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靈視的作用下，豐華在汙染區中看見的東西基本上都是黑的。

　　 灰黑的小巷，灰黑的公寓樓與民房，黑不溜秋的廢棄轎車，天空當中更是一片漆黑，只有那道菱形的標識散發著詭異的微光，像是一個用於提醒她這並非真實的標識符。

　　 只有來夢是鮮活的彩色，故而豐華大多數時候都在看她。

　　 艾拉菲亞少女盡管身高嬌小，身材卻凹凸有致。一米六都不到的身高下卻是一副發育格外優秀的誘人胴體，那對线條圓潤而小巧玲瓏的鹿角自少女額前雪白的劉海下冒出來，上面潔白細膩的絨毛閃爍著似有似無的光澤。

　　 她潔白的手中抱著那支結構緊湊的高射速源石銃，四處掃視著，平時總是略顯輕佻地笑著的俏麗臉龐上此時則顯得相當認真，似乎隨時准備全力以赴，卻依然顯得游刃有余，為她平添了幾分魅力。

　　 來夢在前方開路的同時，豐華一邊也接住接入點投影關注著傳感陣列的度數與示警。可是無論是環繞在她周遭的環形羅盤還是漂浮在她視野一角的球形示警器上都毫無動靜，周遭細微的源石汙染度數似乎也都在可以忽略不計的范圍內。

　　 可是既然如此…

　　 “…這里到底有些什麼危險？”豐華瞥了一眼來夢手中的源石銃，有些不解地問道。

　　 “噓。”來夢只是松開了抱著前握把的左手，在嘴前豎起食指，示意豐華安靜。

　　 她們沿著街區中的小巷一路進發，穿過廢棄的公寓一路向西，很快來到了居民區當中一條相對開闊的步行街上。這條步行街似乎是建在地下停車場的正上方，南北兩側都有著隔離牆阻斷了停車場本來通向外部街道的出入口。

　　 來夢躲在巷口四處看了看，很快就有了發現。

　　 “…看那邊。”她拍拍豐華的肩膀，指了指南面隔離牆的頂端。

　　 豐華順著她的指向看過去，盡管還處在靈視狀態下，不過也沒費什麼功夫就在隔離牆頂端發現了一條顯然是有人臨時甩上來的繩梯。

　　 “怎麼回事？”依靠龍瞳的強悍望遠能力，豐華望著五十米開外街道盡頭那條做工粗糙且有著明顯使用痕跡的繩梯，不由得皺起眉頭：“除了我們以外，還有別人在這里？”

　　 “嗯。”來夢點了點頭，神情凝重：“接下來，要多加小心了——”

　　 ——陣陣淒厲的非人哀嚎聲忽然自北方傳來，豐華一時間眉頭緊蹙。

　　 “…怎麼了？”來夢嚴肅地望著她：“你聽到什麼了？”

　　 “北面有什麼東西在慘叫…你沒聽到？”望著來夢毫無反應的模樣，豐華不禁反問。

　　 “那也是靈視的一部分…我是聽不到的。不過，靈視中出現叫聲代表有聚集體蘇醒了。聚合體這種東西，是核心為了自保而用周圍的碎塊拼接出來的防御措施。因為是縫合怪，所以會出現能夠使用源石技藝或武器的個體也不稀奇，小心點。”

　　 “嗯…可是源石汙染也在往北流動，核心大概就在同一個方向。”

　　 “唔。”

　　 來夢抿著嘴唇點了點頭，瞥了一眼北面似乎有騷動傳來的街道：

　　 “那條繩梯，多半是打算盜采源石的人掛在牆壁上的，他們的目的是要采集核心周遭形成的至純源石，會跑到核心所在的方向搞七搞八也不稀奇。”

　　 “盜采源石…”

　　 “…聽起來很蠢對吧？不過東國那些放高利貸的可不管這里危不危險，要是還不起錢，就只有被干掉然後摘走器官還債或者跑進這里面盜采源石兩條路可以走。”

　　 說著，來夢據槍走出巷口，開始朝著北邊漸漸逼近：

　　 “人怕死是很正常的，所以大多數人都會選擇來這里盜采源石。不過對放貸的來說，他們這麼選反而倒是剛剛好——這些欠錢的可憐蟲，一旦跑進這里就絕對會感染礦石病，東國的穩定劑和抑制劑又貴得要死…他們的債，絕對會永遠都還不清。”

　　 “…你知道得真清楚。”

　　 “嗯。”來夢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不再說話了。

　　 而豐華也不再追問——因為她聽到前方傳來了一陣慘烈的廝殺聲。

　　 “混賬！！”

　　 有人忽然大吼了一聲。這次不是靈視了——豐華在看向來夢的時候，發現身旁的少女很顯然也聽到了那吼聲而動作一滯…那飽含痛苦的嘶吼，聽起來絕望得令人膽寒。

　　 緊接著，是一陣鈍器撕破空氣，然後將什麼東西擊碎的聲音。

　　 望著那塊越過她們當作掩體躲藏的雜物堆後衝自己飛來的漆黑碎塊，豐華下意識側身將其避開。

　　 接著，她就無意間與那正在與屍塊堆廝殺的佩洛青年對上了眼神。

　　 對方看見她的刹那間，眼中驟然露出了難以言喻的震驚。

　　 但緊接著，他就被身旁的聚集體釋放出的源石技藝火球命中身軀。在一陣爆燃當中，青年的半截身子頓時化作飛灰，剩下的部分也被爆風吹了出去，宛如沒有生命的一袋砂石一般噗通一聲拍在了地面上。

　　 “…豐華？”來夢看見身旁少女眉頭緊蹙沉默不語的模樣，隱約感覺事情好像大條了。

　　 “我在。”豐華點了點頭。

　　 雖然那張臉上看起來沒什麼表情，只不過來夢光是聽那副咬牙切齒的語氣就聽得出，這個女人心底里恐怕已經氣得快發瘋了，立刻開口安撫道：

　　 “…冷靜一點，起碼先把那聚集體干掉再說——”

　　 ——轟！

　　 聚集體身旁在戰斗中受損的轎車忽然劇烈爆炸了開來，源石引擎當中剩下的至純源石刹那間釋放出了其中蘊含的全部能量，形成了一道裹挾著破碎車架不斷擴散的球形激波。

　　 緊接著，其中一塊碎片在暴風裹挾下偶然間命中了上方霓虹招牌的支撐件，敲碎了那本就因為年久失修而搖搖欲墜的螺栓。整架一米寬5米高的大招牌緊接著便轟然落地，砸在聚集體身上與其一同撞得粉碎。

　　 而就在那已經粉身碎骨的聚集體下方受到撞擊而變得脆弱的供暖蒸汽管线噝噝地冒出潔白的水汽眼看著就要壓力過高爆炸的瞬間…

　　 “…抱歉，我有點生氣。”

　　 說著，豐華深深呼出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話音未落，供暖管线當中冒出的噝噝聲就漸漸小了下去，管道中原本高漲的壓力也漸漸地消失不見了。

　　 來夢錯愕地望著看起來連根指頭都沒動的豐華和不遠處那只已經受到一連串看似完全是巧合的事故波及，在一片狼藉中被碾得粉粉碎的聚集體，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就在來夢陷入震驚無法思考的同時，豐華則一個人走到了不遠處的牆角處蹲了下來，望著那位雖然被爆炸掀了出去但還有一口氣的青年，心中五味雜陳。

　　 對方艱難地抬起頭望了她一眼，抬起哆哆嗦嗦的右手，塞進上衣懷中，似乎是想拿些什麼東西出來。

　　 但還沒來得及將其取出，青年就一下子斷了氣。

　　 豐華順著他的手，摸到了一只朴素而干癟的帆布錢包。

　　 她打開那只錢包，發現其中只有幾塊零錢，一把鑰匙，還有張精心保存在透明塑料袋當中的兩人合影。相片紙上的其中一人是那已經咽氣的青年，另一人則是個鬼族小丫頭，兩人站在一架陳舊的秋千跟前彼此依偎著，臉上笑容洋溢。

　　 ‘冬青…幫我找找這兩個人的信息。’豐華說。

　　 ‘嗯。’冬青軟軟地答應了一聲，沒有多話。

　　 端著槍站在她身後維持警戒的來夢低頭瞥了一眼她望著相片出神的模樣，說道：

　　 “可惜他的手機毀在了剛才的爆炸里，不然應該能通過基站連接記錄找到他的住處。”

　　 “是啊。”豐華點點頭。

　　 她收起了那把鑰匙，將錢包與相片重新塞回了青年手中，動手替他合上了那對充斥著疲憊與痛苦卻又還帶著幾絲希冀的雙眼，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走吧…該干活了。”

　　 望著豐華迅速恢復面無表情狀態的模樣，來夢忍不住吐了吐舌頭：

　　 “…你恢復得好快。”

　　 “嗯。”豐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取出一只細長的藥盒遞給了來夢：“吃藥。”

　　 “咦？”來夢下意識從豐華手中接過那只除了一圈品紅色標識外沒有任何說明的藥盒，有些好奇地將其放在手中端詳起來，問道：“為什麼？這是干什麼的？”

　　 “補鈣的。”豐華隨口答道。

　　 “噗…”來夢忍不住笑了起來：“…不會只是鈣片這麼簡單吧？”

　　 “又不是毒藥，你就當增強免疫力的好了。”豐華搖搖頭，顯得有些煩躁。

　　 來夢望著她深藏在眼底的些許擔憂，打開藥盒取出一粒吞了下去，又笑著說道：

　　 “雲雀可不怕生病的。”

　　 而豐華只是扭頭就走：

　　 “趕緊把那核心找出來解決掉。”

　　 “好啦…”來夢訕笑著跟上了豐華的腳步。

　　 實際上那當然不是鈣片，而是一盒金紅芝控釋劑。這種將金紅芝當中的靈性物質提純加工制成的控釋劑能夠在用藥者受傷後迅速發揮作用。

　　 由於金紅芝具有組織擬成的效果，服藥過後即便是貫穿大動脈乃至於心髒的危險傷情都不會致命，而是會由藥物中所含的靈界物質模擬出受損組織的作用，使身體能夠在傷勢真正恢復之前再繼續正常運轉一段時間。

　　 雖然一顆藥的效用有限，不過起碼能讓豐華稍微安心一點。

　　 或許是退休太久，她已經快要忘記其他人的生命有多脆弱了。而剛才那名可憐的佩洛青年則以他自身的死亡則提醒了她這一點。

　　 為了報答一下對方，她決定起碼為對方操辦後事…只是要等到解決這片汙染區之後。

　　 這麼想著，豐華望著靈視當中那些在半空中飄曳游移的源石煙塵，循著它們的動向，帶頭朝著身旁的樓梯口走去。

　　 樓梯的另一頭，是這片街區的地下停車場。

　　 此時此刻，這片停車場當中同樣是一片狼藉。盡管豐華只看得見靈視下灰黑的輪廓，不過也看得出那些原本的立體停車機構已經因缺乏維護而損毀大半，其原先承載著的那些同樣破敗的車輛因此而掉落在彼此身上互相堆砌著，形成了一片難以收拾的殘局。

　　 而在停車場中一堆堆的廢棄轎車之間，正有個什麼明亮的東西在放射出溫暖的光芒。那光穿過空中彌漫的灰塵，形成絲絲縷縷帷幕般的光輝，穿插在破碎的車窗等空隙當中。

　　 “…好安靜。”望著面前靜謐的景象，豐華卻忍不住直蹙眉。

　　 “是啊…核心如果感應到普通人身上祂賜下的庇護，是應該起反應的來著。我本來還以為你是祂的孩子，可能會引起很強烈的反應呢。”

　　 說著，來夢放下了手中的銃械，四處觀察起來：

　　 “不過現在看來…似乎不是這樣。要是它真起了反應的話，早就該派出成群的聚集體來堵住我們了。”

　　 “會不會這一個比較遲鈍？”

　　 “怎麼可能，又不是人。”來夢笑著擺了擺手：“就算成為核心的真的是人，核心的作用也會自發進行，可不是其本人能控制得了的。”

　　 “嗯，那就快點解決吧…要怎麼做？”

　　 “唔。核心一般會在周遭漸漸生長出由源石構成的輔助結構，放著不管的時間越長，就會長的越多，也越麻煩。”

　　 說到這里，來夢四處仔細觀察者周遭停車場中那似乎除了年久失修變得破敗而陳舊外並沒有太多特別之處的環境，繼續說到：

　　 “這一個看起來只長了兩三年而已，所以還不是很麻煩…只要把它從周遭形成的結構中摘出來就算解決問題了。”

　　 說到這里，來夢又端起了槍，繼續開始在周遭的廢車堆之間前進。豐華跟在她身後，很快在停車場的一角找到一根不斷散發出金黃色光芒的半透明源石沉積柱。

　　 那石柱仿佛一棵沒有樹葉的樹一樣生長在停車場堅實的地面上，灰黑色半透明的片狀源石細密地包覆在它的表面上，仿佛在呼吸一般地不斷緩緩律動著，使其不停折射出陣陣波浪般不斷流淌的光澤。

　　 而在這源石‘樹’的當中，有著一個半球形的空洞，周遭的源石構造全都繞著它生長，將其拱衛在正中央。

　　 “…那是…核心？”

　　 豐華望著位於‘樹洞’當中的物件，有些狐疑地問道。

　　 因為那只是一只紅色的皮書包，光看那款式就能讓人聯想到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學生。它大致光鮮亮麗，而且毫無使用痕跡…除了正中央那將其貫穿還沾著血跡的彈孔以外。

　　 除了似乎經歷過某種扭曲得可以的事件之外，它看起來就是個普通的破損書包罷了。

　　 而來夢則篤定地點了點頭。

　　 “嗯，這就是核心——它們很多都是普通的物件，只是因為依附上了強烈的精神才會導致轉變成為核心。”

　　 說完，她就干脆利落地將手伸進樹洞中，將其一把拎到了外面。而那顆源石樹在失去這只看似普通的小書包之外立刻就變了樣，原本大肆綻放的光芒變得內斂，表面的石片也不再繼續律動，看起來就是一塊造型獨特，蘊藏著絲縷金黃色光芒的半透明石柱罷了。

　　 “這些源石…接下來要怎麼辦？”豐華望著那失去高光的源石樹。

　　 “隨便你咯。”來夢扁了扁嘴：“干脆全部拿走好啦，還能減少一點連帶汙染。”

　　 “嗯。”

　　 豐華點點頭，釋放出幾只後勤妖精將其徹底挖掘拆解出來，塞回夢境中處理去了。

　　 接著，她就發現來夢還提著那只紅書包，有些困惑地問道：

　　 “那東西，不能隨便丟掉嗎？”

　　 “我也覺得麻煩，不過放著不管多半會再次變成核心吧…還是帶回神社處理比較好。”

　　 “處理？”

　　 “嗯，其實就是祭給祂啦。可以換點獎金，也不會有安全隱患。”

　　 “哦…就這麼拿著不嫌麻煩嗎？我收起來比較好吧。”

　　 “對哦，忘了你還有這一手了。”

　　 來夢將核心丟給豐華，忽然感覺渾身輕松了不少。豐華則隨手將其傳送收回存取器，跟在來夢身旁朝著出口走去。

　　 只是，當她們倆有說有笑，兩手空空地翻出隔離牆的時候，遠處正在大樓上借助掛著遮光筒的高倍望遠鏡觀望的某些人卻不安了起來。

　　 “…沒有？”身著和服坐在望遠鏡前的精壯青年眉頭緊蹙。

　　 “沒有是什麼意思？”站在他身後的老嫗以令人不快的尖銳嗓音問道。

　　 聽到這嗓音，青年也不禁有些頭疼，解釋道：“她們沒有把咒體帶出來。”

　　 “少在那胡扯…給我拿來！”老嫗拖著那身漆黑的絲質和服，粗暴地將青年擠到一旁，搶走了那台望遠鏡自己觀察了一陣，尖叫了起來：“沒有！！為什麼會沒有？！”

　　 眼看那老嫗作勢還要再叫幾聲，被擠到一旁的青年立刻訕訕地堵住耳朵。只是同時，原本一直坐在一旁默不作聲的燕尾服中年人淡然地開了口，沉穩地說道：

　　 “沒有就沒有。”

　　 燕尾服男人的話一下子打斷了老嫗的蓄勢待發。那老嫗早已醞釀好的兩句話此時堵在喉嚨里很是難受，卻不敢再用那尖細的嗓子發出哪怕一個音節了。

　　 “…找人去回收現場剩余的源石。”中年人很快下達了指示：“對其它家族也發出示警，讓他們加快采收速度。”

　　 “是。”青年恭敬地躬身。

　　 而那老嫗則眼睛一轉，瞪著旁邊的大落地窗抱怨道：

　　 “示警…？他們可不會在乎這種小事。”

　　 “那也無妨，照做。”

　　 中年人搖了搖頭，依舊風輕雲淡地說道：

　　 “只是，到時候如果還有誰要說我沒警告過他們…”

　　 “…嘿嘿嘿，老身會一字不落地傳達過去。”老嫗笑了幾聲，也躬身答應了下來。

　　 “如此最好。”

　　 中年人點了點頭，打開了擺在一旁的雪茄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