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蘇妍的愧意越發濃郁,但不得不承認,林婉真的讓我睡了一個很好的覺;那三個多小時的睡眠頂得上往常十幾個小時。自打和蘇妍在一起後,我就沒睡得這麼踏實過。
也許正是因此,當我精神矍鑠地和林婉趕到教室後,我發現自己早自習的效率高出很多,完全恢復到了往常的水准。這種狀態持續了一整天;我興奮到在晚自習期間連刷了一整套數學卷子和英語客觀題,而且兩套加起來只扣了12分。
臨放學前,老汪例行地來教室巡狩了一番——當時我正在埋頭做題,只是通過教室里戛然而止的小聲議論,才本能地判斷出來。
“咱們調一調座位。”老汪的語氣很是輕快,聽起來他和我一樣情緒不錯。“我念到名字的人,下了自習先調一下,就不耽誤明天白天的時間了……”
老汪抬起一張畫得亂七八糟的草稿紙,念了起來。那還真是一份不短的名單,全班三分之一還多的人都要變動;我和蘇妍自然被強行拆散了。不過這也不全是為了我倆,我注意到班里九成九的鴛鴦和准鴛鴦都挨了棒槌;有些人甚至並不相鄰,但還是被調換到了更遠更難私會的位置。
“沒事,你別動,我幫你推。”蘇妍手忙腳亂地整理起了她的書,我忙制止道。在下課鈴響起的那一瞬間,老汪精准地念完了他那冗長復雜的調換名單,施施然地走出了教室。
刺耳的摩擦聲很快響起。高三學生的桌子上總是堆成違章建築,搬書比起推桌子來麻煩一萬倍。更何況三中本就是狼多肉少,即使是文科班,男性苦力也足夠全班役使。
蘇妍被從我和林婉旁邊調走了。和她交換的那個人坐到馬思思——和我關系極好的初中老同學——的位置上,然後馬思思再調到我這里。
“老汪不是想讓我當那根敲打你們的棒槌吧?”馬思思的同桌幫她把桌子推了過來,她抱著一疊顫顫巍巍的書跟了過來,自嘲道。
“希望不是。”我聳了聳肩。這年頭蘇妍已經被傳成了病嬌,馬思思恐怕是趕著在蘇神面前澄清一下吧。
蘇妍和她說笑了幾句,我便推著桌子、跟著她到了她的新座位那邊。
不得不說,老汪確實挺狠的。他給我安排的同桌是班上和我關系相當好(當然是以正常朋友來說)的馬思思,如果他是想要在我和蘇妍之間播撒不信任的種子,那她確實是最合適的人選。
蘇妍這邊就麻煩了一些,她對所有人都是熱情的,但老汪顯然不會對這種熱情作出誤判。他沒有人際關系做參考,就只能按吸引力來了。
“我來幫蘇神吧。”當我推著桌子、即將到達目的地時,蘇妍的新同桌熱情地接了過來。
“沒事兒,這還要幫什麼?”我婉拒道。他笑了笑,轉過頭去和蘇妍打了個招呼。
“以後還請蘇神多幫幫我。”他出言道。
“好。”蘇妍也許是想在我面前表現出對其他男性的矜持的,但她的新同桌確實禮數很周到,笑容熱情而真誠;她遲疑了兩秒後,也只好做出了回應,然後又陷入了對自己遲疑態度的尷尬之中。
“狄清你能不能別笑那麼開心?”他另一邊的同桌及時解了圍,“蘇神和班長這是挨了克的好吧。”
“確實,老汪這回也是動了真格……”狄清嘆了口氣。
我嗯嗯啊啊地應著(其實我一點也不想這麼干,但蘇妍就在旁邊沉默著,我覺得我再不發出點兒聲音,也未免太過不禮貌了),帶著復雜的心情打量著狄清的面龐。
老汪選他來克我還確實挺有道理。狄清雖然沒有瞿襄那種可以讓他化身波塞冬的皮囊,但也絕對算得上是魅力爆棚了。他是三中足球特長生中最優秀的一位,優秀到甚至破格進入了文科尖子班。
不得不說,在戀愛這方面,特長生對做題家簡直是降維打擊。你很難指望那些每天狂做死背的卷王們靠這玩意兒吸引異性(雖然所有做題家都會被忽悠,只要你多多做題就能卷成人上人,卷成人上人就有帥哥美女主動倒貼;事實上這個邏輯鏈的每一條都不怎麼靠譜)。
氣質上,每天昂揚地運動著、或是唱歌跳舞,和每天埋頭做題、臉離書只有一寸半的人,完全差了十萬八千里。更不用提在運動會和藝術節上,前者大殺四方時活力四射的場景了。
還有一些不那麼絕對、但往往是大概率事件的東西。至少我見到的特長生往往更加善解人意、風趣幽默,也更酷炫和成熟,如果我是女生,也會更願意和他們談戀愛。
我把這種令人氣餒的無關思緒摒除出腦海,回到現實,然後惱火地發現狄清的表情真的很開心。不過轉念一想,這也怪不得他。
不同於籃球隊在我的帶領下乏善可陳。三中的足球一向在全省亂殺。球隊成員基本都是可以一本线上清大和析大的,這個要求對狄清來說並不算太難(不然他也不可能進尖子班了)。如果和蘇妍這種樂於助人的學神坐同桌,他的進步幾乎就是板上釘釘的了。
我為自己一刹那的偏狹想法感到愧疚。老實講,特長生們很有幾分江湖義氣,那種挖牆角的事情他們一向不屑為之。兩年來我所知道的幾則綠色小故事,好像還都是做題家整出來的。
行了,省省吧。我對糾結著的自己道。你昨天晚上——今天凌晨干了什麼破事兒,還好意思在這兒想別人?
想到這里,我立刻泄了氣。
“我們走吧。”蘇妍眼巴巴地看著我,小聲道。
“好。”我已經背上了書包(剛下課時推桌子已經推成了交通堵塞,我干脆先整好了東西),又從蘇妍手里接過她的,一起向門外走去。林婉已經靠在門邊玩起了手機。
“蘇神再見,老林再見。”狄清抬手道。
蘇妍意識到自己可能有些禮數不周了,慌忙回身也搖了搖手。我卻進退失據地一言不發,沉默著埋頭向前走去;確實有些失禮了。
“沒事的。”蘇妍肯定也看了出來我的異常。走出教室後,她輕輕牽起我的手,說道。
“我知道的。”我用力握住了她;她的手真小,真軟,微微發涼——看來是末梢循環不好。
“反正他們已經出招了,那就沒什麼好怕的了。”我安慰道。
“是呀。”蘇妍如釋重負地笑了一聲,很是可愛。“不過,我不在你旁邊看著,你也得好好學習呀。”
“學學學。”我忙表態道,“我什麼時候不好好學習?”好好睡了一覺後,現在我對自己的狀態確實有了幾分信心。
“嗯……那就好。”蘇妍歪著頭,燦爛地綻開一個笑容。
“我覺得你最好少和馬思思說兩句話。”目送著蘇妍和她母親走掉後,林婉立刻警告我道。
明天我們父母才走,所以今天我們的安全談話時間只有路上這一點。好在既然有了換座位耽誤時間的借口,也不妨在路上多說幾句。
“嗨,這種伎倆頂什麼用?”我無所謂地擺了擺手。“你知道的,我又不會吃醋,蘇妍也不是那種人。如果他們商量了半天就商量出個這對策,那可真沒啥好說的。”
“我總覺得不會那麼簡單。”林婉悶悶道。“馬思思和狄清都是針對性很強的人。老汪這次可能是要打一堆鴛鴦,但你倆肯定是首當其衝的。”
“由他去唄。說白了,他們最後還不是看成績?我衝回去不就結了?”
“是啊。但是你有把握了嗎?打開心結了?”
“那倒不至於……不過昨天——今天睡得很好,你也見我晚自習做的題了。如果這樣下去的話,我想問題不大。”
“好嘛,搞了半天原來是因為休息不好。”
“也不全是吧……嗨,管他呢,能恢復正常就好。”
“嗯。你趕緊恢復正常,蘇妍也就能好很多了。”
“說到這個……你知不知道蘇妍那個政治筆記,到底每天整到幾點?”
“呃……咋說呢,反正她十點半是肯定沒睡覺。”
“行吧。我想個法子管管她。”
“那你加油。我最喜歡看你倆斗法了。”
“你可以干點兒更有意義的事。”
“但是這個真的很有趣啊……”
“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晚?”林毅在沙發上看著晚間新聞,聽到門響,頭也不回地問道。
“班里換座位了,耽誤了一陣兒。”
“哦……”他意味深長地應了一聲。繼續關注那些可能引起市場變動的國際大事了。
林婉依舊一言不發,走回了臥室。我也沒再說話,回房間關上了門。
可能是為了收拾明天要帶的行李,今天我父母睡得格外晚,林婉不得不等到快兩點才出來洗漱。我也只好陪著她,等到一點之後才悄咪咪地溜進廚房,胡亂整了點夜宵,給她備著。
“你不用等我的。”她大嚼特嚼,時不時打著哈欠——我可真羨慕她的睡眠質量。
“總不能讓你餓著肚子睡覺。”
“你今天覺得狀態怎麼樣,能睡好嗎?”她仔細審視著我,問道。
“應該差不多吧。”我心里也沒底。
她嘆了口氣。
“去倒杯水來。”
我遲疑了一下,還是去了。林婉依舊把水湊到嘴邊,輕輕抿了一口。
“希望你別用到它。”她把水杯遞了過來。
“是啊。”我也嘆了口氣。
我們互道了晚安,然後我便小心翼翼地捧著那杯水回到了房間。我把它放到床頭櫃上,翻身上了床。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也許是因為昨天的睡眠質量太好了,以至於今天徹徹底底地睡意全無,比平時單純的輾轉反側還要遭很多倍。
看向床頭的那杯水,我的心緒竟然越發紛亂了起來。那無疑是一杯效用極佳的安眠藥,但同時,它也是我最愛、也最不應該愛之人的……體液(原諒我的詞窮)。將它吞入腹中,無疑不是我應該做的事情。
這杯具有神奇魔力的水更加擾亂了我的心神。林婉和蘇妍的容顏走馬燈似的在我腦海里起起落落,宛如一萬倍快進下的朝夕煙霞、白雲蒼狗。
喝下它吧,好好睡一覺,更好地投入學習。
但蘇妍會怎麼想?你這是對她的背叛!
這樣放任自己、讓她著急失眠,難道就不是背叛了嗎?這甚至比背叛更可惡!
我腦中的斗爭很快分出了結果。明面上,是我想象中的、蘇妍深夜里為我整理筆記的倦容說服了我。
但實際上,我甚至不敢去審視自己的內心……我害怕那個更深處的想法才是我伸手端起杯子、將杯中已經變涼的白開水一飲而盡的緣由。
微弱的月光艱難地穿過窗簾,在某一瞬間照亮了杯中輕輕搖晃的水面。在水面亮起的那一刻,我好像看到林婉的倩影浮現其上。
“你今天的面色好多啦。”蘇妍看到林錚眼中久違的神采,開心道。
“那當然,昨天睡得好嘛。”林錚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你呢,昨天幾點睡的?”
“我挺早就睡了。”蘇妍赧顏地道,手指不由自主地摳起了衣角。
“肯定不早了。”林錚笑了笑,但語氣還是很溫和。“我看看政治筆記整得怎麼樣啦。”
“我已經整完經濟生活和政治生活啦。”蘇妍表功似的道,像炫耀小紅花的幼童,“給你——”
“這才幾天呀,就整了這麼多。”林錚快速地翻起了本子。就算只看文字量,不考慮批注、排列組織等其他工作的費時,這也不像是每天十點半睡覺能做出來的活計。“其實我自己整就行了,這兩天狀態好得很。”
“不行不行不行。”蘇妍蠻橫地撒著嬌,腦袋搖成了撥浪鼓,滿頭長發甩來甩去。“就要我整就要我整。”
“什麼小復讀機。”林錚輕輕按住了她的腦門,止住了她:“好好好,你整你整,但是每天我要檢查進度的哦。看看你有沒有整得太快。”
“啊。”蘇妍泄氣道。
“誰讓你不乖呢?”林錚聳了聳肩。
“不要嘛,我保證每天只整一小點點。”
“要的。”
“就不要。”兩個人陷入了幼稚而毫無意義的拉扯之中。蘇妍周圍的其他人注視著這兩個大腦發育明顯沒有異常的准成年人,都陷入了恍惚。
最終,蘇妍還是敗下陣來。畢竟在相互要挾這方面,如今林錚總是更勝一籌;實際上,蘇妍已經失去了拿身體健康要挾他的資格,因為她不願意讓林錚過多擔心。
林錚達成了目的,釜底抽薪地打消了蘇妍熬夜趕工的可能,然後便洋洋得意地回到了座位上。
“你下次可以聲音小一點。”林婉埋頭做著題,說道。
“聲音很大嗎?”
“反正我聽得比較清楚。”林婉攤開左手。馬思思在一旁恍若未聞,好像在表示自己絕沒有聽到林錚和蘇妍的對話是多麼幼稚。
“啊這……我本來還想著叫她去外面說不是更引人注意麼。”
“也許吧。說不定還會撞上老汪。”
“那我下次注意。”林錚嘆了口氣,“畢竟是答應過老汪至少別太招搖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隱隱察覺到一道溫暖柔和的目光看向自己。
蘇妍痴痴地看著他,為林錚今天展現出的精神狀態感到萬分的歡欣。是因為老汪已經出了招、他才放下心來的嗎?
“蘇神……”她保持著這個姿勢,玉手輕拖著香腮,嘴角噙著一個淡淡的微笑;直到狄清探過身來:“能幫我看看這道題嗎?”
蘇妍轉回頭來,無限的風情還沒來得及徹底收攏;不過倏忽之間,她又恢復了以往恬淡知性的樣子。
“當然可以呀。”她點了點頭,對狄清綻開一個熱情的笑容;她真的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