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歲時塔露拉得到第一柄正式的佩劍,劍身流光溢彩,劍柄鑲有一顆赤紅的晶石。考慮到主人的年紀,劍的尺寸不長,卻沉甸甸的,塔露拉接過的那一刻,兩手被壓得往下一沉。刀刃不甚鋒利,歸根到底只是把孩童的陪練,美觀性遠大於殺傷性。但塔露拉對它記憶猶新,因為在那之前,她只用過粗糙的制式假劍,甚至劃不破衣服。
從今往後的每兩年,她都會得到一把新的劍,劍身隨著她的年齡增長而變動——更長,更寬,更重,更銳不可當。到了二十歲,稚氣未脫的陪練已蛻變為削鐵如泥的兵器。
這是那個女人許諾她的。每隔兩年,卡謝娜會請來能工巧匠,為她量身定制新劍,以及各種新的服裝。公爵府每年收到巨量貢賦,府中的領主自然不能寒酸。卡謝娜的作風談不上奢靡浪費,但她的確極不吝嗇在表面功夫上花錢。她自己就是個例子。無論是去拜訪微不足道的小男爵,還是去兵荒馬亂的邊境視察,她永遠穿得無比精致,發絲和羽毛都要一塵不染。這種過了頭的完美讓她不像個活人,更似一尊精雕細琢的蠟像。
“公爵又長高了。”裁縫們一邊忙前忙後地測量尺寸,一邊點頭哈腰地夸贊,“瞧這腿長、這臂展……不愧是雅特利亞斯家族的驕傲。要不了兩年,您就會是這片封地上最迷人的青年了。”
塔露拉無動於衷地立著,聽從指示抬起手臂、轉身、扭頭。她知道那些恭維不是說給她聽的。比起向一只十六歲的幼龍獻殷勤,當然是旁邊的駿鷹婦女更值得百般討好。能長年和貴族做生意的都是人精,他們的視线比手中的卷尺還准,一眼就能看出誰是這個房間里的掌權者——贊許寵物艷麗的皮毛能讓主人高興。誰都喜歡自己的所有物成為他人眼里的香餑餑,那更能說明占有者英明的審美和無可置疑的分配權。
雅特利亞斯公爵夫人寒涼的臉上看不出情緒,但她受用地點點頭,滿意地來回走了幾步,看塔露拉試穿那件樣板衣。金燦燦的肩章與綬帶將少年的肩膀襯得氣宇軒昂;靴子樣式冷峻,踩在地上踏出陰沉的回音。所有的一切都是按照她的指示剪裁的。塔露拉的意見並不重要,塔露拉只需要去什麼場合穿什麼衣服。極北之地以頻繁的戰爭與隨之而來的常勝聞名,這里有著唯一一個被允許身著軍裝並佩劍出席王的宴會的家族。塔露拉的衣櫃里日漸掛滿了奢華挺括的軍裝,純黑、墨藍……色調無一例外的灰暗冰冷。只有在需要戰略性向某人或某勢力示弱的時候,卡謝娜才會讓她穿得無害些,用柔順的布料與溫和的裙擺掩蓋勃勃的野心。除此之外,雅特利亞斯的出現必須是肅殺的、莊重的。劍與腰帶的碰撞聲響起的數秒內,會場人人緘口,落針可聞。
狀況倒不是一開始就如此。日歷往前扯四年,十二歲,正是活潑愛玩的年紀,這時的塔露拉剛開始發育,還無需被塞進一套彰顯威懾的馬鞍,可以穿輕便的洋裝。但卡謝娜已然開始要求她表現得高傲自持。她不被允許和傭人的孩子玩耍,也不被允許和“無關緊要的”貴族後代交友。初入叛逆期的塔露拉揣著一份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天真與愚蠢自以為是地反抗“家長的壓迫”,偷偷把生日晚宴上的可露麗送給浣衣女仆的女兒。那女孩名叫勞拉,和她一樣大,卻瘦得要命。塔露拉身邊沒有什麼同齡玩伴,她與這個僅有的女孩分享過彈弓、圖畫本和榛仁。
女孩欣喜地吃下可露麗的樣子讓塔露拉由衷高興。
我從來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甜點。她嘴邊還沾著糖霜,語氣像是要哭了。謝謝你,塔露拉。
不用謝。塔露拉胸中盈滿快樂。她想,原來給予美好是令人幸福的。據說是生過一場大病,她對八歲之前的記憶十分模糊,自有意識起便被冠以“公爵”的頭銜,見過的人無不對她畢恭畢敬,甚至巴結逢迎。乘坐馬車從主城街道經過時,教士告訴她,那些擠擠攘攘的人頭都來自她的領民,而她的職責就是治理他們。
那麼,勞拉也是她的領民。“治理”的意思就是讓大家過上好的生活,讓更多的勞拉吃上可露麗。十二歲的塔露拉因自己頓悟了一項真理而自得。
可惜她自以為瞞天過海的行徑沒能瞞過暗處的眼睛。
晚宴後,卡謝娜將那把劍放在華貴的絲絨長盒中送給了她。這無疑是個值得炫耀的十二歲生日禮物。而塔露拉握著劍柄,手腕微微顫抖,劍刃的影子在晃動的燭火的映照下幽靈般閃爍。
城堡石砌的牆壁散發出原始的氣息。瘦弱的勞拉跪在她面前,窄小的肩膀掛不住破爛的衣衫。女孩的後背上布滿猙獰的鞭痕,血液順著脊柱往下淌。空氣里彌漫著潮濕的霉味和刺鼻的腥味。
雅特利亞斯不養閒人。卡謝娜的表情依舊淡然,她矜持地站在那,身邊是默不作聲的兩名奴仆,一人提燈,一人持鞭。我有沒有說過,下等人不能同公爵打交道?
有,夫人。女孩蚊蠅般的聲音響起。
是我的話不管用了嗎?
不…不是的。
好。卡謝娜垂眸,纖嬈的睫毛微掩住視线。還剩二十鞭。
話音剛落,持鞭的仆人迅速抬手,生怕遲了一秒,下一個就會是自己。
鏘!
塔露拉衝上前來,用劍擋開了鞭子。她的身法很生疏,鞭子差點掃到她潔白的手背。仆人心驚膽戰地退了一步。要是打傷公爵,就不是死那麼簡單了。
卡謝娜的眼睛轉向年幼的繼承人。
是我的錯,母親。塔露拉咬牙道。事實上她並不想認錯,但眼前的畫面對於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來說太過震懾。個中緣由已無暇細思,明確的是,若再打下去,勞拉會撐不住的。
請放過她吧,我發誓再也不會了。她急切地補充道。
嗯——塔露拉,我的孩子,你怎麼會錯呢?卡謝娜緩慢啟唇。你是公爵。你知道有多少賤民居心叵測地想靠近你嗎?
勞拉不是……
你要如何證明她是一個好人?卡謝娜說。把她的心挖出來看看嗎?教士告訴我們,壞人的心是黑色的。
她的語調幾近溫柔。塔露拉頭皮一涼。不知為何,她相信卡謝娜不是在開玩笑。公爵府里從不缺人干活,少一個多一個沒兩樣。
好了,塔露拉。到我這里來。卡謝娜向她伸出手。
這是最後通牒。以往如果塔露拉犯了錯,卡謝娜也是這麼將她拉進懷里,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邊糾正她的行為和思想。沒有什麼殺傷力,簡直可以說慈愛,卻使塔露拉感到不適。她無法拒絕,因為黎博利只是平和地抱著她,就像每一個愛孩子的母親。
她手心出了汗,於是將劍柄捏得更緊。她看了看身後枯葉似的女孩,抿抿唇。今天是她的生日,她是個少年而非兒童了。想法一旦有了苗頭,便很難被不信邪的年輕人放棄。
“除非您饒了她,母親。”塔露拉將劍立起來。說出這句話時,她感到一陣危險的暢快。
稚嫩的手法,稚嫩的聲音。卡謝娜眯起眼睛。塔露拉寸步不讓。
“你要忤逆我嗎,公爵?”
“非我本意,母親。”塔露拉仰著腦袋說。她現在的個頭只到卡謝娜的肩膀,“我是在承認我的錯誤,並且請求您放過我的朋友。”
“朋友?”卡謝娜的眼睛幾乎成了兩道深淵般的縫隙。
地下室里燒著旺火,卻冷得厲害。兩個奴仆噤若寒蟬,恨不得變成透明人。
然而塔露拉直視著她。老實說,她並不是毫無懼怕。生活在這里的每個人都對卡謝娜的手段知根知底。年幼的塔露拉不止一次目睹卡謝娜在餐桌邊懲戒犯錯的女仆。她不會親自動手,但沒人敢違抗她。女仆的血濺到塔露拉點綴著蝴蝶結的圓頭皮鞋邊。把公爵抱到外面去,另備一桌晚飯。卡謝娜如是吩咐其他戰栗的仆人。別讓這些小事影響公爵用餐。午睡時,塔露拉常能聽到慘叫。她也曾膽大地前去查看,可她做不了什麼——現在她有了劍,簡直急不可耐地想展示羽翼。塔露拉本能地認為那些殘暴的示范是錯誤的,即使卡謝娜給她灌輸了許多善惡觀。或許她只是不喜歡重壓和禁錮。除去維護勞拉的部分,反抗卡謝娜這件事本身似乎更讓她牙冠發麻,熱血涌動。
“……既然公爵執意如此,”事出不意——卡謝娜輕飄飄地改了態度,“就由您來替她受罰吧。懲戒不可被免除,否則會破壞公平。一旦失去秩序,您要如何治理您的土地與人民?”
塔露拉愣了愣。她沒想到卡謝娜會這麼輕易地妥協。
“您願意嗎?”卡謝娜的聲音不大不小,形成微小的回音。
“不……不,”勞拉率先反應過來,差點就要從地上起身,“夫人,都怪我!請不要……塔……公爵殿下……”
“——我願意。”塔露拉放下劍,“請便,只要您願意讓她走。”
“如若不是一時想逞英雄的話……勇氣可嘉。”卡謝娜若有若無地笑了,“把上衣脫了吧。”
一個絕對難忘的十二歲生日。地下室,刑具,火把。
塔露拉在石板地上跪了一天一夜,滴水未進,粒米未沾。後來她暈了過去。再後來她發了高燒。貴族的身體還是太嬌氣了。這場病持續了一個星期。塔露拉走下病榻,感覺像是從墳土里爬出來一回。
勞拉死了,鞭傷讓她流了太多血,化膿感染,又得不到良好的醫治。她的母親抱著她在雪地里聲淚俱下地懇求寬恕,最後凍暈在半夜,再也沒有醒來。卡謝娜摟著病中虛弱的塔露拉,溫和地對她說,看,這些人都是為你而死,塔露拉。因為你的幼稚和魯莽,妄想以無用的反抗彰顯個性。而你如此弱小,只會連累她們……但你是公爵,你怎麼會錯呢?下賤的奴隸才會犯錯。怪我沒有教好你。
塔露拉全身劇痛難忍,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病痛帶來的嘶啞和教訓長進了她的骨髓。血統合格的貴族自十二歲起,會得到教會派遣的魔法師傳授技藝。塔露拉不再拿著彈弓到花園玩樂。劍術和其他的學習占據了她的時間。她沒再吃過可露麗。
二十道鞭刑造成的傷疤如附骨之蛆粘在她的後背,未曾消失。
十二歲逐漸成為一個遠去的轉折點。十三歲,卡謝娜要求她學習交際聯誼。她長大了,她們要出席更多的社交場合,就得精於和各種各樣的貴族打交道。她失去了保持無言的自由。她必須時而幽默風趣,時而油鹽不進;十四歲,卡謝娜給她的劍開了刃。她被扔進樹林里半個月,與豺狼蛇鼠為伴,身上僅有一個水壺、一把劍。歸來時,卡謝娜照樣柔情似水地親吻她的額頭。她開始習慣用冷水洗澡;十五歲,臥室闖入刺客,窮凶極惡,直取咽喉。黑暗中,塔露拉不得已拔劍。油燈亮起,侍衛趕到,刺客已死去多時。塔露拉杵著劍喘氣。卡謝娜微涼的手掌按在她的頭發上。做得好,塔露拉。女人的聲音響在頭頂,夜半時分顯得奇詭艷麗。反叛你的人不能活著。她說得冠冕堂皇,不過是“學會草菅人命”的書面稱呼。塔露拉厭惡那一套。她刻薄地懷疑這是卡謝娜有意安排的刺殺,又被自己的想法驚嚇。什麼時候她開始下意識思考陰謀論了?刺客的屍體在塔露拉的夢魘中出現多次,可她卻感受不到太多首次殺人的不適。塔露拉患上心悸。一次深夜驚醒後,她焦躁地剪短了頭發。
十六歲,塔露拉學習戰爭。誠然,打仗也是她職責的一環。卡謝娜親自教她兵書。過去十幾年,北地的對外戰役都是這個蒼白如雪的女人在負責。她很擅長操縱人,也很擅長操縱戰場。在這個領域,塔露拉不得不向她虛心低頭,哪怕她不喜歡卡謝娜填進教學里的那些殘酷的政治考量。同時,少年加速增長的身高淘汰了衣櫃里的大半衣服。也是這一年,卡謝娜給她定制了大量軍裝。隨新裝和新劍一起送到城堡的還有婚約。南方鄰國的上一任女王十四歲就嫁給了王儲,距離成年只剩七百余天的雅特利亞斯公爵自然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
貴族的婚姻就像平民的出身一樣,不是能夠自己選擇的東西。十六歲的塔露拉一覺醒來就多了個未婚妻,中央豐饒之地的伯爵的女兒,比塔露拉小一歲。如果得到她,就能得到她家族的糧草支持。卡謝娜正在主持修建新的棧道,只等開戰時打通廣闊的後備力量。
“我需要上門求婚嗎。”
“不。”卡謝娜整理著火漆信封,“你是公爵,是擁有強大血統的德拉克;她只是伯爵的女兒。不要自降身價。卡佩家會親自將千金送到你腳邊。”
“……”塔露拉並不掩飾對她那些傲慢的遣詞造句的反感,“我以為對自己的妻子不必斤斤計較。更何況,您親自挑選了她。”
卡謝娜終於勻給她一個眼神,“塔露拉。”
“嗯,我清楚我沒有選擇權,”塔露拉的手搭在劍柄上,“甚至知情權。我很清楚這一點,母親。”
“你在不滿嗎?”
“不滿?不敢。”塔露拉握拳輕咳,“我尊重您的意見。您是高瞻遠矚的。我希望盡快見到新的‘雅特利亞斯公爵夫人’。迫不及待了,母親。”
卡謝娜將信件掃到一邊。她抬起一只手,仆人正欲上前,卻被她趕了出去。房間里只剩下母女兩人。僵持了一會,塔露拉只能上前接住她的手。卡謝娜撫著裙角起身。塔露拉略有些愕然地發現,她可以俯視這個記憶里無比高挑的女人了。
“扶我到床上去。”卡謝娜說。
卡謝娜的手指一如既往的涼。塔露拉的體溫生來比常人要高,與這座冰冷的城堡格格不入。卡謝娜的觸碰讓她感覺像皮膚被蛇爬過。總之不是舒服的體驗。她牽著女人走到床邊,俯身替她脫鞋。這些年她學了不少刻意的紳士做派——也是卡謝娜要求的。卡謝娜的腳踝和腳背也沒有什麼溫度。
“我叫人來給您盥洗。”
對方沒有應答。
盡管過去她們經常獨處,甚至不乏“溫馨的”親密接觸,如今的塔露拉還是不喜歡和她獨處。每當她們面對面,她背上的舊傷就隱隱作痛。卡謝娜的眼睛是和她一模一樣的銀色,卻給人深不見底的、漆黑的錯覺。宴會上時常有小貴族恭維她們有著相似的面孔,標致的母女相。卡謝娜挽著她的手臂優雅地答謝。塔露拉喉嚨里像進了鵝毛。
卡謝娜揮手熄滅燭台上的一支蠟燭。塔露拉,婚姻意味著什麼?
政治、利益與制衡,母親。塔露拉熟練而厭煩地回答。
好孩子。卡謝娜拍拍床沿。到這來。
塔露拉略一停頓,坐了過去。
卡謝娜擁抱她的時候,塔露拉的手又摸上了劍,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她安定。隨著塔露拉年齡增長,她們接觸的次數減少了。成長本就是個逐漸脫離母親懷抱的過程。塔露拉聞到女人鬢發間香料的芬芳。她屏住了呼吸。卡謝娜的手從她的後背滑到手背——沒有介意她緊握著劍柄的姿勢——緊接著落到了她的膝蓋。
你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
我知道,母親。塔露拉從牙縫里擠出簡短的回答。如果沒別的事……
一陣電流忽然躥過她的脊柱。卡謝娜的吐息澆在她的耳廓。塔露拉差點就要拔出劍來。她痛恨自己一旦受困於卡謝娜的氣場中就拼命想要舉劍自保的懦弱的樣子。事實上,卡謝娜纖細的軀殼根本無法對她造成什麼威脅,相反,那脆弱的頸項仿佛一捏就斷。十二歲那場病之後,她每天都在練劍,卡謝娜的身體再沒比她強健過。完全沒必要……塔露拉閉了閉眼。她要被心跳聲震聾了。
卡謝娜坐在了她的腿上,像兒童時代她被束縛在卡謝娜的腿上聽講統治論一樣。塔露拉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她只有糟糕的預感——卡謝娜總能給她糟糕的預感。她拼命抻著脖子,全身僵硬,直到卡謝娜的手撫上她的褲縫线。
砰!塔露拉掀翻了床頭櫃,燭台點燃地毯。她起身連退兩步,劍已出鞘一寸。
“……”塔露拉陰沉地壓著眉毛,深吸口氣。她唯獨不願在卡謝娜面前暴露稚拙和經驗缺失——無異於受辱。她把劍推回去,將床頭櫃安置好,利用法術撲滅地上的火,“您……您該休息了。”
卡謝娜保持著被推開的姿勢靜止在床上,乍一看竟散發出半縷惹人憐愛的淒楚。好吧,這本身就是一具柔媚的皮囊,它的殘忍讓人忽視了它的美麗。
“你見過你的父親嗎,塔露拉。”卡謝娜提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
“沒有。”卡謝娜比她更清楚答案。塔露拉不明白她葫蘆里又賣的什麼藥。她的心跳還沒平復,胸廓被振得發疼。
“一頭偉岸的德拉克。”卡謝娜用追憶的口氣說,“完美的繼承者……”強壯、兼具野心和手段。“可惜,英年早逝。”
“…您想說什麼?”塔露拉耐著性子問。
“我想說,他是個好公爵,但不是個好丈夫。”愚昧的,只留下一個德拉克後代。卡謝娜的睡裙鋪在床單上,“塔露拉,你要像他一樣嗎?”
她知道聰明的龍會讀懂她刻意朝另一個方向引導的暗示。她緊接著說:“我也可以找別人教你。封地上多的是願意向公爵獻身的適齡女子。她們處理起來也很方便,你的未婚妻不會知道任何事。”
“……”塔露拉的臉色比教堂的花窗還精彩紛呈。
噢,蠢笨的年輕人。卡謝娜快要憐憫她了。掌控這個十六歲的女孩比掌控一只螞蟻還簡單。假設塔露拉乖乖按照她計劃的路线生長,免去多余的情感和思慮,會活得相當輕松。可惜沒有,她確流著叛逆的血液。我盡力救她了。卡謝娜仁慈地想。比起一個有著過多軟肋的虛假強者,她更想培養的是真正的鐵腕暴君。然而塔露拉是唯一擁有理想血統的人,卡謝娜同樣沒有選擇權。偶爾她對人的復雜性感到不解。當然,她不准備去理解。目前為止,她沒有失敗過,包括此時此刻。
意料之中,塔露拉回到她指定的位置。漂亮的長劍孤單地立在牆角。她的神情像是赴死。卡謝娜了解她的身體,輕而易舉地讓德拉克在她的手中射了第一回。
然後她坐上去。因為塔露拉的不配合,過程稍有些艱難。血絲從她們交媾的地方流出來。卡謝娜仿佛沒有痛感,用她成熟柔軟的內壁套弄龍種童貞的性器。
她把塔露拉的腦袋按到胸前,強迫她舔咬自己的乳尖。塔露拉游走在窒息的邊緣。她試過自慰,但不算頻繁,對性快感的陌生讓她沒在卡謝娜的控制下堅持多久。初次性交是和冷血陰毒的繼母。高潮的瞬間塔露拉被悲觀的絛蟲入侵。性體驗就和她的童年一樣稀爛,它們都毀在同一個女人手中。卡謝娜扶著她的肩膀,碰到了她背上密集的鞭痕。塔露拉一陣輕顫,膨脹的陰莖頂得卡謝娜微不可查地蹙眉,指甲劃過那片遍布傷疤的肌膚。
塔露拉驟然應激,掐著身上女人的脖子將其摁倒在一邊。幾年的努力卓有成效,卡謝娜在她手中毫無抵抗之力。
空氣安靜了幾秒。她調整著呼吸,拔出的性器讓卡謝娜的身體里流出粘稠的殘留物。
看看你的表情,塔露拉。你是雅特利亞斯公爵,別像個廢物。卡謝娜被籠罩在德拉克的陰影里,卻仍是居高臨下的模樣,聲线宛如凍過的兵器。
冷靜下來,傷春悲秋的思緒轉而成了別的情緒。塔露拉的確不是個悲觀的人。她咬緊後槽牙,重新捅進黎博利的陰道。真荒謬,里面居然不是冷的。塔露拉抓住床單,循著本能挺腰。卡謝娜的反應如無風的湖面,令人惱怒。塔露拉憎恨地加大力道,似要把妖冶的駿鷹釘死在枕頭上。這不是個比喻,性愛帶來的熾熱空氣讓她久違地血液沸騰,真的動了掐死這個女人的心。她想起許多不堪的回憶,拇指收緊,掌心即將燃起烈焰,足以把嬌媚的女人燒成丑陋的灰。卡謝娜開始發出無法呼吸的嘶聲,下面卻不斷皺縮。塔露拉低頭。她又射了。
“嗬……做得好。”卡謝娜嗆咳兩聲,紅著眼眶贊許道,“像這樣抵著她的子宮射精。使她懷孕,這也是你的職責。”
好一會,塔露拉松手,一言不發地下床,穿好了衣服。
“……我會叫女仆進來收拾。”塔露拉拾起劍,快步離開,“晚安,母親。”
婚禮定在下半年,卡佩好歹是有頭有臉的氏族,需要多花時間准備。城堡里提前收拾出一間臥室,用作新任公爵夫人的房間。期間,塔露拉參加過兩次集會,大小貴族紛紛同她道喜。
三個月後,信使傳來了卡佩小姐的死訊。
太突然了。據說是因為一種聞所未聞的疾病。醫生給她放了血,結果不到一周,花朵就迅速凋零。面對疾病,確實無能為力。雅特利亞斯捎去了吊唁和哀悼禮。這樁喜事就這麼消散在風中。
十七歲,塔露拉正式走上前线。近幾年沒什麼大型戰事,炮台許久未動過了。塔露拉查看邊疆的防衛,監督軍隊的操練。
公爵府百年如一日。
回程時,塔露拉騎著馬去了城堡背後廣闊的林地,把在城里買的鮮花放在兩座墳前。這是勞拉和勞拉母親的墓。其實連衣冠冢也算不上,塔露拉沒能尋回她們的屍首——卡謝娜隔日就為她安排了新的浣衣仆。她將自己的彈弓和圖畫本埋了進去。
塔露拉在墳前佇立許久,然後抽出劍,斬去了墓地附近的雜草與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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