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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私奔

冰糖 中考化工 5770 2023-11-17 18:24

  “他們…他們追過來了!”

   “還有多遠?”

   “別問了!快把包給我!”

   克蘭達蘇博士奔跑在“羅德島”號寬闊的頂層甲板上,背後是氣喘吁吁的臨光副總指揮。等在圍欄旁的是初雪,以及摞起來和她一樣高的兩個登山袋,她已經穿好了隔離服,把輕飄飄的長裙都藏在里面了——出了方舟,外面的世界可不那麼友好。

   只背著一個小包的博士顯然比還穿著鎧甲的女騎士跑得更快,他竄到初雪身旁,把登山包一左一右掛在前胸扎緊,初雪還想幫他拿一個,反被他捉住了手。

   “准備好了?”

   博士偏過頭來看看初雪,她還在凝視著方舟之外的空間,臉有點點微紅。

   “呼——”

   克蘭達蘇望望下面,這里距離地表有700米。

   “博士先生!你…你要干什麼!不要跑!”

   臨光氣喘吁吁地跟過來,她實在是不明白博士為什麼要這麼做——或者說,她到現在都沒弄清博士到底在做什麼。

   “那我們出發吧。”

   初雪依然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博士拉著初雪踩上了圍欄,他們張開雙臂,跳了下去。

   “博士!”

   臨光的心髒幾近停跳,她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他們跳下的位置,向下尋找二人的蹤跡——

   她看到,兩只小鳥離開了羅德島,一只黑色,一只白色。

  

   “我要走時剛好碰到臨光副總指揮,我還想騙她溜號,被她看到了背上的降落傘,嘿嘿嘿。”

   “咖啡還沒喝完呢,回去該涼了。”

   “信標你帶著了嗎?”

   “沒有。”

   “這可不妙,我也沒帶。”

   兩個人的電台里,他說得多,她說得少。碩大的頭盔把他們的聲音封閉在一個只有彼此聽得到的狹小空間里。他和她呼吸的聲音,嘆氣的聲音,喘息的聲音,彼此全知。

   此時的兩人,博士與聖女,正張開雙腿與雙臂,飛翔在羅西斯克盆地的無邊曠野之中,羅德島號正錨定於此,進行地底源石的開采與進一步加工。紅色的石頭與風沙組成了這里絕大部分風景,天仍然是藍色的。在盆地之外,高聳的特萊華山脈一直綿延的遠方、目力不可及之處。

   去哪里?博士與聖女恐怕誰也不清楚,但也沒這個必要。私奔這件小事,全部的意義都只在於出發,至於去哪里、做什麼,都不重要。

   他們正手牽著手,飛翔在蒼茫的天地之間,背對著太陽、羅德島號、副總指揮種種沉重的名詞,逃離而去。

   他們已經計劃了將近一周時間了,起因是初雪“想去外面看看”的小小願望。羅德島固然給了她遠離自己兄長的機會,她偶爾也會回到謝拉格,給那里思念聖女的民眾們一點安慰,那時她的哥哥一般都會識趣地離開謝拉格一段時間。除此之外,初雪並沒有太多的機會出去轉轉,哪怕出去,角峰大哥也不會離開超過她20米的距離。沒有辦法,現在的世道,除了腳下這艘移動的船,哪里都太危險了。

   能夠獨自一人,實在是很奢侈的事情。

   這一點於博士來說也是不差的。人總是該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為什麼要做,可是博士先生自打來到了羅德島號,就沒搞清楚這一點。指導研究也好,帶隊殺人也罷,他不喜歡被人推著過每一天的日子;他連自己的名字都記不得,更不要說給自己一切的“功績”——如果真的是的話——找一個存在的基礎與發生的意義。無意義帶來的是無止境的悲哀,或許正是這種悲哀將兩個人吸引到了一起,讓他流連於初雪溫暖的膝上,讓她拂去克蘭達蘇的眼淚。在這樣的境遇里,能夠飛逃出去,不失於是給自己、也給她,一個交代。

   哪怕只是一會兒。

   如果摘下面具的話,他們應當能夠體會到勁風拂面的力道,但是不行,落地以後也不行。這里是源石貧礦區,雖然不至於滿地感染源,但也說不准哪一縷風里含著兩塊源石粒,可能性的威懾力在這個世界里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放大。按照之前考察的周邊地圖,西北大約6公里處有一處地台,可以看到遠處巍峨的群山,那里是他們的目的地。克蘭達蘇的手還拉著初雪,他輕輕咳了一聲,說道:

   “我在雷達上標了一個點,上面標尺還有700的時候拉開降落傘,明白嗎?”

   “我明白。”她輕輕地回答道。

   “好。”克蘭達蘇抽抽鼻子,“該怎麼落地還記得吧?之前教過你的。”

   “我還記得…不過……”初雪停頓了一下,聲音更小了,“我好像有點記不住了……”

   “嗯……”克蘭達蘇撇了撇嘴,“沒事,我來搞定。”

   “我要先行落地,然後把你接住,操作我會通過無线電告訴你,明白了嗎?”

   “好。”

   “好的。現在我需要你先減速,記得怎麼做嗎?”

   “這個我記得。”初雪抽抽鼻子,“上半身向上揚,增大風阻……”

   “對,沒錯。”克蘭達蘇的語氣更緩和了一點,他覺得自己好像嚇到初雪了,“那,我先放手了?”

   “你…你放吧……”她幾乎要哭出來了。

   “別害怕,沒問題的,你可以做到的……”

   “我愛你。”

   說罷,博士在初雪驚訝的視线中松開了左手。

   “初雪,減速。”

   她還是很害怕,二人幾乎還是在平行飛翔著。還有5公里多一點,空間不多了。

   “揚起上身,將身體向後伸展,很簡單……”

   她還是做到了,二人的距離正在快速增大,克蘭達蘇則加速向下俯衝,他落地後只有不到10秒的時間調整,然後就要把他心愛的聖女從天上接下來。

   “不要怕,繼續減速,700米處開降落傘,保證速度降到25公里/時以下,記住了嗎?”

   “記住了。”

   “那待會看你的了。”

   博士已經沒有時間繼續安撫初雪了。他再次調整身姿,以最大仰角為自己踩下刹車,以這個速度打開降落傘,他會把自己的肋骨扯下來的。呼嘯的風聲拍打著他的面罩,水汽在上面凝成露珠,轉瞬間消失在風中。這樣的體驗讓他的身體回憶起一次失敗的跳水,他像塊石板一樣拍在水池里,幸虧高度很低,否則他也就沒有今天了。

   速度差不多了,博士拉開降落傘,他被狠狠地向後拽了一下。待速度急速下降到可以落地的程度後,他打開背包上的推進器,進一步向下加速。他早降落一秒,就能多出一秒來為接住那個女孩子做准備。

   他落地了,速度還是有點快,這讓他摔倒在了地上,降落位置倒是很准確。博士順勢解開胸口掛著的登山包,脫下降落傘包,轉過身來,面對著已經打開了白色小傘的初雪,張開了雙臂。

   時間不多也不少,初雪的時間掐得很准,這讓她落地的速度沒有博士那麼快。輔助降落裝置為她折去了不少速度,克蘭達蘇快步倒退幾步,穩穩地把初雪抱在了懷里,她並不重,但博士還是向後仰倒到了地上,這是為了卸掉下落時額外的動能。

   “呼…呼……”

   兩個人粗重的喘息被傘布蓋在了下面,這是四野唯一的聲音。

   初雪的面罩抵在克蘭達蘇博士的上面,他們的面容被分隔開來,初雪的眼睛紅紅的,克蘭達蘇卻在笑。

   “非常棒的著陸,比我預想的要好得多。”

   他伸出手來,想摸摸初雪的臉。但面罩很厚,摸不到。

   “我……”

   初雪撇撇嘴,垂下眉去。

   “我挺重的吧?”

   “還…還好。”

   “什麼還好!”

   初雪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她的頭盔緊緊地貼著克蘭達蘇仰倒的胸膛,雙臂環著他的腰。博士真是壞透了,為什麼要答應她這麼任性和危險的要求呢?

   一聲嘆息從克蘭達蘇的喉中溢出,他有點喘不過氣了。

   “來,讓我動一下......”

   克蘭達蘇把雙臂從初雪身上挪開,他打開了面罩的密封栓,“呲”的一聲,密閉的環境開了一條縫,緊接著,博士把整個頭盔掀了下去,汗水從他浸濕的發梢滴落下來,把紅色的土地染成血色。

   “你在干什麼?快戴上啊!”

   初雪被博士的行為嚇了一跳,她抓起被甩在一邊的頭盔,笨拙地找著上面的氣栓,克蘭達蘇握住了她冰冷的雙手,把它們放在了自己的臉上。

   “噓……沒事了。”

   他坐起身來,把初雪擁入了自己的懷里。

   這很危險嗎?好像是。但相對於在城市廢墟或者別的什麼地方與那些蒙面人作戰,這又顯得沒那麼危險了。有人說,人在面對危難時分泌的腎上腺素如果反復刺激神經,會讓人對這種刺激產生致命的依賴。克蘭達蘇覺得,或許自己正在滑入這個漩渦之中。安排這樣一次“旅行”,進行這樣一次空降,乃至於掀掉自己最後的保護罩,都是他對死神的挑釁與詛罵。這樣的行為不負責任且毫無意義,但他還是這麼做了。

   這也是為何他現在無比的後悔,在看到初雪的眼淚之後。因為被愛,所以恣睢,克蘭達蘇博士,你是一個多麼恃寵而驕的人啊。

   他緊緊地抱著初雪顫抖的身體,仿佛一不留神就會被風沙吹去一般。他伏在初雪的頸邊,那里只有防護服寒冷的塑料氣息,但他依然感受到了女孩的溫度與香氣。他抬起頭,初雪正在擰開她自己頭盔上的氣栓。

   “別……”

   初雪猛地把頭盔扔到一邊,她銀白色的頭發飛揚開來,被金黃色的太陽點燃了。她就是光,是盲眼的克蘭達蘇的生命中的第一束溫度,此時的她正傲立於風暴之中,如同她魯莽的上司、愛人一樣。

   博士想說些什麼,但終究沒有開口。他明白她的意思,因此更加無言。他們彼此額頭相碰,呼吸相交,鼻尖與鼻尖溝通著心底最為隱匿的欲望與悲涼。他們都是被拋棄的人,他們都沒什麼好怕的了:唯一值得害怕與慶幸的是,他們因為彼此又擁有了新的脆弱的軟肋。

   “對不起,我讓你害怕了。我向你道歉。”

   “你就是個壞家伙,克蘭達蘇。”

   初雪把博士按倒在砂石覆蓋的陸地上,深深地吻了下去。

   不似過往那般淺淡安恬,這是狂熱濃烈的一吻。仿佛這是他們生命的終點、人世的末路、天地行星的最後五分鍾一般。在這個荒誕的世界里,良知、道德、愛與忠誠都顯得愈發稀有與可笑;正因為如此,他們才會如此熱烈地,不計安危、不論代價地相愛。

   如果滿目所及皆是黑暗,那麼,我就是你眼中最後的光。

   初雪抬起頭來,她的眼中已沒有淚水。克蘭達蘇綠色的瞳孔卻如同舊日世界中初春的湖,漾出兩道清波。初雪曾經說,她就是因為他的眼睛才喜歡上他,因為在那里,她看到了自己。

   初雪再一次俯下身來,她溫柔地吻去博士眼中的淚水,她愛他,所以不想見他流淚。

   “快起來吧,博士先生。”初雪爬起身來,向克蘭達蘇伸出了右手,“我們還有很多地方要去呢。”

   他們走了一段路,翻越了一個山頭,在小山包的頂部坐下了。在他們目力所及之處,羅德島號正懶懶地匍匐在群山環繞之中,鐵灰色的外殼在陽光照耀下業已有所軟化。這是夕陽的最後時刻,紅色的群山被金色的陽光染成一片輝煌,也照耀著彼此倚靠的二人。

   “你這個大包里裝的是什麼?”

   “這個啊,”克蘭達蘇爬起身來,把登山包拉開,里面是一個木盒子,再打開,一把吉他靜靜地躺在里面。“這個是吉他,你見過嗎?”

   “這個我見過,羅德島號地下五層那里有一間屋子,里面放著好幾把這個。”

   “羅德島還有這樣的好地方啊…我也才知道。”

   克蘭達蘇隨手刷了幾個單音,清清嗓子,說:

   “我來為你唱首歌吧。”

   這是一首來自克蘭達蘇家鄉的歌,那些長著熊熊耳朵的人們,個個都是藝術家。哪怕失去了記憶,失去了身份,他仍然還記著那些音樂,那是他身份的最後證明。

   旋律很簡單,他輕輕地唱了起來。

   “Ты неси меня река(帶我走吧,河流啊)

   За крутые берега -где поля(去那陡峭的岸邊)

   Где поля мои поля -где леса(那里有我的原野)

   Где леса мои леса -ты неси(那里有我的樹林)

   Ты неси меня река(你帶我走吧,河流啊)

   Да в родные мне места-где живет(帶我到我的故土)

   Где живет моя краса(那里住著我美麗的姑娘)

   Голубы у нее глаза(她藍色的眼睛)

   Как ночка темная(如同深沉的夜晚)

   Как речка быстрая(如同湍急的溪流)

   Как одинокая луна(如同孤獨的月亮)”

   一曲唱罷,他放下吉他,凝視著初雪的雙眼。

   “能聽懂嗎?”

   “我不會你說的語言。”她的語氣安寧而堅定,“但我能聽懂。”

   “我知道你能。”

   博士笑了。

   “一直都是。”

   初雪也笑了。

   “你剛剛在天上的時候,松開我的手的時候,你說什麼來著?”

   “這個啊,我……”

   克蘭達蘇嘿嘿一笑,仿佛突然想起來了什麼似的,他突然正色問道:

   “你帶信標了嗎?”

   初雪茫然地搖搖頭,“你不是說你帶著了嗎。”

   “我也忘帶了,這下可糟糕了。”

   初雪顯然發了急,她站起身來,叉著腰嗔視著博士。

   “那可怎麼辦,我們是不是回不去了?”

   “別慌,我有個辦法。”

   “什麼辦……”

   沒等初雪再問,克蘭達蘇跳起身來,把聖女攔腰抱起,旋轉起來。

   “他們會看到你的光芒的,聖女閣下”

   “不信你瞧。”

   在飛旋的視野中,初雪看到,羅德島號的偵察直升機已經起飛了,正向著他們的方向飛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信標正在登山包里嗶啵作響。

   “你剛剛問我我說了什麼。”

   “我愛你,這就是我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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