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各自起來,薛姨媽因去了薛蟠一塊心病,氣色也好了許多。寶玉命人備車,同寶釵一起將薛姨媽又慢慢的送回梨香院,安置妥當了,便抽身回了榮國府給王夫人等請安,所幸王夫人只道他留在梨香院那頭過夜,也不多詢問。寶玉剛要起身,王夫人道:「前兒老太太說好些日子沒見迎丫頭了,讓我差人去接了家里住上幾日的。」
寶玉聽了心中一驚,王夫人也不留意,嘆氣道:「自打那日迎丫頭回去,又是幾個月了,也不知道這幾個月她怎麼樣。明兒就派人去接了來吧。」
寶玉忙道:「正是呢,既是老太太說了,我這就去安排小廝抬了轎子去接。」
王夫人笑道:「我的兒,一提起你的姐姐妹妹你比誰都著急。這等事哪里就用你了?只讓旁人去辦就是了。你只管好好用功讀書,做得幾篇好文章,老爺見了高興,老太太也喜歡。」
寶玉道:「娘,寶玉也一天天的大了,也該學著做些事情,日後好為娘分擔分擔。」
王夫人笑著摸了摸寶玉的頭道:「果然是成了家一夜便長大了,懂事了許多,既是如此,你便去。只是學不能耽擱,不然你老子可要惱的。」寶玉忙點頭答應,又閒話幾句,方退下了。
寶玉只在心中盤算如何掩飾,不一時回到怡紅院,襲人忙迎上來道:「二爺回來了。」一面幫寶玉更衣。
寶玉將襲人先抱了一下道:「襲人姐姐,可想我了?」
襲人笑道:「有什麼好想的?倒是你,還知道回來。我自不想,卻是有人想的。」
寶玉道:「哦?是誰?」
襲人朝案上努了努嘴,寶玉拿起案上放著的名箋,卻是妙玉的。忙問道:「誰送來的?多早晚的事兒?」
襲人道:「昨兒下午櫳翠庵的婆子送來的。」
寶玉道:「那婆子可說了什麼不曾?」
襲人道:「並沒說什麼,只吃了杯茶便去了。」
寶玉心道:「妙玉姐姐平日里沒事是再不會尋我的,這番差人來找我,定是有事。」想到此處便起身往外頭去了。
不一時轉至櫳翠庵,也不敲門便行了進去。見了妙玉先抱著在臉頰上香了一口笑道:「姐姐,何事尋我?可是又想我了?」
妙玉面帶慍色輕輕將頭一扭,掙脫了寶玉的懷抱道:「還不都是你干下的好事。」
寶玉見妙玉正色,這才將那副嬉皮笑臉換了,牽著妙玉的手道:「好姐姐,是怎麼了?」
妙玉嘆了一聲道:「你為何不把你和寶釵的事兒告訴我呢?」
寶玉聽了只以為是妙玉知道自己和寶釵的親事心中不受用,因笑道:「好姐姐,我可是忘記了,上回來你這兒本是想著與你說,結果又被襲人喊了去,忙忙的就忘了。姐姐可是心中不受用?好姐姐,你且別急,只等有一天,我定要拿八抬轎子將你抬出去的。」
妙玉瞥了寶玉一眼道:「我和你又沒名沒分的,為何不受用?憑你愛娶誰便娶罷了。我也不稀罕你那轎子。只是你……也怨我罷了。」
寶玉問道:「姐姐這又是什麼話?怎麼又怨起你來?」
妙玉道:「前日我應了你,和顰兒說湘雲的事兒,拖拉了這許久都沒說,可巧前兒顰兒來了。我只看她心事重重的,便以為她已知道你和湘雲的事兒,索性便用言語把事兒理兒都說與她了。結果……」
寶玉忙問道:「結果怎樣?」
「結果,是她從鳳姐兒口中知道了你和……你和寶釵的事,這回倒好,只一個湘雲便夠顰兒受上一回了,又多出個寶釵來,顰兒那脾氣,只怕……」說到此,妙玉低頭不語。
寶玉聽了也沒了主意,妙玉又道:「顰兒也不是那不近人情的人兒,只是將你看得太重了,時日久了自然會慢慢回轉過來。等我再尋機會多勸勸她吧。只是俗語講解鈴還是系鈴人,你也該自己去好好安慰安慰她才是的。」
寶玉因心中沒了主意,不知該如何安撫黛玉,也無心和妙玉廝摩,二人又說了會子話寶玉便起身出去了。轉至梨香院寶釵屋里,寶釵上前替寶玉脫了外罩,又端了茶來,寶玉接了也不喝,只坐著嘆氣。
寶釵因問道:「二爺,可是有什麼事兒?是大哥那事有什麼變故?」
寶玉這才抬頭,勉強朝寶釵一笑,將她拉在腿上坐著道:「好寶兒,沒事。」
寶釵道:「你何苦又來瞞我,昨兒還說得好好的,你若有什麼心事都和我說,如今又要反悔了不成?」
寶玉這才將黛玉一事同寶釵說了。說完又沉默不語。寶釵聽了也是許久不言語,低頭沉吟了一會子方道:「如何,我就知道你心中是有事兒的。林妹妹那里,不如我去找她說罷。橫豎都是因為我……」
寶玉忙道:「這如何使得?她現在心中必是惱你的,怎麼會見你?又怎麼能聽你說話?」
寶釵從寶玉腿上站了起來,自個在椅子上坐了,端起桌上的茶品了一口道:「自打我同娘進京,住進這園子里,顰兒就處處提防著我。姐妹們都知道是顰兒怕我搶了她的寶玉,也正是因為這個我後來才搬出園子住的。如今你我……她自然是有些想不通的。」
寶玉苦笑道:「不止是你,還有湘雲呢。」
寶釵點頭道:「早晚都是要知道的,索性讓她都一起知道了倒也干淨些。等哪天我去瀟湘館找顰兒吧。」
寶玉卻搖頭道:「我只想著還是我去找她說說的好。」
寶釵卻道:「你又能說出什麼來?你就是平日里心中有千般巧語,只怕如今見了你的林妹妹也說不出個一二來了。顰兒其實只是太看重你,倒並不是容不下旁人的人兒。只求她……能將我和襲人晴雯一般看待,就是大家的造化了……」說著寶釵臉上一黯。
寶玉知寶釵心中難過,剛想出言勸解,鶯兒進來道:「二奶奶,太太叫你有事。」
寶釵站起身來,朝寶玉道:「好了,既然都知道了,憑你在這兒鬧心也是沒用,我去看看媽叫我有何事,等著我罷。回來咱們再計議。」說罷起身朝薛姨媽房里去了。
寶玉心道:「顰兒自然是為了寶兒才這般,若是換了別人只怕還好些,如今又怎麼能讓寶兒去找顰兒說道?不如我先去說說明白的好些。」想著也不等寶釵回來,只悄悄推門便出去了。
不一時來至瀟湘館,只見房門緊閉,寶玉在門口站了不禁猶豫起來,好半晌才鼓起勇氣敲門道:「林妹妹,可在屋里呢?」敲了幾回卻不見回應。寶玉只得推了門進去,卻見黛玉正坐在窗前將頭望著窗外發呆。寶玉強笑道:「好妹妹,在屋里怎麼我敲門不答應呢?」
黛玉頭也不回,只道:「你來了?你什麼時候來的?你又來干什麼?」
「我……我來看看你……」
黛玉冷笑道:「哼,謝謝你還記得來看看我。怎麼?今天不用陪你寶姐姐雲妹妹什麼的?」
寶玉忙道:「好妹妹,我知道都是我的不是,你……你可千萬別惱我,我,我……」
黛玉道:「我為什麼要惱你?你是我什麼人?我倒是還想去給你道喜呢,又要喜得貴子又娶了這麼個稱心如意的二奶奶。可真真雙喜臨門呢。」
寶玉急道:「好妹妹,你聽我說,寶釵姐姐和湘雲妹妹她們都是極可憐的,我……」
黛玉冷笑道:「誰說不是呢,她們都是極可憐的,唯獨我不是。」
寶玉聽了更急了,不由拉住了黛玉的手道:「好妹妹,我……」
黛玉卻將手用力一掙道:「別在這里拉拉扯扯的,成什麼?別拿我當你那些沒廉恥的好姐姐好妹妹們,我禁不起!」
正說著,門卻開了,寶釵臉色煞白白的就站在外頭,面帶慍色,胸口不住起伏,好一會子才走了進來,平靜了聲音輕聲道:「顰兒,你這話,是不是有些太重了些?」
黛玉道:「喲,寶姐姐來了,好一陣子不得見了,如今氣色越發的好了不是?呵呵,瞧我這記性,現在應該叫寶二奶奶了吧?」
寶釵身子一震,也冷笑道:「寶二奶奶可不敢當,究竟誰才是寶二奶奶,大家心里倒也都明白吧?我現在是寶玉的人了,雖不是夫妻,卻也是娘和太太定下的,若說起沒廉恥,是不是稍嫌重了些?」
黛玉本也是在氣頭上說的那番話,如今被寶釵聽了去,不免也覺得說得重了些,又聽寶釵說起她和寶玉的事兒是薛姨媽定下的,不由觸動了心中最細的心弦,只將臉轉過去道:「是呢,你們都是有娘疼的,唯獨我孤單單一個……」說著,那早就含在眸子里的淚水便如斷了线的珠簾一般一顆顆掉落下來。
寶玉在一旁記得不行,卻又不知道該勸慰哪一個,口中只好姐姐好妹妹的叫個不住。寶釵擦了擦眼角的淚朝寶玉道:「寶玉,你先出去吧,這里我和顰兒慢慢的說就是了。」說著只將寶玉推了出去,掩上了房門。
寶玉只得在門外打轉兒,時而爬窗觀望,時而側耳細聽,卻只聽見里面傳來模糊的說話夾雜著女兒的啜泣聲,好在二女並無爭吵。卻也不知里頭說些什麼,也不敢貿然闖入,只得在外頭輾轉心焦。
不覺過了一個多時辰,門才推開了,在台階上坐著的寶玉忙站了起來,倒是唬得牽著手走出來的寶釵黛玉二人一跳。寶釵道:「寶玉?你……你怎麼還在這里?」
寶玉見二人都是眼睛紅紅的,兩只手卻牽在一處,不由得也伸出手去,將二人兩只手緊緊的攥住了道:「你們姐妹說通順了不成?好妹妹,可不惱了?」
黛玉忙將手抽出來嗔道:「我們姊妹好不好與你什麼相干?我們又什麼時候不好了?」寶玉被搶白的只好搔頭傻笑。
寶釵也將手抽出來道:「顰兒,我去了,改日再來看你罷。」說罷轉身就走。
寶玉卻不知是該隨了寶釵去還是留下來,愣了一回,寶釵卻走遠了。寶玉忙隨著黛玉進屋道:「好妹妹,你和寶姐姐都說了什麼?」
黛玉幽幽的坐定了,才道:「我們說什麼是我們的事兒,你來問什麼?」寶玉哪里肯依,又糾纏起來。黛玉纏不過才道:「你若想知道只管問寶姐姐去吧,我懶怠跟你說。鬧了這麼一會子我也乏了,你若是饒我清靜一會子便是我的造化了。」
寶玉無法,只得也跟著呆坐了一回,見黛玉只在榻上懶懶的歪著並不搭理自己,心下無趣,只得起身去了。來至梨香院,忙去追問寶釵,寶釵搖頭苦笑道:「既是顰兒不想讓你知道,你也別來鬧我了。橫豎你只放心就是了,只是日後莫要辜負了顰兒就是了。你去吧,好歹也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寶玉只得起身去了,不在話下。
又過了幾日,寶玉仍掛記薛蟠一行,便去尋馮紫英探問。見了面,馮紫英卻笑道:「寶兄弟,我正要去尋你的。說來也奇,你猜這事到底怎麼著?」遂將寶玉引至清淨處講了起來。
原來自打那日起馮紫英也是四處留意打探,卻並未聽到有官府通緝的文書發出,心中好不納悶,想起倪二臨走前說起的王短腿,便著了便衣去尋。對了切口,方從王短腿處打聽了大概。
原來這薛蟠本是要犯,那典獄知道薛蟠被劫後哪里敢往上報?權衡再三,好在薛蟠一案已定死,不能翻案,也不用再提審,只等著明春問斬的。那典獄便只令提了一體格相貌和薛蟠相近的死囚,又許下他家人許多銀兩好處,囑他冒名頂替薛蟠仍關押在獄中,只盼到了行刑之期胡亂提了人一斬了事。又命之情人一個字都不許透露,只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故而才不曾有通緝官文。
寶玉聽了心中一塊石頭方落了地,與馮紫英又閒話幾句,便起身告辭,要將此事告知薛姨媽並寶釵。來至梨香院薛姨媽房里,正巧兒寶釵正親自服侍薛姨媽吃藥。寶玉不敢唐突,只等薛姨媽吃完了藥方將馮紫英所講的說與母女二人聽。二人聽了不由都長出一口氣,薛姨媽更是雙手合十口中念佛不止。
寶玉笑道:「這可真是大哥的造化了。老天不絕他。只要他肯好好隱姓埋名,將來必還有出頭之日的。娘,你只管好生養病,母子團聚的日子自是不遠。」
薛姨媽不由又落下幾滴淚來,拉著寶玉的手道:「我兒,真是難為你了,為那混賬哥哥操了這許多心。」
寶玉道:「媽媽哪里話?還不都是應該的。」
寶釵也道:「媽媽,這是喜事,可別再悲痛了,媽媽若感激寶玉,只好生養病才是正經,也不白辜負了他這一片心。」
薛姨媽本就是心病,自打寶玉接了薛蟠出來,母子在悼紅軒見了面之後便覺得又有了指望,故心境也開朗了許多,自然那病也有起色。寶玉又找了好太醫,薛姨媽也頗肯吃藥靜養,這病已好了三分。今日又得知薛蟠不曾被追捕,更是輕松許多,那病便一日好似一日,不一一細表。
一晃過了幾日賈赦賈政正在廳上坐著,門外有人報有兩個老公公在外頭求見。賈赦道:「請進來。」門上的人領了老公進來,賈赦賈政迎至二門外,先請了娘娘的安,一面同著進來,走至廳上讓了坐。
老公道:「前日這里貴妃娘娘有些欠安。昨日奉過旨意,宣召親丁四人進里頭探問,許各帶丫頭一人,余皆不用。親丁男人只許在宮門外遞個職名,請安聽信,不得擅入。准於明日辰巳時進去,申酉時出來。」
賈政賈赦等站著聽了旨意,復又坐下,讓老公吃茶畢,老公辭了出去。
賈赦賈政送出大門,回來先稟賈母。賈母道:「親丁四人,自然是我和你們兩位太太了。那一個人呢?」眾人也不敢答言,賈母想了一想,道:「必得是鳳姐兒,他諸事有照應。你們爺兒們各自商量去罷。」賈赦賈政答應了出來,因派了賈璉賈蓉看家外,凡文字輩至草字輩一應都去。
遂吩咐家人預備四乘綠轎,十余輛大車,明兒黎明伺候。家人答應去了。賈赦賈政又進去回明老太太,辰巳時進去,申酉時出來,今日早些歇歇,明日好早些起來收拾進宮。賈母道:「我知道,你們去罷。」赦政等退出。這里邢夫人王夫人、鳳姐兒也都說了一會子元妃的病,又說了些閒話,才各自散了。
次日黎明,各間屋子丫頭們將燈火俱已點齊,太太們各梳洗畢,爺們亦各整頓好了。一到卯初,林之孝和賴大進來,至二門口回道:「轎車俱已齊備,在門外伺候著呢。」不一時,賈赦邢夫人也過來了。大家用了早飯,鳳姐先扶老太太出來,眾人圍隨,各帶使女一人,緩緩前行。又命李貴等二人先騎馬去外宮門接應,自己家眷隨後。文字輩至草字輩各自登車騎馬,跟著眾家人,一齊去了。賈璉賈蓉在家中看家。
且說賈家的車輛轎馬俱在外西垣門口歇下等著。一回兒,有兩個內監出來說:「賈府省親的太太奶奶們,著令入宮探問,爺們俱著令內宮門外請安,不得入見。」門上人叫快進去。賈府中四乘轎子跟著小內監前行,賈家爺們在轎後步行跟著,令眾家人在外等候。走近宮門口,只見幾個老公在門上坐著,見他們來了,便站起來說道:「賈府爺們至此。」
賈赦賈政便捱次立定。轎子抬至宮門口,便都出了轎。早有幾個小內監引路,賈母等各有丫頭扶著步行。走至元妃寢宮,只見奎壁輝煌,琉璃照耀。又有兩個小宮女兒傳諭道:「只用請安,一概儀注都免。」賈母等謝了恩,來至床前請安畢,元妃都賜了坐。賈母等又告了坐。
元妃便向賈母道:「近日身上可好?」
賈母扶著小丫頭,顫顫巍巍站起來,答應道:「托娘娘洪福,起居尚健。」
元妃又向邢夫人王夫人問了好,邢王二夫人站著回了話。元妃又問鳳姐家中過的日子若何,鳳姐站起來回奏道:「尚可支持。」
元妃道:「這幾年來難為你操心。」鳳姐正要站起來回奏,只見一個宮女傳進許多職名,請娘娘龍目。元妃看時,就是賈赦賈政等若干人。那元妃看了職名,眼圈兒一紅,止不住流下淚來。宮女兒遞過絹子,元妃一面拭淚,一面傳諭道:「今日稍安,令他們外面暫歇。」賈母等站起來,又謝了恩。
元妃含淚道:「父女弟兄,反不如小家子得以常常親近。」
賈母等都忍著淚道:「娘娘不用悲傷,家中已托著娘娘的福多了。還請娘娘多多保重鳳體為要。」
元妃又問:「寶玉近來若何?」
賈母道:「近來頗肯念書。因他父親逼得嚴緊,如今文字也都做上來了。」
元妃道:「這樣才好,只是也不必逼得太緊。寶玉打小身子就弱,近些年可好些了?」
王夫人回道:「承蒙娘娘掛念,寶玉這二年身子倒是結實,不大生病了。」
元妃點頭道:「寶玉年紀也不小了,可考慮過大事了?」
王夫人猶豫了一下方回道:「老太太給定了林丫頭,只是……前幾日薛姨媽又將寶丫頭許給了寶玉做小。」
元妃聽了不由一驚,道:「可是那年我省親見的寶釵?」王夫人答是。元妃道:「寶釵我是見過的,不論是長相還是才情都是一等一的,又是親戚,怎麼能做了小?」王夫人這才將薛姨媽病中托寶釵的事講了。
元春聽了嘆道:「當初姨媽家也是那等風光,怎麼說敗就敗了呢?」又問道:「黛玉和寶玉的婚事何時辦?可定了日子?」
賈母回道:「東西到是三三兩兩制備下了,日子卻還未定死,只是口頭定下的,老爺的意思也是不讓他們小的先知道。想是等著娘娘大喜的時候一並辦了。」
元妃聽了點頭不語,又閒談一會,遂命外宮賜宴,便有兩個宮女兒,四個小太監引了到一座宮里,已擺得齊整,各按坐次坐了。不必細述。一時吃完了飯,賈母帶著他婆媳三人謝過宴,又耽擱了一回。看看已近酉初,不敢羈留,俱各辭了出來。元妃命宮女兒引道,送至內宮門,門外仍是四個小太監送出。賈母等依舊坐著轎子出來,一行人回了賈府,不在話下。
不幾日,卻聽外頭敲鑼打鼓,門上人跑來報:「老爺太太,外頭又有兩個老公,說要老爺去接旨呢。」
賈政忙接了出去,將老公迎進來,老公道:「貴妃娘娘懿旨,賈太君、賈政夫妻、薛賈氏聽旨!」賈政忙去後頭請賈母來,又著人去接了薛姨媽,卻不明就里。只王夫人猜的大概。果然,人齊備了,那公公念道:
茲聞紫薇舍人之後薛公之長女薛寶釵嫻熟大方、溫良敦厚、品貌出眾,哀家躬聞之甚悅。今舍弟賈寶玉已成年,適婚娶之時,當擇賢女與配。值薛寶釵待宇閨中,與賈寶玉堪稱天設地造,為成佳人之美,特將薛寶釵許配賈寶玉為妻。一切禮儀,交由禮部協助操辦,下月初六即為吉日,准賈寶玉薛寶釵二人完婚。
布告天下,喜使聞之。
念完,賈政雙手將懿旨接過,那老公拱手道喜,又將元妃娘娘所賞賜的禮單程給賈政。賈政忙命獻茶,又命人速速拿重重的喜錢給眾人,不在話下。老公公喝了茶,又得了喜錢,歡喜著去了。
送走了老公,眾人又回到廳中。賈政道:「怎的娘娘突然想起給寶玉賜婚?」
王夫人道:「上回我們娘兒去大內探視娘娘,無意說起寶丫頭來,哪兒承想娘娘就記下了。」
薛姨媽雖是歡喜,卻又覺得似是自己攪黃了賈母原本定下的寶玉與黛玉的親事,心中不免有些不是滋味,道:「哎,多謝娘娘抬舉了,寶丫頭哪里就該有這種福氣,只是……顰兒……老太太怎麼看?」
賈母半晌不語,聽薛姨媽問才道:「娘娘的懿旨怎能不尊的?況且寶丫頭若真只做了小未免也太委屈了。林丫頭那……好在沒說死,只是她那心性……說著看吧,事已至此,早晚都得讓她知道。大不了又病上一場,等病好了咱們尋那好人家,再給林丫頭說上一門子體面的親事也就是了。如今也不用你們,我只親自去和她說。」說罷嘆了口氣。
薛姨媽道:「老太太說得是,只是我……我倒是覺得心中過意不去,倒是我毀了林丫頭的好事了……」王夫人便出言安慰薛姨媽。
賈母又道:「娘娘端的將日子定得這般緊迫,如此大事,可准備得來?」
王夫人回道:「本是老太太說要定林丫頭的時候就開始籌備著了,也是有些日子了,若要問那具體的,還要找鳳丫頭。」遂令丫鬟去找鳳姐。
鳳姐聽了娘娘懿旨,先是給眾人道喜,便道:「這房屋都是現成的,只將後頭那五間正房從新收拾裝裱了給他們做新房也使得。其他一用物件後頭庫里也都齊備,搬過去就是了。其他行禮物件我看娘娘都已經備下了,也都好說,只是要四處下帖子請人有些頗緊,橫豎要忙上些日子了。好在有禮部的幫忙,若人手不夠只讓大老爺在從官中調撥一隊人來,還撐得起。」
賈母聽了點頭道:「既是如此,你便多受累些,再怎樣也要辦的風光。若需用銀錢官中緊迫你只和我要。」
眾人又計議了一回方散了。賈母扶著鴛鴦道:「走吧,咱們去園子里看看林丫頭去。」
鴛鴦道:「是,可……要怎麼和林姑娘說呢?」賈母搖頭不語,鴛鴦趕著讓人備了小轎,攙扶賈母上了轎,自己跟著朝瀟湘館去了。
黛玉正在屋里拿著一本琴譜發呆,見賈母來了忙迎進去請上坐了,又命紫鵑看茶來,賈母吃了茶,對鴛鴦和紫鵑等道:「你們都出去,我有話要說。」眾人都出去了,賈母才握著黛玉的手在身旁坐了,道:「丫頭,你來咱府上多少年了?」
黛玉答道:「十二三年了。」
賈母嘆道:「這日子過得可真快,你初來的時候還是六七歲的孩子,如今就長得這麼大了,我也老了,不中用了。」
黛玉道:「老祖宗哪里就不中用?前些日子我們還說,要等著給老祖宗過百歲大壽呢。」
賈母笑著摸了摸林黛玉的頭道:「好丫頭,我也算打小看著你長大的。我有兒女三個,我獨疼你母親。哪承想她早早的去了,我看著你便如見了你母親一般……」說著不由落下淚來。
黛玉也哭道:「老祖宗,我知道你是疼我。」
賈母擦了把眼淚道:「如今你也老大不小了,也該出閣了。你爹娘都沒的早,再沒人能幫你做主。你若看我疼你一場,只讓我這老太婆幫你定了可好?」
黛玉聽了這話心中一喜,自然以為是賈母要同她談及自己和寶玉的事兒,一張臉突地紅了,低頭道:「老太太這是哪里話?您什麼沒見過?老太太定下的事兒,哪里……哪里會有不好?我……我一個姑娘家,又有什麼主意呢?都依老太太的意思就是了……」
賈母見了黛玉這般神情,哪里看不出黛玉心中所想?自己心里也如刀割一般的疼,卻又無法欺瞞,只得咬咬牙道:「好,果然是我的乖孫女,這些日子府上忙亂,只等著寶玉的婚事完了我就去替你想。北靜郡王年少有為,又是個風流多才的,且尚未娶妻,與咱們府上又是世好,你若是中意……」
黛玉只聽到賈母說「只等著寶玉的婚事完了我就替你去想」,便如五雷轟頂一般,整個人都呆在了那里,哪還聽得進半個字去?好半晌才問道:「老祖宗,不知寶玉要迎娶哪家的小姐呢?」
賈母嘆了口氣,將元妃賜婚一事跟黛玉說了。黛玉聽了戚戚然笑道:「娘娘果然是個明白人,寶姐姐和寶玉姐弟兩個自然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只怕天底下更沒有再般配的了,不是她,還能是誰呢?」
賈母道:「好丫頭,你也別太悲傷了,你和玉兒打小一起長大,你們心里的事兒府上哪個人不知道呢?只是娘娘常年在宮里,不知情也是有的。如今就降下這道旨來,本也是一片好意,唉。要怪就怪我這老婆子沒早些將你們的事完結了吧……」說著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淚。
黛玉卻只是呆呆的不說話不哭。賈母道:「丫頭,你若是心中委屈只管哭鬧出來到也舒坦些,何苦都憋在心里?」
黛玉卻笑道:「老祖宗,我為什麼要哭?我又哭誰?又去哪里哭?」賈母又勸慰多時,黛玉只是慘笑不語,賈母無法,只得起身去了。臨行百般叮嚀紫鵑雪雁好生照顧,若有事必先讓她知道。紫鵑答應,賈母方嘆息著去了。
紫鵑在外頭早也聽鴛鴦將事情說了個大概,自然知道此番黛玉必然要哭鬧,卻見黛玉只是呆呆的坐著,紫鵑本想著言辭勸慰幾句,黛玉卻只擺擺手道:「如今才清淨了,你又要來擾我?」紫鵑只好止住了話頭。
只說元妃娘娘賜婚的事不初半天便傳的四處皆知了,又不能錯過禮數,鳳姐也將那帖子讓人四處發散。自然有那世交的各處府上來拜問,那平日里沒什麼往來的因見賈府正得勢,也趕著上前巴結。賈府上下人都忙做起來,里里外外各種吵雜景象不一一記下。
則了個吉日,已將過禮的物品准備下了,王夫人親自帶著人挑了禮物過梨香院來。薛姨媽忙迎了進來。王夫人命下人們將箱子一個個放定好了都打開,指給薛姨媽道:「這是金項圈,這是金珠首飾,共八十件。這是妝蟒四十匹。這是各色綢緞一百二十匹。這是四季的衣服共一百二十件。外面也沒有預備羊酒,這是折羊酒的銀子……」
薛姨媽笑道:「都是自家人,又何苦擺弄這些虛禮,到了日子又要都抬過去,如此你來我往的豈不麻煩?」
王夫人道:「雖是這麼說,畢竟是娘娘賜婚,總要看得過去才是。若是寒酸了豈不被外人笑話?不瞞你說,老爺平日里這最注重節儉的此回都說要辦的風光一些的。他們新房用的被褥鋪蓋也在趕著做,只這三兩天就得了。」因不見寶釵,又問道:「寶丫頭呢?」
薛姨媽道:「這不是在里屋?本來都是過了門的,如今又當了一回新媳婦,她說自然要回避一些的好。」
王夫人道:「正是這個理兒,寶丫頭說得沒錯,這才是咱們這樣人家該有的禮數。」姊妹二人又說了些閒話,不在話下。
忠順王府。
忠順王將手中的茶盞狠狠地灌在地上:「一群廢物,為何此番又搞砸了?昔日讓你找個人你找不到,今日這等大事又頻頻失手,留你何用?」
下面跪著兩人,一個是那衝了清客的門子,一個是忠順王長史。長史聽了全身噤若寒蟬,忙磕頭道:「王爺恕罪,小人辦事不利,可那宮中畢竟戒備森嚴,著實不易,且……且元妃臨產,皇上每每親去探視,實在是……」
忠順王怒道:「何須托詞?只再限你半月,若還不得,提頭來見我!下去吧!」
那長史口中連聲謝恩,嗵嗵的磕了幾個響頭才躬身退下去了。忠順王又對門子道:「你那里又如何?」
門子也磕頭道:「王爺,小人這里還算有些進展。」
「講!」
「那衛家一家老小均在掌控之中,個個都……」
「衛家算得什麼?還要我親自過問?只說要緊的!」
「是……是……小人糊塗……薛家那獨子如今我已和刑部使了手段,如今已經查辦清楚,判了斬監候,只等明年春天便要行刑。史家也已在查勘,他雖仗著皇恩襲了侯爵的爵位,卻也早如寧榮二府,只是空架子罷了,只需再將那些陳年舊案翻出來,也夠他們受一遭了。王家倒是沒有找到什麼突破,只是近期王子騰奉命回京,如今正在路上,只怕不出月余便可進京了。依小人之意,干脆趁著王子騰一行奔波疲憊,在半路上就……」門子說著將手朝下做了個斬的姿勢。
忠順王沉吟一回道:「這史家容我再掂量掂量。王子騰,你去辦理。若是妥當,日後自有重用!若砸了,你也小心!」
欲知後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