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安保公司的本職實際上是銀行劫匪——這一點絕大多數員工都心知肚明。

　　 但即便是銀行劫匪，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也從未想過自己居然也會有被搶的一天。

　　 轟——

　　 在天啟會建立起的防线一角，橘黃色的火光伴隨著一道耀眼的紫紅色光芒撕碎了生產設施臨時堆放處的牆角。站在以太射线直射路徑上的一個倒霉蛋在瞬間被射线送回老家，他身旁離得稍遠一些的同伴們也被爆炸掀翻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下一刻，堆放處的天啟會成員們齊刷刷地舉槍瞄准了發生爆炸的地方，卻只看見幾名被炸翻在地上的自己人。

　　 只是牆角多出的熔融洞口讓他們不敢大意。受過軍事訓練的‘雇員’們紛紛舉起了槍，開始緩慢而謹慎地逼近洞口。

　　 “怎麼回事？”

　　 堆放處上層觀察室內站在窗口俯瞰著成堆貨箱的男人皺起眉頭，回過頭瞥了一眼身後那名正四平八穩地坐在辦公椅上的金發男人：

　　 “這也在你的計劃之中嗎，麥金錫？”

　　 “你大可以叫我強尼，耶格爾。”

　　 說著，那名金發男人活動了一下polo衫短袖下壯碩的臂膀，拿起一杯白蘭地：

　　 “我們現在是合作伙伴了，沒必要搞得這麼生分…你要是樂意，叫我華尼托也行。”

　　 “沒必要，這只是一錘子買賣。”黑發男人耶格爾搖了搖頭：“我也說了，只是想要一批干淨的家伙事，我都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搞得這麼復雜。”

　　 “但你還是來了。”強尼·麥金錫笑著舉杯致意：“我只是想稍微展示一下我們為你搞到這批裝備的流程，就這麼簡單。你也不希望拿著自己不了解的東西和人開片兒吧？”

　　 “好吧。”

　　 耶格爾點了點頭，卻還是不由得看向窗外堆放處角落里的那口一人高的大洞。

　　 這時候，突然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記，嚇得他整個人都輕輕跳了一下。

　　 “放輕松點，耶格爾。”強尼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起來：“沒必要搞得這麼緊張嘛。還是說你不喜歡這種工廠一樣的地方？我們可以換種方式的，我只是個人不太喜歡這些…呃…解說員和幻燈片之類的東西。不過現在就看你喜歡吧，你是我們的大客戶。”

　　 而耶格爾越去是想剛才在混凝土牆壁上面開出那口大洞的武器打在人身上時的光景，就越是心跳加速冷汗直流，急匆匆地答道：

　　 “我，我還是比較喜歡解說員和幻燈片。”

　　 “好吧…”強尼無奈地扁了扁嘴：“…那我們就去看看幻燈片吧——來人，把這位阿隆佐先生護送去系留塔，他要回去談生意了。”

　　 “你不…”耶格爾·阿隆佐有些驚訝地望著他：“…你不一起來嗎？”

　　 “這個嘛——你看，有人在我剛盤下來的場子上搗亂，我總得看看是怎麼回事吧？”

　　 說著，他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張紙牌嫻熟地搓著，自余燼當中取出一只雪茄：

　　 “我只是去看看情況。你的買賣我也已經讓手下給你打點好了，你完全沒必要擔心，阿隆佐。放輕松，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

　　 他看著阿隆佐的身影消失在門框後面，然後才打火點著了手中的雪茄，面色陰沉。

　　 場面話歸場面話，一般來說絕對不會出現這種情況。

　　 紅月當中有頭有臉的玩家集會他都已經親自上門打點過，而沒有接觸到類似信息的人基本上要麼沒有足夠的火力與他正面交鋒，要麼單純是沒那閒工夫來摻和月潮的事。

　　 比如藍薔薇的武裝裁縫。那群瘋婆娘搶布料的時候可不管你是麥金錫還是天城銀朱，遇到擋路的就搶先開火統統放倒了事。但她們也不會來參與月潮這樣的活動，畢竟她們最擅長的是裁縫工作而不是武裝護送，沒必要來瞎摻和這麼一腳。

　　 “真麻煩。”

　　 麥金錫笑著搖搖頭，將雪茄按熄，留在了煙灰缸前。

　　 不管來的人是誰，他都要去會上一會。

　　 如今他已經失去了最重要的靠山，越是這種時候就越是無論如何都不能示弱。

　　 當麥金錫通過樓梯間下到堆放處底層的時候，一支芝加哥打字機正在大堆的貨箱後面噠噠噠，噠噠噠地開火。

　　 但是令他感到有些驚悚的是，堆放處中存放的貨箱居然正在一摞接一摞地迅速消失。它們就在麥金錫面前直愣愣地沉進了地板下面，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推進！繼續推進！”負責在堆放處管事的隊長臉色鐵青地大聲下令道：“她的掩體也在變得越來越少！馬上她就要沒處可躲了！”

　　 “什麼情況？”麥金錫拍拍小隊長的肩膀，問道。

　　 小隊長回頭一看，頓時汗如雨下：

　　 “老，老板…屬下失職…”

　　 “不，這種情況我也是第一次見。”麥金錫皺起眉頭：“這家伙什麼來頭？”

　　 “不清楚，她穿著一身藍薔薇的高級裝備，戴著面具，看不到臉…”

　　 “她拿的不是7階的芝加哥打字機嗎？那玩意打得穿弟兄們的裝備？”

　　 “是，確實是。”小隊長點點頭，臉色有些難看：“只不過，她用的沒准是以太被甲彈，打我們的裝備跟撕紙一樣。”

　　 “哼…你報過我們的名號沒有？”

　　 “報，報了…”小隊長的臉顯得更加煞白：“…她說，她打的就是天啟會。”

　　 “…知道了。”

　　 麥金錫深深呼出一口氣：

　　 “是來找我的。帶弟兄們先撤，我會應付。”

　　 “老板！”小隊長皺起眉頭：“那女人是瘋了點，但我們還能頂住！”

　　 “你錯了。”

　　 說著，麥金錫又擦著一張紙牌，從余燼中取出一包卷煙，平靜地取出一支點著：

　　 “她不是瘋子。她就是來找我的——就算你們在這里擋住她，多半也只是白費功夫。她早晚會再一次找上我們。”

　　 他將那包煙塞給小隊長，再次下令道：

　　 “帶弟兄們撤。”

　　 “老板——”

　　 “——別讓我說第三遍。”

　　 說著，麥金錫再次擦著了一張紙牌。

　　 只不過這一次，他伸手從紛飛的余燼當中取出的是一支沒有槍托的步槍。

　　 這支槍與許多紅月當中常見的低階武器不同，通體都是啞光的槍灰色，且帶有魚骨狀槍管護套，僅在槍口處有一圈銀白色的金屬光澤。而槍口中也看不見膛线，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高透光率的防護玻璃。

　　 麥金錫叼著卷煙，一手提起槍擱在肩頭，走向已經成為戰場的堆放處。

　　 幾名偶然間瞥到這一幕的武裝人員紛紛露出驚愕的神情，低聲議論道：

　　 “快看！老板要出手了…他手上的，就是‘女妖’？”

　　 “女妖？！沒，沒必要吧？那只是一把芝加哥打字機…”

　　 聽到周遭的議論聲，小隊長不由得皺起眉頭，旋即高聲下令道：

　　 “全體注意——都給我撤！這是老板的意思！”

　　 “是！”

　　 在眾多幸存的手下繞過身旁離開的同時，麥金錫則從懷里掏出一副墨鏡，輕輕甩開，戴在了鼻梁上。

　　 不一會兒，偌大的堆放處當中就只剩下了兩個人。

　　 “你是來找天啟會的？”麥金錫扛著槍，環顧著四周，大聲道：“我們聊聊。”

　　 而豐華則悄無聲息地躲在堆放點中所剩不多的最後幾摞貨櫃當中，提著手中那支剛剛換上的全滿彈鼓的芝加哥打字機，問道：

　　 “你一個人就能代表天啟會？”

　　 “不錯。”

　　 麥金錫笑了起來：

　　 “我一個人就能代表天啟會。”

　　 “有點意思。”

　　 豐華望著視野當中紛紛遠去的武裝人員信號，收起手中的衝鋒槍，取出以太射线：

　　 “那我們是可以聊聊。”

　　 她就隔牆瞄准了對方的腳步聲停下的地方，扣下扳機。

　　 紫紅色的極細光束在貨箱之間融穿了一道足有半人高的大洞，只是在那其中卻看不見任何人戰敗傳送走的樣子。

　　 但緊接著，她就聽見對方風輕雲淡地說道：

　　 “還不錯。”

　　 伴隨著一道科幻電影中常見的老套尖嘯聲，一道明亮的紫色光束徹底炸翻了那摞已經搖搖欲墜的貨箱，而豐華則在靜電推進的作用下以極高速飛身躍開，躲過了這次射擊。

　　 ‘他半路上藏起了腳步聲。’米夏警示道：‘很棘手。’

　　 ‘或許吧。’

　　 說著，豐華依靠反應速度的優勢，飛速瞄准了眼中還在試圖將槍口對准他的對手。

　　 但緊接著，對方就整個人向下一滑，消失在了她的准星上。

　　 咻——

　　 在混雜著高熱的劇烈衝擊下，豐華整個人被散射開來的光束命中時帶來的超高溫蒸汽爆炸轟飛了出去。

　　 她強忍住渾身酸痛，在靜電緩衝的協助下無聲落地，甩出懷里早已拉開拉環的那兩枚煙霧彈遮蔽對方的視野，隨即換掉了臉上已經被熏得焦黑的面罩，恢復了自己的視野。

　　 緊接著，她躲在煙幕當中掏出懷表一看，只見服裝耐久已經只剩下了40%。要是她再吃上這麼一發，就算是這件服裝也一樣得玩完。

　　 好在她有預案。

　　 豐華悄無聲息地拉開一枚掩體手雷的拉環，將其放在地上，隨即輕手輕腳地爬開。

　　 噗地一聲，灰黑色的掩體質地迅速展開。幾乎同時一道光束就砸在了上面，卻只激起一片深灰色的塵霧，幾乎沒能產生實質上的任何傷害。而躲在掩體後的豐華則在同時取出一支裝在腰果大小一次性塑料瓶中的濃縮白色靈藥，別開瓶蓋擠進嘴里。

　　 隨著身上原本已經布滿焦黑灼燒痕跡的服裝在眨眼間恢復如初，豐華總算從對手手中扳回了一絲劣勢。

　　 然而那劑濃縮靈藥令人清醒的苦味甚至還沒來得及在她嘴中彌漫開來，她就聽到了‘叮’的一聲輕響落在了自己身旁。

　　 “我真的覺得我們可以聊聊。”那人如是說道。

　　 有那麼一瞬間，豐華幾乎看見了自己被破片撕碎的景象。

　　 只是下一刻，那枚來自法爾肯的制式手雷就被一道明紅色的斬擊變成了整齊的兩半，引信更是直接被削除，徹底失去了爆炸的能力。

　　 趕在煙霧散盡之前，豐華將手中十九式軍刀的功率拉到了最大。

　　 龍角在她頭頂浮現，並不斷放射出高溫廢氣。極大量進入待命狀態的湍流傳送術式所產生的余波輕輕震蕩著周圍的時空，整座堆放區仿佛陷入了輕微的地震當中。

　　 豐華深吸一口氣——她已經輕敵了兩次，不會再輕敵第三次。

　　 “那就聊聊吧。”她說道。

　　 刷刷刷刷刷——

　　 無數破空聲在幾乎同時一閃而逝，充斥著堆放區的任何一個角落。

　　 無處可逃。

　　 緊接著，是成千上萬的衝擊術式疊加增幅所產生的暴風驟雨般的氣流爆炸。

　　 ——轟隆——

　　 等到塵埃散盡，原本起碼還有個規則形狀的堆放區已經只剩下了大量受到爆炸摧殘而撕裂扭曲的鋼鐵，以及仿佛被犁過的田地一樣猙獰破碎的混凝土地面。

　　 豐華自腳下小小一塊仍舊維持原樣的地面上邁開步子，走向眼前那名已經渾身是血，全身扭曲得不成樣子的金發男人。

　　 “好了，我們可以聊聊了。”豐華蹲下身來，很友好地對他說道。

　　 “嗬…”滿臉都是劃痕與碎石的金發男人兩眼無神地望著她。

　　 而豐華只是站起身來，面無表情地說道：

　　 ‘…可蕾，幫個忙，把這人帶走。’

　　 ‘好的。’可蕾答應了一聲。

　　 於是一道人形的重傷俘虜專用湍流門在男人身下啟動，他隨即沉入其中，消失不見。

　　 片刻後，白之城，地牢。

　　 這間原本應該相當復古，充斥著石磚牆與鐵欄杆的地牢此時已經被亞森迅速改造出了一間現代化的審訊室，其中六面都是單向透光的面板，擋得住20毫米口徑機炮的轟炸，沒有任何縫隙，氣體交換與人員進出都只靠湍流傳送。

　　 因為天啟會的強尼·麥金錫是艾列爾最出名的的私人安保組織頭目，同時也是FIA內部欽定的高價值目標，不折不扣的危險人物，可蕾把他帶回去讓醫療妖精救活的幾乎同時就確定了他的身份。

　　 由於此人太過重要，國防部甚至不敢讓實習小組的人幫忙進行審訊，而是干脆利落地以投影的模式派出了內部的審訊專家，以最高規格對其進行‘接待’。

　　 而豐華則搬著一只折疊椅坐在了地牢的走廊上。她看著周圍的審訊專家們忙里忙外，焦頭爛額的樣子，一時間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

　　 “犯不著太在意。”

　　 一名戴著圓框眼鏡的海妖專家微笑著走到她跟前：

　　 “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們的進展很順利。”

　　 “我…好像只是上私刑把他狠狠修理了一通。”豐華不好意思地看向別處。

　　 那時候她是真的動了火氣，原本的抓捕行動最後純粹變成了私人恩怨。

　　 “唔。”對方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手指輕輕卷動著耳邊的觸手：“其實也可以說是給了他一個非常成功的下馬威——起碼他現在非常配合我們的工作，你功不可沒。”

　　 “是，是嗎。”豐華眨了眨眼睛，望著對方真誠的表情，感覺更不好意思了。

　　 只是隱隱約約地，她感覺對方的長相看起來有點眼熟。

　　 “哦，我叫姜夕。”

　　 說著，這位海妖女士朝她伸出手：

　　 “你應該認識我女兒，她也在實習小組里。”

　　 “阿姨好。”豐華干巴巴地說著，和她握了握手。

　　 世界真小。豐華有些局促地坐在自己的那張折疊椅上，感受著姜夕的手柔軟卻沒什麼溫度的觸感殘存在手心里的感覺，一時間變得不知所措起來。

　　 “犯不著這麼緊張，她很喜歡你的。”姜夕樂呵呵地望著豐華：“只不過我每次聽她說起你的時候都會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醋味…哎呀，年輕真好。”

　　 “嗯，嗯…”豐華慌慌張張地拿出一只橘子，剝了起來。

　　 緊接著，她看見姜夕好奇的目光，下意識拿出另一只橘子遞給了她。

　　 而海妖女士則接過橘子，以近乎寵溺的目光望了她一眼，將橘子遞給觸手剝了起來，一邊說道：

　　 “你…好像不太擅長和長輩打交道？”

　　 豐華差點被剛剛囫圇塞進嘴里的幾瓣橘子噎著，費了好大勁才咽了下去，點點頭：

　　 “…是有點。”

　　 “看出來了。”

　　 姜夕微笑起來，說道：

　　 “你不用太過擔心，我們亞特里亞人沒那麼看重這些…只是，你看著仍然像是個孩子，我們自然會將你當成孩子來對待。”

　　 “嗯…”豐華訥訥地低下頭。

　　 突然，她感覺頭頂多出了一只不怎麼溫暖，卻很溫和的手。

　　 “…夏洛特不怎麼管你吧？”

　　 “嗯。”

　　 “下次我讓小瑚帶你回來玩吧。”姜夕輕輕揉著豐華頭頂的頭發：“一起吃個飯什麼的。她說你做飯很好吃，要不也來給我露兩手？”

　　 “好的。”

　　 “好啦，大女孩。”

　　 姜夕笑著拿開手，衝身旁猶豫的下屬打了個招呼：

　　 “我去寫報告了——你們的實習內容大致上就到此為止，接下來就去瘋去玩吧。”

　　 “嗯。”

　　 豐華又點了點頭。

　　 雖然她發現自己好像到了姜夕面前就只剩下了嗯嗯嗯啊啊啊這種回答，但對此也感覺有點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