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7點54分，紅月世界，倫敦街區，國王十字空港上空。

　　 豐華站在貨艙尾端，倚靠著木質的欄杆，望著舷窗外外面混雜著雷聲滾滾的豪雨。

　　 紅月當中空港位於街區邊緣的設計使得飛艇能夠快速通過城區間的溝壑爬升或下降，至於此時此刻的這艘飛艇，則正在玩家集會的雇傭下向著上城區的處理設施前進。

　　 此時飛艇當中的氣氛相當緊張，但豐華卻有些郁悶：

　　 ‘…為什麼明明運營游戲的都是我的妖精，我還要在這里老老實實參加活動啊？’

　　 ‘不是要查清天啟會在干什麼嘛。’可蕾有些疑惑地說道：‘由於他們和運營之間的關系並不密切，所以只能通過月潮這種幾乎非去不可的活動來進行調查…這不是你的提案嗎？’

　　 ‘可是明明我都拿下紅月，讓其他同學都可以進來了…’

　　 ‘因為我們的工作還沒有結束呀。’可蕾給她加油打氣：‘我們確實是拔除了最大的一條新月分銷網絡。但還有許多新月，尤其是去往法爾肯的新月，是以之前我們所見到的那種走私原材料的方式分發出去的，而始作俑者很可能就是天啟會，所以才要查他們嘛。’

　　 ‘這我也知道…’豐華苦笑：‘…算了。爭取早點結束吧。’

　　 由於之前已經提前從豐華那里蹭到了一筆可觀的紅月，玲瓏今天居然就直接翹班了，只剩下豐華一個人還在這里苦哈哈地老實上工。

　　 ‘…我真傻，真的。’豐華直勾勾盯著舷窗外逐漸晴朗起來的夜空，感嘆道：‘我單知道抓銀朱的時候要累死累活，不知道抓完了銀朱之後還是要累死累活…這不是白抓了嗎？’

　　 ‘…叫我？’剛剛用上接入點的銀朱好奇地問道。

　　 ‘不，我只是發牢騷，沒你什麼事。’豐華說。

　　 ‘哦…哈欠。’銀朱迷迷糊糊地答應了一聲。

　　 可蕾則很理智地開導她道：

　　 ‘…也不算白抓吧，起碼現在運營是我們的人，不會再給天啟會打掩護之類的了。’

　　 ‘這也是事實，但我還是有種感覺…’

　　 豐華凝視著雲層上方漆黑的夜空，以及天邊那輪大得出奇的明亮圓月：

　　 ‘…我感覺，我們到目前為止的行動，很有可能都沒有影響到伊利亞正在實施的計劃。或許亞森，銀朱，還有最開始的青眼，都只是她拋出來的幌子罷了。’

　　 ‘確實有可能是這樣，不過也不用太過介懷。’

　　 可蕾認真地分析道：

　　 ‘通過青眼，我們接觸到了伊利亞。通過亞森，我們又發現了伊利亞與夢境的關系，還有她的能力。銀朱最近提供的情報也讓我們鎖定了天啟會這個在現實中替伊利亞做事，並用紅月將物資交付給她的組織。我們的進度已經非常可觀了，不用妄自菲薄。’

　　 ‘夫人說得對。’亞森插嘴說道：‘緝毒局抓了我們十年，連我們長什麼樣都沒弄明白，你才來了兩個月都不到，就已經把我們都捉來了，實在是了不起。’

　　 ‘這…不是因為我有控制你們的夢境的能力嗎？’

　　 ‘其實是控制所有人夢境的能力。’亞森糾正了一下：‘主上是月之龍，這在客觀層面上使你對於我們有著巨大的優勢，也使你成為了將我們一網打盡的最佳人選，讓你來抓我們一定是正確的決策，因為主上一定能將這項決策貫徹到底。’

　　 ‘雖然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不過你就這麼被抓了，好像也不害臊？’

　　 ‘反正在下既逃不掉也打不過嘛。’亞森很坦誠地說道：‘而在下現在身為主上的家臣，也沒什麼不滿意的。’

　　 ‘你…沒有什麼其他想去做的事嗎？’豐華問道。

　　 ‘比如什麼？’亞森笑了起來：‘在下似乎沒有提起過，不過在下其實並不是平民出身，只是晚些時候家門不幸散盡了家財罷了。或許有些人步入後晚年反倒開始追求錢財美色，不過對於在下而言多少有點大可不必。’

　　 ‘那，你就決定安於現狀了？’

　　 ‘在下安於現狀的原因…是因為在下的夢就在主上手里。’亞森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不過，用於建造白之城的力量本來就不是伊利亞的東西，這一點在下其實心里很清楚。現在…就當是物歸原主吧。’

　　 ‘銀朱在她的報告中說，幾千年前月之降臨的時候有一部分活性物質散落在了薩克拉…這麼說來伊利亞所掌握的力量，就是這麼來的？’

　　 ‘既然她這麼說，那多半就是這麼一回事。’亞森說道：‘她是我們這些人中野心最大，也是最不信任伊利亞的一個人，針對伊利亞做過很多背景調查…只是有許多线索都斷在了第二帝國已經焚毀的帝國檔案館里，現在只知道她大概和第二帝國有很深的關系。’

　　 ‘既然如此，豈不是都很不靠譜？’可蕾小聲嘀咕道：‘根據各種亂七八糟的文獻描述，別說研究月之降臨了，他們還在月球上建過軍事基地呢。’

　　 ‘是的，銀朱後來好像也發覺了這一點，就沒怎麼再深挖下去了。’亞森遺憾地搖頭：‘盡管只是直覺，但是在下認為應該有一股力量在暗中替第二帝國打掩護…否則不可能搞出這麼多離譜的傳聞，遑論再去一本正經地對其進行研究…’

　　 ‘打住，打住。’豐華將話題拉了回來：‘我現在要找的是天啟會，你有什麼頭緒嗎？’

　　 ‘主上聽說過私人軍事承包商這個詞嗎？’

　　 ‘PMC？他們是做打手的？’豐華皺了皺眉頭。

　　 ‘差不多，但在下認為PMC的身份大概只是個幌子。’

　　 ‘此話怎講？’

　　 ‘這麼說吧…在伊利亞的麾下，天啟會一般都是活動前負責籌集資金的那一批人馬。’

　　 豐華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她才幽幽地問道：‘…綁票還是搶劫？’

　　 ‘搶劫。’亞森有些悶悶不樂地答道：‘搶銀行。’

　　 ‘你太不喜歡他們？’

　　 ‘在下不喜歡他們做事的方式。’亞森直白地說道：‘在下不喜歡靠暴力威脅別人。’

　　 ‘哦，原來他們走的是現代派搶法。’

　　 ‘搶劫還分流派？’亞森困惑地問。

　　 ‘分啊。用炸藥炸開金庫外牆的叫古典派，衝進去見人就開槍的叫匪幫派，衝進去拿槍挾持人質拿錢走人的叫現代派。’

　　 ‘主上還真是見多識廣…’

　　 ‘…咳。總之我們要對付的是一群劫匪？’

　　 ‘是一個訓練有素的匪幫。’亞森糾正道：‘千萬不要小看他們的戰斗力——這些人可是有過和FIA正面交火並成功逃脫的經歷。’

　　 那確實很了不起。FIA的地面部隊她之前聽費倫巴赫教官提過，據說那都是一群會在普通POLO衫外面套上攜板背心，再從吉他包里抽出突擊步槍當街格殺走私犯的猛人。

　　 如果是單純的銀行劫匪，根本就干不過他們。

　　 不過一旦換成天啟會這樣一個有紅月背景的組織，這就顯得合理了許多。因為凡是從紅月世界當中帶出去的武器，其作用大多數時候都集中在人的精神層面上，而防彈衣這種東西對它們根本無法形成有效防護。

　　 法爾肯還沒有能夠將術式防護裝備配備到個人的生產力水平。

　　 於是，抓捕天啟會的任務又一次落在了豐華她們的頭上。

　　 “所有人注意！”站在貨艙尾端的指揮員大聲宣布道：“飛艇馬上就會著陸，請各位立刻做好交戰准備——就和之前說的一樣，很可能會有異魔在頂層平台上游蕩。它們有時會在飛艇著陸之前就發起攻擊，千萬不要大意！”

　　 艙內稀稀拉拉地響起了一陣參差不齊的檢查裝備的聲音。

　　 豐華也取出了自己那把狀似自動手槍的小型以太射线，檢查了一下其中的以太容器。她出門之前特地還悶了一口濃縮修復靈藥將身上服裝的耐久恢復到了滿值，因此在這方面沒什麼好檢查。

　　 而就在所有人檢查裝備的時候，貨艙的地板突然猛地一沉。

　　 豐華立刻抓穩扶手——類似的負過載體驗她在操縱藍孔雀下高度的時候有過很多次。她一手緊緊抓牢扶手，一手給槍關好保險收回了腿上綁著的槍套。這種時候很容易不小心發生走火，何況她拿著的還是一把大威力武器，她必須多加小心。

　　 然而貨艙內的其他人或許是由於經驗不足，一下子被這陣負過載搞得一片東倒西歪，摔了跤走火的也不在少數。

　　 砰——鐺。

　　 豐華愕然地望著一發打在手邊不遠處的彈頭穿透船殼時飛濺出的耀眼火花，下意識地回頭看向那一槍射來的方向…很快找到了一位連人帶槍摔得人仰馬翻的玩家，還有他懷里那杆槍口處還在冒著青煙的大口徑杠杆式狙擊步槍。

　　 要是這一槍打得再准點，她今天怕是就能直接回家歇著去了。

　　 “不，不好意思…”他尷尬地衝豐華賠禮道歉，把已經打空的單發步槍背在了身後。

　　 緊接著，整艘飛艇又狠狠地震動了一下。

　　 晃得七葷八素之余，豐華偶然間在舷窗外瞥見了一個看起來像是飛艇動力艙的東西，冒著濃煙與火光在空中劃過…

　　 …不是吧——她忍不住苦笑起來。

　　 ‘下降速度太快了，不是什麼好兆頭。’米夏提醒她道：‘你該撤了。’

　　 ‘怎麼撤？’

　　 豐華握緊扶手控制住姿態，望著眼前陷入一片混亂之中的貨艙——她與尾部艙門之間還隔著一大片在震動間晃得歪七扭八的其他玩家，短時間內很難趕過去。

　　 ‘你得自己開個門，用十九式。’米夏說道。

　　 ‘嗯。’豐華點點頭。

　　 她也想到了同一個辦法。

　　 於是，飛艇外殼上閃過幾道紅熱的痕跡，下一刻金屬蒙皮就在氣流作用下掀了開來。豐華順著氣流，朝著開口當中縱身一躍，脫離了那條已經失去動力的飛艇。

　　 只是，此處空中的亂流相當復雜，豐華費了一番功夫才在米夏的幫助下穩定了姿態。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先飛艇一步下降了不知道有沒有三百米，整條飛艇在她的視野當中迅速變小。

　　 如果放在她接受過相關訓練之前，大概整個人都已經嚇懵了吧——豐華如此想到。

　　 但現在，她已經是執行過兩次自由速降的專業人士了。

　　 嘭——伴隨著響亮的點火聲，數道姿控噴射術式在她的周身點亮，產生穩定的推力。在作戰服姿控系統的幫助下，她得以一邊維持目前高度，一邊繼續從空中接近目標區域。

　　 得益於米夏嫻熟的輔助控制，整個過程進行得非常流暢，甚至比坐飛艇還舒服。

　　 只是這套姿控系統在重力環境下產生的龐大消耗令豐華替自己的錢包感到有些不安。因此她沒有再浪費時間，而是省去了前往頂層平台的過程，對准了平台下生產設施的預測位置一個猛子扎了下去。

　　 然而才剛進入那片風暴雲層，豐華就感到了一絲不對勁。

　　 其中不僅有著雨水飛揚，而且能見度更是低到了反常的地步，不像是單純的雲層。

　　 就在她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的時候，一道湛藍色的輝光突然在她套在作戰服內套裝外那件出自藍薔薇大姐姐們之手的禮服上緩緩流淌起來。

　　 緊接著，輝光脫離禮服，以豐華本人為圓心形成一道球形氣泡，並且迅速擴散開來，仿佛有著實體一般擠開了周圍約百米范圍內的氣霧後穩定了下來，並隨之黯淡下去。

　　 ‘防風效果…原來是這樣的。’豐華有些驚訝地望著周遭跟隨她一同行進的氣泡。

　　 ‘也算是挺獨特的游戲特性呢。’可蕾說。

　　 ‘因為最開始我們就是希望玩家能夠在下城區積攢裝備，然後再來到上城區挑戰嘛。’銀朱解釋說道：‘上城區的風暴就是這樣設計的，不僅對付異魔需要高階武器才能取勝，如果防風裝備等階不高的話，連視野都會受到很大限制。’

　　 ‘那，之前他們用的那種防風靈藥，視野范圍有多少？’豐華有些好奇地問道。

　　 ‘防風靈藥也分低階高階兩種呀。’銀朱說：‘低階只能提供10米視野，高階是50米。’

　　 豐華聽到這里，一邊在靜電緩衝系統的協助下安然著陸，一邊有些困惑地問道：

　　 ‘那我這100米是怎麼來的？’

　　 ‘藍薔薇可是全游戲頂尖的裁縫集會。’銀朱小聲嘀咕道：‘你算是撿著啦。’

　　 ‘好吧…’

　　 豐華環顧四周，試圖在身邊的殘垣斷壁之間找到通向生產設施的道路。

　　 然而，無論往什麼方向看過去，她的視线范圍當中似乎都只看得見大片破敗的房屋。而更遠的地方仍舊處於不斷翻滾流淌的深灰色風暴雲霧的籠罩下，根本看不清楚。

　　 ‘有的時候，豐華真的有點傻傻的…’銀朱小聲嘀咕：‘紅月里面不是帶著你的力量嗎？感受一下它們在哪里不就可以了？’

　　 ‘…用不著你來告訴我！’豐華紅著臉懟了她一句，靜下心來開始搜尋星光。

　　 四下里仔細搜尋了好一陣，她才在一個方向上看見了大片微弱的痕跡。它們看起來比防風氣泡已經顯得相當暗淡的光輝還要更暗，她費了些功夫才將其區分出來。

　　 氣泡能擠開霧氣，卻擠不開雨水。豐華戴著風帽，迎著在建築物內隨風穿行的大雨朝視野中暗淡的星光痕跡前進。

　　 只是，她要去的方向與身旁的牆壁不平行也不垂直，就算知道方向也得找路。而且。目的地還在現在這層樓上面，就算沒有樓梯，她起碼得也找個能通到上面去的洞。

　　 ‘真繞啊。’豐華忍不住感嘆道。

　　 ‘從頂層平台下到這里的難度可要高得多。’銀朱嘀咕道：‘而且要是不設計得難一點，不是就不好玩了嘛。’

　　 ‘好吧好吧…’

　　 豐華繼續靜靜地趕路。

　　 或許是看她有些無聊了，可蕾突然開口說道：

　　 ‘…說起來，我有沒有說過我開始好好上學之前發生的事？’

　　 ‘什麼意思？’豐華有些沒聽明白。

　　 ‘哎呀，人家也不是一開始就願意來上學的…’可蕾稍微有點尷尬地嘀咕：‘…人家那時候可中二了。覺得自己什麼都能自學成才，什麼都能無師自通…後來搞得媽媽實在沒辦法，就跑去和夏洛特商量了一下，把人家好好收拾了一頓。’

　　 ‘收拾了一頓…’豐華吐了吐舌頭：‘怎麼收拾的？’

　　 ‘送去吃癟了。’可蕾小聲嘀咕道：‘那時候…人家可能是稍微有那麼一點種族天賦吧，所以工程方面的東西都學得很快…結果夏洛特就把我送到了一片幾乎要啥啥沒有的地方，有再多工程技術都排不上用場。’

　　 ‘就像…實習一樣？’豐華眨了眨眼睛。

　　 ‘有點像。’

　　 ‘可是…’豐華回想起了自己剛開學時的經歷：‘…接入點不是有應急生產套件嗎？’

　　 ‘你媽特地把我的應急套件拿掉了。’可蕾尷尬地笑著。

　　 ‘啊這。’豐華啞然。

　　 ‘不過，那時候我還年輕…’可蕾有點尷尬地繼續說道：‘…結果做出了不少傻事，比如把龍身的APU拆出來當發電機用之類的…後來，我還是折騰出了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陸地航空母艦什麼的，只是最後什麼都沒變。’

　　 ‘…你到底去了哪里？’

　　 ‘一個叫泰拉大陸的地方。’

　　 ‘一個叫泰拉…不是吧。’豐華汗顏了：‘里面是不是還有只白毛老猞猁管你叫刀客塔？’

　　 ‘是啊。’可蕾緬懷著過去，語速也在不知不覺間慢了下來：‘我一開始還挺討厭她的，可是之前頭一次看見你拔刀的時候，我不知怎麼地就一下子想起了她來。’

　　 ‘…你還想回去嗎？’

　　 ‘嗯——等你有空了，我們可以一起回去。’

　　 ‘我也要去啊…’豐華苦笑：‘…行，一起就一起。等我還完債就去。’

　　 此時，銀朱卻幽幽地開口嘀咕道：

　　 ‘你們不會以為這里和下城區一樣，只有玩家吧？’

　　 她話音未落，豐華就看見遠處原本暗藍色的氣泡上突然多出了幾個明紅的色塊。

　　 下一刻，幾只仿佛由氣霧組成的團塊就穿透了防風氣泡，周身帶著絲絲縷縷的灰霧，扭動著形態不定的軀體，朝著豐華衝了過來。

　　 面對未知的敵人，豐華下意識拔槍瞄准扣下扳機，卻忘了手中拿著的是以太射线。

　　 轟——

　　 一道紫紅色的細线一閃而過，沿途的一切都仿佛受到了劇烈加熱一樣迅速升溫膨脹，發生一連串令人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而路上被射线掃到的霧團怪物自然也無法幸免，紛紛失去形體，炸成了一片片霧氣，被防風氣泡排斥在了外面。

　　 豐華對著剩下的兩只霧團再開一槍，將眼前的敵人徹底解決。隨後她就看了看周圍被以太射线擊穿後留下的大洞，又看了看手中的以太射线，若有所思。

　　 ‘你該不會…’銀朱不知為何有些不安了起來。

　　 ‘就是這個該不會。’

　　 說著，豐華舉起以太射线，對准了視野中星光痕跡所在的一角，扣下扳機。

　　 針尖粗細的紫紅色射线再次閃過，筆直地飛出。它一層層融毀了所遇到的一切材料，硬生生地在上城區的建築結構之間創造出了一條筆直通向斜上方的通路。

　　 緊接著，豐華發動靜電推進，沿著剛剛開出的通路向上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