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第二日,寶玉更見起色,已是能坐起來,吃些粥湯。黛玉這才長出一口氣,細細的收拾了,只身前往櫳翠庵和妙玉道謝。來到庵前,小尼見是黛玉,早已熟識,也不通報便引了進來。
黛玉輕叩房門,卻不見妙玉答應,見門只是虛掩著,便輕輕推了門進屋。來到里間,只見妙玉正坐在桌前,一手拄著尖俏的下巴出神,眼中似有些水霧。“姊姊!”黛玉走到妙玉身後,妙玉仍未發覺。黛玉只得將手按在妙玉肩上,輕呼一聲。
妙玉唬了一跳,猛一回頭這才發現黛玉。忙用衣袖在眼上擦了一下,強作笑臉道:“好妹妹,你來了,快坐。”這回黛玉看得分明,妙玉眼中是有淚。
“姊姊,你有什麼心事?何故獨自偷偷落淚?”黛玉握著妙玉的手道。
妙玉淒然一笑:“好妹妹,我哪里有什麼落淚,是你看花了眼。”見黛玉不信,才又道:“只是憑得想起兒時家鄉情景,有些感懷罷了。”
黛玉這才將信將疑的不再追問。又道:“姊姊,果然是妙手回春,只一夜,寶玉便清醒了,姊姊如何醫治的?可是和我一樣的針灸?又是如何散得熱?”
妙玉聽得不由身子一震,支支吾吾竟是不知該如何回答,那方止住的眼淚卻又簌簌滑落下來。黛玉見妙玉如此情景,不由得心頭更是迷惑,忙掏出絹帕細細的給妙玉擦拭。
妙玉看著黛玉,一雙杏眼中全是關切,心下更是愧疚,心一狠,抓住了黛玉的手道:“好妹妹,出家人不打妄語,如今我都一五一十的告訴你知,若是要恨我,也只由你。”
黛玉聽得此話心頭一驚,“好姊姊,你醫好了寶玉,我謝你還來不及,姊姊何出此言?”
妙玉嘆了口氣,拉著黛玉坐下,低頭沉思片刻,這才緩緩道:“你可知寶玉所患何症?”黛玉搖頭。妙玉道:“寶玉這並不是疾病,而是魂魄游走出竅,迷失在外。又遭無量冥火炙烤煎熬,因而才神志不清,渾身燥熱。至於寶玉為何離魂,又闖入烈焰煉獄,我不得而知。而那魂魄離身八八六十四個時辰之後,就再也無力回天了。寶玉肉身會被體內冥火燒干。”
黛玉聽得入神,雖是知道寶玉已無大礙,卻也膽戰心驚。忍不住插嘴道:“這若不是普通疾症,姐姐是怎麼醫的?”
妙玉道:“消除業障,本乃我佛門中人應做之事。師父在時也曾將她平生所學傳與我,可惜我魯笨,不曾都習得。幸好,這撲滅冥火,引魂歸體之術我還記得。若要救人,寶玉這體內邪火需先撲滅。”妙玉沉吟了下,“妹妹,你可知寶玉體制本是異於凡人?”
黛玉懵懂道:“我只知寶玉是銜玉而生的,其它倒也不覺得。”
妙玉道:“萬萬大千世界不離根本,這陰陽二字乃是萬物之所一也,世上萬物皆是如此。日為陽,月則為陰;晝為陽則夜為陰;男為陽,女子則是陰。只陰陽調和才是正道。這寶玉本是男子,卻又不同於普通男子。他乃是萬中無一的至陽熾盛之人。若是一般男子受此劫難,只需用陰精撲滅其體內冥火就可得救。”
“姊姊,敢問和乃陰精?”黛玉雖是讀書萬卷,卻不曾聽得如此一詞。不免發問。
妙玉想了想,才道:“這陰精,說白了就是女子體內陰氣所化之物。日積月累至於子宮中,待到一日和夫君合床之時,幽門開啟,元陰外泄,與男子元陽交合,才能成胎受孕。至於如何滅冥火,既是需要找一處子與病人交合……”妙玉說到此,已是聲音越來越小。
黛玉也聽得面紅心跳。
“那賈寶玉的體質至陽,一般女子陰精非但不能將其體內冥火撲滅,反而會引火燒身,憑得損害了自己的性命,甚至會火上澆油,妄自害了寶玉。若要救寶玉,只有那至陰的女子方可……”黛玉聽到此處,哪里還不明白?不由得蹭的站了起來,道:“難道你……你就是那至陰之人?”妙玉點點頭,眼淚順著面頰打濕了自己的衣襟。
“你……你和寶玉……”妙玉又是點點頭。
黛玉噗通一聲又跌回椅子上。一張小嘴幾次張合,卻是說不出一個字來,兩支杏眼一紅,那眼淚便如絕提的洪水般涌出。
妙玉握著黛玉肩膀道:“好妹妹,你可莫要生姐姐的氣,姐姐這也是為了你,為救寶玉才如此……”
黛玉輕輕搖搖頭,抽噎道:“我不怪你,自是我來求你救寶玉的。難怪那會子你那麼猶豫不決。況且,莫說是我不知道要救寶玉的法子,就是知道了,怕也會央求你救的。”妙玉聽了,一頭撲進黛玉懷中,早已泣不成聲。黛玉又道:“只是今後要勞煩姊姊費心了。那寶玉頑劣,日後更免不得讓你生氣總是有的。”
妙玉聽得話頭不對,忙問道:“妹妹這是哪里話?”
黛玉淒然一笑,“姊姊既然已和寶玉有了夫妻之實,雖是為了救命,姊姊卻也是破了處子之身。自然要和寶玉白頭偕老,結為伉儷,豈不是日後都要姊姊多費心了不成?只是憑得便宜了寶玉罷了。得了如花似玉菩薩般的姊姊,不知心里該怎樣樂呢。”
原來那黛玉自小耳熏目染,自是把男女之事看得極重的。自認為一個女子將身子給了男人,那一輩子都是他的人了。而雖然心下隱隱猜到寶玉和襲人等丫鬟可能有染,但大戶人家幾乎都是如此,等少爺長大了,服侍的大丫鬟都是收入房中做妾的。所以黛玉是認可的。可這妙玉,在黛玉心中自是比小姐還尊貴的人,如今身子已是寶玉的,便已注定是寶玉的人了。而自己又怎能和她人一起分享寶玉?因而黛玉心中所想的只是自己退出才是。
“傻妹妹,切莫亂說,和他……那也是為救人所迫,做不得數的。再說,我乃出家之人,一心侍奉佛祖,怎麼會動兒女私情?”
黛玉道:“姊姊本就是帶發修行,如今正好還俗。寶玉雖是有些頑冥不化,本質還是好的,你們便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如今你為了救他失身於他,也算是天賜良緣了。日後你們必是恩愛有加。等我這就回了老太太去,告訴她這來龍去脈,想她自是會應允你們的婚事的。”說著起身便要走。
“且住!”妙玉拉住了黛玉,“林妹妹,雖是你口上不說,這府上是人都看得出你對寶玉一片痴情,如今你要我和他結為夫妻,你這是何必?你又要去哪里?”
黛玉呆呆地望著門外,口中只喃喃道:“終須散,從哪里來,回哪里去罷了。”
妙玉哪能聽不出黛玉話中有話?唬得緊緊拉住黛玉道:“切莫要亂說,早知如此,我就不該救寶玉。如今救了那個,卻又傷了這個,”
黛玉只淡淡道:“姊姊,或許冥冥中自有天意吧,有些事,是強求不得的。”
“你即是說強求不得,又為何認定我非得嫁給寶玉了?”
“也好,也好,你去罷。”妙玉突地止住了哭聲,竟也松開了拉著黛玉的手。聲音中有了一股子平靜。
黛玉轉過頭來,卻見妙玉已背過身去。“姊姊,你?”
“妹妹請回吧,只是此時就不勞煩你知會老太太老爺們了。改日我自會登門造訪。”
黛玉知道妙玉其人,當然不會親自去和賈母說起此事。不由心中一凜。“姊姊,你?”
“終須散,從哪里來,回哪里去罷了。”妙玉小聲叨念著黛玉方才說的話。
“姊姊,你在亂說什麼?可不許你嚇唬我。”妙玉這才回頭來,臉上猶帶著淚痕,卻擠出一個笑臉,輕輕給黛玉拭去了淚水,又凝望著黛玉的臉,俯下頭去,櫻唇覆在了黛玉的檀口之上。二女隨不是頭次這般親近,黛玉也未反應過來。只覺得純上一軟,一陣幽香已襲來。一條滑膩的香舌鑽入了自己的口中,和自己的舌尖笨拙的糾纏在了一起。
黛玉猶自發怔,心下卻感覺一股子淡淡的憂傷傳來。口中一點咸濕,是妙玉的淚水流入了自己口中。黛玉這才避開妙玉的唇舌,臉上不由得浮起兩片紅霞。
“姊姊,你……”
“好妹妹,我本是無根之人,自幼離家,隨師父雲游四方。機緣巧合才落足至此,認識了你是我三生有幸。如今,我已是不能再在這里呆了。我是致死都不會如你說嫁給寶玉的。事已至此,不如我一走了之,大家都清淨。日後你和寶玉白頭偕老,就忘了我罷。”
“姊姊……”妙玉冷笑道:“你只道你的寶玉哥哥是最好,能配得天下所有女子了是吧?你可知道,他在我眼中不過空得一身臭皮囊,與旁人並無不同,只凡夫俗子爾。我失身於他,只為救人,並不曾想過其他。我……黛玉,我都是為了你,你怎的就不懂我心?”
妙玉聲音已是略帶顫抖,那堵在心里的話兒如今吐出來,竟是說不出的暢快。妙玉想今後便要和黛玉天各一方,索性今日都講出來干脆。也不待黛玉說話,便又接著道:“自打來著榮府園子里,第一次見得妹妹,我便對妹妹……覺得妹妹和那世上俗人不同,和我有幾分相近,後來一點點的熟識,我心下更知,你就是我要尋的那人。黛玉,你可知道,你可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你又何苦一遍遍拿你那寶玉哥哥來傷我?”
黛玉聽得這席話,不由得呆了。抬起頭來,看見妙玉也正自看著自己,那含淚的眸子里都是深情。想起平日里妙玉對自己的好,這才明白。“可……姊姊……我,你我都是女兒身……”
“女兒身又怎樣?妹妹如花似玉,非得那些臭男人喜歡垂涎?難道不許女子喜歡的?我雖是沒有那花容月貌,可自詡也差不了哪里,怎的就比不上那些須眉畜生?更何況,古往今來,只許他們男人有龍陽之好斷袖之癖,我們兩個女子之間就只能有姐妹之情?”說完一席話,妙玉猶自氣喘,心中卻如同放下了千斤重擔。殊不知黛玉卻呆呆的矗立在里那里。
欲知後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