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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哧，呼哧……”

　　 雨下得不大，卻讓這清冷的夜里多了一份孤寂。盡管上衣已經被雨淋濕，我仍然不敢放慢自己的腳步，在目光所及之處尋找著最短路徑，朝著那個荒廢在郊外不知已經廢棄了多久的倉庫。

　　 “呃，呼啊，終於快到了……”

　　 空無一人的工業區里沒有照明，只能靠著手機上閃光燈的光线辨別前進的方向。這條坑坑窪窪的水泥路還保持著當年園區最為繁盛時期的記憶；從早到晚，燈火通明，無數的卡車或拖掛滿載著貨物從這兒駛過，成群結隊的工人們經過這里往返於住宅和廠房，就連上學放學的學生們也不忘光顧在這條路上擺攤叫賣烤紅薯，豆漿油條，或是綠豆冰沙的攤主。此時此刻，往日的轟鳴喧囂，歡聲笑語已經不再，只有耳畔不絕的淅淅瀝瀝與我飛奔時踩得水花四濺的聲響。

　　 “呼哧，呼哧，哈啊……最後一層樓。”

　　 鐵樓梯上的黑漆剝落了下來，赤紅的鏽斑從各個邊角處蔓延開來，將堅硬的鐵板分解得有些松軟而膨脹，踩在上面咚咚作響。她一定已經聽到了這聲響，知曉了我的到來；無妨，因為我也已經無法再等待下去了。在這個充斥著甜言蜜語的情人節，我知道，最寂寞，最需要關懷的學生，只有她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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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美咲。是你吧，美咲，靠在欄杆邊上的那位？”

　　 心髒在胸腔里怦怦地跳，說句話的功夫就得喘好幾次氣，不過看到了她的安然無恙才讓我終於心安。那個身形雖然不大，但披上了白色的制服風衣後卻顯得格外沉重，聽到我的呼喚後回過了頭來。

　　 “老師？老師……為什麼會來這種地方？”

　　 “因為我知道，知道你會來這兒，咳咳。過來，別著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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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調整了一下呼吸並向她走去，抖了抖折疊傘上依附的雨點，撐開它並舉到了美咲的頭上。

　　 “誒……難道更容易著涼的不是老師嗎？衣服都淋濕了。我的大衣可是防水的。”

　　 “別說傻話了。這兜帽你不是沒戴上嗎？”

　　 盡管隔著一只黑色的口罩，我還是能隱約聽見她輕輕嘆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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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經習慣了。”

　　 “這孩子真是的。剛才沒做傻事吧？”

　　 “……沒有。只是看了一下雨景而已。”

　　 這里似乎是美咲仍在孩提時期會和朋友們來玩的地方，她對這兒有感情了。盡管如此，這樣大半夜跑出來讓我擔心的行為依然是要被批評的。

　　 “我送你回去吧。回去校舍之後好好洗個熱水澡。”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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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傘不大，為了不淋雨她只好和我挨得很近。雨滴沙沙地打在傘面上，我和美咲都沒有說話，專心地低下頭看著腳下的路，避開大大小小的水坑。

　　 ……

　　 “原來門衛大爺把門鎖上了嗎？”

　　 先前從園區大門溜進來時門衛室里還有個穿著保安制服的大爺在捧著白瓷茶杯看報，我也就找機會溜了進來；不料現在門衛室里已經是漆黑一片，園區的大門也被繞上了兩圈粗壯的鐵鏈。

　　 “每天十二點門衛就會下班，然後把大門鎖上，老師應該還不知道吧？”

　　 “……確實。”

　　 這里其實也沒有多少看守的價值。當時工業發達的時候，這個片區是提煉鋼鐵，原油以及各種化工用品的大本營；如今基沃托斯的自然資源被開采得差不多了，城區發展所需要的原材料也基本可以通過回收廢品獲得，老一批的企業於是就一批批倒閉了，現在偌大的園區里也就僅剩一兩家生產小家電的仍然在苟延殘喘，自然也不會修繕或者維護剩下大面積的廢棄建築物了。

　　 “唔。那就跟我來吧。”

　　 美咲很熟練地就把我往另一個方向領，兩手插在大衣的口袋里走在我的前頭，步伐里透露出一股我從未在其他學生身上看到的沉穩與老練。

　　 “美咲，這是要往哪里走？”

　　 “老師不是想要出去嗎？那就只能走這里了。要不然今天就只能在這里過夜了。”

　　 “那還是出去吧。”

　　 居然還有這種地方……我跟著她繞過一座座壘起來的空集裝箱，穿過天花板被掀去大半的廠房，翻過只余下金屬框的一扇扇窗戶。在一大片隨風飄蕩的枯黃草甸中似乎有一條被踩出來的小道，不知通向深邃的何處。

　　 “跟緊我。小心蟲子，現在應該沒有蛇之類的……”

　　 “嗯。這里還真的是……”

　　 茅草長得差不多齊人高，仍然在往外抽著碧綠的杆子，這塊地方想必是很久都沒有人打理過了。不光是草甸簇成一團隨風飄搖時發出的沙沙，還有耳邊不曾間斷的蟲鳴；叢生的雜草不斷地劃過我裸露在外的胳膊，不時還有蚊蟲嗡嗡地拍著翅膀往我臉上撲來，哪怕是稍微張大一點嘴巴呼吸都有可能會吸進去幾只……算了，為了回家我還是忍了。

　　 正撥開草堆向前探路的美咲忽然一個趔趄跌了下去，慌亂之中緊緊抓住了我的手——“小心！”

　　 好在沒有摔個跟頭。鬼知道這草叢里究竟隱藏了什麼東西。

　　 “唉，原來這里有個泥坑啊。原來雨下得這麼大……”

　　 “你要看著點路啊，美咲。”

　　 察覺出了我語氣中沒隱藏好的一絲慍怒，美咲顯得有些失落，刻意轉過頭去沒有看向我。

　　 “反正也不會太疼的。”

　　 “……怎麼會不疼呢。”

　　 又是半晌的無言。

　　 七拐八拐，我們終於從工業園外圍鐵網的一個小破洞處鑽了出來。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掀起來了一般，向上彎起了一個優雅的弧度，內沿也變得相當光滑，甚至都不會勾住我的衣服——它一定是美咲的老朋友了吧。

　　 “喏，已經到外面了。邊上都是荒地，要回去的話得經過這個沙灘。”

　　 “美咲居然還知道這種小路……雨停了嗎？”

　　 “應該是吧。”

　　 夏天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穿過剛才草叢里的小道再走出來仿佛已經來到了世界的另一端：棉被一般厚的積雨雲已經散得七七八八，漆黑的夜空變得澄澈而晴朗起來，深藍色的幕布上閃爍著點點星光，露出全貌的月亮將光芒灑滿了我們面前的整片沙灘。

　　 沙灘的面積不是很大，狹長的造型沿著海岸线蜿蜒出去約莫一公里左右，因為剛下過雨的緣故而有些潮濕，印象中的白淨變得深邃了不少。

　　 “這是什麼聲音啊？”

　　 沒了耳邊蟲鳴的聒噪，從美咲腳下傳來啪嗒啪嗒的聲音忽然就變得明顯了起來。即便有在極力掩飾，她的步伐還是有一些反常的笨拙。

　　 “呃……應該是剛才踩到水坑里的時候靴子進水了，好難受。”

　　 “那就脫掉吧，沒關系的。反正從沙灘上走回去也會進沙子的。”

　　 “老師……特意穿了雨靴過來嗎？”

　　 “嗯。我知道這邊的路不好走。”

　　 “這樣啊。要不是剛才不小心踩到坑里去了……”

　　 於是美咲便有些不悅地蹲下身來解開鞋帶來。是專為戶外使用設計的黑色長靴，就連固定的方式都包含了鞋帶和魔術貼兩種，應該是在設計之初就有防水的考量。

　　 “……請不要看，老師。”

　　 “唔，呃呃，好吧。”

　　 果然不去看美咲那破洞黑色長褲的挑戰又失敗了。當她兩只手抓著那只大靴子往外倒著水和泥沙時，從絲襪里露出來的指頭顯得格外扎眼。雖然怎麼說都是自己的學生……我只好有些無奈地轉過頭去，給她一些個人空間。

　　 “好了。”

　　 不止脫下了鞋襪，她還脫下了方才穿的大號白色風衣挽在手上，還在不住地向外滴水。

　　 “就連這件大衣都濕了嗎？”

　　 “嗯，濕了一點。”

　　 “給我吧，我先幫你拿著。這是最基本的紳士風度。”

　　 “好吧。這可是有點重的。不用擔心，我里面這件還沒有濕。”

　　 從美咲手上接過大衣，我才知道她說得不假，想想提著一床吸了水的棉被是什麼感覺吧。為了避免看起來太狼狽，我只好把它扛在了肩上。

　　 “夏天的晚上這樣出來……穿得清涼一些也應該會舒服一點吧。”

　　 “我習慣這樣了。”

　　 現在走在我身邊的美咲終於變成了一副鄰家女孩的模樣，而不是時刻准備上場戰斗的學生：她穿著一件什麼圖案也沒有的簡易黑色衛衣，懶散地延伸到大腿的前半段。兩根有些醒目的玫紅色松緊繩從領口處伸了出來垂在胸前，平時戴的口罩也被推到了下巴處。

　　 “所以老師到底為什麼會大半夜跑來這里呢。”

　　 “今天不知道為什麼，就算白天比往常更忙晚上也還是不太困，總覺著有什麼事情沒有處理。”

　　 “如果是情人節的話，應該有很多學生會來找老師吧。”

　　 海面也變得平靜下來，一層層碧浪裹挾著雪白的浪花拂過岸邊，簌簌的海風里傳來微咸的濕潤氣息。美咲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並排走在我的身邊，脫下了破損長褲的而變得整潔的雙腿看起來終於舒心了不少；一下下踩在染成淺褐的沙灘上，她的腳背便顯得格外白皙起來，在身後留下一長串泛著水光的小巧腳印。

　　 “是啊。我一直搞到十點多……工作，是工作。”

　　 “情人節都要加班，老師真的挺忙的。”

　　 “跟情人節沒什麼關系，就是昨天的工作沒有做完而已。”

　　 “既然都這麼忙還會想起我這種人，老師是不是工作的時候有點不專心呢。”

　　 “傻家伙。每個學生都是一樣的，作為老師不能放下你們每一個人。偏偏你這麼不聽話總想做些傻事，讓我怎麼能放心呢？”

　　 要是換個小子過來估計就要被我梆地一彈腦門了，但是對美咲這樣的孩子……我只能揉揉她的腦袋意思一下。

　　 “要是這樣能讓老師心情好一點的話就請隨意……我不是很擅長道歉。”

　　 “什麼時候你才能懂事一點……誒，那是什麼，繃帶嗎？”

　　 “嗯。”

　　 從寬松的袖口里忽然探出一小截白布，直到美咲又把衣袖往上卷了卷才露出原貌來：差不多半截小臂的位置上都纏了繃帶，看包扎的手法不是很像專門去找護士去幫忙的。

　　 “這是怎麼搞的？要是有傷口是這樣的，那也太奇怪了。”

　　 “這就是傷口。我自己劃的。”

　　 美咲的聲音就像彼岸傳來的濤聲那般平靜而深遠。她不是很愛說話，但也不怎麼會編織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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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底是怎麼回事？”

　　 “vanitas vanitatum et omnia vanitas.一切皆是虛無，我對此深信不疑。無論生得偉大還是渺小，最後都要化為歷史的塵埃。無生命的岩石乃至山海，都會有著滄海桑田的變遷，更不用提脆弱得多的生命。我被培養出來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成為冷酷的殺手，這也是我被寄予的唯一期許。”

　　 在對教義的理解上，美咲的阿里烏斯同學們還難以望其項背……

　　 “之前一次阻擊三一學生的任務上，我沒能完成自己的職責，還害得隊友受傷了。如果連被賦予的使命都沒有完成，我也就失去了存在的意義。破壞光環的炸彈他們還留著有用，所以我打算換一種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

　　 “你這家伙想干什麼？跳下去嗎？！！”

　　 “是的。歷經這麼多次任務失敗，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高空中凜冽的寒風揚起了她寬大的衣襟，像是斗篷一般。美咲站在欄杆的邊緣，半只腳已經伸了出去，她低頭看向百米之外的地面，沒有一點動容。

　　 紗織，阿里烏斯小隊的隊長，是來阻止她的。事已至此，只有動作比紗織更快一步……

　　 於是美咲便深深吸了一口氣，卸掉了腳跟上的力，放棄了所有掙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你這個瘋子！”

　　 耳畔的風速驟然加快，呼嘯之聲大到快要蓋住紗織的怒吼，一股涼意從腳底而生直竄腦門——不過片刻之後她的大衣便驟然繃緊，扯住了這幅就要腦袋朝下全速墜落的身軀。

　　 “給我回來，聽到沒有？”

　　 又一使力，紗織便拽著衣擺將美咲軟綿綿的身體從欄杆邊上拽了回來，借著慣性摔在了地板上。

　　 “……所以呢？”

　　 “所以呢？沒有實力就給我好好磨練自己，少在這里給我逃避問題！”

　　 紗織又是那一副歇斯底里，怒不可遏的表情，和面對叛徒白洲梓的時候沒什麼兩樣；她的巴掌已經揮了過來直衝著美咲有些僵硬的臉頰。

　　 不過迎面而來的那陣風卻忽然戛然而止。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看到紗織已經站起了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今天晚上你不要回來了。待在外面給我好好反省。”

　　 甩下兩句話，紗織便從樓梯下去了，留下了仍然倒在天台上的美咲。

　　 ……

　　 呃。還是好難受。

　　 不知過了多久，她又重新坐起了身子來。靠在狂風呼嘯的欄杆邊上，借著彌漫在都市上空的朦朧光暈，她無言地看著自己略微內八的雙腿，深黑的長褲上已經扯開一個大洞，大腿上的肉似乎就要被擠出來。

　　 “……這是紗織第幾次罵我了呢。”

　　 美咲從口袋里摸出一把小刀，擼起自己的袖口並在小臂上一刀一刀地劃了下去，仿佛沒有任何痛覺一般。

　　 “一，二，三，四，五……”

　　 雖然她選擇下刀的位置很隨意，不過下刀的方式總是以五刀為一組，前四道劃痕平行而第五刀則打橫過來，很方便進行計算。本來只是隱隱的一道血印，第五刀交錯過來的口子則很快撕了開來並流出鮮血。漸漸地，小臂上已經沒有了下刀的位置，下方的地面也積了一小灘鮮紅的熱血。

　　 “記不清了，就這樣吧。”

　　 美咲站起身來，甩甩手臂，扯上衣袖就滿意地離開了。

　　 “太好了，這樣也不會讓誰擔心。等會兒去找點繃帶。”

　　 因為有些貧血的緣故，推開天台那扇沉重的鐵門時美咲不由得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進去後便無力地倒在了牆上，一面喘著粗氣。

　　 “唔……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

　　 扶著欄杆，美咲一步步地順著樓梯向下走去。層間有些昏暗的燈光下，還能隱約看見她身後留下星星點點濺落開的暗紅血跡。

　　 ……

　　 雖然沒有平時好看，但這樣雨後的沙灘大概走起來會舒服不少吧。不光空氣中沒有了一絲燥熱，這些浸了水而變得更加松軟的沙子變得更加願意去包覆住她的腳掌，將沁人心脾的清涼親密地透過足底乃至指縫間的每寸肌膚傳遞給美咲，不覺間她的步伐也變得輕盈起來，哼起了以前聽過的小曲兒。

　　 “你呀。真是個小笨蛋，而且聽不進去別人的話。紗織說得沒有錯啊，雖然她平時對你們態度不好，但總歸還是關心你們的啊。之後有沒有告訴她。”

　　 “有。”

　　 “然後呢？”

　　 “被她打了一巴掌。”

　　 “現在知道錯沒有？”

　　 “知道了知道了……啊啊啊！”

　　 美咲突然發出一聲慘叫，捂著自己的右腳開始叫喚起來。

　　 “怎麼了？”

　　 “我踩到東西了……嘶，好痛。”

　　 “我來幫你看看。”

　　 “不要緊的，老師……”

　　 我趕快扶著她到不遠處的一截木頭上坐了下來，托起她的腳後跟開始查看起來：大概是因為強烈的痛苦，幾根腳趾緊緊蜷縮了起來，竟然顯得有些可愛。不過所幸只是印在腳心處的一個紅印子，我回頭看了看剛才她踩下去的地方，分明有一個被丟棄的塑料瓶蓋。

　　 啊……我大概清楚了。

　　 “有沒有破皮啊，老師。要不然可能等會兒還得去處理一下。”

　　 “當然有啊，老大的一個口子了，流了好多血。”

　　 “啊，真的嗎？”

　　 她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甚至還有些害怕。

　　 “是啊，不信我給你看看。”

　　 腦子里靈光一現，我打算給她長個小小的教訓，直接用手指在這還沾了些海沙的小腳心窩里用指甲畫著圈圈搔起癢來。

　　 “唔，這是干什麼嘻嘻啊老師，哈哈哈哈好癢咯咯咯～”

　　 “你剛才肯定沒專心聽我講話，這麼明顯一個瓶蓋都能看不到嗎？”

　　 “啊嘿嘿嘿我知道錯了老師，請，請不要再哈哈哈哈撓了……”

　　 雖然看著她掩著嘴憋笑失敗的樣子很可愛，但是繼續欺負美咲這孩子還是難免讓人於心不忍。

　　 “以後不許再做傻事了啊。”

　　 “嗯，我知道了～行吧。”

　　 我站起身來坐到了她的身旁，陪她看著月光下漸漸上漲的潮水，一點一點淹過我和美咲一起留下的那串足跡。她捋了捋前額亂掉的劉海，輕輕地依偎在我的肩頭。美咲或許沒有機會像別的女生一樣給每只指甲上都塗上獨一無二的亮麗指甲油，不過也在脖頸上系了一小段布條當作choker，朴素的清純美之中略顯出一股稚氣。

　　 “就在前面分別吧，老師。謝謝你送我到這里。”

　　 蹭了蹭腳上的沙土，美咲開始穿上她那雙被瀝干的靴子。

　　 “你也不急著去睡覺吧？跟我來這邊。”

　　 “什麼？那邊不是商店街嗎。”

　　 “難道你忘了今天是情人節嗎？”

　　 “應該是昨天吧。”美咲輕輕哼笑了一聲，站起了身來並拍了拍衣服上的沙子。

　　 “那就是我遲到了，老師給你道歉。我們去買點禮物吧。”

　　 “老師不會困嗎？”

　　 “沒。怎麼可能。我們走吧。”

　　 牽住美咲的手，我們一起向商店街走去。因為是深夜的緣故，幾乎所有店鋪都關了門，整條熱鬧的街道頓時變得冷清了下來。

　　 “都打烊了啊，禮品店，玩偶店什麼的……就連奶茶店也？”

　　 “可能因為是情人節吧。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

　　 “美咲的事情也不能耽誤了。那我們就去個不會關門的地方。”

　　 “……誒？”

　　 走過了大半條空蕩蕩的街道，此時此刻只有街角的游戲機廳還在開門營業——當然，店里是沒有人的。

　　 “老師不會大半夜的想跟我打游戲吧？玩恐怖游戲的話可能還有點氛圍。”

　　 “不……不。是這里。”

　　 一整排的抓娃娃機仍然處在營業狀態，整座機廳里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卡通音樂和五顏六色的燈光。我早就有了明確的目標，帶著美咲來到了一台Momo Friends主題的抓娃娃機邊上。

　　 “這是……帕爾索熊的玩偶！”

　　 雖然還有不少其他的玩偶混雜其中，但是那三只棕色的毛絨小熊在美咲的眼里可是特別醒目，暗紅的眼眸之中此刻就要放出光來。

　　 “來吧。既然沒辦法在商店里買，那就把它抓出來吧。”

　　 我將她的手搭在了抓娃娃機的握柄上，並將大人的卡片插入了機器。

　　 “可是，我不是很擅長玩這個。”

　　 “沒事兒，老師陪你一起。直到把它抓出來為止。”

　　 美咲的另一只手有些猶豫，不過最終還是有些顫抖著按下了游戲開始的按鍵。

　　 阿里烏斯的孩子們，從小到大一路走來都在吃著過於常人之苦，經受著各種各樣的挫折與失敗。堅信著什麼一切皆是虛無的校訓，身為夏萊的老師，是時候該用這發甜蜜的炮彈擊碎她對這個世界的虛無幻想了。

　　 “美咲，你就是那個獨一無二的自己，而不是歷史的編者或者讀者。快快樂樂地活著，對朋友敞開心扉，追隨自己心中的理想，不是很好嗎？所謂的虛無，只是我們所看不到的時光的背面。大千世界的美好之處，一直都在等待著美咲的發現啊，你只需要睜開雙眼，去迎接那些對你敞開懷抱的人……”

　　 ……

　　 這是一個周三，Momo Friends大電影上映的第二天。美咲買了一張電影票，獨自一人來到了電影院——她的朋友們都因為有事或者不感興趣而沒有陪她一起來看，事實上她都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朋友。

　　 在一片歡聲笑語中，沒人會發現孤零零的美咲，她也習慣了這樣的獨來獨往。雖然她對生活並沒有什麼期許，不過像Momo Friends這樣可愛的事物會讓她的心情好一些。

　　 進入放映廳，美咲根據電影票找到自己的座位，余光一瞥坐在前排的身影仿佛有些熟悉；她再定睛一看，這熟悉的月桂光環，不正是離開阿里烏斯小隊加入三一學院的梓嗎？

　　 那自己還是不要打擾她好了，雖然梓應該還沒有把自己忘記。主要是……想不到應該怎樣開口。就這麼想著，美咲吸了一口飲料就躺回了靠背上。

　　 ……

　　 “原來……限定周邊要跟別人一起合影的嗎？”

　　 她開始有些後悔來之前沒有看到票上的這一行小字。能夠獲得Momo Friends限定玩偶起碼提供了她來看電影的一半動力。雖然不是很想放棄玩偶，難道真的要硬著頭皮跟別人合影嗎？哪怕是去找梓，也一定會很尷尬的吧……畢竟都好久沒有說過話了。

　　 於是美咲只好先順著人群一起離開放映廳。片場門口擺了幾個Momo Friends的等身立像，此刻正有不少成群結伴的學生們正在一起合影。

　　 “梓醬！看鏡頭。”

　　 “嗯。”

　　 “三，二，一……”

　　 “呼，好了，跟佩洛洛的合影。梓醬笑得很可愛呢。”

　　 “啊，是嗎？日富美都快閉上眼睛了。”

　　 “才沒有呢。”

　　 那個……是梓新交的朋友嗎？那個扎著淺黃色發辮的三一學生……一定是吧，這麼親密的樣子。那自己就更不好意思打擾人家了。

　　 又默默地在站在人群里看了她們一眼，美咲把口罩往上提了提並轉身走了。

　　 “那是……美咲嗎？”

　　 “什麼？”

　　 ……

　　 她頓時站住走不動了。原來還是被認出來了嗎，看來只能走掉了，要不然就會更加尷尬……

　　 “同學？”

　　 美咲的小臂被一只柔軟的手牽住了。她回頭一看，發現這不是梓，而是剛才站在她身邊合影的那個三一學生。

　　 “你應該是梓醬的朋友，對吧？來自阿里烏斯分校的學生……真的好少見呢。”

　　 “呃，嗯嗯，是啊。”

　　 “有人和你一起嗎？”

　　 “……沒有。”

　　 “來吧，我們和一張影，這樣你也可以去拿限定周邊了。”

　　 “什麼，那個周邊嗎？其實我，拿不拿都沒什麼所謂的……”

　　 但日富美只是甜甜地笑著，將她帶到了梓的身邊。

　　 “美咲。好久不見啊。”

　　 “梓……”

　　 她的聲音不再像過去那樣冷了，應該在三一的生活比阿里烏斯要快樂不少吧。就連制服都這麼精致而考究，有著這麼多精美的點綴。

　　 “美咲同學，嗯，我會把你記住的。我長得這麼普通，就不知道你會不會把我忘了呢，啊哈哈～想和哪個吉祥物照相呢？”

　　 “……”

　　 一時間被這麼熱情地款待，美咲頓時有些不知所措，不敢看向梓和那個叫做日富美的孩子。

　　 “美咲的話，應該喜歡的是帕爾索熊吧。”

　　 “他也非常可愛呢，那我們就去那邊合影吧。”

　　 原來梓還沒有忘記自己喜歡的角色啊……

　　 “來，美咲醬，看鏡頭——看你這幅呆呆的樣子，應該以前從來沒有被這樣叫過吧？”

　　 “那是當然，嘿嘿。”

　　 日富美舉著相機，三個人親昵地挨在帕爾索熊的立像前按下了快門；補光燈一閃，一張照片馬上就被打印了出來。看著相片里怎麼看都不像是一路的三個人，美咲的心里泛起一陣說不清的感覺。

　　 “麻煩，Staff……請給我一個帕爾索熊的禮品好嗎？這里是合影。”

　　 “喔。美咲，收著它吧。毛茸茸的摸起來就很舒服呢。”

　　 “是……是啊。今天真是謝謝你們了。”

　　 “這有什麼啊，大家都是好朋友嘛。”

　　 和梓、日富美並排走在一起來到出口，美咲忍不住抽了抽鼻子，把電影票，照片和玩偶都小心地收回了大衣的口袋。

　　 “要一起去喝杯奶茶嗎？”

　　 “要不然……改天吧。現在我得回去了。”

　　 “這樣啊，真可惜。那就下次再說吧。要不你來三一找我們？阿里烏斯在什麼地方我還真不知道呢。”

　　 “呃……是的。”

　　 梓忽然來到了美咲的面前，撲棱了一下身後的翅膀。

　　 “公主，日和和紗織都還好嗎？”

　　 “她們都，嗯都挺好的。”

　　 “紗織……希望她的心情比之前好一點了。”

　　 “唔，是的。”

　　 “那就先這樣吧，美咲。下次再一起出來玩。”

　　 “嗯……”

　　 美咲和她們揮了揮手，走向了街道的另一頭。雖然她依然覺得自己融入不了這熙熙攘攘，歡聲笑語的街道。不過，要是有相機的話，她倒想把天邊這粉紅色的霞光記錄下來。

　　 “今天你去看電影了嗎？”

　　 “嗯。”

　　 紗織走進臥室，看到了擺在美咲床頭的小熊玩偶和照片。

　　 “照片上的那個人是誰？這個玩偶……是梓給你的嗎？”

　　 “嗯，是的。”

　　 頓時變得怒目圓睜，紗織直接一個箭步衝上來將那張照片撕了個粉碎，然後粗暴地抓過那只玩偶並揪上了美咲的衣領就往門外拖。

　　 “你給我過來！沒出息的家伙。你還敢把玩偶帶回這里來？忘記了上次我們是怎麼栽在那個叛徒手里的嗎？！”

　　 “但是……這個不是炸彈。”

　　 “你懂個屁！”

　　 美咲的身子就這麼被一直拖到了門外的荒地上，感覺脖子快要被領口勒到窒息——然後又被紗織甩到了一邊，揚起了一陣塵埃。

　　 “給我看清楚了！這就是那個叛徒最後的下場！要是還這麼不長記性，那你也是！”

　　 帕爾索熊被她一揚手丟到了十幾米開外，紗織順手就提起步槍扣下了扳機。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整整一個彈夾被打了出去。伴隨著槍口閃爍的火光，毛絨玩偶被打成了四下紛飛散落一地的毛絮，蹦出的滾燙彈殼一枚枚砸到了美咲的臉上，頭上還有胸前。

　　 “什麼時候才能給我有點出息！整天喜歡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有用嗎？！”

　　 美咲只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無比冰涼。她並沒有背離校訓的信條，只是出去度過了愉快的一天而已。明明大家有著相同的愛好，都很玩得開心，為什麼要把痛苦與仇恨時時刻刻銘記在心呢。

　　 ……

　　 “這次就要批評一下紗織了。我支持美咲。”

　　 “唉。也不能完全怪隊長吧。畢竟之前就因為梓藏在玩偶里的炸彈而吃了虧，公主也因為保護她而受了傷。之後紗織就一直對這些東西很敏感。”

　　 “這樣啊，怪不得。”

　　 “我事先告訴她應該就好了……雖然估計之後應該會因為各種理由而被紗織沒收。啊啊怎麼又沒抓到！”

　　 我屏住了呼吸，看著一臉投入的美咲迫不及待地第十二次按下了開始游戲的按鈕，然後把抓鈎移到小熊玩偶的上方，反復地微調著，然後表情嚴峻地放下了抓鈎。雖然花了我快兩頓飯錢，不過她還是抓了不少玩偶上來，盡管不是她最想要的帕爾索熊——在我的鼓勵下她的信念已經變得無比堅定。

　　 “抓……抓到了！”

　　 美咲有些難以置信地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看著那只玩偶被吊起，移到取貨口上方，然後掉了下來。

　　 “謝謝你，老師！”

　　 “你能高興就好了，美咲。這只是我小小的心願而已。”

　　 懷抱著自己的心愛之物，美咲的表現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仿佛恢復了自己的女高中生身份一般，喜悅與激動的感情再也掩飾不住——毛茸茸的表面，軟軟的身子，黑亮的眼睛，還有胸前那個精美的大紅色蝴蝶結；這就是和那天梓寶和日富美給她的小熊玩偶，完全一模一樣的啊。

　　 “情人節快樂……老師。”

　　 “情人節快樂，美咲。記住，你的生命不僅有意義，而且沒有辦法被任何東西取代。朋友是你的港灣，而這份友誼是神奇的魔法。請好好珍惜這份感情吧。”

　　 “嗯。”

　　 我能清楚地看到，她的眼角閃爍著晶瑩的淚光，嘴角緊緊地咬著。或許她還不習慣在別人面前放聲哭泣吧，或許只是第一次領略了被關愛的感覺。身為美咲的老師，我給不了她所有的人生至理，甚至填補上她成長路上心中越來越大的裂口；我只能給她一束信號彈，讓她知道在自己走投無路的時候，依然有大家能夠成為她可靠的臂膀。

　　 哦，但願多年後她還記得，這份雨夜之後漫步時帶著回味的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