第一道光照入城市指揮塔的窗櫺時,侯爵蜷縮在辦公椅上睡著了。他睡得很沉很沉,二十年前他曾被年輕的先皇委派為圖拉市的第一位工廠總督,他的工廠里誕生了烏薩斯軍隊的第一架現代化炮火先兆者。在先兆者出廠成功的那天凌晨,他也是這樣蜷縮在辦公椅里,在烏薩斯斜射的第一道陽光到來時沒入夢鄉。工人們的歡呼聲充滿了整個軍工廠。還是監督他們的士兵告訴他們侯爵睡著了,他們才依依不舍地散去。
侯爵做了一個夢,夢中他回到了剛剛建立的圖拉城。那時候城市區塊就是一個工廠的區塊,里面徹夜燈火通明。工人們圍繞他歡呼著,他是工廠的父親,如果沒有他他們永遠只能是荒地里的農民,不可能成為烏薩斯偉大征服史的腳注!可是轉瞬之間,他感覺脖頸被勒住了,雙腳離開了地面,什麼東西扼住了他的喉嚨。那些工人們涌到他的面前,臉上、身上出現猙獰可怖的結晶。
“騙子!”
“吸血鬼!”
“皇帝家養的一條狗!”
你們究竟在做什麼!他想嘶喊,卻發不出聲音。廠房變了,變得更大了,承載它的區塊也不僅有了工廠,而是有了學校、醫院和居民區,體育場和酒吧,甚至妓院和公館,有了和彼得格勒一樣的上流場所!如果沒有他,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他是城市的父親,可如今那些最忠誠於他的建設者要將他絞死了。
急促的電鈴聲將他吵醒。
“又查出了一車武器!滿滿一車!”拉庇羅夫在電話那邊吼道。
卡特侯爵匆匆戴上眼鏡,看了一眼鍍金的手表。2:49PM,距離約定的換防時間還有四個小時。他按著太陽穴強迫自己冷靜。偷運武器並非第一次被查獲了,先是從炎國寄來的包裹里發現大量單兵弩,發貨地點為炎國龍門的某家公司(後來知道,這家名為企鵝物流的公司與羅德島是長期合作關系)。再然後開始從送入城內廠區的日用品和工業材料中發現偷運,那一次槍斃了很多人。但偷運武器非但沒有在血腥的恐怖下停止,反而愈發頻繁起來,這也令他更加期待507師的到來。
侯爵下令把拘捕的人與娜塔莉婭分開關押,留到507師到來時一同審訊,而娜塔莉婭的處決時間提前到下午六點。
但一切並沒有如他所願,拉庇羅夫的下一個電話在五分鍾後打了進來。
“我要將城防部隊派過去!”拉庇羅夫開門見山。卡特侯爵的手第一時間抓緊了椅背上的大衣。他沉默了許久,才問:“事發地點在哪里?”
“我告訴你這個干嘛?指望你像年前那樣,一個人過去把他們勸回去?告訴你,別想啦!”拉庇羅夫在電話那邊喊道,嘈雜的聲音讓卡特侯爵眉頭緊皺。“這群人,連警察都不怕,已經不是一般工人暴動了,必須要出重拳!”
“喂!喂!再等一等!”侯爵喊道,然而拉庇羅夫已經掛了電話。侯爵狠狠把話筒摔在桌面。
這該死的時代!沒有榮光,只認錢的時代!在先皇時代,這是不可能發生的。那時候的軍隊對烏薩斯來說就是天,為軍隊服務是每一個烏薩斯用黃金也換不來的榮譽!他想起同自己談判的工人代表,那是個老工人,他認得他的臉,雖然一塊源石嵌在那里也認得。那曾是個餓到只剩一把骨頭的農村小伙子,如果不是先皇的英明決斷,他們早就餓死了。不,連餓死的機會都沒有,卡西米爾人的馬彎刀會首先割下他們的頭,掛在馬鞍上當酒壺!他們不明白?不,他們明白,至少老一輩明白。所以那個老工人能認清局勢,制止那些年輕人。但是現在?他不明白,為什麼一下子受恩惠者變成了他們口中的吸血鬼?
他頭頂的熊耳幾乎要抖起來,他全力在回顧電話那邊的聲音。
風聲,很大的風聲。這座城市他太熟悉太熟悉了,比自己的身體還熟悉。從一座荒野中的軍工廠到現在西烏薩斯最大的軍工業中心,每一次擴建都有他的身影。他不需要城市的地圖,他自己就是這里的地圖。他知道城市里處於風口的寬敞街道不多,大多處於後來擴建的上城區,能夠容得下最華貴的馬車穿行。工人們不會在那里暴動,工人們只會守著廠房。那麼位置便很容易定位了。他飛快地跑下樓,跳上轎車,讓司機往功勛大街開。他在副駕駛座上向先皇祈禱,一定不要衝突,一定不要流血了。這種城市,它里面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孩子,孩子之間應該坐下來談,孩子與孩子不能互戕!可是在還有一個街區的時候,槍響聲和爆炸聲將他的一切祈禱擊碎了。
“爵爺,小心!”司機大叫,一個土質燃燒瓶砸在了轎車的前蓋,火紅色瞬間擠占了視线的全部。車子打了橫,車胎在馬路牙子上撞爆了。不知所措的侯爵伸手去拉車門,居然想要下車交涉,司機死死地抱住他。有人衝到了他的車子旁邊,先是想要拉車門,但車門早已在撞擊下變形了,居然完全弄不開。他們就舉起什麼東西咣咣砸著車門。
“里邊是誰?”有人喊。
“是#烏薩斯粗口#卡特!他的車牌號我不會認錯!”砸門的人吼道。
“快拉他出來,把他吊死在路燈上!”越來越多的人圍了上來,六神無主的侯爵問司機帶沒帶銃械或者別的什麼,司機說沒有。於是侯爵坐在座位上,用顫抖的手整理好領帶。
“嗖——”弩弦的響聲下砸門聲戛然而止,圍在車周圍的工人一哄而散。司機搖下另一邊的車窗,看到城防部隊的一支中隊前來接應。侯爵隨即被送回上城區,還沒等落腳就有城防部隊的信使飛一般地跑到他面前。
“城外發現大量軍隊!”信使說。
“太好了,是不是馬翟洛夫師長的507師?”侯爵短暫地高興了一下,隨即又開始猶疑。507師換防入城,本來是起整肅治安的作用,而不是真的要鎮壓工人。尤其是事件已經上升到流血的現在,一旦以蠻勇著稱的507師入城,勢必展開一場殘酷的屠殺!
“不是,他們自稱雷爾科夫要塞守備司令盧卡庫恩的先頭部隊,要求先行進入城區。”
“好,太好了,快讓他們進城!”侯爵精神一振。他看了一眼手表,已經是下午四點半,距離507師約定的進城時間還有兩個半小時。如果能借用這支軍隊盡量少流血地解決問題,等到507師進城,大局已經底定,到時候只需懲辦惡首,而無需大規模的屠殺。剛松了一口,他又開始擔憂生產线本身的安全。這些工人真的什麼都會做出來,既然敢於同他敵對,天知道他們會不會開始摧毀生產线?如果說之前他一直對這些人抱有什麼希望,那現在他真的感覺自己這個“工廠之父”被活活推到他們的對立面了。
他回到了指揮塔,腦子里想著給拉庇羅夫掛個電話問生產线的情況,但還沒邁進辦公室就被神色驚惶的信使攔住了。“爵爺!市長,他們,他們……”
“怎麼了,難道那些工人真的——”侯爵的臉瞬間變得慘白。
“不是工人,是那些軍隊——”
“軍隊怎麼了?他們要求對工人們使用火炮嗎?”
“不,軍隊!軍隊衝我們開火了!”
卡特侯爵呆坐在原地,好久沒有回過神來。
“市長,更多軍隊在登陸城市!”軍報接二連三地送入指揮塔,電話幾乎要被打爆。
“快,動力爐馬力全開,城市立刻開拔,立刻!”根本顧不上這些襲擊者從何而來了,卡特侯爵知道自己乃至整個城市掉入了陷阱。城區內的暴動絕對不可能和外來的軍隊無關,所有人都被算計了,但他想破腦袋也想不通。新皇不喜歡第五集團軍,當然也不喜歡他,他是心知肚明的。但根本沒有道理,在烏薩斯,軍事和工業是唯一不能丟棄的兩樣東西。一旦它們消失,這個整片大地上國土面積最大的國家會瞬間陷入危亡之中。
想不了,就不要去想,只管做就是了!這句話,他曾送給那些工人,現在他要送給他自己了。城市必須開拔,必須開拔,城防部隊都在城內鎮壓暴動,此時的圖拉太虛弱了,他能感覺到城市的每一寸鋼鐵區塊都生了重病,他叫不出病名,但他知道這疴疾已深。這他的孩子一樣的城市不能經歷什麼風浪了。
“無法啟動!”信使第三次來報,他的眼前一黑,嘶聲怒吼:“為什麼?難道動力爐的工程隊也背叛了先皇嗎!”
任何人都可以背叛,但動力爐的工人不能背叛!他們是城市的冠心動脈,他們是退伍的士兵組成的光榮隊伍!
“沒……沒有!”信使一頭冷汗顧不上去擦。“但是負責水冷機構的工人參與了暴動,動力爐的水冷機構被他們拆毀,如果起航,用不了多久……”
電話鈴又響了起來,卡特侯爵一把抄起它,作勢要摔個粉碎,但他的手最後在最高點停了下來,顫抖著將話筒送到耳邊。那邊通報的是軍隊登城的情況,出乎意料,這些軍隊的裝備並不精良,但他們畢竟是軍隊,不是一般的暴徒可比。而且他們的數量比想象中多得多,在城區站穩後迅速向內穿插,城市外圍用以城防的艦炮此時已無法完全阻止他們的登城。
“動力爐啟動,城市航向正東,從敵人頭頂碾過去!”確定了敵軍的方向,卡特侯爵知道這不是卡西米爾人,但是什麼人,他完全沒有定數。但他不會輸的,他有自己的驕傲,圖拉城就是他的驕傲,也是他直接碾碎敵人的把握。同時他給馬翟洛夫師長直接打了一通電話,按理來說,這個時間,507師應該抵達城市近郊了。
“你們在哪?507師在哪?”信號剛一接通,侯爵就怒吼道。“圖拉城受到不明軍隊攻擊!我要求你們急行軍趕到這里,立刻,馬上!”
“507師在執行任務。”馬翟洛夫的聲音不溫不火,他那邊的隆隆聲震天撼地,很明顯烏薩斯的移動軍艦正開足馬力行進。
“你們的任務是前來保護圖拉的治安,與城市警備部隊換防——”
“我們的任務是聽從烏薩斯的意志而戰,消滅烏薩斯的敵人。”馬翟洛夫冷冷地說。“卡特捷卡爾德隆侯爵,您沒有我的指揮權限,更代表不了烏薩斯。”
“喂?喂——”聽筒里傳來忙音,侯爵絕望地抓住話筒吼了好幾聲,但根本無人回應。或許是為了安慰他,城市終於開動了起來。在指揮塔上,他能看到這座龐然巨物挪動時所有旗幟都向相反的方向飄揚。這個畫面同他相伴幾十年,以至於他一眼就能看出城市的動向。
“拉庇羅夫!去找拉庇羅夫!”他最後一次怒吼起來,面色鐵青。在整個城市高樓上向東飄揚的旗幟中,幾個方塊狀的黑影在夜晚的天幕里劃過,時隱時現。
當那些穿著墨藍色制服的武裝衝進指揮塔時,卡特侯爵已經不在那里了。他充分預料到了敵人可能的突擊路线,並提前制訂了對策。如果是幾年前,當他還一手握著軍政兩方面的大權的時候,他足以將這支突進到指揮塔的部隊全殲。但如今他只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形同喪家之犬。
“他媽的,這烏薩斯佬長著兔子腿,害老子白跑!”第一個衝進指揮塔的高大中年漢子一劍將昂貴的辦公桌揮為兩半,破口罵道。
“Sharp-R-01,報告情況。”耳麥里響起一個沙沙作響的男聲,電子音似乎處於強烈的信號干擾下,有些模糊。
“這里是Sharp,博士,我們來遲了,給那狗日的烏薩斯佬跑了!”男子用銅鍾般的嗓門道。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Sharp-R-01,Rosmontis-2,迅速朝城市動力爐方向轉移。協同紅軍行動的Stormeyes-R-2、Pith-R-3立刻停止疏散平民,改為就地安置並上傳坐標,隨後Touch-R-4將會接手那些平民的救援工作。全部軍隊立刻集結,卡特侯爵一定在動力爐,你們必須在他繼續將城市送上絕路之前拿回他的頭顱!”
“是!”
“務必小心,動力爐的工作人員都是退伍的烏薩斯老兵,守備更可能是精銳中的精銳。”
“老子打的就是精銳!放心吧,博士!”
如博士所料,卡特侯爵現在正在動力爐里。殺聲在城內外同時沸騰,他的頭發也一夜之間全部蒼白了。但他依然保持著貴族的禮數,忠於他的少數士兵和動力爐的那些工人們站在他背後,與面前身穿警察制服的烏薩斯對峙著。
“拉庇羅夫!”卡特侯爵向前一步,他鑲嵌寶石的手杖早就不見了,如今是用動力爐里的一條舊膛條砸著鋼鐵鑄就的地面,冒出陣陣火星。他花白的頭發在爐膛的紅色光暈中無比耀眼。“為什麼改變城市航向?”
軍警們不回話。他們站在曾經最愛戴的市長面前,他們投來的眼神是陌生而死寂的,卡特侯爵也感覺他們是陌生、死寂的。什麼時候?什麼時候城市居然變成了這樣?“拉庇羅夫,我知道你在,出來見我!”
軍警們分開了,卡特揮舞著膛條,帶著老兵組成的工人們向前。可是他沒能看到他要質問的面孔。兩個警察無言地抬著擔架,上面的人半張臉連同身上的制服都被燒焦,汙黃色與暗紅色在雪白的繃帶上蔓延,他拒絕了攙扶,強行坐起身面對卡特侯爵。
“拉庇羅夫……”卡特蒼老的面孔僵住了。工人們要將他吊死,馬翟洛夫沒有音信,拉庇羅夫違抗他的命令讓城市西行,他滿以為自己已眾叛親離,卻獨沒想到城中的大戰是誰在組織抵抗。
“長官他……”一個警察說,但拉庇羅夫揮手打斷了。他從半燒焦的制服里掏出一封信,用顫抖的手遞給卡特侯爵。那手一半白一半黑,白繃帶,黑皮膚,連信都弄髒了。卡特接過信紙,一眼就看出第五集團軍司令部的徽記,那種只有彼得格勒有的火漆,皇帝都無法偽造的徽記。他把信從頭看到尾,認真地看到尾。從信封里拿出了秘鑰,動力爐內備用控制室的秘鑰。
“先皇啊!”年邁的侯爵仰天長嘯。在烏薩斯貴族是什麼樣子?是文質彬彬,是腐敗糜爛,是冷酷無情?不,卡特不會承認的。他曾經和圖拉軍工廠的工人同吃同住,為了帝國的戰爭機器竭盡心力。哪怕銀行里的存款再多,卡特市長也不會變成鮑里斯市長,不會被金錢把良心蒙住!他的血管里流淌著豪邁的征服的基因,他是先皇的忠實擁蹙!“為什麼!為什麼這座城市要——”他住嘴不說了,淚水順著老烏薩斯田壟一般的皺紋流淌。
“博士,我部已抵達動力爐外,聽候指示!”另一邊,羅德島的軍隊已經在動力爐外做好了突擊准備。紅軍們依然在疏散全城的平民,但進度並不快。Sharp向博士報告進度,迷迭香和Pith都已就位。“博士,讓我帶著兄弟們先衝一次,一定把那狗日的侯爵的腦袋拿來當夜壺!”
“等待Stormeyes的小隊就位。”博士說。“‘海神’現在無法支援,如果不經偵查,你們必然吃虧。我們沒有嘗試的機會,必須一次性攻破動力爐,否則,全城的人都會有危險!”
“危險,啥危險?老子在的地方就沒有危險這兩個字!”Sharp的話語豪情萬丈,博士卻並沒有被這種情緒感染。“干員Sharp,你記得切城事件吧?”
“記得,當然記得了!”Sharp回應道。
“圖拉城的特殊性便在於身為市長的卡特對動力爐的絕對掌控。作為工廠延伸成的移動城市,其具備了先進的雙控制室系統。而卡特又是個不折不扣的異類,他或許是個肯進取的人,卻在對集團軍的事上異常頑固。如果我沒有猜錯,卡特侯爵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會試圖復刻切城事件。”博士說道:“圖拉在之前的航程中始終向西機動,如今雖然它的動力爐即將過熱,卻也抵達了第五集團軍控制的國境线邊緣,如果再度向西的話……”
“卡西米爾。”
卡特侯爵被烤到灰裂的嘴唇翕動著,無比艱難地吐出這個詞。他粗糙有力的手按在動力爐的操作台上,仿佛要將其按下一個凹坑。
先皇!您睜開眼睛,睜開眼睛看看吧!這是您的城市!是卡特捷卡爾德隆侯爵苦心孤詣為您建造的城市啊!卡特死死瞪著拉庇羅夫,拉庇羅夫也看著卡特。
“一群……暴徒……挾持城市……進入……卡西米爾境內……”
“不讓……新皇干涉……徹底消滅他們。”拉庇羅夫艱難地說道。軍警們放下了武器。工人們在卡特的默許下躊躇著回到崗位。
“這就是馬翟洛夫消極避戰的原因?”卡特死死拽住拉庇羅夫,不顧焦爛的人體組織弄髒自己考究的西服,模糊了金絲鏡片。
“這只是……司令部……最終方案。”拉庇羅夫艱難地說:“本來計劃……馬翟洛夫……殺光……”他的喉嚨咯了一聲,腦袋垂了下去,卡特握著他的衣領,感覺手中的重量徒然增加了數個等級。
卡特侯爵的手松開了。於事無補,他發現這一切都是於事無補。遷怒於死去的拉庇羅夫麼?顯然不對,拉庇羅夫同他一樣,集團軍司令部也同他一樣,不能讓新皇髒汙先皇的榮耀。新皇已經墮落,被議會徹底蠱惑了。他為了錢什麼都干得出來了。不管是借助外邦人還是叛賊逆黨,只要能賺錢便什麼都不顧了,榮光不能被抹黑,堅決不能!
他掏出自己的秘鑰,兩份秘鑰一同插入動力爐的中樞,這里就成了城市的舵。他下令城市航向正西。工人們齊聲呼喝,為爐膛添加燃料,比一支軍隊還要整齊!
那麼遷怒爽約的馬翟洛夫麼?似乎也不可能。不是不想,而是做不到。507師是多麼雄武的軍隊呵!難道這支軍隊也背叛了先皇的榮光,那凝聚在師長馬翟洛夫和他的輕騎兵戰刀尖上的榮光?馬翟洛夫忘本了麼?他忘了他的父兄如何開疆拓土,如何被先皇親手授予那軍刀了麼?卡特侯爵寧願相信他真的有難言之隱,或許有更大的威脅需要掃除。但圖拉要亡了,圖拉亡了,各大礦區也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暴動,幾乎收不上源石原礦了。沒有軍工的第五集團軍還能剩什麼?先皇的榮光,又剩什麼?
一聲巨響,將卡特侯爵和附近的工人、士兵震翻在地。线路嘶啞著流出火花,那是它流淌在橡膠里的血。燈光灰暗了下來,開始有人攻打這里了!
卡特侯爵趴在地上,他感到城市還在向西加速,還在加速。那是他的孩子,他能清楚地感覺到它在燃燒自己了,它盡了全力了。在這個夜晚,這座烏薩斯的城市如先皇的騎士般英勇地趕赴他鄉。
連串的爆炸和銃弩射擊,掩體後的軍警還沒等露頭就被飛來的漆黑如門板的物體碾成齏碎。敵軍的近衛殺入陣地,他們墨藍色的身影一根根楔入軍警棕色大衣構築的城牆當中,像是汙濁染上旗幟,再也洗不掉了。
“動力爐要到極限了!”有人喊道。
動力爐控制室內的高熱已經讓人幾乎難以忍受了。那些退伍士兵組成的工人隊伍,他們是烏薩斯的軍人,他們不畏嚴寒卻怕酷暑。他們脫去上衣在高熱下忙碌,裸露胸脯上交錯的傷疤被汗水浸透。同樣渾身汗透的卡特侯爵是唯一還穿戴整齊的人。他的眼睛死死盯著控制室的屏幕。以目前的加速度距離離開烏薩斯國境還有十五分鍾左右,想必卡西米爾已經發出了警告,但目前這座失控的城市已無法接收。
“啊!”退入控制室的士兵被射倒,鮮血濺到侯爵的臉上立刻被烤干。
這座城市,他坐的越高,城市的區塊就越多。他是圖拉城的“工廠之父”,同時也是一位極為罕見的貴族技術人員。他看到動力爐的熱能已經完全超過警戒线,沒有水冷機構,烏薩斯粗獷無比的工業成了燃燒的凶獸,不受控制地要一口吞沒周圍的一切。令人牙酸的巨響一聲緊似一聲,他知道動力爐的零件開始熔融。
“里面的人聽著,立刻停止動力爐,放下武器走出來,我們會保證你們的安全!”有人喊道。
“快。”侯爵念叨著,看著屏幕,馬上了,馬上要到了!他握緊了手中的膛條,熱能幾乎將他蒼老的身體蒸成人干。他突然有種幻覺,好似回到了那個夜晚,他近距離站在先兆者的第一條生產线旁,生產线上的焊火在他面前閃爍,不論誰勸他也一定要貼近看,因為那是看自己的孩子誕生。從那以後他的鼻梁上就多了一副金絲眼鏡。
“迷迭香後退!Pith和Stormeyes跟我來!”巨響已經有一陣子沒出現了,看來推進到了動力爐核心,他們也不敢於用大規模法術強行突破了。侯爵握著膛條的手上的皮膚被滾燙的鐵條烙得和鐵黏在了一起。他突然想放聲大笑了,不可能有錯,不可能有錯!他就是工廠的父親,他的血肉就是工廠的血肉!
“為我所為——”
一聲脆響,牆壁被源石技藝精准地烙出一個大洞,熱風訇然從里面向外灌出。瞬間的缺氧讓侯爵眼前一黑,險些跪在地上。風一樣的箭矢灌入,長了眼睛一般撕裂門口最後兩個軍警的胸膛。侯爵沒有回頭,但通過因高熱而破裂而失效的黑色屏幕屍體的反光,他看到那些墨藍色制服的武裝人員從動力爐的缺口衝了進來。
“晚了。”他笑道。是啊,晚了,城市不可能離開它的故鄉了,他聽得懂它的話,圖拉城盡了力,圖拉城沒有成功。圖拉城要睡在祖國的土地上,哪里都不去。但圖拉的工業心髒還在燃燒,並將要熊熊燃燒,毀掉所有敢於進犯者!
“動力爐!”Pith輕呼一聲,那燃燒的爐膛已經徹底過載,連鎖反應已經不可能被停止了。就算他們是一支箭也逃不出它的爆炸范圍。
“迷迭香,全功率!能量朝向正西,定向單方面傾瀉!我來輔助你!”Pith舉起法杖,羅德島眾人忙為她閃開道路。幾乎誰都沒有注意到卡特侯爵笑著舉起了手中的膛條。
“先皇,我來見您了!”他蒼老的臉狀若癲狂,將燒得滾紅的膛條狠命朝早已過載的爐膛擲去。
“Sharp!迷迭香!請回話,請回話!”城市上空,“壞家伙”號上,一直坐鎮一线指揮的博士不停地試圖呼叫。但肆虐的高熱似乎連電波都不放過,一瞬間,只看到無邊黑夜里一個光與火的碩大殘骸如同一枚當量巨大的炮彈,在訇然巨響中脫離城市主體,朝著西側的荒野飛去。巨大的反作用力甚至令城市自身的腳步撼動,圖拉城失去心髒的軀體不甘心地俯臥在大地上,終於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東側的天壤正巧露出些微曙色,黯淡無光。
“這里是Pith,突擊部隊全員存活,但有多名成員負傷。干員迷迭香處於昏迷狀態,不確定是否造成病情惡化,申請立刻歸艦治療。”
這是1099年10月13日凌晨的故事。
後世史評:
卡特捷卡爾德隆的故事,可謂那個時代工業貴族一個不是太常見的個例。在烏薩斯的源石工業發展期間,工業貴族迅速取代土地貴族,成為烏薩斯貴族階層的中堅力量。這其中大多數人都是在工業發展期間,由本來的投機者、富農、工商業者甚至擅長經商的貴族侍從組成,這也成了新皇組建議會的堅實基礎。而在老舊的土地貴族中,能夠在工業革命中借國家契機躋身工業貴族之地位,而不是在封地上抱殘守缺、直到被紅軍戰士絞死的貴族,可謂鳳毛麟角。
即便在貴族中,卡特侯爵也是最銳意進取的人。他的生活較為“儉朴”——相對大多數其他貴族而言,他的豪奢真的不算什麼。他雖然不能共情工人,卻比誰都清楚如何引導工人。而他自己也是一個優秀的工程師和管理者,是帝國火炮先兆者的設計師和先行人。以至於每一架先兆者上除了先皇的徽記,便必定鐫刻了他的“K”字勛章。
但是這樣一個人,為何這樣一位“工廠之父”不肯擁抱新時代,而是寧願忠於早已逝世的先皇?這或許能從他視若骨肉的圖拉城的歷史中尋求印記。
圖拉是烏薩斯最先進的現代化軍工業城市之一,其歷史可以追溯到先皇時代。這座工廠是工業革命背景下,由先皇的敕令直接建造的,其唯一任務便是為烏薩斯提供戰爭機器。一個很明顯的殘余——即便是1099年,該工廠也沒有使用當時來說最先進的公司制,而是采用“總督”經營,如同舊日烏薩斯的每一個政府機構,這樣的管理土壤,自然不可能埋下革新的種子。而圖拉城,作為一個軍工業城市,在建設過程中卻始終沒有考慮半點真正意義上的現代化(如水冷機構安全措施極不完善),而是在一味生產戰爭機器的同時,將城市改建為如彼得格勒一般令舊貴族享樂、新貴族羨慕的天堂。同一城市,一方面是高聳入雲的工業煙囪,一方面是富麗堂皇的妓院、公館和娛樂場所,近在咫尺的貧富差距,實際上加劇了那些本來忠於侯爵的工人的離心離德。
以舊貴族為軸、提前為後世的烏薩斯准備工業力量,是先皇的高瞻遠矚。
興建工廠卻局限軍工,甚至於將其納入低效的封建官僚制度管理,是先皇的局限性。
如此情況下,一味秉持先皇“榮光”,卻不能應時而變,是“工廠之父”卡特侯爵的必然悲劇,也是圖拉,烏薩斯那個年代最為進步也最為落後的城市的必然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