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格爾布拉姆，每年都是數不清的混種出生。他們會被按照天生的體格強壯的程度，分成各種類別。蒙爾哥是最強壯的被稱作卡爾諾的那一類，他們往往會前往戰場的最前线，用於減少氏族戰士的傷亡。資質平凡的勒布爾，就會在無盡的勞作中度過一生。而天身體弱的，則幾乎沒有成長成人的機會。

　　 一個氏族戰士，一個卡爾諾，加上數個勒布爾，就是一個常見的隊伍了，就如同我們一樣。現在，只剩下我和蒙爾哥兩個人。他掩埋了刹萊爾的屍體，取走了爆炸之後殘存的物資和工具。雖然食品已經快要消耗殆盡，但是原本是為十來個人准備的口糧還是能支撐我們幾天的樣子。我很慶幸還剩下一些，不然我覺得蒙爾哥可能會立刻殺死我。

　　 他決定往南邊的無人森林前進，那邊是屬於希利普人與氏族領地的交界處，但是討厭森林的氏族很少會前往那邊。而少量的希利普人，也不會是蒙爾哥的對手除非遇到——魔女。

　　 那些擁有強大法術的家伙，只在氏族戰士的只言片語中有了解到。不過剛才慘烈的戰況已經展現出了她們的可怕。幸好，她們極其罕見。

　　 蒙爾哥選擇了一條遠離戰爭補給的道路，憑借著對補給和運輸路线的熟悉，我們一路往東南方向前行，沒有碰上太大的麻煩。他受傷的左肩和左臂也漸漸恢復了知覺，可以進行簡單的動作了。我對於他的意義，正在逐漸減少。

　　 很快，我們離開了荒蕪的赤色土地，在渡過了一條並不算湍急的小河後，腳下變成了柔軟潮濕的綠色草地。河邊的灌木有些稀疏，但是遠遠望去便是茂密的樹林。我曾聽說過還有一種被稱為精靈的生物。曾經，每片森林里都有著他們的蹤跡。

　　 我們接著向著東南面走了大約一整天，找到了一處水源。隨後又在附近的山體上找到一個不錯的山洞，用烘干的草垛和柴堆，布置了一下，總算減少了空氣中的濕度，有點像故土的味道了。

　　 蒙爾哥的手臂已經恢復如初了，他開始狩獵一些森林里的動物作為食糧的補充，總算看起來活命不再是困擾我們的問題。砍伐樹木，制作工具，我們漸漸在密林中開拓出一小片生存的空間。初到樹林的這段日子，工作量並不比在格爾布拉姆輕松，不過，為自己勞作和被強迫勞作可是截然兩種心情。

　　 水源下游有一個不算很大的小湖泊，這是我們逃離後的第七天，我像往日一樣在這里潛水捕魚，不知怎麼的，今天沒有看到大魚的身影，只剩一些不夠塞牙的小魚群游來游去。

　　 “啊！你……你是什麼！？”

　　 當我鑽出水面，一個希利普人的男性就站在我的不遠處，用有些稚嫩的聲音驚慌的大喊。他的身高可能只到我的胸口，四肢雖然穿著一些護具，但是仍然看起來瘦弱無力。

　　 我很好奇的朝他走了過去。

　　 “你……你你你……難、難道是……湖中的仙女嗎？”他隨著我的靠近，一點點後退，最後索性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他的眼睛從上到下掃視了我好幾遍，停留在了我裸露的胸前幾秒後，臉紅的扭過了脖子。

　　 “我不是仙女，你是什麼人？”我問道。

　　 “我……我是防衛軍第十三中隊的新兵，杜蘭·約、約里爾……你、你是什麼人。”他沒有回過頭來，有些磕磕顫顫的說著。

　　 “你在害怕嗎……轉過頭來。”我湊近了他的身邊，這是我第一次見到活著的男性希利普人，比我想的更弱小，甚至不如那些女性，這樣弱小的種族還沒有被氏族征服真是讓人驚訝。不過轉念一想，眼前的希利普人也許只是一個幼體。

　　 他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回過了頭，看了我的臉一眼後，又飛快的低了下去，余光不住的在我的胸口來回掃動著。

　　 “不用害怕，約約里爾，我是安德蘿爾，一個被放逐者。”我在他耳邊說道。

　　 “被放逐者……？”他終於轉過頭來正視著我的眼睛，似懂非懂的念叨著，和我黃色的眼瞳不同，他的眸子是漂亮的棕黑色。“對了，隊長說了，獸人是綠色皮膚，野蠻高大的怪物。安德蘿爾……姐姐，看起來並不是獸人，你是精靈嗎？”

　　 姐姐？那是什麼奇怪的稱呼，不過聽起來還挺親切。“不，我不是精靈，是被放逐者。”我說道。我知道他說的綠色怪物是什麼，但是我並不想告訴他自己的出生，於是胡編了一個被放逐者的稱謂。

　　 “唔……我聽說精靈有長長的尖耳朵，你的耳朵雖然也有些尖，但也只是有些尖而已！”他如釋重負的嘆了一口氣，“姐姐的眼睛的顏色好漂亮，和我們希利普人不一樣。”我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眨了眨眼，竟然覺得臉上有一陣暖意，這種感覺讓我很不適，想盡快逃走。

　　 我回到湖邊取了皮革衣物穿上，帶上了藤條編制的魚簍。“我要回去了，再見，約約里爾。”我說道。“安德蘿爾姐姐，你這就要走了嗎，雖然很冒昧，但是，我想知道怎麼離開森林去北面的荒野，我的隊伍應該會在那里。”他聽到我要離開，立刻衝了過來，氣喘吁吁的追問道。

　　 “你沿著溪流朝北，再……”正當我在描述離開森林的路徑時，森林不遠處，傳來了一聲悠長的號角聲，從我與蒙爾哥搭建的營地的方向傳來。“啊，那是我隊伍的集結號！”約約里爾興奮的說道，但是我卻從這號角聲中聽到了危險的氣味。

　　 “姐姐你等等我……”我沒有顧及約約里爾的叫喊，用了最快的速度向我們的營地，我們新的生活之所跑去。

　　 很快，我就聽到了嘈雜的戰斗聲和蒙爾哥的咆哮聲，當我能夠看到他時，地上已經躺了四五具希利普人士兵的屍體，他們的穿著和樣子，與我之前去運屍時看到的一樣。蒙爾哥的右胸被一支帶著倒刺的長矛射穿，殷紅的鮮血已經將他整個下半身染紅。周圍還有四五個希利普人士兵，在閃避著蒙爾哥的進攻，等待著他力盡而亡。

　　 “滾開，你們這些蟲豸！”我憤怒的衝了出去，擋在了蒙爾哥身前，使勁想要扯斷長矛上的鎖鏈，卻發現鑄鐵的鏈圈紋絲不動。

　　 “一只公雜種和一只母雜種，看起來還在這里安家了。”一個帶著高帽子的希利普人用著難聽的嗓音說道。其他人手中掏出了有點像彈弓的武器，對著我。我看到蒙爾哥身上至少中了四五支箭，想必是來自這些裝置。

　　 “我可沒見過雜種會離開獸人的隊伍單獨行動，說說看，是怎麼回事，也許我會讓你們死的痛快點兒。”那個高帽子說道。“安德蘿爾……你不該回來的！”蒙爾哥喘著粗氣接著說道，“我會攻擊那個領頭的人，乘機逃走吧，離開這里。”

　　 “喲~我都聽到了呢，難不成你們是私奔出來的嗎？話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雜種妞兒呢。”那個高帽子往前走了一步，用著惡心的眼神在我身上來回打量。“獸人實在是太丑了，但是雜種妞兒看起來挺標致的，可別弄死她了，一會兒讓我們嘗嘗鮮吧，也算慰藉那些死去的兄弟們了。”

　　 我沒有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但從其他人那里爆發出的哄笑聲中就知道絕無好意。“滾開，離開這里！我們不想傷害任何人！”我喊道。可是卻只換來更大聲的嘲笑。蒙爾哥的怒吼聲從身後響起，他突然暴起，衝著那個高帽子跳了過去。

　　 樹叢里傳來“蹭”的一聲，又一支長矛射出，刺穿了蒙爾哥的左胸膛，將他釘在了地上，口中噴出一大口鮮血。

　　 “不！不！停下來！”我怒吼道衝上前去，對著高帽子一拳擊去。

　　 我聽到那些希利普人驚慌的大喊起來，但是動作卻像是被膠水黏住了一般，在空中拉出了帶有色彩的殘像，那些巨大的彈弓被裝填上了箭矢，朝我這里射來。可是箭矢就如同在湖面上飄動的落葉般緩緩朝我飛來。我甚至能夠握住最接近我的那一支箭，將它狠狠的刺進那個高帽子的喉嚨里。他甚至沒來得及露出痛苦的表情，滾燙鮮血就噴涌而出。

　　 一個、兩個、三個……還有躲在樹叢里的第五第六個……我聽到自己的心髒有力的跳動聲，利箭刺穿骨骼的聲音，蓋過了所有嘈雜的聲響。等我冷靜下來之後，噴出的鮮血幾乎將我全身淋遍，而所有的希利普人都變成了熟悉的那副樣子。

　　 “蒙爾哥，蒙爾哥你怎麼樣……”我回到了倒下的卡爾諾身邊，他的氣息微弱，只是笑著撫摸著我的頭發。即使他粗野，即使他愚蠢，即使他這幾天對我為所欲為，但是他依然是我唯一的同伴和依靠。

　　 “你才是最強的，活下去。”這是蒙爾哥的最後一句話。

　　 我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力量，如同在心口壓上幾百公斤石材，鼻子如同被胡鋒蜇咬了一般酸脹無比，滾燙的液體從眼眶中涌出，那股力量將呼吸也打亂，不住的顫抖。

　　 這，就是哭泣嗎……我將刺入他身體里的巨大箭矢拔出，輕輕撫摸著那失去生氣的雙眼。

　　 “安德蘿爾……姐……。”一個有些熟悉的稚嫩聲音在耳邊響起，“發生……什麼了……”

　　 我看到那個年幼的希利普男性的雙手緊緊握著一支長矛，身體卻僵硬的顫抖。很明顯，他穿著和那些已經變成屍體的人相同樣式的服裝，他，也是這些人的一員。

　　 “他們……都死了嗎……”他的牙齒依然有些顫抖的問道。

　　 “是的。”我說。

　　 “是你殺死了他們嗎？”他問

　　 “是的，他們殺死了我的同伴，不殺死他們，我也會被殺死。”我意識到之前突突猛跳的心髒已經變得平緩，我輕松的說出的這些話，似乎刺激到了那個希利普人。

　　 “瑟拉芬隊長，他是一個好人……”他的肩膀開始顫抖起來，似乎和我剛才的情況一樣。

　　 “不，他是一個十足的惡棍。”我反駁道。

　　 “不會的，不會的，這里面一定有什麼誤解。”他喊道。

　　 “約約里爾。”我站到了哭泣的家伙的跟前，“他們殺死了我的同伴，我別無選擇。你如果想要為你的同伴報仇，你也可以來殺死我。”

　　 “我叫約里爾！”他的聲音突然提高了很多度，猛地將長矛刺來，我胸前的皮膚甚至已經感到了長矛銳利鐵尖上的冰冷。

　　 “怎麼了。”我問道。我以為他會用力地刺過來，為他的伙伴復仇。

　　 “不……這里面一定有什麼誤會。”他哐當一下扔下了長矛，開始了抽泣，“你不像是一個壞人……不是……”

　　 “為什麼，我現在就可以殺掉你。”我冷冷的說道。

　　 “不，如果你和獸人一樣嗜殺成性的話，早在湖邊就會殺死我了。這里面，一定有什麼誤解。”他喊道。

　　 “不存在什麼誤解，他們要殺死我們，所以我們得在被殺死之前殺掉他們。”說完我決定不再搭理這個連為自己同伴復仇的勇氣都沒有的軟弱家伙。我和蒙爾哥這幾天搭建好的營地已經被破壞殆盡了，我不得不開始在廢墟里尋找還可以使用的食物和工具。

　　 “你要走了嗎？”他問。

　　 “是的……一個小隊全部被殺死，早晚會有更多的人找到這里。我不能等死。”

　　 “所以，你是獸人嗎？為什麼……為什麼瑟拉芬隊長他們，要攻擊你們？”

　　 “也許是，也許不是……我也不知道。”我意識到，即使我的體內流淌著氏族和希利普人的血液，但自己卻不屬於他們任何一方。

　　 我回到下游的池塘里洗清了身上沾滿的血汙，清冽的湖水將那些黏膩腥臭的深色液體帶走。在腦後遭到了重重一擊失去意識之前，我看到了湖邊幾個竄動的綠色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