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涼秋雨紛飛的傍晚時分，三個女孩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某處廢棄建築工地的腳手架之間原本空無一物的地方。

　　 “又是使魔，真無聊。”

　　 杏子落在腳手架上搭著的木板上，伸了個懶腰。

　　 “嗯，根據統計，最近魔女的出現頻率是變低了。”麻美一邊沿著腳手架走到旁邊更加堅實的混凝土地面上，又看向了站在腳手架邊緣的豐華：“今天的項目是什麼？”

　　 “測試新裝備。”

　　 “什麼新裝備？”杏子一下子來了興趣。

　　 一個亮閃閃的東西劃過一條弧线來到她的眼前，杏子隨手將其捉住。

　　 是一塊用金屬箔包好的正方體，大小和500円硬幣差不多。

　　 “這是什麼？”杏子將其放在城市的燈火下端詳。

　　 雖然外面裹著的金屬箔也比普通的鋁箔花哨一些，不過怎麼看都只是畫著各種標識的包裝紙而已。重要的多半是里面的東西。

　　 “這是212型制式薄荷糖，或者可以也可以叫做復方填充劑。”豐華解釋道：“一般來說填充劑都是補充營養物質用的，不過這一款可以說是正相反。它所能提供的營養物質補充比較有限，不過相對地具備將營養物質轉化為原素通量的作用。”

　　 “原…什麼？”杏子沒跟上。

　　 “原素通量，也就是我們體內‘魔力’的學名。”麻美說道：“之前豐華提到過。”

　　 “也就是說，這東西可以用來補充魔力…是嗎？”杏子有些驚訝：“可是…”

　　 “是，它可以起到與悲嘆之種大致相同的作用。”豐華點點頭表示肯定：“不過效果或許沒有那麼強，兩劑的量與一枚悲嘆之種所含的劑量大致相等。”

　　 “是嗎…那也挺不錯的呀。”

　　 杏子撥開糖紙，把其中沒有任何調色，看起來像塊水晶的糖塊塞進嘴里舔了一會兒：

　　 “唔，莓子味的。”

　　 “麻美要不要也試試？”豐華拿出另外兩枚薄荷糖在肩頭晃了晃。

　　 “好啊。”

　　 麻美拿走薄荷糖，不過緊接著就又張開雙臂抱了抱豐華，將她的腦袋按在自己胸口：

　　 “我還是喜歡這樣。”

　　 “嗚哇，又來了。”

　　 杏子訕笑著吐了吐舌頭，亮晶晶的糖塊正黏在上面。

　　 當杏子咯地一聲把糖塊重新拖回嘴里的時候，麻美也松開了豐華。

　　 “…我話還沒說完呢。”豐華無奈地搖了搖頭，繼續之前的解釋：“雖然嘗起來像糖果，但這種填充劑的基本原理是消耗營養物質補充原素通量，過度使用對身體有害。”

　　 “雖然我不太明白…不過不是只要按時吃飯就沒事了嗎？”杏子眨眨眼睛。

　　 “某種程度上是這樣。”豐華勉強點了點頭：“但反過來說，要是某人不好好吃飯還大量使用212型填充劑的話，或許真的會活活餓死。”

　　 “…真可怕。”杏子訕笑起來。

　　 “嗯…”麻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種禁忌事項也得記住呀。”

　　 “不過，同樣的原理做成減肥藥沒准能大賣吧？”杏子突發奇想地說。

　　 “不，多半不行。”豐華搖頭：“原素通量對普通人來說有毒性，所以你們也要注意不能隨便把填充劑交給無關人士…好嗎？”

　　 在豐華的注視下，杏子有點尷尬地撓撓頭：“…好吧。”

　　 麻美則小心翼翼地將糖果在自己的衣兜里收好。

　　 完成今天的使魔清掃任務之後，豐華與麻美就用酒店的無人車將杏子送回風見野。

　　 “唔…”杏子叼著勺子，從車廂茶幾下的微波爐里拿出熱好的便當，忍不住嘀咕起來：“真是的，我一般不會這麼晚吃東西的啊…是填充劑的緣故嗎？”

　　 “應該是。”豐華說著掀開一杯速食奶油草莓聖代的包裝蓋：“脂肪消耗加上血糖降低，是有可能刺激食欲。”

　　 “是嗎，那你怎麼也在吃東西？”杏子也拉下了便當上的封膜。

　　 “我消化功能比較好。”說完，豐華拿起甜品勺。

　　 “大晚上吃這麼多可不好哦。”麻美捧著手中的花茶說道。

　　 “哎呀放心吧。”杏子含著勺子說：“下次我就不會挑晚上用填充劑了。”

　　 “這樣說起來，填充劑是不是有點像代餐食品？”麻美說道。

　　 “唔，起碼是嘆息之種的替代品吧。”豐華點點頭。

　　 “嗚哇，一下子就說得別人不怎麼想用它了。”杏子訕笑起來。

　　 “不過，酒店可以批量生產填充劑呀。”麻美趕忙補充道：“要獲取嘆息之種還是有一定風險的，大多數情況下還是使用填充劑會比較安全吧？”

　　 “是的，高層基本就是出於這樣的考慮才會把填充劑分配給你們使用。”豐華點點頭：“就和綾琥說過的一樣，我們原則上反對讓未成年人以身犯險。”

　　 “現在讓我們對付魔女只是別無選擇——是這麼個說法吧？”

　　 杏子一邊風卷殘雲般地消滅著便當里的烤三文魚和金平牛蒡等配菜，一邊說道：

　　 “哼，真是大人的說辭…不過看在便當好吃的份上，就原諒你們吧。”

　　 “哎呀，一份便當就把你收買啦？”麻美笑眯眯地問。

　　 “不然你還要怎樣？管飯還不夠意思嗎？”說完，杏子把盒裝布丁整個擠進嘴里。

　　 “起碼也要給份穩定的飯票吧。不讓我們當魔法少女的話，也得分配工作才行。”

　　 “哦——還有這招啊。”杏子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真是鈎直餌咸…”豐華黑著臉說道：“你們這就叫一個願打一個願挨。”

　　 “誒嘿。”麻美笑著吐吐舌頭，用上了從綾琥那里學到的絕招：裝糊塗。

　　 傍晚8時許，轎車來到了風見野近郊的小教會前。作為一座為解放神學布道的教堂，雖然這里剛剛經過翻修換上了全套的木雕內牆板和漂亮的彩繪玻璃，卻還是信徒寥寥。

　　 畢竟在如今的日本，左翼思想已經不受歡迎了。

　　 只不過要是有業內人士來到這里，只要朝著彩繪玻璃開上一槍，就會驚訝地發現它是由裝甲載具觀察窗同款防彈材料制成的堅若磐石的實用壁壘。除非有人能將一輛M1A1主戰坦克擠過狹小的門口塞進里面來，否則恐怕很難對這里的裝潢造成損傷。

　　 因為這里是大陸酒店在風見野的安全屋。

　　 朦朧的夜雨籠罩下，教堂的彩繪玻璃散發著微弱而溫暖的光芒。無人駕駛的轎車開到教堂的圍籬門口，前大燈在飄飛的雨水當中點亮兩道雪亮的光柱，將車頭前不遠處的草坪照得明如白晝。

　　 此時籬門已經打開了一道空隙，一個留著山羊胡的男人撐著雨傘，在雨中站得筆直。

　　 “啊…”杏子看見門前人影的時候就有些尷尬地吐了吐舌頭。

　　 轎車很快在大門口停穩，車門自動打開了。

　　 “…爸爸。”杏子乖乖地撐傘走出車門，衝前面穿著皂色教士服的男人打招呼。

　　 “嗯。”

　　 男人點點頭，愛惜地將杏子攬到懷里，輕輕拍拍她的胳膊，說道：

　　 “你先進屋吧，杏子。爸爸還有事要談。”

　　 “…不准嚇唬豐華哦。”

　　 說完，杏子就撐著傘走向教堂。

　　 佐倉先生有些苦惱地露出微笑，撐著傘來到車門前微微低頭，打了個招呼：

　　 “參謀。”

　　 “你好，佐倉書記。”豐華也點頭致意：“有什麼事嗎？”

　　 “不，只是…”杏子的父親猶豫了一下，終究忍不住開口道：“我就直接問了，杏子她也是一名候選人，是嗎？”

　　 “既然你如此發問，我就不繞圈子了。”豐華認真地說道：“杏子不僅是合格的候選人，此前也已經與QB有所接觸…因此，她現在是我們的乙種觀察對象。”

　　 原本站得筆直的教士，在聽見‘觀察對象’這個詞的時候，就像一下子老了十歲一樣，整個人都顯得憂愁了許多。

　　 “不要灰心，書記。”豐華鄭重地說道：“乙種對象還原方案的研發已經進入最終階段，相信應該很快就能夠拿出成果。”

　　 “…是嗎，承你吉言。”說著，教士干咳一聲，隨後再次挺直腰杆：“但即便變回常人，她也已經無法脫身了吧。”

　　 “要是書記不想看見自己的骨肉以身犯險，組織上是可以通融一下的。”

　　 “不…不了…”教士搖搖頭：“…這也是她自己的意思吧。而且，我願意相信你，參謀。”

　　 “不敢當。”

　　 豐華看著對方炬火般的目光，莫名地有點感動。

　　 與杏子的父親道別之後，轎車就掉頭朝著見瀧原的方向駛去。

　　 在回去的路上，之前一直旁聽的麻美終於開口問道：

　　 “我也算是一個‘乙種對象’，是嗎？”

　　 “嗯。麻美和杏子都由我直接負責。”豐華點點頭，坦誠地說道。

　　 “唔…”

　　 麻美沉默了一會兒，但還是追問道：

　　 “那麼‘乙種’前面的‘甲種’對象又是什麼呢？”

　　 “是魔女。”豐華如實答道。

　　 直到轎車行駛到麻美所住的公寓樓下，她都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轎車停穩，車門打開，露出外面泛著反光的潮濕人行道。

　　 只是，兩人都沒有要走的意思。

　　 “…已經到了。”

　　 豐華提醒道，一邊輕輕推了推麻美的肩膀：

　　 “今天我還有事，不能陪你——”

　　 “——我不要！”

　　 麻美異常激動地搖了搖頭，坐在座位上不肯動。

　　 有亮晶晶的什麼東西在順著麻美的兩頰滑落。

　　 “怎麼啦？”豐華無奈地笑了笑，抽出手絹輕輕揩掉麻美臉上的眼淚。

　　 可麻美什麼也不肯說，只是倔強地搖搖頭，坐在原位。

　　 無奈之下，豐華也只有向車輛的中控系統下令取消原定指令，帶著她們開回酒店。

　　 等到載著轎車的載具升降梯停穩之後，麻美才帶著哭紅的眼眶抬起頭，看向了豐華，以變得有些沙啞的嗓音開口問道：

　　 “為什麼？”

　　 “是因為數據分析的結果。”豐華盡可能簡單地解釋道：“那是在很久以前，我們曾經將QB的路徑記錄，它與少部分人類的接觸記錄，還有…魔女的出現記錄等一系列相關信息結合在一起分析，最後得出了QB接觸過的人最終都會變成魔女的結論。”

　　 “…怎麼會這樣？”

　　 親身感受過酒店數據分析准確性的麻美，根本提不起要質疑這個結果的念頭。

　　 “要是我們知道原因的話，現在就不會在這里了。”豐華只有苦笑：“正是因為我們目前尚且無法斷言是QB導致人類變成魔女，才會選擇姑且先對你們進行觀察。”

　　 “豐華…”麻美低著頭，揪住豐華的袖子。

　　 “嗯？”

　　 “…人家不要變成魔女。”麻美搖搖頭：“好不容易阻止了那麼多魔女，救了那麼多人…結果卻變成自己成為魔女，自己以普通人為食——這種事絕對很奇怪啊！”

　　 “嗯，我知道。”豐華說道：“大家都在替你想辦法。”

　　 “有辦法嗎？”麻美帶著淚花看向豐華。

　　 “嗯，有辦法的。”

　　 說著，豐華坐在座位上伸了個懶腰，握住麻美按在身前的手：

　　 “站起來走走吧。”

　　 才跟著豐華走了沒幾步，麻美就忍不住笑了起來：

　　 “豐華平時都在這種地方散步嗎？”

　　 看了看周遭無數技師，工程師，還有裝卸師傅們或徒步或開著貨車叉車等載具在這個明亮而寬敞的地下空間中四處忙碌的景象，豐華也有些尷尬地笑了起來：

　　 “不好意思…”

　　 雖然手中還牽著一位哭得梨花帶雨的美少女，豐華這時候也著實是沒空四處亂晃了。回來的路上她就收到了報告，一間負責甲種對象的隔離實驗室出了事故，雖然其隔離措施安全無虞，整間實驗室卻都被魔女攪了個天翻地覆，根本沒法繼續工作。

　　 盡管好像有點對不起麻美，豐華還是帶著她來到了隔離實驗室查看情況。

　　 “這是…”麻美還帶著淚痕的臉龐被驚訝占滿。

　　 映入兩人眼簾的，是一座十來米高的大玻璃房子，其外圍占地面積足有上百平方米的框架由帶著潔白塗料的粗大工字金屬梁構成，框架中則以電纜以及超導電磁鐵固定著大塊大塊的玻璃板。

　　 只要看見上面仿佛肥皂泡般不斷流轉的虹色紋理，就算麻美缺乏專業知識也看得出這玻璃多半非同凡響。

　　 “這是以太玻璃鋼，本來其實是不透光的高強度復合材料，結構表面用了投影技術，我們才能透過它看見里面的景象。”豐華解釋道。

　　 經豐華這麼一提醒，麻美才看見了這大玻璃房子里面一團亂七八糟的景象——

　　 在實驗室這密閉的空間當中，不知為何居然刮著一道龍卷風。它不斷地將原本實驗室內部的桌椅板凳等各種陳設飛旋著卷上半空中，再甩到四周。除了桌椅之類的普通器材，豐華還看見了離心機與CT機等貴重器械的零件，不由得有些心疼。

　　 豐華來到實驗室跟前，又看看周遭正愁眉苦臉地圍在實驗室周遭的白大褂研究員們，開口問道：“沒人受傷吧？”

　　 “都還好，大家撤離得比較及時。”一位戴著圓框眼鏡的高大女性研究員搖搖頭說道：“只不過居然有人操作失誤，大家的自尊心有點受傷。”

　　 “操作失誤的人呢？沒事吧？”豐華又問。

　　 “被輔導員拉去單獨批評教育了，估計不會沒事。”對方翻了個白眼。

　　 “好吧…”

　　 豐華苦笑著嘆了口氣，稍微轉轉腳踝，活動了一下四肢：

　　 “我要進去。”

　　 “現在？里面的風力沒准有12級哎。”研究員很驚訝。

　　 “風力？沒有通量活化反應嗎？”豐華反問道。

　　 “有是有…可是，有隔離牆擋著，外面的信號進不去呀。”

　　 “所以我要進去。”

　　 “…懂了。”對方很快理解了豐華的意思，咬牙點了點頭。

　　 在那位身材高大的負責人的統籌下，主管隔離牆控制的研究員將其中一道用作大門的隔離牆打開了一條縫隙，猛烈到險些讓人站不穩的強風立刻順著縫鑽到了外面來。

　　 “能成嗎？”主管大聲問道，勉強蓋過了暴風的咆哮。

　　 豐華只是點點頭，隨後就鑽進縫隙，進到了隔離牆另一頭。

　　 雖然知道自己插不上手，麻美還是擔憂地站在玻璃牆外，望著其中的景象。

　　 看見豐華走出去沒幾步就被劇烈風力吹飛的刹那，她忍不住驚呼起來。

　　 但緊接著，豐華就拿出了一樣令她覺得似曾相識的東西。

　　 那是一柄深灰色刀鞘的長刀。

　　 在豐華拇指輕推下，鯉口處半寸寒芒乍現。

　　 隔著玻璃，麻美好像看見豐華嘴里嘀咕了兩句什麼。

　　 而旁邊的研究員則跟著豐華的唇形將其念了出來：“…My power, shall be absolute.”

　　 “什麼？”麻美錯愕地看了她一眼。

　　 “真是的。”那位頂著一頭活生生觸手的小個子女研究員無奈地笑了起來：“看來有的人就算當了參謀也還是不會變的。”

　　 “你認識豐華？”麻美好奇地看著對方奇妙的扮相。

　　 “我們是老相好。”對方認真地說道。

　　 “老，老相好？！”

　　 “逗你玩的。”

　　 說完，她就跳上一輛路過的無人叉車，揮舞自己的觸手抓住叉車的車架吸附在上面，瀟灑地離開了。

　　 這時候，豐華已經一手提著入鞘的刀，在研究員們的歡迎下走出了隔離牆。

　　 “我是不是在哪里看見過這把刀？”麻美叮著豐華手中怎麼看怎麼眼熟的刀鞘。

　　 “我還以為你早就忘了。”豐華尷尬地撓了撓臉頰：“我們剛見面那會兒，因為怕你直接把我掃地出門，我讓米夏拿著它裝作路過魔法少女的樣子來著。”

　　 “說謊可不好。”麻美伸手在豐華鼻子上刮了一下。

　　 “誒嘿。”豐華開始裝蒜。

　　 “…算了，我不生氣。”

　　 說著，麻美又瞥了一眼旁邊隔離實驗室中央落回地上的悲嘆之種，顯得有些失落：

　　 “豐華…”

　　 “嗯？”

　　 “不准再對我說謊了。”

　　 “嗯。”

　　 “豐華不會讓我變成魔女的，對吧？”

　　 “嗯…”豐華遲疑了一下，說道：“要是麻美真的很不想變成魔女，我有一個辦法。”

　　 “是什麼？”

　　 “是這樣…經過最近對悲嘆之種的研究，我們有了一些發現。”

　　 豐華一邊斟酌著用詞，一邊說道：

　　 “所有的悲嘆之種里面，似乎都封裝著某人的意識。”

　　 麻美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它們還活著？”

　　 “算不上，里面的意識體與外界的交互很有限，基本只有負面情緒的宣泄…比起活著，我覺得還更像是怨靈。”說著，豐華又搖搖頭：“總而言之，我們研究出了能解包悲嘆之種並將其中的意識體注入到完好軀體中的方式…對魔法少女或許也有用。”

　　 “什麼意思？”

　　 “魔法少女的身體已經經過QB的改造變得不同了，但我們能跳過這一步，給麻美找個新的身體安家…新身體在細節上可以由麻美自己把握，我們在原則上不進行干涉。之後，麻美就算是脫離QB的詛咒，也就不會變成魔女了。”

　　 說完，豐華就看了麻美一眼：

　　 “所以，麻美覺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