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次崩壞後傳:雪繹(二)
他告訴我說,心智是向內而生的過程。
他還告訴我說,金字塔的頂端的人喜愛用金字塔的法則衡量一切。這麼說的話,那行,我現在,是這片森林的主人。
或許現在對我來說時間並不充裕,但在殺回去之前,我想,先好好把最近的經歷回憶一遍。
正如作家不能造出比自己更聰明、更立體的人,混沌的人也不知何為自己的混沌。不知多少個日夜前,我裸著身子住在這片林里。
兔子,松鼠,然後是老虎,熊。追趕它們毫不費力,擊殺也是一擊致命。我只是單純地餓,意識到它們能阻止我的飢餓。肉已被力量碾成破碎,我含在口中,滑膩如泥。我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舌頭的存在,它是我身體的一部分,但突兀感十足。
\"又見面了。\"
有東西觸了兩下我的後背,沒有溫度,不冷也不熱。
身後站著一個老頭。晨曦的光突破無數層枝丫,播撒在他臉上,凸顯著老頭皺紋的結構,並不比樹皮粗糙。他的身體跟我很不一樣,被什麼東西覆蓋,以至於看不見他的皮膚。
他笑笑,像是諷,像是自嘲:\"所以為什麼我以前時長感嘆你的悟性。\"
警覺讓我向他揮拳,卻終究沒有下手。他指了指地面,我看到了一跺火光,無規律地跳動,和森林墨綠的晦暗極不相稱。
我眼睛瞪得大大的,驚異於火苗的炙熱。我曾經敬而遠之的東西,現在就擺在我的面前。我又看向老頭,頭頂泛白的稀疏一層白發,我未曾在任何獵物上見過這樣的毛發。
\"南柯穴深,醒來需要個過程。\"
\"那麼,我們開始吧。\"
朝陽熹微,映出這片森林唯一的身形,填補疊疊樹影的空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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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詩婭終於叫醒了布洛妮婭。
她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但她恍惚無力的樣子,像是麻藥的勁頭還沒過去。不然行車的劇烈顛簸遲早會震醒她。她估計她倆正在一輛車的後廂里。回憶尚有意識的\"剛才\",培塔唯諾的態度,玉米里像加了過多淀粉的稠味。是迷藥!她震驚又激慨。
父親的親兄弟,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培塔叔,怎麼會加害於自己呢?她想起毛桃說過的\"利害關系\",不斷地回憶、分析培塔的動機。
布洛妮婭清醒地差不多了,審視著整個空間。
不停的顛簸和車軸碰撞的聲音讓她明白她們處在一輛三輪貨車的後廂,一塊粗糙的大布蓋住了一切,只剩縫隙能艱難地透進一點微光和空氣。這個縫似乎是個機會。
但鬼知道縫的四周是否有加固?大小是否夠容她們過去?這時候逃跑又是否會發現?
不知過去了多久,一旁的莫詩婭早已把頭埋在腿間。她似乎清醒了很久的樣子,懈怠的樣子又像是在否認這一點。
\"喂!你癱著干嘛?想點辦法啊!\"可莫詩婭繼續埋著頭,一改往日的樣子,這惹火了布洛妮婭。
\"你————混蛋!爬起來想辦法!\"布洛妮婭狠狠地一腳踢在她的靴子上。
莫詩婭漠然不動。
布洛妮婭怒火中燒,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她見過的膽小者很多,但眼前的懦夫讓她氣不打一處來,以至於完全不考慮驚擾到其他人的風險,只是泄憤地一腳,再一腳,再一腳。
莫詩婭終於受夠了,更用力的一腳回擊過來,然後把腿收地遠遠的。被踢的疼痛卻澆掉了布洛妮婭的怒火,她死盯了女孩兩眼,開始嘗試摩擦背後反捆住手的繩子。
麻繩堅硬的褶皺凸起碰擦著她的手背,一陣陣刺麻的感覺難以忍受。難怪莫詩婭會消沉,束縛感容易讓人喪失行動心————可對於見血無數的布洛妮婭而言,生存的欲望究竟是最大的行動力。她繼續背對著身後牆板上粗糙的木紋,來回摩擦著繩子。
可當她差點磨斷繩子的時候,車停了下來。
一個陌生男人揭開布簾,高瘦的身材讓她倆想起方才,或者說之前和培塔一起出茶館的人,然後是培塔。
培塔牽起布洛妮婭繩子的一端,過來想要抓她。倔強的小女孩自然用頭頂開,張口就咬。男人卻是很熟練地鉗住布洛妮婭的兩腮,粗糙的虎口就在眼前,牙齒卻就是碰不上。
布洛妮婭大叫,男人膝蓋對胸口的一頂讓她閉上了嘴。
\"喂!你媽的————\"此時的莫詩婭顧不上什麼親戚輩分,跟混混們學來的髒話也忘得一干二淨,罵出來的就那反復兩句。她奮力一腳把身邊的罐子踢到培塔腳上,但也只是踢到了而已。
培塔沒有看她,把布洛妮婭抱走了。然後過來的就是那個高瘦的男人,直接用臂彎扼住莫詩婭的脖子,不給她咬的機會。莫詩婭只記得頭撞到了幾次男人的下巴,通過頭顱傳來的聲音相當清晰。
她被抱進三層的房子的一層,天花板也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音,應該是布洛妮婭。
男人鎖上大門,用繩子環著莫詩婭的後腦勺一圈,在嘴巴處打了個結,然後塞了一坨細繩球在嘴里。男人告訴說,他討厭聒噪。
繩球里不乏灰塵,讓她嗚嗚嚎叫的同時不停咳嗽。
夕陽帶著血紅離去,因受困而癲狂的小馬總有精疲力竭的時候,莫詩婭癱倒在地?
她一宿沒睡,看著旁邊地板上睡著的高瘦男人,想著辦法。第二天清晨培塔和男人出門的時候她使盡全力掙脫無果,又看到大門上的鎖,這才沉沉睡去。期間樓上的布洛妮婭毫無動靜,毛桃老頭也不知去了哪里。
再然後啊,再然後是中午了,培塔端著一罐炒玉米走到莫詩婭面前,把她叫醒,解開了她頭部的繩子,她吐出了里面的濕漉漉的繩球。里面的灰塵早已被浸去,散發著一股唾液干掉的味道。
屁股與地板磕壓的酸脹感襲來,莫詩婭不想再罵髒話了,她只是說:\"你說我爸就在俄羅斯,除非你騙我,不然你不怕他宰了你嗎?!\"
\"侄女……\"
\"混蛋,叫我的名字!!\"
\"莫詩婭,,,我沒有騙你。他是要來烏拉爾,但是你爸他……還有你……\"培塔盯著她,嘆了口氣。\"算了,吃吧。\"培塔把莫詩婭雙手間的繩子松了一點,又緊了一些回去,然後轉身上了樓。
不知過了多久,莫詩婭吃完了飯,\"屈尊\"進食的時候毫不顧忌玉米隔夜的寡淡和冰冷。那個高瘦的男人下來了,在一旁的桌子上吃飯。也是一罐炒玉米。原本放著的一瓶酒,被培塔拿走了。
莫詩婭看著他。
男人也瞥了一眼,轉頭繼續吃飯。
莫詩婭盯著他。
男人轉向她,皺起眉頭。發油的短發卷得亂糟糟的。
莫詩婭知道會發生什麼,但還是盯著他。
\"他媽的老子挨餓等你吃完才吃,死盯著好看是吧?\"男人果真衝過來,先是一拳正中她的左太陽穴,然後是胸口。
倔強的小馬,鬃毛再漂亮,此刻對人類來說,也不過是畜生。畜生是沒有理性的,人類理性地對待畜生的時候,還未嘗不會對自己歌功頌德一番。而人類此刻的不理性,當然就是理所當然了。
小馬只想著維護尊嚴,在掙命————而人類看來,就是活活瘋掉了!!
莫詩婭當然也是瘋了!她顧不著站起來,她也站不起來,有形或無形的繩索束縛住雙手,教她不准還手,她就用小臂抵擋。小臂抵擋不掉,她就用牙齒反擊!牙齒夠不到,她就用頭死命地撞!!!
清脆的咚咚聲又從頭顱里傳來,管她會留下多少淤血和疤痕呢?管她的進攻又是否有效呢?聰明的小馬不再聰明,此刻只想向對方的每一次摧殘,報以足夠凶狠的氣勢!
又是胸口一下,有肋骨擋著,能忍!又是肚子一下,酸脹的感覺延遲幾秒才襲來。莫詩婭頂向男人的下巴,緊縛的雙手抓住了對方的小臂,被掙脫時指甲留下長長的血痕。
\"喂!喂!你快上來啊!給我拿繩子過來!這丫頭我按不住了!!!\"培塔喊了很久的聲音才被激斗的兩人聽見,男人終歸抽出身來,一腳在莫詩婭的側臉,把她踢得斜倒,再一腳在肚子上,把她踢回牆角。
最後一腳之前,不忘了在她後腦勺錘了一下,伴隨著男人的怒號,宣告著居高臨下的勝利,然後轉身奔上了樓。
樓上的踢踏聲越來越大,莫詩婭聽到的卻越來越小。斜著的視野開始旋轉,抽動的舌頭品到了濃厚的腥甜,睡意一般的感覺讓她的每一個細胞開始懈怠起來。
\"夠凶狠,夠有氣勢,可是夠有用嗎?\"面前站著一個人,穿著皮鞋。背景模糊暗淡,唯有他清晰可見。
\"孩子,我很喜歡你。你容易犯怒,脾氣差,卻又足夠理性,能不太晚地冷靜下來,亡羊補牢。\"老人深沉的嗓音有條不紊,\"可惜在冷靜之前,你只想著還擊,要那種氣勢。\"
老人往旁邊踱了一步,像是觀賞士兵衝鋒陷陣的觀眾,優雅得不合時宜。
\"我知道你還年幼,也本性善良,即使懷著再大的怨恨,你也不肯讓對方流太多血的。\"老人仍舊俯視著她,\"但你的體質為你帶來了不一樣的宿命,我可以預見,你未來的道路會越來越曲折,不下狠手是活不下去的。\"
莫詩婭意識到不對勁:\"你要干什麼?!!\"她開不了口,話卻能傳進老人的耳朵。
老人頓了頓:\"接下來的事————\"
\"等一下!至少放過培塔叔!\"
\"花總歸要凋零的,需要在意的只是第一瓣開始下落的時間。\"
老人向她湊近:\"接下來的事,不是你的錯。\"
莫詩婭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