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第24回
再說周芷若這邊,她們一行三人到了大都,在一個客棧打尖住下,伺機探聽元軍的情況,不想卻聽到一個重大消息。
此事說來話長。
丐幫原有一長老,叫陳友諒,此人奸詐無比,頗有野心,他原想一統江湖,鉗制明教,與元廷對抗,手段異常卑劣無恥,事情敗露之後,遂投奔明教義軍首領徐壽輝,徐壽輝見他武功高強,遂代其向張無忌求赦,張無忌無奈,只得叮囑徐壽輝提防此人,但徐壽輝乃直性豪爽之人,陳友諒在其麾下頗立了幾次戰功,再加他曲意奉承,徐壽輝遂竟將兵權移交於他。
陳友諒野心勃勃,一心想當皇帝,竟唆使徐壽輝統率大軍與朱元璋開戰,至正二十年五月,攻下朱元璋的太平和采石兩處重鎮,陳友諒躊躇滿志,自忖翦羽已成,便設計殺死了徐壽輝,以采石五通廟為行殿,當日便欲登基,張定邊、田豐等幾個親信見天空烏雲密布,俱勸他另擇吉日,但陳友諒急於品嘗做皇帝的滋味,一意孤行。
誰知他剛一坐上匆忙間制好的龍椅,天空中忽然一個驚雷劈下,狂風暴雨緊隨其後,天地間霎時便飛沙走石,大雨傾盆而下,眾部下俱皆相顧失色,唯陳友諒卻是鎮定異常地道:“朕今日登基,改國號為漢,眾卿即是朕之功臣,只要努力征戰,朕保爾等日後定然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他運內力說出,聲音竟蓋過雷雨之聲。
一干部眾只得在風雨之中跪下,三呼萬歲。
待登基儀式結束,眾人早已淋成落湯雞,一個個瑟瑟發抖地坐在宴席之前,猛喝烈酒以驅寒意,誰人還去聽這位自封的皇帝在說些甚麼。
陳友諒殺了徐壽輝之後,眾叛親離,徐壽輝的舊部均是身出明教,此時恐遭其毒手,便紛紛投奔應天府的朱元璋,朱元璋倒也不記前嫌,悉數接納。
但陳友諒旗號既經打出,自有當兵吃皇糧之人,再加他四處搶掠,勢力便迅速壯大起來。
此時南方陳友諒占據太平一帶,統領了原明教西路軍。
濠州兵敗之後,韓山童陣亡,隨後軍務交由朱元璋總管。
此時,朱元璋雄踞應天諸郡,在朱元璋右邊沿海一帶,有姑蘇張士誠和台州方國珍兩個頭領。
各路豪傑勢力已成,互不相讓,戰事連綿不斷,互有殺傷,卻是難分勝敗。
此時局面本來於元朝極為有利,但元朝皇帝妥歡帖木爾面臨社稷不保的危局,在宮內觀舞到了以夜作晝之地步,真是“海內蒼生困亂離,宮中舞女豐腰肢”。
更有甚者,丞相脫脫被貶之後,竟將哈麻升為左丞相,雪雪為御史大夫。
這兄弟倆一掌權,朝廷之中更是一塌糊塗,不可收拾。
為鎮壓各地風起雲涌的義軍起義,元朝委派了幾員大將,便是孛羅帖木爾、李思齊、張良弼等人。
但朝中如此混亂,朝命已然無效,這幾位手握重兵的元朝將領,為擴張各自的勢力,非但不去收伏義軍,反而互相攻城掠地,殺得不亦樂乎。
朝中急報頻傳,到了此時,元順帝已自無法收拾,只得將汝陽王察罕特穆爾請出來,命他即刻離開京畿,火速領兵前去收拾殘局。
汝陽正在朝野上下頗負盛名,此番前來調停,李思齊遂聽了他的號令。
但孛羅帖木兒和張良弼卻早已無視皇命,此時便聯合起來,一同對付察罕特穆爾和李思齊。
雙方所轄,俱是蒙古精兵,此番大戰,自是難分勝負,倒弄得元氣大傷。
朝廷幾經調停,為各自劃清了勢力范圍,察罕特穆爾等人這才歇了口氣,稍事整頓之後,即提兵前來攻擊陳友諒。
接連攻下幾城,已攻至濟寧,鎮守濟寧的,便是陳友諒的死黨田豐。
此人也如同陳友諒一般,陰險狡詐,無惡不作,濟寧居民,談起田豐,無不為之色變,咬牙切齒。
卻說田豐眼見察罕特穆爾來勢甚洶,便開了城門投降,寨罕特穆爾正要麾兵南下時,忽傳來急報,道孛羅帖木爾和張良弼又在後方趁火打劫了!
察罕特穆爾大怒,即刻回兵,想先收拾了這兩個賊子再說,便在此時,降將田豐前來請察罕特穆爾閱營,諸將均知田豐為人,遂爭相諫阻。
察罕特穆爾慨然道:“吾推心待人,人將自服,豈可人人防之?”諸將又請多帶衛士,察罕特穆爾堅辭不允,只命十一騎從行。
甫入田豐營塞,一聲令下,數百杆標槍猶如飛蝗般擲出,饒是察罕特穆爾悍勇異常,卻如何還能逃脫!
眨眼之間,十一騎連人帶馬,俱給戳翻在地。
察罕特穆爾身中七八支標槍,俱皆貫體而出戳入土中,將他釘立在地。
但見他左頰三毫戟張,怒目而視,田豐諸人,竟無一人敢上前去。
噩耗傳來,軍中大亂,幸好庫厙特穆爾,即趙敏的親哥哥也隨父在軍中,遂穩定軍心,將濟寧城團團圍住,猛攻猛打。
田豐自知如不拼死守城待援,城破之日,自己實不知如何個死法。
是以城下百計攻撲,城內田豐亦百計守備,攻防數月,雙方竟相持不下。
周芷若對范遙、金花婆婆道:“如今元軍主力在外,朝廷腐敗不堪,不如我們今夜潛入皇宮,刺殺了狗皇帝,如何?”
范遙連連擺手:“不可不可,現在這個皇帝昏庸無能,左右俱是奸臣小人,正好可以助義軍一臂之力。如果殺了他,換上個厲害的,反而於我有害。”
金花婆婆也贊成范遙的說法,勸道:“還是等無忌來了再說吧。”
周芷若暗想:“無忌哥哥明顯依賴於趙敏,此女智謀不在我之下,又幫過無忌哥哥幾次,他們來了之後,作為蒙古人,肯定不會同意刺殺蒙古皇帝。哼,我偏要去行刺。只要成功,朝廷上下一定會亂作一團,後院起火,庫厙特穆爾進退兩難。嘿嘿,趙敏呀趙敏,我就讓你家人不得安寧。”
主意已定,她表面上接受了范遙的意見,三人叫了飯菜,吃完後各自休息。
子時,周芷若一身夜行衣,輕巧地躍到皇宮屋檐上,穿過幾個院落,尋找皇帝的落腳處。
但皇宮庭院深深,房屋不知有多少間,元順帝會在哪一間歇息,卻叫周芷若如何尋找?
周芷若放目望去,見到有一殿中燈火通明,便施展輕功,迅即就到。
周芷若伏在瓦上,側耳傾聽,良久,聽得一人道:“著劉德瑞晉見。”
只見一個年約四十,唇上卻毫無胡須,顯是太監無疑的人跪地謝恩,然後爬將起來,赤步亦趨地跟在禮官身後,穿廊過院。
周芷若大喜,立刻跟上,不一刻來到皇帝寢宮。
劉德瑞起步跪地稟道:“罪臣前來向皇上請安。”
簾後一人氣哼哼地道:“奴才,你傷勢好得不慢呀。”
劉德瑞叩首道:“奴才該死!奴才托聖上洪福,得遇一位神醫,手段倒也高明,特請來為皇上看視。奴才辦事不力,罪該萬死,尚祈皇上恕罪。”言罷,不住磕頭。
簾後那人道:“即如此,還不快宣。”
不一會兒,禮官將一白衣女子引進。周芷若極目望去,但見殿中尚有十數位長者愁眉苦臉地跪在地上,想必便是京城中的名醫了。
這時兩名宮女掀開簾子,白衣女子進去之後,簾子復又放下。
周芷若借機看見屋內布置金壁輝煌,鑲金嵌玉。
正中一張巨大的龍床之旁,立著四名宮女,床上臥著一人,年約四十,病容滿面,正是當朝元順皇帝。
周芷若見四周侍衛並不多,暗喜,輕輕從屋頂躍下,恰巧一名太監拿著食盒走來,周芷若從暗中閃出,點中他的穴道,拖到暗處,剝下他的衣服換上,手提食盒來到皇帝寢宮門前。
門前侍衛並未阻攔,周芷若直接入內,這時劉公公迎上來道:“快快送入里面。”
周芷若低頭進去,偷偷一瞄,但見元順帝左目赤紅,右目鐵青。
若是張無忌在這兒,他讀過王難姑的毒經,曾有過這樣一段記載:勤王草,本身無毒,但如服後行房,則左目赤紅,右目鐵青,軀體之上,紅青兩色條紋清晰易辨。
每行房一次,色重一分,行房十次者死。
治法:用內功從涌泉穴吸出勤王草毒液。
施術者戒行房三日,毒自消。
又記勤王草產地在上古黃河北岸,少有,估計已絕種。
此刻那名女子正用雙掌抵住順帝涌泉穴。
運功將順帝足少陰經脈中的勤王草毒液緩緩吸入自己體內。
不多功夫,順帝身上的條紋已消失殆盡,恢復了他原先的渾身肥白松軟之狀。
真是無病一身輕!
順帝神采奕奕地掀簾而出,劉德瑞不失時機地叩首道:“恭喜皇上。”
順帝笑道:“劉德瑞,此番你功勞不小,寡人自有重賞。”
劉德瑞喜出望外,叩首不迭。順帝看到一班顫顫兢兢跪伏於地的名醫,不由大怒道:“一班庸醫,都給我拉出去斬了,免得貽害百姓!”
周芷若見他又草菅人命,大怒,此刻順帝身邊只有幾個宮女,時機正好,遂一掌擊出:“狗皇帝,送死!”
但卻有一只玉手伸了過來,兩掌相交,雙方各退三步,竟是旗鼓相當。
周芷若定睛一看,竟是那白衣女子。
此時劉德瑞大喊:“護駕!”門外的侍衛蜂擁而至。
周芷若見時機已逝,“刷”地一聲上竄,竟衝破了屋頂。
哪知侍衛們雖然不敢動,團團簇擁著順帝,那白衣女子卻也跟著竄上了屋頂,直取周芷若。
周芷若見大量的侍衛正向這邊奔來,便幾個起落,向皇宮中的黑暗處掠去,那白衣女子窮追不舍,緊緊跟在後面。
到了一個僻靜處,周芷若除去太監衣服,拔出長劍,面向白衣女子:“你是何人?為何壞我好事?”
那白衣女子一笑,竟也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柄長劍,遙指周芷若:“我乃孛兒只斤鐵木真(即成吉思汗)的後代,漢名叫趙思思。你是何人?竟敢來行刺皇上。”
周芷若也一笑:“我叫周芷若,專門來殺你們這些蒙古狗。”
趙思思大怒,手腕抖處,蕩開七朵劍花,劍勢辛辣異常,顯是劍術高手。
周芷若當即揉身攻上,東趨西走,身法輕盈絕倫,宛如凌虛漂浮,長劍輕翔靈動,寒芒吞吐。
一黑一白兩衫閃動,青鋒倏隱倏現,聽得“當當當”一陣劍刃相撞之聲響過,二人各自躍開二尺之遠。
趙思思再度揮劍而上,周芷若卻不待劍身相觸,早已回劍斜身攻上。
這一番交手,但見劍光離合,三七二十一招過後,竟不聞長劍相撞之聲,端的詭異之極。
突然,周芷若劍招陡緩,一劍劍似乎毫無目的慢慢刺出,出劍方位極是古怪,看上去竟是無招無劍一般。
趙思思長劍堪堪將要刺中,卻給她漫不經心地隨意一劍逼退,如是者三,趙思思悶哼一聲,持劍立定,隨即一步步向周芷若逼近,倏地一劍刺向周芷若腦門,猶如使刀一般。
周芷若見劍招古怪,當即斜身避開了這一劍。
趙思思並不跟進,仍是等周芷若走近三步,突然橫劍砍來,劍身擊周芷若頸項。
周芷若又躍開,長劍落空。
周芷若陡覺面頰給劍氣帶得生疼,心想這女子內功修為竟至如斯,當真了得!
卻見趙思思一柄長劍,或直劈,或橫砍,或直刺,竟如同使槍掄刀一般,笨拙至極,毫無劍術的靈動之氣。
周芷若暗自心贊,這女子內功好生了得,竟能憑劍氣傷人。
雖說尚未練得劍氣合一,出手之際,還得如此做作,才能將內力由劍身激出,但這份武功,江湖中還鮮有人能及得上。
數招一過,周芷若已知對手要逼自已拼比內力。
正躊躇之際,趙思思又一劍當頭劈下,周芷若不再躲閃,三尺青鋒,由下而上,直向長劍撩去。
此時二人相距僅一柄劍身之距,只聽“噗”的一聲鈍響,兩柄長劍在頭頂相交,趙思思劍尖朝下,周芷若劍尖朝上,二人各自拼出二指,似以內力相較量。
只要周芷若內力稍有不濟,趙思思長劍順勢而下,定將周芷若劈成兩爿。
但若那趙思思內力不及周芷若,則周芷若劍尖上挑,趙思思定將破喉而死。
一柱香的時間後,二女臉上神情突然轉為極異驚恐,嬌軀不自禁地一陣陣發抖。
原來周芷若長劍向前滑出寸許,正抵在趙思思的咽喉之上;而趙思思的長劍同樣滑出寸許,頂在周芷若的印堂穴上。
若對手稍一用力,雙方立時斃命。
二人皆乃武林高手,此中關節如何不知?
但此時若撤去內力,則對手手指發出的指勁必洞穿胸肺。
若不撤去內力,自己要害已被長劍抵住,縱然對手不催內力,自己一味硬撐,也必將被劍洞穿而死。
正在僵持之中,兩人忽然靈光一現,幾乎同時把左手二指的勁力轉到右手,將對方的長劍震斷。
饒是如此,兩女已是頭昏手軟,斷劍依然向前遞出。
危急關頭,雙方憑借本能向旁邊閃了一閃,都刺中了對方的左肩,頓時鮮血淋漓。
兩人各自嬌叱一聲,雙雙揚手向手中斷劍擲向對方,又同時一偏身,讓過了對手擲來的劍。
此刻周芷若和趙思思處在內息將潰未潰,欲崩未崩之際,只得暫時斂住內力,回運丹田,調息片刻。
盞茶功夫,兩人蒼白的臉上略略泛起一抹紅色,於是又死死盯住對方。
正在兩人猶豫是否接著打斗之時,忽聽的衣袂帶起的聲響,原來是黛綺絲和另一與她年齡相仿的女子分別立在周芷若和趙思思的旁邊。
那女子關切地問道:“怎麼樣?還好吧?”
趙思思眼中含淚:“媽,我受傷了。”
那女子立刻蹲下身來,仔細檢查趙思思的傷口,給她敷上金創藥:“好了,沒事了。”然後寒著臉對周芷若道:“是你傷了我女兒?”
這邊黛綺絲也剛剛幫周芷若敷好了藥,聽到問話,周芷若頭一揚:“正是。”
“漢族女子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看打!”話音一落,那女子就衝了過來。
這邊黛綺絲立刻擋在周芷若的身前。
那女子戛然止步,盯著黛綺絲看了幾眼,奇道:“咦,你不是漢人,怎麼幫她?”
黛綺絲道:“她是我的侄女,我當然不能讓人欺負她。你是何人?”
那女子傲然道:“我是蒙古華箏公主的後人,漢名叫仇蓉。”
周芷若一聽,猛地想起一段往事,驚呼:“原來你也是公主,想把黃蓉報仇。”
仇蓉詫道:“你怎麼知道?你是峨嵋派的?”
黛綺絲也很詫異,當下周芷若把昔年黃蓉與華箏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講了出來(詳見拙著黃蓉與華箏),接著說:“聽說華箏公主的後人對此事一直戀戀不忘,認為是郭大俠與黃女俠對不住華箏公主,立志要報此仇,此後總有人來峨嵋挑釁,每次都是無功而返。”
仇蓉仰天大笑:“天可憐見,我終於找到了峨嵋派中知道此事的人,賤人,快拿命來吧!”說完一掌揮了過去。
黛綺絲不敢怠慢,也是一掌推出,“砰”地一聲,兩人各退五步,竟是旗鼓相當。
仇蓉怒視黛綺絲:“這個事你管定了嗎?”
黛綺絲微微一笑:“當然!”
“好,那我就先殺了你!”
只見拳來腳往,兩人一下子就拼了三十多招。這時周芷若和趙思思的力氣也恢復了七八成,兩人一躍而起,又斗成一團。
約莫打了大半個時辰,四人又兩兩地粘在一起,形成比拼內力的情形。
又拼了小半個時辰,四人內力幾近枯竭,都不得不收住功力,癱倒在屋頂上。
仇蓉咬牙道:“當年黃淫婦與華箏公主最後比拼的是床上功夫,你們敢比嗎?”
黛綺絲和周芷若對望一眼,皆道:“好,就讓你們輸個心服口服。”
仇蓉和趙思思都冷笑一聲,各自從懷中拿出一個象牙雙頭龍。黛綺絲非常詫異:“你們居然隨時帶著這東西?”
周芷若隨即明白:“當年黃女俠最後就是用這種雙頭龍和華箏比拼的,她們隨身帶著這個,就是想用它來凌辱黃女俠的後代或弟子。”
仇蓉獰笑道:“果然聰明,不怕就來呀。”
黛綺絲和周芷若齊聲道:“來就來,讓你們知道我們的厲害。”
於是,皇宮的屋頂上,一場香艷大戰立刻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