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順王趁人不備突的衝過去,一只胳膊挾住了太後的脖頸,一手掏出匕首逼住了太後咽喉大喝道:「統統都給我退下!我看誰敢再上前一步,我便要了她性命!」
一時眾人都驚住了,剛進來的侍衛抽出刀劍卻不敢上前一步。北靜王喝道:「大膽亂臣,還不放下刀來!驚了鳳駕該當何罪!」
忠順王喝道:「水溶!少說廢話,橫豎都是一死,老夫倒是要拼上一拼!都退下!」說著一把將太後從龍椅上拽了起來,一只胳膊挾住了太後脖子,一手仍緊握住匕首,冷冷的道:「太後,還請辛苦一遭,送老夫出宮去吧。」說著便推著太後往外頭走。
眾人都不敢上前,只得用刀劍指著忠順王,又不敢太過逼近,忠順王挾著太後往前慢慢的走,眾人便一步步的往後退。一直退至殿門口,忠順王用匕首頂著太後脖頸道:「讓這些人將武器都丟在地上,給我讓開一條路來。」
太後只得顫聲道:「你們……你們都讓開……」
眾侍衛不敢不聽,只得將刀劍都丟在地上,人群向兩邊一分讓出一條路來。忠順王出了門,不敢將背對著眾侍衛,便轉了個身,仍將太後擋在身前,拖著她一步步的往台階下退去。眾人也不敢靠近,只得離了四五米遠一步步跟著往前走。
忠順王大吼道:「都停步!不然我要了她的命……哎呦!」原來有一人從忠順王背後石柱後繞了出來,猛撲上去,雙手抱住了忠順王握著匕首的右臂,一口便咬了下去。
忠順王吃痛匕首便撒了手,忙與那人推搡,一時帶著太後也站不住,三人便滾在地上。這突來的變故使得眾人都愣住了,還是北靜王先喝道:「還愣著干什麼?快快保護太後!」眾侍衛這才反應過來,也顧不得再回去撿起武器,一個個都撲了上去,先將太後搶了過來,又將那兩人都制住了牢牢地按在地上。眾人這才看得清楚,那咬了忠順王之人,竟是賈寶玉。
寶玉為何突然出現,忠順王府長史又是從何而來,眾位看官且聽我細細道來。原來那日寶玉同茗煙一路尾隨孫紹祖一行南去,路上曾經救了一個脖子上中刀的人,那人便正是孫紹祖帶著的長史官。
只因長史官毒死了雍正,又知道忠順王許多見不得光的勾當,自是不能活。正巧孫紹祖要押解鳳姐去金陵,忠順王便命孫紹祖將其帶出京,只說是讓長史去躲避幾日,卻命孫紹祖暗地里將其殺死。
孫紹祖行了幾日見一處清靜,便將長史騙至林中,一刀斬在脖子處只當他便一命嗚呼再不能活,便也不掩埋屍體就去了。哪知也算巧這一刀並未結果了長史官的性命。後被寶玉救起。因那鎮上郎中不肯將一個不知從何而來的傷者留在此處,寶玉便將茗煙留下照顧,孤身一人又追趕孫紹祖一行而去。
如此茗煙便留在鎮子上照顧長史,過了幾日那長史方轉醒過來,卻說不得話又不能走動。如此又將養了幾日方能言語,因之前長史官奉忠順王之命一直在暗中關注賈府,自然認得茗煙。想著如今忠順王要結果了自己,只怕自己在京中家眷也難逃,自己死不足惜,可又心有不甘,因想著只和忠順王拼個魚死網破。因便同茗煙草草說了一些事。
茗煙聽了又驚又喜,只是寶玉已經遠行不知到了何處,長史官又不能行動。只得又將養了十余日,待到長史官已能下床走動,方雇了車回京。可沒想到還是感到了寶玉後頭,待他們來至悼紅軒,寶玉已經往北靜王府去了。
寶釵草草聽了二人講述,忙讓茗煙再趕車去北靜王府。可到了王府,北靜王已經帶著空空道人一路進宮去了。好在水溶沒有帶寶玉同去,因茗煙見了寶玉,將話說了。寶玉忙找到北靜王府總管一同趕到宮門外,好歹遞了話進去,召北靜王出來一回,北靜王聽了又驚又喜,忙急急地帶寶玉同長史進宮,一路上答應只要長史肯將事情來龍去脈說明,自己雖是保不住他一命,好歹能替他開脫,不至使其滿門抄斬,又許可以照顧他家老少雲雲。
長史官知道自己所犯的事是要誅九族的,本只想著拼了自己的命也將忠順王抖落出來,如今聽北靜王這樣一說,更是感恩戴德。便進了宮,將自己所知之事都說了出來。便有了忠順王挾太後要出逃一事。
說來也巧,因寶玉一直在二門外焦急等候,卻見御前侍衛都衝了進去,隨後忠順王便夾著太後往外來,可巧兒忠順王只留神在眾侍衛身上,寶玉忙藏在柱子後頭,找准了時機便撲上去救下了太後。
卻說眾侍衛將太後救起,又將滾在一起的忠順王並寶玉都分開按住了,眾人方看得清寶玉相貌。妙玉剛要衝過去,卻被侍衛攔得死死的。太後此時也已緩過神來,聲音雖仍有些發顫,卻已能說出話來了。太後先朝呂公公道:「格格恐也受了驚嚇,快帶格格下去休息。將那道人、長史官同忠順王都壓下去好生看管!溶兒,你也將賈寶玉帶下去吧。」
妙玉見寶玉就在眼前,哪里肯回去,只是太後有命,自有幾個內監將妙玉架下去了。妙玉只哭道:「寶玉!寶玉!你們放開我!」
寶玉被人按住眼不能看,耳朵卻能聽到,一聽正是妙玉的聲音,也叫道:「妙玉姐姐!姐姐,你們放開我,讓我同妙玉姐姐說說話!」眾人卻不敢放手,直到妙玉被帶了下去,皇後也轉身回了後頭,方將寶玉放了。
北靜王忙上前將寶玉扶了起來:「寶玉,你可好?」
寶玉也顧不得什麼禮節,拉住北靜王便問道:「王爺,方才說話那女子可是妙玉姐姐?」
北靜王點頭道:「正是昔日你府上住著的妙玉,可如今妙玉二字還是不叫的為妙,她是太後最寵愛的格格,連我都要讓她三分。」
寶玉不待水溶說完,哭道:「為何不肯讓我和她見上一面,說上幾句話?」
北靜王嘆了一聲,搖頭不語。寶玉無法,只得同水溶回了北靜王府。水溶便留寶玉在府中住下,以便有何變故好教寶玉知道。寶玉知道水溶一番好意,只得住下,譴茗煙回悼紅軒將事情說與眾人知道。
當日下午,太後便命北靜王率人抄了忠順王府,北靜王帶上忠順府長史官去查驗,果然都如長史官所說。水溶將諸多罪證、連同忠順府中家產都封存了,又將王府上下人等都拘禁。一路又查抄忠順王在京中黨羽,不在話下。
三日後,將雍正駕崩一事訃告天下,新帝登基,改年號乾隆,大赦天下,連同那頂替了薛蟠蹲牢獄的死囚都一並赦了。薛蟠便也不再需躲躲藏藏了。其他諸多事不一一記下。
第四日,北靜王親帶了寶玉來至獄神廟中,宣讀聖旨,將榮國府上下人等都系數放出,撤了寧榮二府的官差,又將賈家所查抄家產系數奉還。又言不日便恢復爵位。賈赦賈政眾人死里逃生,無不稱頌盛德。
寶玉早安排下車馬,賈府眾人出了獄神廟回到榮國府中。邢夫人王夫人早已帶著一眾丫鬟在外頭等待。眾人私見,都落淚不已。哭了一回,王夫人道:「大老爺,二老爺,還是先去後頭看看老太太,只怕老太太不中用了……」
眾人聽了一驚,忙急急地往後頭去。賈母雖養尊處優深蘊養生之道,畢竟也是八十高齡的老嫗,當初賈府被抄家之時便受了驚嚇臥床不起,這一個多月來每日都擔驚受怕,又無法請名醫調理,那病情更是一日重似一日。
不一時來之後頭,賈赦、賈政、賈璉、寶玉、賈蘭等都圍在賈母窗前。賈母見眾人都回來了心中歡喜,便朝一旁鴛鴦示意。鴛鴦伺候了賈母一輩子,知道賈母是要坐起來,因哭道:「老祖宗,你就好好躺著罷了,可不敢折騰。」
哪知賈母執意,也只得同王夫人一起將賈母扶起,用幾只靠枕依住了。賈母睜開眼來,喘了一回道:「你們……都回來了……」
賈赦哭道:「老太太,都回來了。蒙皇上聖恩,斷得咱府上無罪,方得以再見母親!」
賈母喘息道:「回來了就好。」
賈政也哭道:「老太太,兒孫等不肖,讓您這大把年紀了還為我們擔驚受怕!」
賈母數日茶米未進,如今嘴唇都干涸的說不出話來,鴛鴦忙端了茶,用湯匙小口喂了賈母幾口,賈母喝了幾口,似是有了些精神。先打量了窗前眾人,只見賈赦賈政這一個月未見竟似老了十年一般,賈璉賈蘭也都消瘦萎靡。賈母又將目光停在寶玉處,勉強笑道:「寶玉也回來了,好。很好。」
寶玉伏在賈母腿上早已泣不成聲。賈母顫巍巍抬起手來按在寶玉頭上,嘆道:「好孩子,我臨終前有你在跟前也知足了。」
賈政哭道:「老太太哪里話來,如今咱們府上禍事已過了,北靜王爺還說不日便回復咱家爵位,老太太只管安心養好身子,兒子還要在母親跟前盡孝……」
賈母苦笑道:「我的身子我知道。如今我大限將至,就要去見你們老爺了。我到你們家已經六十多年了。從年輕的時候到老來,福也享盡了。自你們老爺起,兒子孫子也都算是好的了,就是寶玉呢,我疼了他一場。」說到那里,拿眼瞅著寶玉。寶玉抬起頭來,賈母手撫著寶玉的臉道:「我的兒,你要爭氣才好!」
寶玉嘴里答應,心里一酸,那眼淚便流得更厲害、聽賈母說道:「你也二十年紀了,若是早些成親,我也能多看到一個重孫子了。好在還有蘭兒,蘭兒呢?」
賈蘭一直在後頭,如今聽賈母叫,方哭著走上前去。賈母又說了幾句,因嘆道:「鳳丫頭呢?顰兒呢?寶丫頭呢?」
寶玉因尚未敢將眾人接回府中,因眾人仍不知她們一眾姊妹下落。王夫人只得輕聲道:「回老太太,她們姊妹都是受了驚嚇,都在屋子里躺著呢。」
賈母嘆了一口氣道:「我就剩下這一口氣了,偏偏她們幾個都不能送我一程。迎丫頭也該來看我最後一眼的。湘雲,我也疼她一回,如今竟還是下落不明……探丫頭被太妃遠遠嫁了,我也見不著了,四丫頭是被誰買了去?你們好歹多派人四處打聽,務必將她尋著贖回來……這些丫頭,都不能讓我見上一面了……」說著兩行渾濁的老淚流了下來。
一席話說得屋內人都哭了起來。寶玉聽得更是心如刀絞,心道:「老太太疼我和眾姊妹一場,如今已是彌留之際,怎能讓老太太死不瞑目?」想必站起來道:「老祖宗,好歹再等等,我就去把她們都帶來見你。」說著不管眾人發愣,徑直衝了出去,出門上了馬,便朝城外悼紅軒去了。
來至悼紅軒,寶玉急急地衝了進去。眾人一見是寶玉,都是歡喜,正要問家里情形,寶玉卻不答話,只說:「寶兒,眾位姊妹,都快快跟我回府,或許還趕得及見上老太太一面。」又朝麝月道:「把萌兒也帶上!」
眾人一聽都慌了,好在有寶釵在,問寶玉到底是如何情形。寶玉便說了一回。寶釵道:「既是都赦了咱家,又是老太太病重,咱們自當回去給老太太送終,只是……只是其他人都還好說,湘雲同可卿……你要如何解釋?」
寶玉道:「如今還哪里管得了這許多,老太太疼咱們一場,如今不肯閉眼,好歹你們也要去送上一程,讓老太太走得安心。」寶釵不再言語,一面哭著一面催促眾人出門上車,便急急地又回了榮國府。
一路無話,回到榮國府,寶玉接過了萌兒抱了,便急急地帶了一眾姊妹往里頭跑。來至賈母屋內,賈母又昏迷過去。賈政賈赦邢夫人王夫人等都在一旁伺候,見寶玉抱著個剛出世的孩兒,後頭一次進來的竟然是薛姨媽、寶釵、鳳姐、湘雲、探春、惜春、迎春,不由都是一驚。剛要問寶玉,寶玉卻不理會,徑直又跪在賈母床前,輕聲道:「老祖宗,快醒醒,看看都是誰來了?」
賈母果然睜開眼,見是寶玉,道:「玉兒,我當你走了,不肯送我了。」
寶玉擦了一把眼淚,強笑道:「老祖宗,哪里能呢,看看都是誰來了。」眾女都圍了上來,口中老太太老祖宗的叫個不住。
賈母看了一回方看清楚,道:「湘雲?鳳哥?迎丫頭……」眾女都哭著答應。寶玉又將懷中萌兒遞給賈母看,道:「老祖宗,這便是你第二個重孫,寶玉的長子。」
眾人都吃了一驚,賈母苦笑道:「玉兒唬我,頭兩個月方同寶丫頭成了親,如何這麼快的?」
寶玉一咬牙道:「老祖宗,寶玉不敢騙你,這孩兒是……是我同湘雲的骨肉。湘雲在嫁給衛家之前便是我的人了。湘雲也並非是廟會上被拐子拐了去……是我不忍看著湘雲過那樣的日子,方將湘雲帶了出來,讓老太太白牽掛一場。」
賈母看著湘雲道:「果然?」湘雲哭著點了點頭。賈母臉上卻是一喜,道:「好,甚好。其他人……」
寶玉道:「老祖宗,其他人也都是我因機緣巧合一個個的救下的。唯獨林妹妹尚未找到,不過想是在宮內,應該也無礙。」
賈母聽了嘆了口氣道:「都是我……都是我對不起林丫頭……好歹,你們也要將黛玉找回來。就跟她說,我這老糊塗害了她……」
眾人都哭了,寶玉哭道:「老祖宗,你只管放心,我定會將顰兒找回來,一輩子都好好疼她。」
賈母嘴角帶笑,卻再說不出一句話來,將眾人都看了一回,又摸了摸萌兒,朝寶玉道:「如此,咱家以後便倚靠你了,兒,你要爭氣……同你老爺說,切莫為難了你……他們來接我了……我去見老爺了……」說著說著聲音逐漸小了,終於含笑閉上了雙眼。
頓時屋內眾人都哭作一片,賈政更是一口氣出不來昏厥了過去。唬得眾人都忙亂,又是掐人中又是灌茶方救醒過來。王夫人方勸賈政道:「老爺,你也一把年紀了,還請節哀,保重身子要緊。好歹老太太臨走想見的人也都見了,咱家的業障過去了,老太太也算走得安心了……」
話還未說完,賈政喝道:「胡說,老太太……老太太她分明是被寶玉這個畜生氣死的!」
寶玉聽了一愣,忙道:「老爺!老太太走得時候還笑著,如何是我氣死的!」
賈政喝道:「你!你這個不肖子!做出這等丑事來!老太太如何不是你氣死的!我今日便要在老太太跟前打死你這孽畜!」說著便揚起手來要打寶玉。
眾人忙勸,王夫人道:「老爺息怒,好歹寶玉也是保住了眾姊妹安危,又多方奔走方能有咱家清白的一日……」
賈政道:「哼,難道沒有了他,這些丫頭們便不能活了?你們被拘在府中這許多天不也都好好的?難不成沒有了他,聖上就這般糊塗,不能還咱們府上清名?」
鳳姐哭道:「老爺,別個我不知,可我和探春,若不是有寶玉舍命相救只怕這會子早就不知硬死在何方,再難見老太太這最後一面了……」其他人也都哭著給寶玉說話。
賈政看著周圍眾人,那舉起來的手不斷顫抖,口中道:「你們……你們……我……」未曾說出一句話來,忽的往後一倒,便又暈了過去。
眾人忙七手八腳將賈政抬下,早有人請了太醫去。慌亂間太醫到了,診了一回道:「政老這是急火攻心,氣血不順,痰迷心竅,倒無大礙,只是要好生靜養,切莫過度悲哀動氣。」說著開下了順氣調理的方子。王夫人忙命人去抓藥。
一時又是照顧賈政,又要料理賈母後世。好在賈母生前早將自己身後之事都准備齊備,且幸抄家之時並未被抄檢,又有鳳姐寶釵探春等料理,也不至太慌亂。不出半日,靈棚搭起,將賈母靈柩停妥當,賈府上下一片素白,人人披麻戴孝。
鳳姐同邢王二人商議,發了訃告下去。頭一日,因都不知這賈府究竟興衰如何,只有南安太妃、北靜王妃等與賈家世代交好的人來吊唁。不想第二日,宮中有內臣奉旨前來吊唁,聖上又賞銀三千兩供榮府治喪。外人見了也急忙都趕來吊唁,第三日便是人越發的多了起來。賈政因不能起床,前頭只有賈赦、賈璉、寶玉等招呼,第三日晚間,來賓陸續退下了,只有寶玉等人在靈棚中伺候。
因賈府上下還都亂著,人也疲憊,賈政又臥病在床,賈母靈柩只在榮國府停了七日便移至鐵檻寺處。賈赦、賈璉、賈寶玉、賈蘭、邢夫人、鳳姐、寶釵、三春等都跟著送至鐵檻寺。賈政因病便留下,有王夫人陪護照料。
第二日眾人由鐵檻寺返回榮國府,王夫人邀在榮禧堂坐了,含淚道:「老太太仙逝了,大老爺身子不好,二老爺又害了病,好在這兩日二老爺已能起身動彈。依二老爺的意思,今日趁著人都齊,他有話說。」說著拉起寶玉的手,輕聲在他耳邊道:「我兒,你爹還是生你氣,一會兒你好好給他磕幾個頭,好好陪個不是吧。」寶玉點頭答應。
正說著,丫鬟攙扶著賈政進來。王夫人寶玉忙都上前攙扶。賈政坐定了,看看廳內諸人,嘆了口氣道:「家門不幸,先遭此橫禍,老太太又撇下我們撒手去了。實在是家門不幸啊……」說著流出淚來。眾人也都低頭。賈政又道:「如今蒙新帝聖明,還咱家清白,來日還有望中興,再為國效力。只是我年事已老,又得了這病。我這工部員外也早被免了,如今也落得一身輕。大哥,小弟只想著能隱居故里,回鄉種花喂雞,終老一生了,不知你可應允否?」
賈赦道:「弟此言差矣,雖是你這工部員外被免了,聖上早說過,早晚仍要官復原職,況且雖賢弟今日因母親仙逝急火攻心,身子有些貴恙,只好生休養上幾日便可痊愈,咱家里上下這許多年可不都是你主持?這麼多年咱家里再沒一點差錯。依我說弟還是先將心放寬,再不用說這些。」
賈政搖頭道:「哥哥快別這麼說。小弟雖是說管家里,卻哪里過問過那些事情?這麼多年還不是璉兒同鳳丫頭在管著。再者我已是耳順之年,再不想操勞了。依我說,這家事以後還是大哥親自主持,璉兒費心吧。」
賈赦道:「弟萬不可這麼說,璉兒夫婦雖是管了幾年事,咱們府上卻是進多出少。況且又生出許多事來,倒讓人抓了不少把柄。」說著瞥了一眼賈璉鳳姐。二人都羞得低了頭不敢言語。賈赦又道:「依我看倒不如讓寶玉試試,寶玉這孩子如今也長大了,事也做得好……」
賈政一擺手道:「大哥快別提這不肖子!說出來真要羞煞小弟了。」說罷冷冷的瞥了一眼寶玉道:「你跪下。」
寶玉忙往前走了兩步,跪在廳中間。賈政長嘆一聲道:「賈寶玉,我平日里如何教你?今日你竟做出這等好事來!史大姑娘是她大伯給定的親,如何你便……還有迎丫頭,是人家孫家明媒正娶,且又是你的姐姐,你……你……」
寶玉只在地上跪著,說不出一句話來。旁人都不敢說話,王夫人只得硬著頭皮道:「老爺息怒,寶玉還是個孩子,縱是有些不懂事……」
賈政用打顫的手將桌子一拍,怒道:「住口!都是你們!平日里寶玉犯了錯事我若想責問,你們總是千方百計的攔著不讓,這回如何?竟干出這等禽獸不如的事來!如今你還要攔我?」唬得王夫人再不敢說話,只低頭抹淚。
賈政又道:「也都怪我教子無方,賈寶玉,你給你娘磕三個頭,這便去吧。從今往後我便沒有你這個兒子,你也再莫要踏入我家一步!」
寶玉聽了一驚,忙道:「老爺!」
賈政道:「當不起,我不是你老爺,你更不是我兒子,我沒有你這等不肖的兒子!」
賈赦也勸道:「二弟息怒,雖說寶玉有些淘氣,怕也只是一時糊塗。好歹這回咱們得以重見天日,全依仗寶玉在外頭奔走。還望二弟看著寶玉為咱府上出了這許多力的份上,且饒他這一回吧。」
賈政冷笑一聲道:「大哥說得是,這畜生卻是出了些力氣。就權當是他報答老太太疼他一回了。若不是為這個,哪里能這麼便宜了他?我早將他捆起來打死了。如今只將他逐出牆門也就罷了。如若不然,他先氣死了老太太,只怕我們早晚也要死在這孽畜手里頭!」
寶玉道:「老爺,我……我雖有些錯事,可都是姊妹們……況且老太太臨去頭兒不還是笑著走的?如何便是我氣死的?」
賈政怒道:「還敢頂嘴!」
寶玉道:「並不敢頂嘴,只是……」說道此處,那眼淚再也止不住,寶玉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卻是湘雲想了一回,卻站出來道:「二老爺息怒,我這事兒並不該怪愛哥哥。想當初是我大伯逼著我嫁給那衛若蘭。我同他未見過一面,如何便要我嫁給這個癆病鬼?是我自願將自己給了愛哥哥的。還請老爺不要怪罪寶玉。」
賈政聽了雖是生氣,卻見湘雲抱著萌兒,畢竟是自己的孫子,也只得低聲道:「史大姑娘,你是年幼不經事,是著了這畜生的道兒自己還不知呢。」
湘雲卻道:「老爺,湘雲雖年紀不大,卻也能自己拿主意了。愛哥哥並未曾哄騙我,我打小兒和愛哥哥一同長大,自然知道愛哥哥是什麼為人。這許多年來,我心里頭只有愛哥哥一個人。要怪,老爺只管怪我便是了。」
賈政聽了氣得說不出話來。迎春卻也走出來,低著頭,聲音雖小,卻也是人人都能聽得見。只聽迎春到:「老爺,二老爺。我也有話說。」
邢夫人道:「丫頭,你畢竟是孫府明媒正娶的……」
迎春抬起頭來,看了邢夫人一眼,又轉向賈赦道:「沒錯,我卻是你們五千兩銀子賣給了孫家。可那孫紹祖是何等人?你們若要再送我回去,我是死都不依的。我到了孫家竟沒過上一天的好日子,若是沒用寶玉將我救出來,只怕我早活不了了。你們當初把我賣了,可曾還想過我是老爺養的?可管過我死活?」
眾人皆不語,唯獨王夫人卻是看著迎春長大的,只低頭流淚。迎春擦了把眼淚,又道:「我也想說,我並不怪寶玉。自打寶玉將我救出來這段日子,竟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候。有這幾天能和寶玉在一處,我也知足了。若是二老爺執意要將寶玉逐出家門,也請大老爺一並將我逐出去罷。我在這里,也只有寶玉最親近了……」
眾人都知道迎春平日里最是個軟弱的,任憑老婆子小丫鬟都敢欺負她,哪里能想到她竟能說出這些話來?不由都呆了。卻見鳳姐兒也走來出來,先朝著賈赦賈政、邢王二人都行了禮,才道:「老爺,我也有話說。」
賈政顫聲道:「鳳丫頭,你……你在這兒來填什麼亂?」
鳳姐淒然一笑,道:「大老爺,二老爺,實不相瞞,我也是寶玉的人了。」
賈赦賈政邢夫人王夫人聽了都是一驚。王夫人畢竟是鳳姐的親姑母,忙輕聲道:「鳳丫頭,你跟著瘋什麼?」
鳳姐搖頭道:「太太,我只是有些話在心里頭不吐不快。」說吧也不管王夫人連連遞眼色,卻是扭頭看了一眼賈璉道:「璉二爺,按說,是我不守婦道在先,你一紙休書便將我休了也無可厚非。可你……你實在不該在獄神廟那般對我。我跟了你著許多年,自打嫁過來便幫著你打理事物,雖沒有功勞,也算有些苦勞。你那番話卻是傷我太深。」
一席話說得賈璉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只好將頭扭到一邊不說話。王夫人再忍不住,因問道:「鳳丫頭,璉兒究竟說了些什麼?」
鳳姐淒然一笑,擦了把眼淚道:「太太,璉二爺以將我休了,我便再也不是璉二奶奶了。璉二爺,可是有的?」說著看向璉二爺。
頓時榮禧堂內的人連寶玉都在內都直直的看著賈璉,賈璉無法,只得含糊道:「鳳姐兒,那會子你也知道,實在是迫不得已……我……我都是信口胡說,還望莫見怪……」
鳳姐冷笑道:「是呢,那些大道理我也不懂,我只聽過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大概也就是這個意思了吧?還請璉二爺如今便將休書落於紙筆,以後我便再和二爺沒一點關系了,也不至於坑害了二爺。」
王夫人雖不知就里卻也仍猜到是賈璉傷鳳姐太深,因勸道:「鳳丫頭,璉兒只怕也是有口無心,好歹別太記在心里。」
鳳姐道:「太太,如今我便不再叫你太太了,只等著璉二爺休書一就我便不再是賈家的人了,我便叫你一聲姑姑。姑姑,我知道你疼我,這賈府上下除了老太太,便是姑姑最疼我了。只是我不爭氣,沒得讓姑姑失望。我打小兒要強,過了門子更是,為了咱們這個家,連心也操碎了,卻掙不得一點好。若是做得好呢,是我應該做的。若是做得不好呢?老爺太太要給臉色。璉二爺要責難,就連家下人都暗中誹謗。這麼多年,我也累了。姑姑,我說了不怕你們笑話。如今我也不要臉面了。我只有和寶玉在一處才是最開心、最省心的時候。那種感覺,姑姑你也是女人,我不知你有沒有過。如今既然老爺要將寶玉逐出家門,我只求璉二爺好歹看在往日情面上也速速給我一紙休書,我也便一同同寶玉去了……」
一番話說完,廳內眾人皆嘩然。賈政只氣得再說不出一句話來,王夫人哭道:「鳳丫頭,你可不是瘋了?竟說出這許多胡話來?」
鳳姐道:「姑姑,我非但沒瘋,這輩子竟是沒這等清醒過。還請成全吧。」說著只看著賈璉。
一時眾人都不說話。好一會子,卻見可卿搖搖走了出來,柔聲道:「按理說,我是東院里的人,又按理說,我本是死了的人,不該說話。我那些遭遇便也不和你們講了,我只想同老爺太太們說,前世也好,今生也罷,我生是寶玉的人,死是寶玉的鬼。寶玉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這些人本只當可卿早已故去了,卻見可卿跟著寶玉一同冒出來,給賈母送了終,都不知所以,後來寶玉只草草的說了一回是如何事,那些事都太過玄幻,眾人都是將信將疑。如今可卿如此說,更沒人能接得上話來。
寶釵也站出來道:「老爺,太太。俗話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自打嫁給寶玉那時候起也算是咱們賈家的人了,按理說有老爺太太在,自然沒我說話的份兒,可這關乎寶玉,我還要斗膽說上幾句。這些姊妹……沒有一個是被寶玉強迫了的,都是心甘情願的。若說是寶玉的錯,自然也少不了我的干系。至於寶玉為了府上出的那些力,自然是他都應該的。我這輩子是要跟定了寶玉的,不管他走到哪兒,我便在哪兒。」
探春也站出來說道:「老爺,太太,因湊巧,咱府上事發之時我並不在,後來只因形勢不明朗,南安太妃一片好心,要將我送去南邊與藩王和親。是我固執自己半路中逃脫,卻落在歹人手里。若不是二哥哥相救,只怕再沒有探春在這個世上了。我如今也已經是二哥哥的人了,還請老爺也將我一並逐出去吧……」
一時眾女都走出來。賈政哪里想到竟然有這等場面?竟然連李紈都站了出來。看情形若是將寶玉逐出門去,只怕這些人連同丫鬟們便都要同寶玉一路去了。賈府上下卻還剩下誰在?到時候只怕這賈家雖沒被抄家,卻也是一盤散沙了。賈政顫巍巍的站起來道:「你們……你們……」不由往後一倒,又暈了過去。
王夫人等不由都慌了,卻聽外頭有人喊道:「聖旨到!賈赦賈政賈寶玉速速接旨!」
欲知後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