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500粉賀文】伊比利亞篇-源自銀色手炮的追憶
“……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可以把我畢生所學,對你傾囊相授。”
黑暗中,看不清面孔的衣衫襤褸的魯珀男性,用蒼老的聲音這樣說道。
“不管我用這些知識去做什麼?”
“那些事情,我管不著。我只希望,你能夠好好地活下去。”
“我會的……那麼,代價是什麼?”
“沒有代價,也沒有回報……只要你願意叫我一聲【老師】,一切足矣。”
“……老師。”
不假思索地,就這樣說出了口。
是的,我當然記得……那是向我傳授了知識的恩師。
“看好了!”
一聲清脆的金屬相碰的聲音響起,手腕傳來一陣酥麻。然後,是金屬物品落地的聲音。
“這就是伊比利亞的【至高之術】。雖然只是皮毛,但應付大多數敵人,這一招綽綽有余了。”
陰影中,不見面容的身姿姣好的庫蘭塔女性,用清脆但嚴肅的聲音如此講道。
“雖然我不經常用這一式,但身為黎博利的你,肯定可以把它發揮得比我更好。”
“多謝賜教。”
“哼,你學得確實挺快。不得不說,你是個有天分的人……”庫蘭塔女子頓了頓,然後說道:“但願你確實是把這些本領用在正確的地方……我不想看到我的學生墮落成惡人,更不想和他們刀劍相向。”
“……我不會。”
沉默良久,做出了這樣的回答。
是的,我怎麼會忘呢……她是教授了我劍法的師傅。
“你要去復仇,是麼?”
“是的。”
薄霧中,難辨其貌的黎博利男人用低沉的聲音發出了一聲冷笑。
“向你的仇人們?僅此而已嗎?那太狹隘了。”
“還有這片大地上受苦的人……我要為他們伸張正義。”
“對,就是這樣……去復仇,向惡人復仇,懲罰他們,你就是正義,這就是你的權利……沒有人可以奪走。”
“是的……這就是我的意志。”
“罪惡終將死亡……”
“而正義必將得到伸張。”
沒錯,我記得很清楚……他——
不,等一下……
他……身著囚服,有著藍色的眼睛……
……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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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爾貝科睜開眼睛後,首先看到的是豪宅熟悉的華麗的天花板。此時,吊在屋頂上的高級吊燈並沒有打開,房間的窗戶都被窗簾所遮擋,一點光亮都沒有。他在被窩里伸出自己的左手向一旁摸索,在摸到了一只冰涼但柔嫩的小手後,他感到了一絲心安。
“還好你在這里,路易莎小姐……證明我不是在做夢。”黎博利醫師在心里念叨著。
他拿過床頭的鬧鍾看了一眼,確定距離天亮還有四五個鍾頭後,又把它放了回去。那個縈繞他腦海的怪夢讓他現在睡意全無,於是他決定去做點什麼。
杜爾貝科湊到與自己同床的亞葉身邊,對著她冰冷的雙唇優雅地輕輕一吻後,整理了下身上的睡衣,然後穿上拖鞋走出了房間。當他推開門准備下樓的時候,他聽見了房門被打開的低低的聲響。回過頭去看,是夏洛特,正站在她自己的房間前。
“主人……怎麼了,需要幫忙嗎?”菲林女仆打了個哈欠,問道。
“沒什麼,夏洛特。”杜爾貝科搖了搖頭。“只是有些睡不著。這里沒你要做的事,回去休息吧。有需要的話,我會叫你的。”
夏洛特點了點頭,然後向杜爾貝科鞠了一躬後,又退回了自己的房間里,關上了門,繼續她的休息。
杜爾貝科一個人走下樓梯,不過他並沒有停留在裝潢華麗的一樓,而是徑直走向了地下室。在地下室里,他走到了一個房間前,拿出了只有自己持有的一把鑰匙,用它打開了房門,然後在進門的時候按下了照明開關。
在房間被照亮的一瞬間,出現在杜爾貝科眼前的是一間裝飾奢華但又十分詭異的房間:說它詭異,是因為房間里除了珍貴的薩爾貢手工地毯、萊塔尼亞家具和數個陳列櫃以外,清一色地擺滿了各式各樣精工打造的棺材,它們整齊地豎在那里,如同一塊塊墓碑。若是一般人走進來,恐怕會被嚇得魂飛魄散了,可杜爾貝科的神色卻沒有什麼變化。他走進房間里,然後坐在了那張哥倫比亞產的漂亮真皮沙發上。
“呼——”
年輕的黎博利醫師長舒了一口氣。真皮沙發的冰涼質感緊貼在自己隔著睡衣的肌膚上,讓自己尚未擺脫困意的遲鈍神經被寒意逐漸喚醒。他拿起沙發旁的玻璃茶幾上的酒瓶,為自己倒了一杯紅酒,然後端著酒杯,在地下室里緩慢地踱起了步子,然後他穿過那一排排棺材和陳列櫃,朝地下室另一端的盡頭走去。
在地下室的盡頭的牆上,一張被釘子和紅线所構建的關錯綜復雜的關系網展現在了黎博利青年的面前。他抿了一口紅酒,然後用冷峻的目光緊盯著那一條條自己親手盯上的紅繩,然後順著它們望向那一張張照片上的可憎的面孔:上面的人,有臭名昭著的薩卡茲傭兵頭目,也有哥倫比亞懸賞通緝的流竄大盜,甚至還有萊塔尼亞民間傳說里的謎之法師……這所有的可憎的面孔,最後都被紅线串聯起來,最終匯聚在四張面孔上——准確說,是三張照片和一張已經被撕碎了的照片。
“根據嘉瓦之前收集到的資料來看,研究所果然收到了他們的贊助……呵。”杜爾貝科一邊冷笑著,一邊拿起桌上的紅色白板筆,將布萊恩研究所的所長的照片幾下抹得面目全非。“但這樣的线索還不夠,我還需要斬斷他更多的爪牙……”
“大哥,你在里面嗎?”杜爾貝科的思索突然被一陣年輕的男聲所打斷,他回過頭去,看見嘉瓦正從門口探出頭來朝房間里張望。
“怎麼了?”杜爾貝科端著紅酒杯走過來問道。
“沒什麼,只是……和您一樣,睡不著吧,嘿嘿。”扎拉克少年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啊,如果大哥在忙正事的話,您不用顧及我,我這就回屋去……”
“不用。”杜爾貝科淡淡地說道。“你陪我說會兒話吧,我剛好也閒得無聊。”
“既然大哥那麼說了,我也就不客氣了。”嘉瓦毫無拘束地走進了房間里,好奇地四下打量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進這里呢。”
“因為這地方一般用不到你,夏洛特倒是經常來。”
“也是呢……哈哈。”嘉瓦很快就領會了杜爾貝科話中的深意,尷尬地笑了笑。他雖然並不反對主人的奇怪癖好,但還是保持著一種敬而遠之的態度。他覺得這個話題還是不要繼續下去為好,於是他將注意力轉向了右邊的一排陳列櫃。
“喔喔……!”
扎拉克少年的眼睛一亮。他看見,陳列櫃中擺放著形形色色的武器,而久經江湖的他一眼便能看出這些武器所蘊含的不菲價值。
“傳說中薩爾貢刺客使用的袖劍!”
“那是我從薩爾貢的古代遺跡中發現的圖紙制造的,委托了一位敘拉古的巧匠。”
“這件鏈甲是?”
“在雷姆必拓發現的稀有天外金屬,輔以大炎的不傳鍛造工藝所制造,輕便又堅固。”
“哇哦,這些五顏六色的瓶子……”
“小心!那是我從安努拉一族那里提取的毒素制作的毒瓶。”
“還有這匕首……?”
“雷神工業定制。”
“這些飛鏢呢?”
“我和一些東國的忍者公司有著不錯的合作關系。”
杜爾貝科如數家珍般地向嘉瓦介紹著陳列櫃里的一件件武器裝備,扎拉克少年不由得聽得入神了。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問道:“那,大哥,你現在身上有帶武器嗎?”
“當然。”杜爾貝科點了點頭。“不時之需對我來說總是必要的。”
說完,黎博利醫師從睡衣的內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小巧的手銃。那袖珍的手銃如同小孩的玩具般不起眼,甚至可以被藏在手心和衣袖里。
“拉特蘭人的守護銃,可惜流落在黑市上,然後被我所擁有……不得不說,想要熟練掌握然後發揮它的威力,真的挺麻煩的。”杜爾貝科將手銃放在桌上給嘉瓦看。“別看它只能打兩發,還只能鑽那麼小的窟窿眼,足夠讓被它擊中的人丟掉性命了。”
“這麼說來,大哥已經使用過它了?”嘉瓦不敢用手去碰那對主人來說至關重要的武器,只是將臉湊上去小心翼翼地觀察著。
“是的。”杜爾貝科又一次做出了利索的回答。“雖然只有幾次,但每一次對我來說都性命攸關。而事實也證明了,我的准備並非毫無意義。”說完,他將手銃又收回了身上。
“既然大哥已經有一把手銃了,那……這個又是什麼?”扎拉克少年看著杜爾貝科將袖珍手銃收回,又看了一眼收藏櫃,然後扭過頭來說道。
聽到這提問,杜爾貝科的身子一抖,但臉色並沒有什麼改變。“……你指的是什麼?”
“就是這個。”嘉瓦指了指收藏櫃里的武器。那是一把大號手銃,和杜爾貝科的救命暗器相比,兩件武器的體型差堪比拿猛獅與獵犬相比。“如果我沒認錯的話,這是伊比利亞審判官的武器……大哥,你是怎麼搞到這個的?就我所知,那幫家伙可不是會把這東西當作生日禮物送出去的人啊。”
“你說得沒錯,確實不是他們送我的。”杜爾貝科望向嘉瓦所指的方向,臉上浮現出了一絲苦笑。“那是我收來的遺物——從一位,我也不知道該不該算是朋友的人那里。”
“……她,在這里嗎?”聰慧的扎拉克少年敏銳地意識到了杜爾貝科所暗藏的話,因此他這麼問的時候,又特意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那一排棺材。
“很遺憾,她並不在這里……伊比利亞的兒女,就該在伊比利亞的大地上安息。”杜爾貝科坐回了沙發,又一次端起了紅酒杯。“你如果想聽的話,我可以講一講那段故事。”
“好啊,閒著也是閒著,不如聽大哥來講講。”嘉瓦乖巧地坐到了另一張沙發上。
“那是發生在伊比利亞的事情,”杜爾貝科緩緩地開始了自己的講述。“我從沒想過在那個地方的尋寶會帶給我那麼恐怖的經歷。但是,也是在那里,我遇到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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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月前。
對大部分來到伊比利亞的外地人來說,恐怕很難留下除了“破敗”和“蕭條”以外的印象。盡管在“大靜謐”之後,願意來伊比利亞的外國人已經是少之又少,除了各懷鬼胎的賞金獵人和尋寶者以外,也不會有什麼正常的外來者願意到這個慢性死亡的國度。文迪托·杜爾貝科沒有把自己看得和那些人有什麼不同,而他也不在意這點。他來到伊比利亞,也同樣是被利益所驅使——師傅曾經留下的寶藏线索里,有一處便在伊比利亞。
“濱海城?”年邁的酒保聽到這個名字後,冷哼了一聲,隨後用不屑的目光打量著眼前一身黑衣的黎博利。“你去那里做什麼?”
“實地考察。”
“呵,考察!”酒保搖了搖頭。“真是有夠爛的理由,你不如說是去海邊度假更合適一些。”
“你只需要告訴我該朝哪里走就行。”尖嘴醫生一言不發地將五枚金幣放在桌上,悄悄推到了酒保面前。
“唔……”酒保打量了一下眼前這位闊綽的客人,口氣收斂了不少。“出門之後朝東走,看到廢棄瞭望塔後朝南,一直走,你就能看見濱海城的景色了。”
“多謝。”杜爾貝科點了點頭,轉身准備離開,酒保又說道:“先生,雖然你可能會覺得這是廢話,但我看在小費的份兒上也要提醒你一句,濱海城已經是死城了,還在那里生活的人都不太正常,我們是不想和他們主動打交道的。”
“不太正常?”杜爾貝科停下了腳步。
“最後一個離開濱海城經過我們這兒的濱海人,是三年前來的。而在那之後,就沒有人再見過濱海城的人了。”
“……”杜爾貝科不再說話,而是默默地壓了壓帽子,在酒保的嘆息聲中離開了酒吧。
過了一會兒,從市場上采購了一些食物和水後離開小鎮的杜爾貝科已經來到了那座廢棄的瞭望塔下。與他在伊比利亞其他地方見到的不同,這座瞭望塔的損毀程度更加嚴重,高聳的石制塔身上出現了數個巨大的破洞,風化的影響使得它的外壁斑駁不堪,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倒塌。
“呼……”從瞭望塔下走出來的杜爾貝科長舒了一口氣,慶幸這塔樓沒有在他攀爬的時候發生什麼變故。幾分鍾前,憑借瞭望塔所提供的視野,杜爾貝科找到了自己要去的地方:透過望遠鏡遠遠望去,便能看到一片建立在海邊的綿延著的建築群,那就是濱海城,和伊比利亞其它的地方一樣,浸透在灰暗中。
“哈啊,伊比利亞,真是個爛地方……”杜爾貝科一邊搖著頭,一邊坐在瞭望塔附近的一塊石頭上歇息,嘴里不住地念叨著。“破爛的房屋,腥臭的海風,陰沉的天氣,以及……”
“以及什麼?”杜爾貝科話還未說完,就感到後腦勺抵上了一件冰冷又堅硬的金屬物件,於是他聳了聳肩,無奈地說完了自己的牢騷話:“以及不太友善的人,我說的沒錯吧?”
“起來,轉過身來。”聲音的主人沒有接話,而是對杜爾貝科下了新的命令。杜爾貝科聽得出來,聲音的主人似乎是一位年紀不大的少女。他順從地舉起雙手,然後緩緩起身,接著慢慢地轉了過來。
很快,首先出現在杜爾貝科的視野中的,是一盞散發著粉紫色光芒的提燈,正被一只戴著黑色短手套的纖細小手提拎著。緊接著,出現的另一只手緊握著一把正用黑洞洞的銃口指向他的大口徑銃械。最後,杜爾貝科略一低頭,一張尚顯稚嫩的少女的面孔便出現在了他面前。少女的額前留著清爽簡潔但卻參差不齊的劉海,腦後一頭銀灰色的及腰長發非常引人注目,頭頂兩側的黑色耳羽則表明了她與杜爾貝科一樣是黎博利人。少女的臉龐尚未被歲月磨出棱角,稚嫩的氣息依舊可見一二,但她的左眼旁卻留著一道無法忽視的十字形傷痕,這讓她的氣質一下子多了幾分與她的外貌不相稱的成熟,而在那道傷疤其下的瞳孔,此刻正放出嚴肅目光緊盯著杜爾貝科,其間還透出一股殺氣——杜爾貝科確信,如果自己不能妥善應對,眼前的少女必然會扣下扳機。
“你是什麼人?”沉默良久,黎博利少女終於開口向杜爾貝科發問。
“我嘛……是一位研究者。”杜爾貝科從面具下發出沉悶的聲音回答道。“也就是伊比利亞人常說的……【海嗣】的研究者。”
“你不是伊比利亞人吧?”少女似乎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她從頭到腳掃視了一遍眼前的黑衣青年,手上的武器卻仍未放下。“非伊比利亞人的研究者可不多見。”
“您瞧,我知道這樣的身份似乎很難一下子說服像您這樣的……政府官員。因此,我這件袍子的左手邊的口袋里有一卷我的職業公證,您要是感興趣的話可以自己來拿。”
少女看了一眼杜爾貝科左口袋的位置,又看了看他戴著面具的臉,然後將那盞閃爍著令人不快的微光的提燈掛回腰間,伸手在杜爾貝科的衣袋里摸索了幾下,然後拿出了那份偽造的文件,抖開來舉著看了一眼。“摘下你的面具讓我看看。”
杜爾貝科沒有說什麼,只是順從地緩緩用手依次摘下帽子與面具,將自己的一頭黑發與蒼白的面容展示給黎博利少女看。
“嗯……”少女依舊銳利的目光收起了那份殺氣,右手的銃械也終於垂下了槍口,收回了腰間的掛帶上。“像你這麼年輕的研究者,在伊比利亞可不多見。”
“是的,這也是我為什麼要前往濱海城。”杜爾貝科接過話茬說道。“我還有很多要學的東西,因此經常需要以身涉險,才能獲得一些寶貴的實踐知識。”
“那你多加小心。”少女點了點頭,將那卷證明遞給了杜爾貝科。“打擾了,學者先生。”
待杜爾貝科從她手上一接過證明,少女就轉過身去,徑直走開了。
“伊比利亞的審判官里居然還有這麼年輕的成員,真是沒想到。”杜爾貝科低聲感嘆道。“不過她說的沒錯,在這里確實是要多加小心……不僅要提防強盜,還要提防審判庭。”
“那就是大哥你和她第一次見面嗎?”嘉瓦問道。
“是的,並不是什麼很愉快的初遇,不是麼?”杜爾貝科說到這里時,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揚。
“那,後來呢?”扎拉克少年用急切的眼神看著杜爾貝科,問道。
“後來……”杜爾貝科的思緒很快又陷入了回憶,那曾經經歷過的一幕幕又浮現在了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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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那位少女審判官告別後,杜爾貝科繼續朝濱海城的方向前進。對於那次不算愉快的邂逅,他並沒有放在心上。
第二天,當杜爾貝科趕路時,他看到前方似乎出現了一條岔路。當他靠近時,他注意到岔路旁的路標下,似乎正有人背對著他站立著,像是在看路標。而當杜爾貝科看清楚那人時,他愣了一下,因為他看見了熟悉的白色長發。
“啊,又遇到你了,學者先生。”那人轉過身來,正是杜爾貝科昨天遇到的那位少女審判官。她用漫不經心的口氣,試圖表現出這次相遇不過是巧合的樣子。“天氣不太好,不適合趕路,不是麼?”
“可如果現在不抓緊,後面的行程怕是要被耽擱得更厲害,大人。”杜爾貝科冷冷地回答道。“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得先走了。時間很寶貴,沒空閒聊。”
少女沒再搭話,而是扭過身去,繼續看著路標。當杜爾貝科從她身邊經過時,她也沒有再回頭。
“她在跟蹤我嗎?”當杜爾貝科離岔路越來越遠時,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雖然身形渺小了許多,不過黎博利少女還是站在那里,像尊雕像一樣,但卻看不清她此時究竟是在看路牌,還是在看向杜爾貝科這邊。
“但願是我多心了……”黎博利青年這樣念叨著,又甩開了步子,朝那座破敗的城市前進。
接下來的兩天里,杜爾貝科都未再碰到那位審判官,但他提防的心絲毫沒有半點松懈,因為他清醒地察覺到,在這兩天期間,一直有一股目光在注視著他。盡管他沒能找出那目光來自何方,卻總能在距離自己很遠的地方,看到一閃而過的灰白色身影。事實上,杜爾貝科也不能確認那個身影真的就是那位審判官,但他相信那名審判官有足夠的理由跟著他。
“既然如此,那我得稍微改變一下路线了。”夜晚,杜爾貝科蹲坐在山洞里,翻看粗糙的地圖時如此想道。“或者,我得借助一下天時,稍微冒冒險……”
說到這里,黑衣的黎博利醫師將目光從地圖上移開,望向了山洞外。漆黑的夜空中,烏雲背後翻滾著一道道若隱若現的電光,低沉的轟鳴聲此起彼伏,預示著一場暴雨的來臨。
凌晨時分,山洞里便已經不再有人了,只剩下一個熄滅的火堆。那位昨日盤算著改變路线的趕路人,他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瓢潑大雨中,不論是氣味還是足跡,都在雨點的衝刷下蕩然無存。
“差不多就在這附近了……”
大雨中,披著事先准備好的雨披的黎博利醫師四處張望著。他現在沒有拿地圖,那背了無數次的口訣和地圖的特征都已經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腦海里。不過,他現在只需要找一樣東西:一個洞窟,一個並不起眼的,狹窄的洞窟。
杜爾貝科並不想在大雨中佇立太久,而他的願望很快就得到了滿足:一陣水流和岩壁碰撞的沉悶響聲在雨中響起,盡管它並不突出,但還是被敏銳的黎博利青年所捕捉到。隨著他逐漸靠近聲音傳來的方向,聲音也愈發清晰。很快地,一個並不高大的洞口出現在他的面前,而雨水正嘩嘩地灌進洞里。
“希望不要太滑。”他這樣低聲念叨了一句後,便小心地控制著自己下腳的力度,踏進了洞穴,同時拿出了事先准備好的源石照明棒,照亮了眼前漆黑一片的環境。不過,洞穴似乎很深,微弱的光芒並不能傳到洞穴的深處。
杜爾貝科踏著水窪,謹慎地前進著,盡管照明棒一直在面前閃爍著,可眼前的黑暗卻總像是看不到頭一般地漫長,而他只能選擇向前走,身後的光亮愈發模糊。
走了差不多十分鍾後,眼前狹隘的視线突然又出現了一絲光亮,耳邊又響起了嘩嘩的雨聲,緊接著,一片寬敞的空間連帶著出現在了眼前,一道光自上而下地投在空間正中的一個形狀扭曲的石台上。杜爾貝科抬頭望去,洞窟的頂端有開了一道天井一樣的口子,雨水和外面的光正是從這里傾斜而入,落在石台上的。而當杜爾貝科看向那石台時,發現石台上正放著一個小盒子。
“這就是寶藏嗎……?”杜爾貝科走近那石台,打量著眼前的小盒,他很難想出這麼小的盒子里能裝什麼值錢的物件。同時,他看著這被雨水衝刷的小盒,心中不由得浮現了一個疑問:如果這個盒子自從被放置開始一直在這里沒有挪動,為什麼長年累月的雨水都未能改變這個盒子分毫?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年輕的黎博利醫師搖著頭,把伸出去的手逐漸挪離了盒子。可就在這時,他的手停住了。
Isha……mla……
一個聲音,在他的腦海里響起。
“……什麼?”
杜爾貝科四處掃視,想找到聲音的來源,但除了黑漆漆的石壁,他什麼都沒看到。
“可能是聽錯了吧。”他轉過頭來,又把手伸向了小盒——不知道為什麼,他剛才的疑慮已經消失得一干二淨了,現在則急切地想要打開盒子。外面的雨還在下,雨水順著洞口落下,打濕了黎博利青年的雙手,但他毫不在意,一手將小盒捧在手心,一手掀開了盒蓋。
隨著盒蓋的開啟,紅絲絨的內襯里,正靜靜地躺著一件小巧的物件。那是一個掛墜,有著潔白如雪的色澤,上面似乎雕刻著什麼符號或圖案。
“掛墜?”杜爾貝科將那小物件從盒子里取出,夾在兩指間仔細地端詳著。這潔白的掛墜像是用某種生物的骨頭雕刻出來的,但上面刻著的圖案卻令杜爾貝科感到一陣不適:吊墜上雕刻著精細的浮雕,但浮雕的圖案卻是一個一半似人,一半似鱗獸的怪物:說它像鱗獸,但卻有細長的四肢,說它像人,它卻不見五官,身上長滿了鱗片。在怪物的身下,層層波濤繞吊墜一圈翻滾著,而在波濤之下,是更多的半人半鱗的怪物爭相往波濤攀爬游走的姿態。它們異狀的臉上雖然看不出表情,但動作上卻能感覺到它們心中的激動和喜悅。再仔細一看,那些半人半鱗的生物竟然也有著不同的特征:有的頭生犄角,有的頭頂光環,還有的生著耳羽,長著毛茸茸的長尾……
杜爾貝科打量著,但他心中的反胃和厭惡感卻愈發減少。他看著這掛墜,呆呆地出了神,目光不由自主地挪向了掛墜的最低端。在那里雕刻著的,是一條緞帶的圖案,而在上面,正寫著一行對他來說,熟悉又陌生的字:
Ishamla
啊,又是這個。年輕的醫師喃喃自語道,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他又一次看向了那些畸形的怪物們,它們張著嘴,似乎在念著什麼——沒錯,沒錯,他知道的,他當然很清楚,因為那些東西正在齊聲念誦著祂的大名——
“喂!把那東西給我!”
正當杜爾貝科對那東西怔怔地入神時,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同時一只戴著手套的小手伸了過來,將吊墜從他的指間奪走。
“嗯……?!啊?……誰?!”如夢方醒的杜爾貝科這時候才發現,出現在眼前的正是再熟悉不過的身影:白發的小個子黎博利審判官,渾身濕漉漉的她此刻正一手舉著提燈面對他,一手握著從杜爾貝科手中搶來的吊墜。
“你剛才是在干什麼?”審判官帶著嚴肅的神色看著他。
“我……在研究這個東西。”杜爾貝科生硬地擠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勉強的理由。不知為何,那盞提燈散發出的微光雖然讓杜爾貝科感到有些頭疼,但在同時卻又有種甩掉了什麼沉重的包袱般的輕松感。
“這是什麼東西?”審判官看了看手心里攥著的掛墜問道。
“我……還不知道,你得先把這東西還給我。”杜爾貝科伸出手來。
“別急,”審判官握著掛墜的手向後撤了撤。“你難道沒注意到外面的變化嗎?”
“外面的……變化?”杜爾貝科這時候才意識到好像少了什麼:入洞時的大雨直到自己找到吊墜時都未曾有絲毫減弱的跡象,可現在卻戛然而止,仿佛水龍頭被關閉了般,除了些許水滴落下的滴答輕響,整個洞窟都陷入了一片寂靜——連海浪的聲音都沒有傳到這里,毫無生機的死寂。
“這不對勁,太安靜了。”杜爾貝科不安地說道。這種反常識的景象他並不知道意味著什麼,但極度的違和感讓他不由得毛骨悚然起來。
“我剛進來的時候雨還在下,但你拿起那東西的時候……就都停止了。”在說這話的時候,少女審判官的臉上蒙上了一層陰雲。“所以,那東西到底是什麼,你難道一點主意都沒有嗎?”
“我說過了,我真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麼……”
還未等杜爾貝科說完,洞口外傳來了一陣窸窣的聲響。
“什麼東西……?”
“小心!”
在杜爾貝科的身體下意識地因回避危險而動起來時,少女審判官也將手中的掛墜丟掉,鋒利的迅捷劍從她的腰間拔出,在洞穴里劃出一道寒光。一只畸形的生物慘叫著在利刃下被劈成兩塊,噴濺出藍色的血液。
“是恐魚!它們果然出現了!”審判官打量著洞窟出口處的影子,皺起了眉頭。“你躲在我身後!它們可不是好對付的……呃?”
當審判官回頭看時,卻發現身後空無一人。她抬頭去看,只看到了一個攀住洞口然後縱身一躍便消失了的黑色背影。
“……下次你就沒這麼走運了。”
年輕的黎博利審判官不滿地嘖了一聲,然後轉過身去,高舉著提燈,衝向了撲來的怪物……
“呼……真險啊。”
杜爾貝科將自動式繩鈎收回衣服下,看了看手心里握著的那吊墜,松了一口氣。他又側耳聽了聽,洞窟里隱約傳來怪物的慘叫聲,卻始終未聽到少女的悲鳴。
“看起來審判官大人有的忙了,那我就不奉陪了。”
黎博利醫師沒有再多做停留,而是快步跑了起來,向著破敗的濱海城前進。
“大哥,那是個什麼東西?”聽到這里,嘉瓦插嘴問道。
“說實話,我到現在都不太清楚。”杜爾貝科若有所思地說道。“但直覺告訴我,那東西很危險,當時我把它當作寶藏拿著,實在是非常不明智的行為。”
“那,後來呢?那位審判官呢?”
“後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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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反常規地,杜爾貝科並沒有趁天色未晚而立刻離開濱海城,而是在濱海城里找了一家旅館住下。在安頓好行李後,他又來到了當地的商鋪里,買了一些補給品,為第二天的啟程做准備。他認為,如果那個纏人的審判官擺脫了那些怪物的話,肯定會立刻去試著跟蹤自己,可惜雨後的爛泥地讓足跡變得混亂難辨,她只能去猜測自己的去向——那麼,下意識地認為自己已經離開了這個地方才是更有可能的選擇,所以他決定在這里躲一陣,然後再出發,讓那個審判官在錯誤的道路上多追一陣子。
然而,事情總是很湊巧,年輕的黎博利醫師並不是缺乏經驗,而是在這個問題的判斷上,微妙地欠缺了一點運氣。
濱海城雖然很大,但仍在運作的旅館只有一座。這座旅館看起來頗有些年頭了,但裝潢卻很不講究,剝落的牆皮和不再閃爍的燈管招牌都會讓第一眼看到這家店的顧客產生這里是否還在開業的疑問——不過一般情況下,這里都不會有什麼新顧客到來就是了。而今天,這里卻破天荒地迎來了兩名顧客。
下午時分,天色逐漸昏暗。在冷清的大廳里,前台和清潔工還有服務員正靠在櫃台上閒聊著什麼。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響起。
“……?”
砰!門被猛地推開,而出現在門前的,是一位身材嬌小的黎博利少女,只不過她稚氣未脫的臉蛋此時氣鼓鼓地,身上講究的制服也沾滿了不知名的藍色液體。她進來後看了一眼四周,發現有人後,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似的,連忙深吸了一口氣,調整了下呼吸,方才怒氣衝衝的樣子便一下子消失了。
少女恢復常態後,便快步走到櫃台前,對前台的服務員說道:“我需要一間房。”
“好的,小姐。請問您的家長在哪里?”前台服務員的臉上帶著古怪的笑容說道。“您應該知道這里的酒吧不對您開放吧?”
話畢,大廳里的幾名員工都發出了放肆的嘲笑聲。
少女審判官的臉色又陰沉了下來,她從腰間解下了提燈,然後把它重重地磕在櫃台上。“我是伊比利亞審判官艾麗妮!現在我以審判庭的名義命令你們配合我的工作!”
一看到提燈,員工們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轉瞬即逝的厭惡,但這情緒很快便被表現出來的恐慌所掩蓋了。“對不起,小姐……我是說,審判官女士!我們無意冒犯!我們這里有干淨整齊的客房,這就為您提供一間!”說完,前台便將一把鑰匙畢恭畢敬地放在了名叫艾麗妮的審判官面前。
“你們當地的負責人是誰?”艾麗妮接過鑰匙,問道。
“您指的是弗朗哥市長?很遺憾,他去鄰近的小鎮辦事了,不過應該今天晚上就會回來。要我通知他嗎?”
“是的。我希望他回來後立刻來這里見我,我有事情要問他。”艾麗妮點了點頭說道。
“好的,好的,如您所願,大人。”前台帶著一股狡黠又諂媚的神色搓著手說道。“您一定會見到他的。”
艾麗妮冷冷地掃了一眼這些人,然後不顧他們盯著自己打量個沒完的無禮的目光,拿著鑰匙大步走上了樓梯。而當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的盡頭後沒過四五分鍾,一名黑衣服的面具男子便走進了大廳。和那位審判官一樣,他旁若無人地踏上了樓梯,並沒有把那些在他背後竊竊私語些什麼的員工放在眼里。
夜晚。
房間內老舊的時鍾依舊忠實地履行著它的職責,此刻指針已經指向了十一點整,但杜爾貝科仍舊坐在房間內的沙發上,而不是躺在床上。他沒有睡著,或者說,他不敢在這時安心入睡。他也沒有開燈,生怕這樣暴露了自己。他坐在黑暗里,用那雙鍛煉出來的眼睛警惕地打量著房門和窗戶,一言不發地反復檢查著斗篷下的裝備:匕首,小型手銃,袖劍,還有各色飛鏢,確認過它們的狀態完好後,又無言地將其收回去。
杜爾貝科並未忘記那個酒保的話,濱海城確實是一個對外人來說氛圍很詭異的地方。當他在這里采購時,他能感覺到自己每走進一處空間,都會成為當地人目光的焦點,而他們的注視卻讓他感到很不舒服:這些當地人的目光是冰冷的,不友好的,甚至可以說是帶有敵意的。那一張張僵硬的臉龐下隱藏著的,都是無來由的惡意。杜爾貝科並不清楚這些人為什麼如此仇視外來者,但為了避免惹麻煩,他還是選擇了沉默,將自己手頭要做的事情一一完成後,快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海怪,破敗的城市,還有不友好的當地人……為什麼伊比利亞的事情總是那麼糟糕?”杜爾貝科低聲嘟囔道。“等到天不亮我就出發,這鬼地方我是一分鍾也不想多待了,鬼知道它們還會對我做……”
突然,他不再說話了。杜爾貝科從破舊的沙發上站起身,輕輕地放慢腳步,走到了門前。腳下,門縫里透出了一絲走廊上的光亮,但此時那一线的光明卻被一道道陰影反復切割開來,同時還有低沉的腳步聲回蕩在走廊里。
“有人在外面。”杜爾貝科默默想道。可是,半夜了居然還有這麼多人快步在走廊上走?這不對勁。當其中一個陰影停在杜爾貝科門前,影子從門縫下延展而入時,黎博利青年皺起了眉頭,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看來他們比我想象的還要好客呐。”杜爾貝科回頭看了一眼,窗戶還是開著的,這里不過是二樓,他可以直接跳到對面的屋頂去,問題不大。在確認了退路後,他將手伸到了袍下,握緊了匕首的柄。
隨後,門外響起了幾聲腳步聲。杜爾貝科聽得出來,聲音似乎逐漸遠離了一點,像是聲音的發出者在後退。
“要來了!”
下一秒,一陣短促的腳步聲響起——
“咚!”
門被撞開了。然而,聲音卻來自隔壁。
“什麼?!”這下輪到杜爾貝科愣住了,他疑惑地望向旁邊的牆。“他們是衝著隔壁來的?”
還沒等杜爾貝科搞清楚眼前的情況,一聲巨響轟然響起,幾乎將他震暈過去。老舊的旅館在震顫中搖晃著,門外傳來倒塌的聲音和稍縱即逝的慘叫。還沒等杜爾貝科回過神來,與隔壁相連的那堵牆壁就被猛烈的衝擊波震出了一條條裂縫。黎博利青年嘖了一聲,趕忙與牆壁拉開了距離。
“嘩啦啦——”牆壁隨著裂縫的延伸而分崩離析,垮塌了下去,將杜爾貝科的房間與隔壁瞬間連成了一片,同時掀起一陣煙塵。而在煙塵後面,似乎有什麼人正站在那里。
“咳咳,咳咳咳!”
杜爾貝科突然覺得,這咳嗽的聲調竟然很耳熟。
隨著煙塵散去,隔壁的房客終於出現在了杜爾貝科面前。而也就是在這時,四目相對的二人,忍不住異口同聲地喊出了聲:
“怎麼又是你?!”
——那位住在杜爾貝科隔壁的神秘房客,正是審判官艾麗妮。不過此時的她並未穿著那件制服,而是穿著一件白色的睡衣,赤著雙腳站在那里。
“……真是緣分,審判官閣下。”杜爾貝科像是諷刺似的微微舉了下帽子,向艾麗妮脫帽致意。“我對您的毅力表示由衷的欽佩,不過我們現在還是應該趕緊先離開這里為好?”
“……先離開這里。”艾麗妮帶著尷尬的神情說道,手里依舊握著那把銃口還在冒煙的大口徑手銃。“我們趕緊走……唉喲!”
話音未落,匆忙轉身的黎博利小審判官就被一塊碎磚絆倒,摔倒在地。
“沒事吧,審判官閣下?”杜爾貝科趕忙走上前去問道。
“嘖……”艾麗妮揉了揉腳腕,臉上露出了一絲痛苦的神色。“好像崴到了……偏偏是這個節骨眼上……”
“嗯……鑒於我之前把您拋下了一次,這回我就不能坐視不管了。”杜爾貝科聳了聳肩,說道。“那麼,恕我失禮了。”
“誒……誒誒誒?!你干什麼?!”
在少女審判官的尖叫中,杜爾貝科小心地將左手抄在她的腿彎下,右手放在她的肩胛骨下,將她一把抱了起來。杜爾貝科的體格並不健壯,但想要抱起身高連160cm都不到的同族少女的話,還是輕而易舉的。
“那麼,審判官閣下請抓緊了,接下來會有點顛簸,還請見諒。”
說完,杜爾貝科便快步跑向窗台,隨後縱身一躍,跳出了旅館的殘垣斷壁。
“胡鬧——!根本就是胡鬧啊啊啊啊——!”
被抱起來的艾麗妮在風中怒罵著,但她的手卻已經緊抱住了杜爾貝科的身體,任憑隨著黎博利醫師的跳躍而掀起的氣流吹在臉上,而思緒卻早已亂成了一團:
“我怎麼又被人……可惡,上次是勞倫緹娜,這次又是……為什麼總是我攤上這種事情啊!而且還是……還是被公主抱了……”
想著,想著,艾麗妮發出了一絲低低的悲鳴,要不是杜爾貝科歪頭看了一眼,他差點以為這位審判官要被這樣的折騰嚇暈過去了。
兩位黎博利,就這樣在房頂上疾馳著,朝著更遠處跑去。破敗的城市里,街道被接連出現的火把所照亮,映照出那些刻著瘋狂和仇恨的臉龐。
“追!追上他們!”在追趕著二人的人群身後,一個身材異常高大的男子正站在那里指揮著眾人。他身上披著一條破舊的深綠色斗篷,讓人看不清他的面貌。但從那斗篷下伸出的,卻是一只粗大的觸手。
“我的追隨者和簇擁們,不要放過那個審判官!”男人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喊道。“那個外鄉人也一樣!抓住他們!不要讓他們把這里的消息走漏出去!”
在他的命令下,陷入死寂的濱海城就像從墳墓中爬出的死者一樣緩緩地“蘇醒”了過來:火把的光如同劇毒而危險的血液,火光流過街道,流進房屋里,它們照到哪里,哪里就有人加入到追逐的隊伍中去,狂亂地呼喊著褻瀆的口號,讓濱海城的夜晚又一次沉浸在狂怒與恐怖之中。
“沒想到這鬼地方就沒幾個正常人……”杜爾貝科一邊跳過房梁,抱著懷中的黎博利少女穩穩地落在對面的屋檐上,一邊嘟囔著。
“必須要想辦法向審判庭請求增援才行,不然——小心左邊!”
還未等杜爾貝科答話,艾麗妮便舉起了手中的手炮,朝著杜爾貝科左邊的位置開了一槍。伴隨一聲轟隆巨響,兩個剛想爬上來的信徒就哀嚎著墜落了下去。
“審判官小姐……”杜爾貝科繼續跑著,一邊咬著牙沒好氣地說道,“您不知道您手中的武器在這個距離下的聲音有多響亮嗎?麻煩您也為我的耳膜考慮一下。”
“怎麼,你現在還有多余的手去捂耳朵嗎?”艾麗妮毫不客氣地回應道。
“嘖……算了。”杜爾貝科無奈地搖了搖頭,然後看了一眼前面的房頂,停下了腳步。
“怎麼了?”艾麗妮問道。
“似乎被捷足先登了呢。”杜爾貝科望著對面屋頂上閃爍的火把說道。“看來得換條路了,坐穩,小姐。”
“嗯?唔誒誒誒——?!”
沒有理會少女的尖叫,杜爾貝科下墜的身體輕輕地落在了地上,然後繼續開始了奔跑。
“你還記得路嗎,專家?”艾麗妮一邊望向二人背後追來的追兵,一邊說道。
“大概吧。”杜爾貝科回答道。“下午在這里閒逛的時候,就大概記了下路徑。”
“你也察覺到他們的異常了?”
“……算是吧。”杜爾貝科並沒有告訴眼前的審判官,他記路徑是為了躲避她的追捕。
“但就算能跑出去,這些家伙想必也不會善罷甘……休……吧……”不知為何,艾麗妮的聲調突然變低了,像是注意力被別的什麼奪走了似的。杜爾貝科剛想發問,卻也被耳畔傳來的聲音吸引得停下了腳步——不止是二人,連身後的追兵也紛紛停步扭頭,和他們望向同一個方向:雙月照耀下,淒冷的月光灑在漆黑的海面上。盡管海潮的模樣看得不甚分明,但所有人都聽到了海邊那響亮得有些匪夷所思的海浪拍打之聲。
“有什麼東西要來了……”杜爾貝科看著那黑潮,突然用一種陌生的語氣說道。
“嗯?什麼東西?你在說什麼?”
杜爾貝科沒有回話,只是怔怔地看著遠方。就在這時,一道道詭異的影子扭動著從黑暗中竄出:是恐魚。它們沒有尖嘯,也沒有咆哮,只是默默地揮舞著觸手和鰭,帶動著畸形的身軀,沿著城鎮的街道行進著。
“是海里的使者……”有信徒低聲念叨著,臉上露出了喜色。
“太好了!它們要來迎接我們了!”一名信徒丟下了火把,朝恐魚們跑去,而其他人則帶著期待和羨慕的目光望著他的背影。
“使者,我們等你們好——呃啊!”
然而,還未等那信徒說完,恐魚的尖嘴便像矛尖一般深深刺入了他的胸部,並在他錯愕的目光下,周圍的恐魚也一擁而上,將他的身軀吞沒,撕碎肉體和骨頭斷裂的聲音很快便蓋過了他短暫的悲鳴。
“瘋子。”艾麗妮看著眼前荒誕又血腥的一幕,冷冷地說道。
頃刻間,信徒們眼中的期待和羨慕變成了恐懼,在人群中爆發出第一聲尖叫的時候,便四散逃開,而恐魚們也無聲地開始了獵殺,向四周追逐那些信徒們。剛才的獵人如今成為了獵物,而原本的獵物,此刻則在思考著自己的行動。
“我們進去!”杜爾貝科踢開了一扇門,然後帶著艾麗妮跑了進去,待他放下懷中的小審判官後,才轉身關閉了房門。
“這下亂成一鍋粥了……我們這樣子是沒法出城的。”艾麗妮看著窗外的景象,有些擔憂地說道。“我們得想辦法回到旅館去。”
“回去?審判官閣下,您知道您剛才說的有多無謀嗎?”杜爾貝科站在艾麗妮身後,同樣望著窗外說道。“現在這樣子回去無異於往那些怪物口中送食。”
“可如果沒有裝備和武器的話,我們兩個又能走多遠?”艾麗妮說道。“現在這麼混亂反而是個好機會……等下,遠離窗戶!”
突然,艾麗妮臉色一變,將身後的杜爾貝科一推,然後兩人踉蹌著遠離了窗戶。杜爾貝科看到,窗玻璃突然被一團藍色的植物狀物體所覆蓋。很快地,連帶著二人左側的那扇窗戶也被這物體所覆蓋。
“那是什麼?”
“是溟痕!”艾麗妮說道。“離它遠點!那東西會侵蝕你的理智……你在干什麼?!”
在艾麗妮詫異的目光注視下,杜爾貝科卻突然像丟了魂似的,一步步走向門前。此時,屋外的溟痕已經順著門縫擴散進了室內,那不祥的細小觸手在表面輕輕擺動著,仿佛有生命一般,而年輕的黎博利醫師卻對此熟視無睹,徑直踏了上去。
艾麗妮剛要提醒,卻看到了更令她驚愕的場面:杜爾貝科的腳踏在溟痕上,那溟痕卻反而像中毒了似的,逐漸失去了色澤,最後以一副枯萎的姿態化作了黑炭,而他的腳步走到哪里,溟痕便在哪里停止擴散,或者在他腳下枯死。
“這……是怎麼回事?”艾麗妮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小巧的腳踏在那黑炭化的溟痕上,除了腳底傳來的令人不快的黏稠感外,她並未感到自己的神智受到什麼影響。
“這……那個愛賣關子的醫生身邊的怪物都要費點功夫才能鏟除的溟痕,竟然這麼容易就死了?”她順著杜爾貝科走過的路徑來到室外,卻看到了更令她難以置信的一幕:那位黎博利學者在逃跑的信徒中敏捷地跳動著,他就像獵捕小型動物的食肉羽獸那樣撲向那些信徒,然後從斗篷下甩出一道道寒光,將他們擊倒在地,任憑他們的血濺在自己的衣服上。艾麗妮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的動作卻表現出一種令她不安的欣喜。
“這到底是怎麼了……專家,小心!”就在這時,一伙恐魚三五成群地朝著杜爾貝科的後背撲來,而他似乎對艾麗妮的警告置若罔聞,依舊沒有停下手中刺進別人身體里的匕首。
“這下麻煩了……該死!”
可就當恐魚的觸手和利爪即將觸碰到杜爾貝科的那一刻,它們就像被靜止似的,將爪牙停在了距離他不足幾厘米之處。這時,黎博利青年才機械地扭過頭來,打量著那些呆若木羽的怪物。然後下一秒,它們便被一發響亮的銃火打成了一團碎肉。然而,杜爾貝科並沒有對眼前的危險產生什麼反應,反而繼續走向不遠處倒在地上求饒的受傷信徒。
“你在干什麼?!”艾麗妮一瘸一拐地走上前來喊道。“你干嘛非要去攻擊他們?!你不知道這樣有多危……喂!你干什麼?!”
艾麗妮還沒說完,杜爾貝科冷不防地將手中的匕首揮向了她,眼疾手快的黎博利少女猛地向後一撤步,差點因為腳上傳來的痛感而摔倒在地。
“你又在發什麼神經?!”艾麗妮忍痛使勁一蹬腳,一個箭步撲向杜爾貝科,把他按倒在地,然後用手炮的底端狠狠砸在他腦袋上。
“唔!……嗯?”杜爾貝科從一陣令他心悸的窒息感中艱難地回過神來,他看著眼前面帶怒色的同族少女,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並不記得剛才自己的精神沉浸在何等的狀態中,但不知為何,他的心中卻殘留著一股莫名的戀戀不舍感。
“你剛才在做什麼?你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
又一次地,艾麗妮不自覺地被周遭的異常所吸引。她停下了話語,望向他們的身旁。一側,是驚慌逃走的信徒們;腳下,是枯萎死去的溟痕;而另一側,則是畏縮不前的恐魚——
——等一下,畏縮不前?艾麗妮站起身,看著眼前那些正對著他們一步步向後挪動身子的恐魚,她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了一起。在她與這些海中的邪物交戰的經歷中,她從未見過這些無血無淚的怪物有過絲毫畏懼的跡象。而那種事情,她只從自己老師的老師,偉大的聖徒卡門那里聽過,達里奧老師死時的威嚴震懾了恐魚,令它們不敢上前。而如今,她親眼見到了這番景象,但卻不知因何而來,這讓她的心中又多了一層不安。
“呵……呵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遠處,那含糊又低沉的聲音再度響起。
“我要找的東西就在那里……信眾們,快退回據點吧!時機尚不成熟,你們的意志也還需要鍛煉,今天就到此為止吧!”
那人說完這番話後,便轉身離去,消失在黑暗中,而恐魚們也像退潮一樣,離開了濱海城。直到徹底消失在艾麗妮的視线中為止,那些恐魚都不敢扭頭逃走,仿佛生怕將後背展露給什麼可怕的存在一樣。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艾麗妮剛松了一口氣,便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她扭頭望去,杜爾貝科正以不解的表情打量著眼前的一片狼藉。
“我們待會兒再說吧,首先……先回到旅館去吧,那些信徒已經走光了。”
“嗯……好。”好像有心事似的,杜爾貝科也沒再和艾麗妮爭辯,只是悶悶地點了點頭。
旅館廢墟,二樓。
“好了,我們到了。”杜爾貝科彎下身,讓懷里抱著的艾麗妮小心地站穩後才起身。
“嗯……”艾麗妮剛准備穿過倒塌的牆壁走到自己的房間,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似的,轉身走向杜爾貝科。
“對了,有件事我必須得和你說……”
“嗯?”
啪!
杜爾貝科還沒反應過來,便感到自己臉上挨了響亮的一巴掌,不過多虧有皮制的面具在,這一掌的力度並沒有怎麼傳遞到自己的臉上,因此也不十分痛。
“混蛋!誰允許你擅自那麼做的!”艾麗妮羞紅了臉說道。“我都沒有答應你吧!你當你面對的是誰啊,無禮之人?!”
“這……呃,審判官小姐……閣下,我是說……”杜爾貝科一手捂著臉,一手攤開,用無可奈何的語氣說道:“如果不那樣的話,我大可以扶著你走,但那樣的話,你覺得我們能甩掉追兵嗎?還是說,你覺得我應該再把你拋下一次?”
“油嘴滑舌……”艾麗妮不再叱罵眼前的面具人,而是扭過了頭去不再說話。許久,背對著青年的少女才低低地說道:“但是……謝謝。如果不是那樣,我們都會有危險了。”
“沒錯,審判官小姐,不是單純的‘你’或者‘我’有危險,而是我們都無法獨自逃出這里,不是嗎?”
“是、是這樣沒錯啦……”艾麗妮的語氣顯得有些慌亂。“你還不趕緊轉過身去?!我、我要換衣服了!”
“喔,抱歉,真是失禮了。”杜爾貝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然後轉身走到了幾步之外的地方。
“行了,你可以轉過身來了。”過了一會兒,杜爾貝科的身後傳來了艾麗妮的聲音。
杜爾貝科回過頭看,剛才身著輕薄睡衣的嬌羞少女的形象已經消失不見了,眼前的黎博利少女儼然是另一番氣派:只見少女審判官身著一件黑色襯衫,還套著一件和那白色深筒袖相得益彰的純白披肩,在左肩上還有一個黑色的皮制肩鎧,一條粉色的緞帶從上面延伸出來,在她身後與有些破舊的黑色披風一同飄揚著。在襯衫的下面,是一條長短適中的白紫二色裙,上面隱約可見伊比利亞的標志,這樣打扮在伊比利亞多見於身負公務或身居高位之人。少女的腰上的皮帶裝著一排排像是銃械用的彈藥,另一側則掛著一把帶鞘的細長利劍。而那把給杜爾貝科留下了深刻印象的大威力手炮,此刻則插在一側的皮制銃套里。至於少女的下身,乍一看似乎穿著很厚的白色連褲襪,但如果仔細看的話便會發現那其實是白色緊身褲,而在包裹著纖細雙腿的緊身褲的下端,是一雙簡潔干練的中幫黑色短靴。
“你在看哪里呢?”似乎是察覺到了杜爾貝科的目光,少女審判官有些不悅地問道。
“唔,恕我多言,審判官閣下,您之前腳腕受的傷有必要處理一下,不然您今後的行程會平添不必要的傷痛折磨。”杜爾貝科說道。
“你知道怎麼包扎?”艾麗妮問道。
“是的,行走在外,可不能期望在曠野上遇到診所,因此總得准備一二。”杜爾貝科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了自己的布制藥箱,展示給艾麗妮看。“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幫您處理一下,這用不了很長時間。”
“唔……好吧,不過不准動歪腦筋。”黎博利少女有些不情願地說道。
“當然不會。”杜爾貝科對艾麗妮比了個“請坐”的手勢,艾麗妮便坐在了房間內的椅子上,然後翹起了崴傷的右腳。
“唔……有勞你了。”
“好的,恕我失禮。”
杜爾貝科點了點頭後,便將藥箱放下,然後以單膝跪地的姿勢,在少女審判官面前彎下了腰,恭敬的姿態既像是認罪的囚犯,亦像是謙卑的仆人。他手指勾進少女的靴口,托住鞋跟,然後微微一用力,便將那短靴脫離了她的右腳大半,露出了穿著灰色棉襪包裹的腳踝,接著他再稍一使勁,便脫掉了那短靴,艾麗妮那只被棉襪包裹的玉足便出現在了他面前。
“嗯……”杜爾貝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抬頭看了看艾麗妮,似乎像在請求某種許可。
“我、我知道啦!沒關系,隨你去做就是了!”說這話時,艾麗妮的頭扭向了一邊,看不到她的表情。
杜爾貝科在面具下的臉嘴角微微上揚,然後他又不動聲色地用手指勾住了棉襪的襪口,像之前一樣謹慎而輕柔地褪下了短襪,並將它置於少女的短靴上,然後才伸手輕輕握住艾麗妮小巧的腳,仔細端詳著。盡管艾麗妮年紀尚輕,但這只腳已經看不出多少年幼孩童那種圓潤和肉感的樣子,相反卻有著青年人一般的修長线條,從足趾到足弓都顯現出一種纖細感,肌膚比她的上半身還要更加白皙,甚至有些缺少血色,而頂端的指甲上也沒有任何裝飾,天然的粉色指甲倒映著窗外慘淡的月光。杜爾貝科的手心輕輕地接著少女的足底,能感受到一些角質化的痕跡,這位天生麗質的黎博利女孩似乎對自己的外貌打扮並不十分上心,而是將精力用在了更重要的地方上,不過這一點瑕疵在杜爾貝科看來,更像是她盡忠職守的證明,並未使她的嬌麗減色。年輕的黎博利醫師看向了艾麗妮的腳踝,潔白的肌膚在那里出現了一塊不自然的青紫色痕跡,他便知道了問題所在。
“稍等一下。”杜爾貝科松開了手,讓艾麗妮繼續翹著腳,自己從藥箱里拿出了一盒藥膏。他擰開盒蓋,一股刺鼻但不令人反感的味道從里面冒了出來。
“這是我從炎國買的特效藥,對跌打損傷效果很好。”杜爾貝科一邊介紹著,一邊拿出棉簽,蘸了幾下藥膏後,便輕輕地抹在了艾麗妮崴傷的位置上。不過,當蘸著藥膏的棉簽碰到艾麗妮腳踝上的傷處時,杜爾貝科聽到一聲倒吸涼氣的聲音傳進了他的耳朵,少女可愛的腳趾也隨之蜷縮了一下,不過那聲音只持續了一瞬便被強行打斷了。杜爾貝科很清楚那聲音的來源,不過他裝作沒有察覺到,繼續為艾麗妮抹上了藥。
“接下來,再包扎一下就完事了。”在抹好藥後,杜爾貝科將藥膏蓋上重新放回,然後又拿出了一卷繃帶。他將繃帶用剪刀剪下一段後,將它繞著艾麗妮的腳踝纏了兩圈,最後小心地拿出膠帶固定好繃帶,讓繃帶纏在傷口周圍的同時又不至於過於緊繃,這才將藥物和器具全部收回藥箱內。
“好了,審判官小姐。”杜爾貝科說道。“雖然已經處理過了,不過接下來今天您還是要多加小心,最好不要劇烈運動,否則還會復發的。”
“嗯,知道了……”艾麗妮含糊答應著,似乎還在顧慮著什麼似的。然後,她冷不防地又拔出了手炮,頂在了杜爾貝科的帽子上。
“……今天的事情,不准告訴任何人。”她低聲說道。
“好的,一言為定,審判官小姐。”杜爾貝科不動聲色地說道。“現在,您可以穿上鞋襪了。”
“嗯……”艾麗妮收回了手炮,低下頭去,一言不發地拿起襪子往自己的右腳上套,而杜爾貝科此時早就站起來轉過身去了。
“那麼,審判官小姐接下來有何打算?”待黎博利女孩穿戴完畢後,杜爾貝科問道。
“我們先離開這里吧。”少女審判官說道。然後,她轉向了杜爾貝科,抬頭望著面前戴著面具的臉說道:“雖然你之前的行為很無禮,但你也確實幫了我很多忙,我再次向你表示感謝。”
“不用客氣,審判官小姐。”黎博利醫師微微點頭致意。“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情。”
“你也不用老這麼叫我了,太客套了。”艾麗妮擺了擺手,然後又向杜爾貝科伸出了左手。
“請容我做一次正式的自我介紹。我叫艾麗妮,是伊比利亞審判庭駐羅德島的信使,也兼有伊比利亞審判官的職能。”
“羅德島……”杜爾貝科暗暗回味著這個有些耳熟的名字。“我記得是一家醫藥公司……為什麼會和審判庭有聯系?”然後,他也伸出了手,握住了艾麗妮的手。
“在下是伊比利亞海洋學者,您可以叫我……盧卡斯。”
“盧卡斯先生,很高興與你合作。”艾麗妮說道。“我們先離開這里吧。”
“嗯。”
“哈哈哈!好可愛的反應啊!”聽到這里,嘉瓦的臉上笑開了花。“真沒想到你們以那樣的方式見面,卻以這種方式互相熟識了。這麼看來,這還是個不錯的姑娘?”
“嗯,是啊。”杜爾貝科的臉上浮現出了苦澀的微笑。“她是個好姑娘。”
“大哥?”扎拉克少年察覺到了杜爾貝科的神色有異。“沒事吧?”
“沒,只是……又想起了那段回憶,有些感慨罷了。”
“那,後來呢?”嘉瓦問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麼?”
“後來的事情我沒能了解到全貌,但是……我沒有想到,在那之後不到一天,她就向我不辭而別,而那也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還活著的她……”
[newpage]
幾小時後,濱海城外,荒野里的某處山洞。
“不知道審判官小姐如何看這東西?”杜爾貝科將那掛墜從頸上解下,拎到了二人的面前。借著火堆昏暗的火光,艾麗妮打量著那物件,臉上露出了嫌惡的神色。
“這是褻瀆的邪物,”她看著那掛墜說道。“這就是你找到的【寶藏】?”
“說實話,我對此一無所知。”杜爾貝科辯解道。“我所知的,就是這里藏有重要的寶物……但我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東西。”
“……換個角度說,這東西確實可以算是【寶藏】……對那些家伙來說。”艾麗妮伸手去拿掛墜,但她卻發現杜爾貝科的手仍舊死死握住那掛墜的吊繩。
“怎麼,你不願意把這東西交給我嗎?”艾麗妮用警惕的目光打量著杜爾貝科。
“不,沒有……只是……不,沒什麼。”杜爾貝科的表情變得有些復雜,語氣也有些不耐煩。但在他閉上眼睛片刻後,他長嘆了一口氣,最後還是松開了手。
艾麗妮小心地將掛墜收到一旁,並沒有放在口袋里,而是點亮了她那盞提燈,把掛墜繞了幾圈,掛在了提燈上,而自己則稍稍挪開了一點,遠離了提燈——或者說,掛墜。
“你似乎在提防它。”杜爾貝科說道。
“那是當然。”艾麗妮有些不滿地看了一眼杜爾貝科。“你太缺乏警惕性了,你都沒有注意到自己有時候行為特別怪異嗎?”
“怪異……?”杜爾貝科低下頭回想了起來。“不……說實話,我沒有相對應的記憶,我什麼都想不起來。”
“那才是奇怪的地方。人怎麼可能會平白無故地徹底忘掉一段最近發生的事情?”
“不,等一下……”杜爾貝科想到了自己之前在山洞里的遭遇。“我記得……剛拿到這東西的時候,我腦海里好像有聽到一個名字……”
“什麼名字?”艾麗妮問道,同時她的手攀向了腰間的武器。
“……伊莎瑪拉(Isha-mla)。”
“!”艾麗妮的眼中透出了一絲帶有敵意的火光。“……你對這個名字有什麼感覺?”
“什麼意思?我不明白。”杜爾貝科搖了搖頭。“我從未聽過那個名字,但我卻覺得……那個名字很討厭,讓我頭腦作痛。”
“……很好,我看得出來你沒有說謊。”艾麗妮握住劍柄的手松開了。“我能告訴你的是,你最好永遠忘掉那個名字,這對你一點壞處都沒有。”
“多謝提醒,我巴不得忘掉在這個地方遭遇的一切。”說到這里,杜爾貝科摘下了臉上的面具,露出了一頭棕發和金色的眼睛。“不過……可能我還會記得在這里遇到過一位倔強的壞脾氣小鳥。”
“……哼。”艾麗妮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下。“你其實也沒有那麼討厭人嘛,能說會道的家伙。”
“多謝您夸獎,艾麗妮小姐。要吃嗎?”杜爾貝科從包里翻出自己今天在店鋪里買的面包,掰了一塊遞給艾麗妮。
“謝謝。”艾麗妮接過面包,咬了一口。“不瞞你說,我今天一直擔心那些居心不良的當地人,所以我自打進城後什麼食物都沒碰過。”
“哈,這個面包也是我在城里買的……不過你放心,我已經驗過毒了,沒問題。”
“你出門總是那麼謹小慎微的嗎?”
“在伊比利亞,你總得多個心眼……不好意思,審判庭應該不會因為這話而逮捕我吧?”
“你應該慶幸遇到了我,而且我也沒有那個權限了……”艾麗妮笑著說道。“不然換個審判官來,你這話還真不好說。”
“不過話說回來,艾麗妮小姐,你打算怎麼處理那個吊墜?”杜爾貝科問道。
艾麗妮啃了一口面包,然後喝了口水,說道:“……我們現在應該先離開這里,把這東西送到審判庭去,然後讓懲戒軍來鏟除這個邪教窩點。只靠我們兩個人是做不到的。”
“這個主意不錯,艾麗妮小姐。”杜爾貝科點了點頭。“你年紀輕輕,卻能如此思維縝密,我深表佩服。”
“那都是我的老師教導有方。”艾麗妮望著洞外漆黑的遠方,若有所思地說道。“我想要成為一名捍衛伊比利亞的衛士,而他也正是這樣一個好榜樣……所以我選擇追隨他,而他也嚴格地要求我。”
“那是你的幸運。”
“只是……”艾麗妮低下了頭,戴著手套的小手攥緊了起來,格格作響。“我再也不能聽他教訓我了。”
“……抱歉,我不知道他已經……”
“沒事……老師他為了捍衛伊比利亞,為了人類的尊嚴而死,我為他感到驕傲。”說著,她用手臂用力懟到臉上擦了擦,然後繼續說道:“如今的他,就被埋在大審判官的墓園里……你知道那個地方吧?”
“是的。”杜爾貝科點了點頭。“我一周前曾經過那里,還是過路人告訴我的……很難想象,那些為了守護伊比利亞而隕落的勇士,死後竟如此簡朴……以至於,有些默默無聞。”
黎博利青年沒有再說下去,他覺得剛才的話似乎有些失言了。但是,艾麗妮沒有發怒,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是啊,一般的民眾對他們所經歷的戰斗,都不會有過多的了解……他們很多時候,只是知道,或者說,只需要知道一個結果,就是審判官們是為了保護民眾和國家,乃至這片大地而隕落的,這就足夠了。他們的貢獻,不會因為大眾的了解與否就被抹煞。”
說到這里,艾麗妮抬起頭,望向了天上的雙月。“我距離成為一名優秀的審判官,還差得很遠……但是,我曾經……不,應該說,現在也仍認為,如果我在捍衛伊比利亞的過程中不幸犧牲,死後能葬在那里,陪伴著老師和先賢,該有多好……抱歉,突然說到這些,是不是有些奇怪?”
“不會。”杜爾貝科搖了搖頭。“我反而很欣賞您能在這個年紀,就早早地明白了這樣的道理……這很殘酷,但又很了不起。”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我不會讓老師失望,更不會背叛自己的心。”艾麗妮堅定地說道。“如果我活著有更大的作用,那我一定不會放棄求生的希望。相反,如果我的犧牲能拯救更多人,那……”
突然,艾麗妮臉色一變。她將手按在提燈上,熄滅了燈光,然後連忙對杜爾貝科說道:“把火滅掉,快!”
杜爾貝科連忙打開水壺,將水灑在火堆上,澆滅了那本就不旺盛的火。洞穴一下子又陷入到了黑暗中。
“噓……往里面走一些。”艾麗妮將食指豎在唇前,示意黎博利醫師不要出聲,然後二人慢慢地挪動著身子,朝洞穴深處爬了一段。
盡管艾麗妮什麼都沒說,但杜爾貝科敏銳的視力早已透過黑夜,看到了遠處令艾麗妮臉色大變的景象:在遠處的山路上,又出現了陰魂不散的火把的光。看來,邪教徒們仍未善罷甘休。他們追了出來,在四處尋找著二人。
“看來,想要離開這里有點難了……”杜爾貝科壓低了嗓音說道。
“先等著吧,等到明天白天再說。”艾麗妮也用同樣的方式回應道。
十幾分鍾後,眼看著火光逐漸遠去,二人終於松了一口氣。
“怎麼辦,艾麗妮小姐?時間不早了,還是趕緊休息吧。”
“嗯……你先睡吧,我等會兒再睡,再放個風確認一下周圍情況。”
杜爾貝科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然後轉過身去,直接躺在地上睡了過去。大概是這一天經歷了太多波折的緣故,杜爾貝科的理智早早地敗給了疲倦,很快地陷入了夢鄉。
“呼……呼……”
黎博利青年的呼吸聲又低又輕,回蕩在空曠的山洞里。而洞口處,年輕的審判官席地而坐,眺望著遠處的濱海城,心中默默地做了一個決定。
第二天上午。天空依舊被厚重的陰雲所籠罩。
杜爾貝科感到了洞內的溫度下降,一股吹進來的冷風讓他不由得打了個冷戰,將他從昏睡中喚醒。
“嗯……嗯?”杜爾貝科睜開了惺忪的睡眼,看到的是洞窟的石壁。他昨夜似乎做了夢,但他已記不得夢境的內容,連醒來後的感受都是一團漿糊般,讓他感到暈沉沉的。
“壞了,現在幾點了……?”杜爾貝科坐起身後,看了看手表。此時,時針剛好停在九點的位置上。“艾麗妮小姐,你睡得可真……?!”
待杜爾貝科回頭看時,他愣住了:他身旁只有昨晚撲滅的火堆余燼,並沒有艾麗妮的絲毫蹤跡。他連忙跑出洞外,卻什麼也沒發現——不知何時,審判官艾麗妮,就已經帶著掛墜離開了。
“她去哪里了……該不會是……?!”年輕的醫師稍稍冷靜下來後,低頭看了看地上殘留的腳印,然後順著腳印的方向望去,看見了濱海城的廢墟。
“別做傻事啊,審判官小姐。”不祥的預感在他的心中萌生,於是杜爾貝科趕忙收拾好了行囊,再一次朝濱海城的方向走去。
濱海城內。
“弗朗哥大人剛剛說了什麼?”一個披著斗篷的人說道。
“他說有重要的事情要處理……所以讓我們先回去,等他通知再到水族館,去參加今日的集會。”另一個人說道。
“但願他這次能干點實在的事情。”一開始問話的人嘟囔道。“他總是嘟囔著想要把對面鎮上的信徒拉入他的麾下,那有什麼意義?有那功夫召集一群吃白飯的家伙到我們這里,不如和海里的使者進行溝通……”
“這你就不懂了,大人自有他的打算,我們沒必要揣測那麼多……”
“哈,昨晚沒有熟人被吃掉的家伙說話就是硬氣。”問話的人沒好氣的回了一句。“我們處心積慮從各地搜刮來了武器,就是為了防備懲戒軍和審判庭,結果那幫家伙沒等到,先等來了海里的生物,白白損失了那麼多人,我們還得任憑它們吃,那我們准備那些武器有什麼用?”說完,他便罵罵咧咧地走開了,而另一人也感到自討沒趣,搖了搖頭後也離開了。而在二人離開後,一棟建築的後面才探出了一個灰色的小腦袋。
“水族館……不知道那是怎樣的建築?”艾麗妮一手攥著掛墜,四處打量著,然後她看到了路邊的路牌上寫著的“水族館”字樣。“是這個方向嗎……唔,該死。”她彎下腰去,一手捂住腦袋,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良久,她才直起身來,調整了下呼吸,然後小心地邁動自己受傷的腳,朝水族館的方向前進。
不一會兒,一棟破敗而宏大的白色建築物便出現在了艾麗妮的視野中。這座水族館原本是伊比利亞黃金時代時,濱海城的一處熱門觀光景點,它线條精妙的外觀最早呈現在阿戈爾設計師的圖紙上,而將它蓋起來的則是伊比利亞的能工巧匠。在這里,市民們可以欣賞到各式各樣從未見過的海中鱗獸,觀看由阿戈爾技術呈現的精彩表演,體會到大海獨特的美麗之處。然而,隨著“大靜謐”的到來,昔日人頭攢動的景象也成為了歷史。如今,這座年久失修的建築不再是濱海城居民約會消遣的去處,而成了那些已經異化了思想的狂信徒們謀劃迎接海洋中的神祗,摧毀伊比利亞的據點。
“就是這里了吧……”艾麗妮擦了擦額頭留下的汗,望向了水族館潔白的牆壁上塗抹著的褻瀆的符號。“令人作嘔的窩點,這幫敗類已經在這里完全不需要隱藏自己了嗎?”說到這里,她又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伸手狠狠地拍打了幾下腦袋。
“……呼,沒事的,和當初規劃好的一樣就行了……”說完,艾麗妮便踏上了水族館的階梯,走了進去。在她的兩側生長著的,是那可憎的溟痕。
艾麗妮走進水族館的大門,此處空無一人,地上堆滿了垃圾和破爛的塑料雕像。而在大廳里,溟痕如同地毯一般,蓋滿了水族館的每一片地磚。
“看起來只能走上去了……唔!”毫無征兆地,艾麗妮煩躁地捂住了腦袋,她的身體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踉蹌著歪向一邊,直到碰到了破爛的招牌上寫著“禮品店”的地方的櫃台才停下來。
“閉嘴!從我的腦海里……滾出去!”艾麗妮大喊著,然後舉起了提燈。在提燈的光芒亮起的那一刻,她腦內的不適感瞬間消失了大半。她喘著粗氣,靠著櫃台的桌面,表情十分難看。
“提燈果然有用……不過,我還有些事情必須要做不可。”說到這里,艾麗妮的目光落到了櫃台上遺落的一本積滿了灰塵的記事本上……
十分鍾後。
從一條岔路走出來的艾麗妮,比起剛進來的時候,臉色更糟糕了。
溟痕沒有對她產生任何影響,她已經驗證過了這一點——和“盧卡斯”所遭遇的一樣,她所踩到的溟痕,全都瞬間枯萎然後消亡了。而當她放下提燈和那掛墜時,僅僅是接近溟痕就讓她產生了一陣暈眩感。毫無疑問,殺死溟痕的力量是來自於那掛墜。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艾麗妮感到腦內那個詭異的聲音似乎愈發清晰了——是的,它反復念誦著那個艾麗妮再熟悉不過的邪惡的名號,又不停地對她旁敲側擊,時而嘲笑“無鱗”的無力,時而憐憫“陸上種”的脆弱,時而勒令她臣服……但是,艾麗妮審判官始終沒有向她表現出一絲退讓,她的回答只有堅決的呵斥。
艾麗妮繼續提著燈,行走在水族館內。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從深處傳來:
“持有神的遺骨的小鳥來了嗎?歡迎,來這里吧。”
艾麗妮沒有回應那聲音,只是睜著一雙目光迷離的眼睛,含糊不清地念叨著什麼,同時機械地拖著腳步,走進了狹長的隧道。這條隧道在過去,是給觀光客們欣賞水下景色用的觀景通道。但現在,透過那布滿灰塵的玻璃,只能看見渾濁不堪的水,和漂浮在其中的汙物與垃圾,如同被黑雲遮蓋的天空一樣。
艾麗妮目不斜視地走過隧道,她神色木然,一言不發。當她走出隧道時,那聲音又響了起來:“來吧,將神的遺骨獻給我……然後,加入我們。”
艾麗妮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繼續前進,出現在昏暗的過道盡頭的是一處光亮。她走向那出口,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排排老舊的塑料座椅,以及一池清澈得有些違和的水——在大靜謐前的時光,人們就是在這里欣賞阿戈爾科技帶來的精彩絕倫的演出的。不過現在,這里已經變成了邪教頭子宣講的場所了。
“啊,歡迎,審判官小姐!”站在水池前的,正是昨晚艾麗妮見過的那名袍子怪人。聽到這聲音,艾麗妮終於從方才的朦朧中清醒過來,使勁搖了搖頭,然後看清了那怪人可憎的真面目:這家伙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獸——它一半的臉龐已經被令人作嘔的鱗片,甚至一度覆蓋了他的脖頸和半邊肩膀,露出了海中生物的特征,而他寬大袍子下的手,也有一只變異成了一條長滿吸盤的粗大觸須。“我就是濱海城的市長弗朗哥——同時,也是偉大的祂的意志的執行者!”
“你……你就是那些信徒們的頭兒?”艾麗妮問道。
“沒錯,正是。”弗朗哥發出了怪笑。“我不僅要做濱海城的市長,以及本地教會的領袖……我還會成為祂唯一的代行者!到時候,所有伊比利亞的信徒都要拜倒在我的腳下!”
“呵,聽起來,很難相信你侍奉的,究竟是那個邪神,還是它的力量……”
“小小的審判官,弱小的無鱗種,”弗朗哥發出了冷笑。“你再嘴硬也無法掩蓋你的疲弱——你現在是不是已經感到自己無法抵抗伊莎瑪拉大人的偉力了?是的,哪怕僅僅是那麼一小塊骨頭,祂都足以讓你那些虛假的信條和徒有其表的意志瞬間粉碎。”
“骨頭……?你說,這是……?”
“沒錯……這【淵痕夙締】正是祂身體的一部分。”弗朗哥說道。“有了它,就可以獲得祂偉力的只鱗片爪……但盡管如此,也已足夠強大。行走於溟痕之上而毫發無傷,在海中生物面前如同祂親臨般威嚴……這樣的力量,我已經尋找了很久、很久了……直到昨日,被你們所發現,真是妙不可言,哈哈……不過話說回來,你那位黑衣朋友去哪里了?”
“……”
“啊,你不肯說,不過也無妨。我猜他肯定獨自落跑了吧?審判庭的破事兒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很可能就這樣一走了之了呢……當然,那樣最好,對他和我們來說都是好事。可如果那個蠢貨真的引來了懲戒軍和審判庭,有了【淵痕夙締】的力量,你們這些小卒子也根本不值一提!”
“住嘴,你這叛徒……不准,侮辱,審判庭!”艾麗妮強忍著頭痛,從牙縫里擠出話來。
“喔,審判官大人想要做什麼呢,想要制裁我嗎?就用你現在發抖的手,去拔出你那玩具一樣的劍?好好看清楚,大人,我的身體已經獲得了大海的祝福!你的武器根本傷不到我分毫,哈哈!來,聽話~與其拔出劍,不如把那聖物,快快地放在我手中,嗯?”
面對它伸出的那只尚有人形的手,艾麗妮遲疑了。
——她是在等待時機,還是根本不想傷害眼前的主教?
她現在到底是怎麼看待它的——不,是“它”,還是“他”?
她感到自己的思緒很亂,她幾乎無法思考,那個惱人的聲音充斥著她的腦海。
提燈不僅已經無法再維持她的理智,反而因她的動搖而閃爍不定,如同危險的警告。
“我……我……”
艾麗妮的眼神變得黯淡了下去,她意識到自己很快就要淪陷,很快就會臣服——成為伊比利亞的叛徒。這堆她來說,比死更可怕,也更可恥。
“必須要……做點……什麼……”
而後,她默默地抬起了手。——那只握著掛墜的手。
“啊,很好,你很聽話。”弗朗哥扭曲的臉上綻放出了可怖的笑容。“歡迎你……特殊的成員。”
他將那只長有五指的手,伸向眼前的掛墜。盡管他沒有觸碰到那物,但他卻似乎能感到力量在呼喚著他,在期盼著他,在等待著他——
咔嚓。
一陣輕微的金屬摩擦碰撞的聲音響起。
隨後,是一聲巨響。
轟!
粗大的光柱裹挾著熱浪噴涌而出,將弗朗哥所吹噓的堅硬的肉體撕扯,炸爛,而後燒滅。他左半邊身子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擊所吞沒,轟得干干淨淨。
“咕——呃啊啊啊啊啊啊!”
弗朗哥方才得意洋洋的五官此時被痛苦擰成了一團,他用觸手捂著自己流出藍色血液的傷口,發出了非人的咆哮聲。
“哼……沒有一擊斃命嗎。”艾麗妮一屁股坐在地上,她的左手腕還在微微發抖,右手握著的掛墜已在剛才的衝擊中不知道飛到了哪里去。在她左側不遠處,銃口還在冒著白煙的手炮掉落在地上。
“你你你你你你……你這個,你這個,該死的——!!!”弗朗哥氣急敗壞地嘶吼著,剛才裝出來的那份從容神色已經蕩然無存。
“我,審判官艾麗妮,在此對你下達判決。”艾麗妮拔出劍,艱難地用它細長的劍身支撐著站起身,然後將劍刃對准了弗朗哥。“前濱海城市長弗朗哥,你背叛陸地,背叛伊比利亞,勾結海洋邪物,妄圖威脅人類的生存,因此……”
說到這里,她再次舉起了提燈,放出了刺眼的紫色光芒。
“以伊比利亞之名,我判決你——死刑!”
“判決我?你口氣不小,審判官。”弗朗哥寫滿痛苦的丑臉上突然又多了一絲獰笑。“你要不要看看,我手里握著的這是什麼?”
說完,弗朗哥抬起了它身後暗藏的一只觸手,而在觸手的末端掛著的,正是那艾麗妮再熟悉不過的吊墜。
“糟了……!”艾麗妮趕忙閃到一旁,抓起手炮,瞄准了弗朗哥。
“怎麼,審判官,還不認輸嗎?那得讓你看看,現在的我,能有多少本事。”話音剛落,清澈的水池里一道道水柱升起,一群藍皮膚的畸形生物隨著飛濺的池水,水淋淋地落在了弗朗哥的身旁——是恐魚。原本對濱海城市民也一並攻擊的它們,如今卻像馴服的牧獸一樣,安靜地站在他身側,就像等待下達命令一樣。
“你覺得你還能戰勝我?現在放下你的武器,我可以讓你死得利索一點。”弗朗哥看了一眼自己緩慢生長愈合的左臂,又看了一眼艾麗妮,那令人生厭的得意笑容又回到了他的臉上。
“決不,敗類。”艾麗妮將提燈掛在手腕上,然後一手握劍,一手舉槍,目光不復剛才的迷惘與痛苦,而是充滿了堅定的覺悟。“今天,這里就是你和我的葬身之地。”
“口出狂言!”弗朗哥怒不可遏,他一擺觸手,恐魚們便像嗜血的鉗獸一般撲向了艾麗妮。在它們動身的那一刹那,艾麗妮也隨之行動起來,她左手的手炮噴吐著火舌,右手的迅捷劍刺出一道道白光,將靠近的恐魚逐一殺死。恐魚的動作固然敏捷,但在提燈的光照下,靠近艾麗妮身邊的恐魚都受其影響而陷入了混亂,而一瞬間的遲疑就給了艾麗妮可乘之機,使得她得以從數量眾多的恐魚的圍攻下一次次殺出升天。很快,演出大廳的地板便被恐魚屍骸里的血液沾染成了藍色,但它們仍舊沒有停下——更多的恐魚從水池里爬出,而艾麗妮仍然沒有停止戰斗。
“唔!這也太多了!”艾麗妮躲過一只從半空飛來的恐魚的撲擊,用劍一挑,便輕易刺穿了它的身體,然後劍身一甩,將屍骸同血液一同甩淨,橫在了她面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我得打倒那個弗朗哥才行!它身體還沒有恢復,必須趁現在……等一下,他去哪里了?!”
當艾麗妮意識到弗朗哥不知何時就已經從自己的視野中消失時,她才意識到自己犯下了一個致命的疏忽——被溟痕與掛墜摧殘的神智還沒有完全恢復,使得她原本敏銳的觀察和判斷力都遲鈍了起來,也讓她陷入了致命的死局中。
在艾麗妮意識到這個問題的第二秒,三五只恐魚從正面一躍而起,向她露出了獠牙和觸手。
第三秒,艾麗妮舉起了手炮,准備一發將它們全部擊退。然而就在她的食指已經搭在了扳機上的這一刻,一條粗大的觸手如同捕食的毒蛇一般,從恐魚群中帶著極快的速度擊出。
“要躲開……呃!”
第四秒,艾麗妮挪動著身子,試圖躲開這一擊,然而,右腳傳來的劇痛一下就打亂了她的節奏,身體本能地因吃痛而停滯了一下,而這停滯便成為了無法挽回的破綻。
“為什麼,偏偏是現在……”
第五秒,觸手重重地砸在艾麗妮的胸前。少女審判官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的身體像羽毛一樣,輕飄飄地飛了出去,然後砰地一聲摔在了地上。恐魚們包圍了上來,但懾於提燈的光芒,它們只敢圍繞著倒下的黎博利少女,不敢上前。
“哈哈,看起來最後是我對你執行了死刑啊,審判官大人。”弗朗哥擺動著自己觸手化的右臂,又囂張地笑了起來。他穿過恐魚群,走到了前面。艾麗妮依舊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手中的提燈光芒忽明忽暗,似乎隨時都會熄滅了。“最後的勝利者還是我,也只能是我……我是要代行祂的意志的先知,怎麼可能會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審判官阻……攔……”
弗朗哥自我炫耀的宣言還未說完,他高舉的觸手就停在了半空。而在畸形的主教驚愕的目光中,審判官艾麗妮以劍撐地,再一次艱難了坐起了身,然後緩緩地站了起來。
“你……不可能,一個黎博利,不可能正面受了那一擊後,還能活下來的!”弗朗哥慌亂地說道。“你為什麼還沒死?!這怎麼可能?!”
“……”
艾麗妮沒有說話。她抬起頭來,口中溢出的鮮血將她的下顎染成了紅色。
她撐著那把劍,就像古稀之年的老者拄著拐杖那樣。
再一次,她抬起了握著手炮的手,那只顫巍巍的、幾乎握不住手炮的手。
砰——
手炮的轟鳴又一次響起。
大驚失色的弗朗哥忙不迭地側滾翻倒在地上,同時害怕地閉上了眼睛,用觸手護著自己的身體……
“鏘啷。”
弗朗哥聽到了某種很重的金屬物件落在地上的聲音,但他沒有聽見手炮的彈丸撕開地板,轟碎肉體的聲音。
當弗朗哥驚魂未定地再次睜開眼時,他發現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想象中的光柱和熱流都沒有出現,這一發彈丸打出去後,它的能量便如同流星一般消逝了。再看艾麗妮時,少女審判官低垂著頭,默默地站在那里,還在冒著煙的手炮從再一次脫手掉在了地上,這便是剛才弗朗哥所聽到的聲音。
弗朗哥和恐魚們圍著艾麗妮,誰也不敢上前——或者說,弗朗哥的膽怯通過掛墜傳達給了恐魚們,使得這些無血無淚的邪物也失去了主動性,像斷线木偶一樣呆在了那里。
艾麗妮的迅捷劍依舊撐著地,但插入地面固定的劍身已然顯現出了彎曲的跡象。她的左手搭在劍柄的末端,無力下垂的右手盡管失去了那把手炮,卻依舊在手腕處掛著那盞已經在剛才的打斗中破損變形了的提燈,而它的燈火,也一點點變得微弱,變得細小。
“難道說……”弗朗哥突然明白了什麼,他壯著膽子走到了艾麗妮面前,少女審判官依舊低頭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弗朗哥看見,血從她的口中不斷地滴落,順著她白色披肩胸前的部分滑下去,在她的前胸畫出了一道小小的血河。看到這里,弗朗哥已經基本明白了,但他仍需要做一點確認——於是,他再度伸出那條奪命的觸手,對著艾麗妮的肩膀戳了戳。霎時間,彎曲的迅捷劍突然伸展開來而斷成了兩截,而少女嬌小脆弱的身軀如同狂風下的樹苗一樣,向後仰去倒在了地上,提燈也啪地一聲摔在一旁,最後的燈火也徹底熄滅了。
現在,展現在弗朗哥面前的,是一張尚未瞑目的蒼白面孔:艾麗妮原本銳利的眼眸已經看不到生命的火光閃耀,變得黯淡而混沌,血順著她的嘴角流下,滴在她灰色的發絲上,將灰白染上了一抹紅色;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茫然,但又顯得不甘,似乎並不能接受自己就這樣死去的結局。斷成兩截的劍散落在她微張開的左手旁,她的手指蜷縮著搭在一邊,就像試著想要再度握緊武器一般,但她再也無法繼續戰斗了——審判官艾麗妮在同伊比利亞之敵的戰斗里堅持到了最後一刻,她最後的射擊和佇立,燃盡了她傷痕累累的靈魂,那曾經年輕而充滿活力的心髒,也徹底停止了跳動。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果然,果然啊!”弗朗哥又發出了神經質的大笑,他像個瘋子般舞動著自己殘缺丑陋的軀體,在死去的艾麗妮面前手舞足蹈。“沒有錯!祂的力量果然偉大!區區一個審判官算什麼!不還是被我一下就干掉了!嘴硬到最後又有什麼用呢,不還是被我干掉了……”
就在弗朗哥近乎狂亂地大叫大嚷的時候,他注意到幾只恐魚似乎回過了神來,它們爬到艾麗妮的屍體旁,用觸手纏住她纖細的手腕和小腿,然後露出了尖牙……
“不!等一下,住手,停!”
在弗朗哥的命令下,恐魚們全部停下了動作。它們不需要思考為什麼不能捕食眼前的陸上種來獲取生存與進化所必須的養分,這個問題的答案是由它們的“主人”來提供的。
“我想到了更好的點子……”弗朗哥看了一眼溟痕,又看了一眼艾麗妮的屍身,滿意地點了點頭。“她還有比做養料更大的用途……你們,把她搬到那邊的台子上去。然後你們幾個,去敲響鍾聲,接下來我要向那群蠢貨宣布幾件大事……”
在弗朗哥的命令下,艾麗妮的屍體被數條觸手纏繞,然後高高地舉了起來,抬到了一旁的高台上放置。在高台的不遠處,溟痕正一步步擴散開來,而她生前所珍重的武器和裝備,此刻都被恐魚們當作垃圾丟在了一旁。
幾分鍾後,鍾聲回蕩在濱海城林立的房屋間。身披斗篷的信徒們走出房門,陸陸續續地走進了水族館,准備聆聽弗朗哥的指示。與此同時,在濱海城的城郊,一位黎博利醫師正躲在牆後,觀察著狂信徒們的隊伍。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杜爾貝科不無擔憂地念叨著。他感到有一股不好的預感,而他知道,自己的壞直覺一向比好事的感覺更敏銳。
待信徒們全數走進水族館,大街重歸寂靜後,杜爾貝科才離開了藏身的地方。他小心翼翼地繞開地上的溟痕,來到了水族館前。在那里,他發現了階梯上有一條溟痕枯萎的痕跡由下至上延伸到最高處。
“她果然已經進去了。”杜爾貝科點了點頭,然後踩著枯萎的溟痕走進了水族館的大門。到門口時,他又看了一眼腳下。
“她沒有先直著走,而是走到了那邊……?”杜爾貝科的目光順著望向了禮品店的方向。他走過去看,除了那些散落在地上的商品外,似乎並沒有什麼值得在意的。正當他准備離開時,他眼睛的余光瞥到了櫃台下倒扣著的記事本和一旁未蓋帽的圓珠筆。
“這是……?”黎博利醫師將敞開的本子翻了過來,被塵土弄髒的白紙頁面上,寫著一段文字:
盧卡斯:
當你看到這段文字時,我已經死了。
如果你這個好管閒事的家伙還想為我做點什麼,去摧毀他們的軍火庫吧,不要讓他們得逞。
我早就看出來你不是什麼學者了,但我也明白,你和他們不是一伙的。
(此處被抹去了什麼)一定不要讓掛墜落到它們的手中,那東西太危險了。
謝謝(塗抹)
希望你(塗抹的痕跡)
你一定要活下去。
艾麗妮
杜爾貝科默默地將那一頁撕下,然後走回了水族館門前。他向上望去,天空依舊陰雲密布,陣陣冷風吹拂著他的臉頰。
黎博利青年將那頁紙撕成了碎片,接著揮手一灑,任憑它們隨風飄散,直至看不見任何一片,方才轉身走進水族館,朝著溟痕枯萎的方向前進……
數分鍾後。
“呵,居然還真的有這麼個地方……”杜爾貝科走出一間漆黑的房間後,摘下面具擦了擦汗。“這群蠢貨就這樣把武器堆放在那里,就不怕把自己炸上天去嗎?到底是一群烏合之眾,接下來他們就要交學費了。”說完,他剛准備離開,卻又停下了腳步。“不,等一下……雖然這爆炸的威力一定很了不得,但是……還不夠。想要把這個地方炸上天,還需要一點別的東西……”
年輕的醫師苦苦思索著對策。下一秒,他無意的抬頭卻讓他注意到了一件他之前所忽略的東西:
“動力室……?這里不是工廠,為什麼會有這個?莫非……”
他邁開腳步,順著指示牌的方向前進,同時小心地避開那些尚未生長完全的溟痕。五分鍾後,在一間地下室里,杜爾貝科找到了他想看到的東西:一台巨大的引擎正微微放出光芒,其精妙的構造與復雜的零件是杜爾貝科所完全不能理解的。
“我曾經聽老師說過,伊比利亞人在【大靜謐】前曾與海中的阿戈爾文明密切合作,將跨時代的技術廣泛應用於各個方面,使得伊比利亞稱霸一時,指的就是這樣的技術嗎?”他看著眼前的機械說道。“好吧……想要搞懂它,我確實做不到。但是搞壞它,就容易得多了。不過,不是現在……現在,得去給罪魁禍首來點驚喜了。”
此時,在演出廳內,弗朗哥正站在聚集而來的信徒面前,眉飛色舞地累述著自己如今的強大和今後的宏圖偉業。他沒有忘記用袍子遮住自己還未完全再生完畢的傷口,但持續的疼痛仍讓他得意洋洋的臉顯得有些扭曲。而在他不遠處,海藍色的溟痕將一座高台完全覆蓋,在那上面還生出了一個藍色的繭狀物,似乎有什麼在其中。
“是的,正如我之前所說,我們的時機已經成熟了!”弗朗哥興高采烈地擺弄著他丑陋的觸手,在那頂端綁著的正是那條造型奇詭的掛墜。“我們已經准備了充足的武裝,而我,也獲得了偉大的祂的賜福!接下來,我將帶領你們,把伊比利亞所有的信徒都統一到我的麾下!當所有人都在我的指揮下時,審判庭和懲戒軍的小丑將不堪一擊——就像那個家伙一樣!”說到這里,他又指了指遠處那個溟痕繭。“瞧,我已經把一次我們的小小危機,轉化成了巨大的機會……在祂的力量下,這個審判官的空殼將被海洋的意志所占據,當她醒來的時候,她就會全身心地臣服於那位大人,成為我們的奴仆和內應!只要她混進了審判庭,假以時日,我們便可以將那些自命不凡的劊子手徹底滲透,這樣一來……”
轟!
突然,如同霹靂般的一聲巨響回蕩在演出廳里。伴隨著這聲巨響,演出廳的地板塌陷開來,一個大洞瞬間就將猝不及防的信徒們吞沒了,他們向下墜落,朝著火光與熱氣流落下,發出恐怖的慘叫,直至被吞沒。
“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糟了!是軍火庫!”有人喊道。“這肯定是軍火庫里的源石炸彈走火了!”
“不!這怎麼可能?!”
“快跑吧,快跑吧!”
從慘狀中回過神來的信徒們忙不迭地逃向大門的方向,想要離開這里。然而,當第一個碰到門把手的信徒拉開門的那一刻,又一聲爆鳴響起,火焰和衝擊波將他和身後數名靠的近的同僚的身軀撕得七零八落,離得較遠的信徒則被爆炸濺起的碎石擊中,砸斷了骨頭,倒在地上不住地哀嚎著。
“不,不准逃,蠢貨!”弗朗哥盡可能地抬高自己的聲音,但仍掩蓋不住他的驚慌失措。“快去滅火!武器還能搶救——”
可是,他的聲音很快就被更多的爆炸所淹沒了。爆炸越來越密集,離殘余的人群也越來越近,很快便將偌大的演出廳籠罩在火中,而整座水族館也在爆炸聲中顫抖了起來,巨大的爆響仿佛天災降臨。很快地,死亡的陰影籠罩在大廳里,恐懼抓住了所有人的心。此時,還活著信徒們早就把曾經發誓要侍奉的信仰丟在了腦後,每個人都互相推揉著,漫無目的地亂竄,尋找著逃生的道路,以至於絲毫不顧那些負傷未死和瀕死的同伴,將他們狠狠踩在腳下,而喧鬧的大廳里誰也聽不到他們最後的悲鳴。
“可惡,為什麼會這樣……!”望著眼前的混亂,弗朗哥也動搖了。“看來濱海城是待不下去了……我得離開這里!我怎麼能因為這麼愚蠢的原因就死在這里!我可是祂的偉力的繼承者啊!”
說到這里,弗朗哥跳下了高台。他發現,此時已經沒人在關注他了,不過這正如他所願——他看到在自己的身後,也就是驚慌失措的信徒們所相對的另一端,有一扇不起眼的後門正在那里關閉著。
“就算是上鎖了我也可以直接撞開,沒什麼大不了的。”弗朗哥這樣想著,然後獰笑了起來。“你們這些廢物可不要怪我,沒發現這條活路是你們太蠢了,僅此而已!只有聰明且有力量的人才能活下來,這片大地就是這樣的啊……”
他這樣想著,然後跑向了那道門。可正當他接近那里時,後門居然自己“吱呀”一聲打開了。
“什麼……?”
弗朗哥還沒反應過來,門後便伸出了一個銀色的物體。當弗朗哥看清楚時,他那魚一樣的眼睛瞬間睜大了:那是一把手炮。
“不,不,不!怎麼可能,你明明已經——”
砰!
手炮又一次噴出了火舌,彈丸擊中了弗朗哥的右腿,將他膝蓋以下的部分齊齊打斷,使他的身子瞬間失去平衡,重重摔在地上,連披風都掉了下來,露出了他殘缺而畸形的身軀。
“你要留在這里接受你的制裁,怪物。”
弗朗哥艱難地支起身,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手炮從門後露出來後,接著是握著它的手,然後是一整條手臂,接著便是一個人的身影,一個弗朗哥有些熟悉的身影:如今握著這把手炮的,正是那身著黑衣,戴著尖嘴面具的奇怪外鄉人。
“你!我以為你跑了……”弗朗哥說道。“難道這一切,都是你……?”
“沒錯,是我。”杜爾貝科冷冷地說道。“看起來我來晚了。我不能拯救那位審判官,但我至少可以完成她的使命。”
“就憑你?”弗朗哥冷笑一聲,然後猛地揮動觸手,刺向杜爾貝科。可是黎博利人的感官要比眼前的異種想象的更敏銳,他手腕一翻,伸出了那把鋒利的袖劍,然後側身躲過這一擊後,鋒利的劍刃劃過觸手,就像刀切過奶油一般,將觸手斬斷了。幾乎同時,杜爾貝科抓住那還在扭曲的斷肢,又突然松開手,在觸手的末端滑到自己手心的位置時又一把握住了什麼東西,讓斷肢啪嗒一聲落在了他腳下。“你還真是心大,居然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送到我面前,那我沒有不取的道理了。”
“啊……啊!”弗朗哥這時候才想起來,他右手的觸手剛才正掛著【淵痕夙締】,而他在盛怒下被衝昏了頭腦,竟完全忘記了這件事。心急如焚的弗朗哥一下子羞怒交加,他朝著杜爾貝科大吼了起來:“下賤的陸上種!把掛墜還我,你不配玷汙那樣的力量……”
砰!又一聲銃響,這次輪到弗朗哥的左腿被轟斷了,他再度發出了非人的嚎叫聲。
“閉嘴,怪物。”杜爾貝科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的語氣說道。“你的姿態令我作嘔。你自以為高高在上,可以藐視一切,但實質上不過是個崇尚力量的可悲蟲豸罷了。現在,你的力量被奪去了,感覺又如何呢?”
弗朗哥無言以對。他趴在杜爾貝科的腳前,身體開始不住地發抖。他意識到,自己現在的命運正被眼前的這個外鄉人所掌握,他已經無能為力了。
“外、外鄉來的大人……”他低著頭,不敢抬頭去看杜爾貝科的身影。“小的無知,冒犯了您,還請您把,把那個,那個,掛墜,還給我吧……那對我來說,十分重要,所以……所以您看,您能不能……呃?”
弗朗哥還未說完,便聽到了從自己一側傳來的腳步聲。他扭動著粗大的脖頸去看,發現杜爾貝科收起了手炮,旁若無人地穿行在烈火與廢墟中,將恐魚們之前丟在一旁的斷劍和提燈拿在了手上。
“大人,您,您這是要……?”
杜爾貝科沒有搭理弗朗哥,而是走向了那溟痕包裹出的繭。他將【淵痕夙締】放在繭的表面上,很快繭便呈現出枯萎的模樣,然後干癟著死去了。杜爾貝科用手一揮,便將那些脆殼般的繭衣弄破,露出了里面的景象:在繭中橫陳的,正是剛才不幸戰死的艾麗妮的屍身。少女審判官在死後並沒有得到妥善的安置,因此當杜爾貝科弄破繭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她那仍未闔上的雙眼。比起數十分鍾前,艾麗妮的遺體已經溫度消散了大半,膚色比剛死時更加蒼白,使得她不甘的神情又多了一份可憐感。更令杜爾貝科難以忍受的是,她嬌小的身軀此時被一層滑膩膩的黏液所覆蓋,沾滿了她破爛的制服,看顏色似乎很可能就是溟痕所分泌出來的液體。雖然不知道有什麼用途,但這大概和杜爾貝科所偷聽到的內容差不多,是用來將艾麗妮改造成一具傀儡的,只不過現在這個過程被杜爾貝科阻止了,才使得艾麗妮最後的尊嚴沒有被他們邪惡的企圖所褻瀆。
“……我們走吧,審判官小姐。”杜爾貝科低聲說著,然後伸出手,先為艾麗妮闔上了雙目,接著將艾麗妮的雙手置於胸前後,方才又一次將雙手抄在她的身下,將她抱出了那個已經枯死的繭房。上一次杜爾貝科這樣抱著艾麗妮的時候,他只感到這女孩很輕,輕得不像是會做這樣同邪教徒斗得你死我活的工作的人該有的體重。而現在,他覺得自己懷抱中的少女的身軀重多了,但卻感覺不到一點溫度,只有令他難以釋懷的冰冷。
“等一下,等一下,大人!把掛墜還給我……不對,請饒恕我,救救我吧!別把我丟在這里——”
當杜爾貝科走近門時,弗朗哥掙扎著用斷掉的觸手纏住他的腳腕,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著。而杜爾貝科只是回過頭來,用嫌惡的神情看著這半鱗半人的怪胎,然後使勁甩了甩腿,擺脫了觸手後,又用鞋跟狠狠地踢在了弗朗哥的臉上。
“我對你沒有仁慈,怪物……只有正義的制裁。”
說完,他帶著艾麗妮的遺物和她的遺體,走進了後門,消失在黑暗中,徒留弗朗哥在那里繼續哀告,直到一塊天花板上一塊混凝土碎塊落下,才結束了他喋喋不休的囉嗦……
“來,艾麗妮小姐,你先在這里等我一下。”
杜爾貝科拿出事先准備好的鑰匙,打開了吉普車的門,然後將艾麗妮的遺體放在了副座上,又將她的遺物都放在了後座,然後關好了車門,折返回了水族館。他一路健步如飛,以矯健的步伐躲開了火海與倒塌的殘骸,來到了動力室。
“好,這就是最後一步了。”
杜爾貝科將【淵痕夙締】丟進了眼前精密的機器的內部,然後按下了機器的啟動鍵。在機器發出光芒的時候,他用手炮瞄准了儀表盤,然後扣下了扳機。霎時間,伴隨著儀表盤被轟得面目全非,機器發出了刺眼的紅光,和尖銳的警報聲,而那警示的紅光也變得愈發閃亮,預示了這番胡鬧接下來會發生的可怕後果——但這正是杜爾貝科想要的。
與此同時,演出廳內。
“快,再來幾個人!”幾名信徒正聚在一塊巨大的水泥碎塊前,手忙腳亂地試著搬動它。“大人您再堅持一下,我們很快就救你出來!”
“動作快點,該死的!”弗朗哥在下面不耐煩地叫著。“慢慢吞吞的,你們是不是巴不得我死啊?”
“不敢,大人……”
“那就快點!救我出去後,你們再去找那個外鄉人!一定要殺了他!”
“外鄉人?誰啊?”
“別問那麼多了!”弗朗哥捶打著地板嚎道。“抬的時候輕點!我要疼死了……”
就在這時,整個水族館又晃動了起來。伴隨著低沉的嗡鳴聲,大廳的天花板不停地落下碎屑,連那幾個搬水泥塊的信徒都有些站立不穩,身子不由自主地搖晃起來。
“怎、怎麼了?!”弗朗哥在下面又喊了起來。“這次又是——”
清澈的水池中央,一顆光球從水中躍出,灑落七彩的光芒。若是在黃金時代,這正是演出高潮時所會有的景象。那時,全場的觀眾都會獻上雷聲般的喝彩。可如今,存活著的信徒們呆呆地望著那黃金時代的遺物,心中唯有不安與迷惘。
而接下來,那光球膨脹,急速地膨脹,光芒在很短的時間里變得刺眼異常,其他顏色的光也隨之消失,但光球仍未停止它的脹大,很快便籠罩了演出廳的整個天花板。
它的光芒,如同烈日,火熱,滾燙,無情。
在這一刻,它正是伊比利亞的審判之陽。
而後,白光閃爍。一切,盡被吞沒——
杜爾貝科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逃出濱海城的了。他只記得當自己驅車狂奔時,身後響起了天崩地裂般的轟鳴。他僅僅是看了後視鏡一眼,便不敢再回望,只顧踩滿油門,一路疾馳,直到那光和巨響都消失,他才如夢方醒般的踩下刹車,差點一頭撞在擋風玻璃上,連身旁的艾麗妮都身子一歪,倒在了他的膝上。
“呼……呼……結束了嗎?”杜爾貝科將艾麗妮重新扶正,然後走下車來,回頭看了一眼。不知何時,他已經開到了市郊的山坡上。他看見,那座曾經是水族館的建築,如今只剩下了一攤稀碎的廢墟,整棟建築找不到一塊尚且佇立的殘骸,已經完全地倒塌,成為了那些瘋狂的信徒最後的亂葬崗,也宣告了濱海城真正的死亡。
“結束了……不,我的事情還沒完。”杜爾貝科搖了搖頭,穩定了下心緒後,又坐回了車內,驅車離開了這死城。他知道,他還要為別人實現一樁願望,盡管那人並沒有要求他這麼做。
“……我並不太清楚她到底遭遇了什麼,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為了守護伊比利亞而獻出了生命。”杜爾貝科低下頭說道。“我所能做的,也不過是避免她的遺體被那些惡棍玷汙而已。”
“大哥,你太謙虛了。”嘉瓦搖了搖頭。“你可是把那幫混球給一鍋端了哎!如果審判官小姐還活著,她也一定會感謝你的吧。”
“……啊,也許她確實會那麼做呢。”杜爾貝科沉思片刻,的臉上露出了勉強的苦笑。
“那,後來呢?”嘉瓦追問道。
“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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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時後,距離濱海城約40公里處。
一棟二層的洋房,靜靜地佇立在荒野中。很難判斷會是什麼樣的人,在如此荒涼又破敗的地方,修建了這樣一棟裝修講究又精致的小建築。不過,這棟房子在歲月的吹拂下,也已呈現出了老態:院子里的土地光禿禿的,連野草都沒有,那些原本應該栽種花朵的花盆也空空蕩蕩的,生鏽的農具胡亂擺放著,看得出來現在這棟房子的主人對這里的維護並不上心。
“可惡,都過去二十多分鍾了,為什麼還是聯系不上……”
穿著袍子的黎博利男性焦躁地拍打著終端,時而又重新插拔各種线路進行著調試,但回應他的始終只有如同現今的伊比利亞一樣的死寂。
“濱海城,濱海城,有收到嗎?……該死的!”他憤憤地將耳機摔在桌上,不再去看那終端。“去他媽的,聯系不上我就不聯系了,反正不是老子的錯,明天叫他們親自來吧,混賬東西,分配完任務連個報告都不聽……”男子罵罵咧咧地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然後順勢身子一倒便躺了下去。
“呼啊,昨天說什麼有外鄉人逃跑了,要我觀察,我看了半天,連只野獸都沒發現,哪來的人……再說了,跑了倆人又有什麼可大驚小怪……嗯?”
戶外由遠及近的汽車行駛的聲音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仔細聽著,車越來越近,然後在住所附近沒了聲音,似乎是停下了。沒過一會兒,門前便響起了敲打的聲響。
“什麼人?”邪教徒喊道。門外沒有回應。他警覺了起來,於是拿起桌上的弩,走向了房門。當他把手放在門把手上時,門外依舊保持著寂靜,仿佛從沒有車駛過一樣。
吱呀——
門被推開了,邪教徒舉起了手中的弩,但門外空無一人,只有一輛車停在外面,似乎還有什麼人正一動不動地坐在車上。
“誰?”他又一次發問,但仍舊沒有得到回答。他有些氣惱地踏出了門外,准備把車上的人揪下來。可是,當他的身影完全踏出房門時,門卻砰地一聲被關上了。
“?!誰……!”
邪教徒還沒反應過來,一把鋒利的匕首便冷不丁地出現在他的脖頸下,劃開了他的喉嚨。他像袋蔬菜一樣栽倒在地,掙扎並沒有持續很久。
“就這一個家伙嗎……?”杜爾貝科拔出匕首,然後順勢將倒下的屍體踢到一邊,再度躲在門後,輕輕地敲門。這一次,輪到杜爾貝科沒有等到回應了。他將耳羽貼在門上,仔細地聽了許久,確認屋內一點活物的動靜都沒有了,這才走到邪教徒的屍體旁,抓住他的衣領,同時拿起掉在地上的弩,拖著他走向不遠處的峭壁……
“我可沒那功夫給惡徒挖墳墓呢,這樣處理也利落……”待處理完惡徒的屍體和武器後,杜爾貝科轉身回到了自己停在住所前的車那里。在車的副座上,坐著的正是死去的艾麗妮。現在,她的遺容已經被杜爾貝科簡單調整過,她身體微微歪斜靠在車門上,因此看上去就像是極度困乏而小憩的少女一樣,但過度蒼白的臉色和毫無起伏的胸部無一不說明了她已經是具屍體的事實。
“艾麗妮小姐,請再稍等片刻。”杜爾貝科自顧自地說著得不到回應的話,走進了房間內。大致掃視一圈後,杜爾貝科十分中意這棟洋房。盡管由於已經丟下懸崖的前房主疏於管理的緣故,這棟原本十分潔淨的大房子如今顯得有些凌亂破敗,就像沾染了灰塵的寶石一樣。不過寶石終究是寶石,不會因灰塵而折損其原本的價值,因此對杜爾貝科來說,這麼一棟房子來做自己的臨時藏身處再好不過了。他看了看還挺干淨的房間,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走出了洋房,拉開了副駕駛座的車門。隨著車門打開,剛才歪著身子的艾麗妮直接從車座上側倒了下去,倒在了杜爾貝科伸出的雙手上。
“我們到了,艾麗妮小姐。”杜爾貝科抱著艾麗妮的遺體,走進了房間里。不過,杜爾貝科並沒把她抱進臥室,而是徑直上樓,走進了通往地下室的路。在地下室的正中,有一張被蓋上了布的大桌子,這張舊桌子是杜爾貝科剛才發現的,於是就順手放在了空曠的地下室正中,並找來了一張干淨的白桌布鋪在上面。杜爾貝科靠近那桌子後,便將艾麗妮輕輕地放在了大桌的正中擺好。接著他便又回到了車上,拿出了自己的醫療箱,又回到了地下室。
杜爾貝科將醫療箱內的工具一一拿出,放在一旁的茶幾上的舊托盤里:聽診器,小手電,剪刀,鉗子,鑷子……大大小小的工具很快便擺滿了托盤。杜爾貝科清楚地記得弗朗哥所說的那個要在艾麗妮身上實施的邪惡陰謀,盡管他從溟痕中救出了艾麗妮,但他並不確定艾麗妮的身體是否已經遭到了轉化,因此他現在要對艾麗妮的身體做一番檢查,以避免可能的最壞情況。
年輕的黎博利醫師決定先從上半身開始檢查起。他首先捏了捏艾麗妮的手臂,此時距離她死亡已經過去了差不多一個小時,再加上死前進行戰斗的緣故,胳膊已經開始出現屍僵的現象,因此摸上去就像塊圓木一樣涼又硬。接著,杜爾貝科又輕輕用手指撥開艾麗妮的眼瞼,她灰色的瞳孔和他一小時前見到的並無太大區別,依舊是發散而渾濁。不過,杜爾貝科並不放心,於是他拿來小手電,對著艾麗妮的瞳孔照了照,同時緊張地盯著她黯淡的眼瞳。在照了約一分鍾後,杜爾貝科才放下小手電,然後小心地把手指按在艾麗妮的眼球上,仿佛在做最後的確認。如果艾麗妮沒有死的話,這樣的舉動肯定會讓她痛得大叫出聲,然後一巴掌扇在放肆的黎博利青年臉上,但如今什麼都沒有發生。手指接收到的觸感是扁平的,這正是死後眼球失壓的結果。杜爾貝科收回手指,但並未急著為艾麗妮再次闔上眼瞼,而是又將修長的食指與中指按在逝去的少女審判官冰冷的肌膚上,也沒有感觸到任何生命活動的跡象。接著,他又用大拇指微微扳動艾麗妮的下巴,使得少女審判官檀口輕啟,隨後他又舉起小手電,朝她口中照了照,不過除了已經有些發白的舌頭和整齊的貝齒以外,還是毫無異常。
“目前為止,一切都還正常……”杜爾貝科麻利地在艾麗妮的身前忙碌著,依次將她身上掛著的皮帶、肩鎧和裝備一一解除後便暫時擱在地上,然後又熟練地拉開披肩的拉鏈將其脫下,當艾麗妮上半身外掛的物件都摘得干干淨淨後,他才將艾麗妮身上襯衣的紐扣一一解開,隨後敞開了上衣,露出黎博利少女所穿的款式平平的黑色內衣。黎博利醫師戴上了聽診器,然後將聽頭按在了艾麗妮心髒的位置。沒有意外,依舊是毫無生機的死寂。不過,正當杜爾貝科准備收起聽診器時,他又像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停下了動作。接下來,他將艾麗妮的上衣完全敞開,露出了少女的腹部,然後將手掌貼在了上面。手掌除了死者肌膚的寒意以外,並沒有捕捉到其它的反應,但杜爾貝科仍不放心地將聽頭也貼了上去確認,在一如既往地一無所獲後,杜爾貝科才終於放下聽診器,長舒了一口氣。
“沒有任何異常……還好是我多慮了。”他看著艾麗妮仍未闔上的雙目,如釋重負地說道。“艾麗妮小姐,恕我剛才失禮,您現在可以安息了。”
說完,黎博利醫師蒼白而瘦削的手又一次撫過少女的雙眼,讓她再度閉上了眼睛,回歸到了死後的安寧。
“接下來,我想可以先處理一下了……不然艾麗妮小姐恐怕堅持不到旅程結束呢。”杜爾貝科將工具一一收回箱中,收拾完畢後,又從箱中拿出了一支裝滿藍色液體的注射器,將它對准了艾麗妮脖頸上隱約可見的青色血管,將針頭刺了進去,藍色液體也隨之注入。沒過幾分鍾,少女審判官的身軀就重新顯露出了血色,原本僵硬得放不下去的手臂也軟了下來,落在了台子上,不過唯一沒變的是她依舊還是一具屍體,那些許的生機回歸不過是回光返照般的假象罷了。
“來吧,審判官小姐,到洗澡的時候了,不過得先幫你脫掉衣服才行呢。”杜爾貝科雙手捧住艾麗妮的腋下,將她的上半身扶起,靠在自己的身上,而艾麗妮的腦袋則無力地耷拉向一旁,嘴角的血跡依然清晰可見。黎博利醫師麻利地脫下少女審判官那件已經被解開的外套,隨後又順手打開了內衣的衣扣,脫下內衣的同時,也露出了艾麗妮幾乎沒怎麼發展過的小家碧玉的雙乳,而在她胸前正中的位置,有一塊紫色的淤青,奪走艾麗妮生命的正是這里的致命傷。杜爾貝科有些心疼地輕揉淤痕,感到那部分微微有些下陷,看來骨頭不可避免地斷裂了,里面的情況只會更糟,之後的處理工作就得稍微留心下這一部分了。接著,他抬起艾麗妮細柳般的玉臂,將她的手套摘掉,隨後又如法炮制地脫掉了另一只手上的手套——當天晚上,在雙月慘白的月光下照耀著的艾麗妮的身姿,杜爾貝科並未忘記。如今,少女審判官依舊穿著那件熟悉的打扮,但衣物早已布滿灰塵,銳利的雙眼和破碎的提燈一樣無光,再也不復昨日的意氣風發,令已逝斯人的遺容更顯悲涼。
待上身的衣物全數脫下後,杜爾貝科又扶著艾麗妮的雙臂,將她的上半身放回桌上,然後將手抄在她的身下,讓艾麗妮翻了個身側躺了過來,同時用右手按在她的右臂上略微發力,讓屍體維持在側躺的狀態,在確保平穩後,他才用左手拉開了少女裙上的拉鏈,解下了那條白粉二色的裙子。
“啊,原來我們的小審判官穿的不是白絲……抱歉,這話好像有些失禮了?”杜爾貝科看到眼前那條白色的緊身褲,不由得笑了笑。隨後,他又踱步來到艾麗妮的雙足前,握住鞋跟,先脫去了少女右腳的短靴。大概是死前的激烈戰斗的緣故,黎博利少女的右腳在被解放出來時還帶有一股輕微的汗味兒,不過杜爾貝科並不在意就是了。他將食指勾進足踝部分的襪筒里,將灰色棉襪一勾便脫了下來,出現在他眼前的,正是他昨晚為艾麗妮親手綁上的繃帶,但她再也不需要這些了。杜爾貝科無言地嘆了口氣,然後撕下了固定的膠帶,將繃帶拆除,少女柔嫩的小腳又恢復了原本的姿態。黎博利醫師的掌心與艾麗妮足心的軟肉輕貼在一起,在感受少女嬌小的腳型時,他也注意到了從手掌傳來的一些不太愉快的觸感。
“是繭子呢……”他低聲說道。與其它國家的同齡人不一樣,艾麗妮並沒有花太多時間打點自己的儀表,因此長年累月奔波與鍛煉的痕跡便留在了她的身上。盡管杜爾貝科並不否認她的努力,但他還是覺得這樣的瑕疵留下來有點可惜。因此,他在醫療箱里翻找了一番,又跑到樓上去,最終拿著銼刀和指甲剪回到了艾麗妮的腳旁。黎博利青年連凳子都不需要,就這樣站在那里,耐心地將艾麗妮腳底的死皮與薄繭一點點地磨去。在右腳打磨完畢後,他又脫下少女左腳的鞋襪,一視同仁地除去了那些歲月的痕跡。接下來,他又拿出指甲剪,剪去少女圓潤足趾上的一些過於突出的指甲。在一切完成後,他隨手一揮,將那些碎屑與汙物一並掃在地上,這才宣布他的護理工作順利完成。這樣一來,少女身上僅剩下一條黑色的內褲遮蓋著她隱秘的花園,不過杜爾貝科也立刻將其順著少女修長而緊致的雙腿脫下了。現在,現艾麗妮就這樣卸下了所有防備,躺在了杜爾貝科的面前。她雙唇微張,面容安詳得像是在熟睡一般,自然舒張的四肢則更給身為審判官的她添加了一絲柔弱與嫵媚。
“你知道你本來就很可愛嗎,審判官小姐?”杜爾貝科走回了桌子的前端,端詳著艾麗妮的臉龐,半開玩笑似的說著,然後彎下腰去,親了親少女失去溫度的額頭。“接下來就該為你清洗一番了。”
說完,就像那天晚上的逃亡開始時一樣,黎博利醫師抱起了艾麗妮的嬌軀,走上了樓梯。
浴室內,一片霧氣朦朧。水龍頭嘩嘩地流出熱水,落在浴缸的瓷壁上。黎博利青年此時也脫下了全部的衣服,面前的地上躺著艾麗妮的身體。花灑簌簌地噴灑著水流,衝刷著艾麗妮光溜溜的私處。在浴缸旁,則放著一根拔下來的橙色舊橡膠管。
“呼……可算把那惡心的氣味都衝掉了。”杜爾貝科擦了擦額頭上不知是水還是汗的液體。“我最不喜歡的就是清理內部這個過程,但總是要做的,真麻煩……”說完,他又蹲下身,抓起艾麗妮灰白的發絲,用花灑細心地衝刷著,就像清洗她臉上的汙漬那樣,衝去了頭發上的髒汙與血跡。眼見浴缸的水已經近乎要滿,杜爾貝科便關掉了花灑,然後抱起艾麗妮的軀體,和她一同坐進了浴缸。和脫衣時一樣,艾麗妮的腦袋歪倒在杜爾貝科的肩上,坐在浴缸里,依偎在杜爾貝科的身前。如果是不明就里的人看到這一幕,也許會誤以為是年幼的幺妹同長兄共浴的畫面吧。
杜爾貝科在浴缸中輕輕撫摸著艾麗妮的手臂,同時視线向下,靜靜地看著懷中少女的側顏。盡管艾麗妮稚氣未脫,但她的五官卻已經生得標致俏麗,審判官的冷峻並不能掩蓋她作為少女本身的青春活力,這在她的靈魂逝去後更為突出。在熱水的作用下,黎博利女孩的玉體似乎都有了生命的溫度,與活人幾乎無異,這讓杜爾貝科不由得有些入迷了,他愣愣地坐在水中,與其說是擺弄著艾麗妮的身子,不如說是在細細把玩,不知何時連下體都在不自覺中產生了反應……可是,在胯下之物碰觸到艾麗妮的身軀時,黎博利青年仿佛從噩夢中驚醒似的狠狠地搖了搖頭,然後朝臉上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仿佛替死去的艾麗妮懲治這不端的舉動一樣。
“見鬼,我在想什麼……”杜爾貝科的臉火辣辣地痛,這讓他感到羞愧又難受。他收起了非分之想,默默地清洗了自己的身體,然後離開了浴缸,任憑艾麗妮的身子滑落水中,在浴缸中漂浮。過了好一會兒,杜爾貝科才穿著那件嚴嚴實實的黑衣走進了浴室,然後撈出艾麗妮,用浴巾擦干了她身體的每一處角落,這才把她抱回了地下室。
“好了,艾麗妮小姐,我們可以開始了。”整齊的工具排列在兩旁,手法老練的醫師做了個深呼吸,戴好了手套,然後按照恩師所傳授的內容,一步步地開始了操作。
在獄中,他已將這些步驟無數遍地在腦內再現,而這一次,是他第一次的實操。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到哪一步,但他全力以赴,不得不做——只因他知道,逝者不應就這樣腐朽,她有屬於自己的更好的歸宿。
……
夜色逐漸降臨,洋房地下室的燈光仍舊照耀著。在洋房的洗衣房內,洗衣機孤獨地轉動著,發出沉悶的聲音,陪伴著那位仍未停下的醫生。
[newpage]
三天後。
伊比利亞某城鎮內,棺材鋪迎來了一位異鄉的客人。
“我要訂一口棺材。”那人對老板說道。
“好的,客人,請問您需要多大尺寸的?”老板看了看眼前身著黑衣的怪客,從他一進門時就捕捉到了悲傷的氣息。對棺材鋪來說,這樣的氣息不僅意味著商機,也同樣意味著老板需要及時地做出適當的姿態,對不同身份的死者表示禮節性的哀悼。因此,老板觀察著這位來客,仔細聆聽著他的話。
“那個就可以。”來者伸手指了指。
老板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見的是一口外貌平平無奇的黑色棺材。雖然棺材本身用了上等的木材打造,但表面並沒有什麼奢華的裝飾,這樣的棺材對想要舉辦一場正兒八經的標准葬禮的人家來說是最合適的,盡管沒什麼特點,但也足夠表達一番對死者的心意了。不過,老板注意到客人所指的棺材尺寸偏小,表明死者的身材也不甚高大。
“喔,好的……那麼,請問客人是要親自來取棺材,還是我們送到府上?”老板的語氣既不冷淡但也不關心,這是他面對那些“普通”的客戶時常用的態度。
“我需要你們送一趟,不過,不是送到家里。”黑衣來客說道。
“那請留個地址吧,方便我們送達。”
“審判官陵園知道嗎?就送到那里。”
“嗯……嗯?!”聽到這個名字,老板的臉色唰地一下變白了。“審……審判官?敢問先生……”
“我不是審判官,你不用害怕。”來者搖了搖頭。“但我受審判官的委托,來辦一樁喪事。”
“喔……哦,明白了,剛才多有輕慢,還請閣下原諒……”棺材鋪老板一邊在心中暗罵自己的失察,一邊惶恐地擦了擦汗。“請問……您需要棺材何時送達?”
“如果可以的話,明日凌晨四點。”黑衣人說道。“我不希望太引人注目,到時候我還需要人幫我做後續的一系列事項,你看最少需要幾個人?”
“這個……我想兩人就足夠了,閣下。”
“好,那就拜托您幫我找兩個人。”說完,黑衣人從袍下拿出了一把金幣,放在櫃台上。“這是棺材的錢,請您點一下。”
“閣下,您似乎搞錯了……那棺材雖然價格不便宜,也用不著這麼多錢……”
“剩下的錢你分給那兩位要為我辦事的人吧。”黑衣人擺擺手打斷了老板的話。“告訴他們,事成之後我另有獎賞,但必須保密。若是把這件事告訴了別人……”說到這里,黑衣人尖嘴的面具下的雙眼放出了獵食者一般的凶光,震得老板不由得發抖了起來。
“您您您放心!我我我我一定轉達他們!明天!不會忘的!一定會按時帶著棺材前來的,還請閣下……耐、耐心等候吧!”棺材鋪老板語無倫次地說著。
“很好。”黑衣怪客沒再說什麼,就轉身揚長而去,留下老板在那里獨自發愣。
第二天凌晨。
審判官陵園前,停著一輛車。一位黑衣人正靠在那里,像是在等待著什麼。他沒有戴帽子,有著一頭深棕色的短發與琥珀色的雙眼。不一會兒,兩個模糊的身影挑著一件物品逐漸顯現在朦朧的薄霧中。見到二人前來,黑衣人迎了上去。來者是兩名豐蹄壯漢,面相老實巴交,而他們挑著的那重物,正是昨日黑衣人挑選的棺材。
“先生,是您選的棺材嗎?”一名豐蹄男子用帶著濃厚鄉土氣息的蹩腳通用語問道。
“正是。”名為文迪托·杜爾貝科的黎博利男子點了點頭,然後隨手朝山上指了指。“把棺材抬到那里去吧。”
二人點了點頭,然後繼續抬棺前行。他們是棺材鋪老板特意選來的兩個當地人,平日里寡言又笨拙,還不怎麼引人注目,是干這種活計最合適的人選。盡管如此,在他們來之前,老板也三番五次地警告了他們,這筆生意盡管疑點重重,但那不是他們要考慮的問題,和審判庭牽扯上的事情就該一律老老實實地閉嘴,不然就會大禍臨頭——因此,盡管這兩個蠢笨的鄉下人臉上沒什麼表情,心里卻早似十五個水桶打水——七上八下了。
很快,在杜爾貝科的指引下,棺材被抬進了陵園,來到了一處墳墓的左側。在那個簡陋的墳墓上,有一塊與其相稱的簡陋木制墓碑,上面寫著一行字:
大審判官達里奧 沉眠於此
一塊木牌,一列簡單的句子,沒有任何額外的裝飾,這就是一個大審判官的墳墓。杜爾貝科正是已經瞻仰過此地,才為艾麗妮選擇了那樣的棺材:那些居功至偉的大審判官死後尚且如此簡朴,那作為晚輩與學徒的艾麗妮則更不該擅自僭越,他不能因為個人的感情而侮辱了其他審判官乃至艾麗妮的努力。
兩名抬棺人膽戰心驚地邁動著每一步,生怕驚擾了審判官們的靈魂。然後,他們將棺材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同時也解下了身上帶著的鏟子。
“請問先生,要把墳坑挖在哪里?”個頭略高一些的豐蹄男子問道。
“就在這兒。”杜爾貝科指了指大審判官達里奧的墳墓旁邊的位置。“不用挖太深,你們是干這個的,應該比我清楚要怎麼做。”
“是的,不勞您吩咐。”二人點了點頭,開始了工作。凌晨的天氣依舊是濕冷的,氤氳的霧氣縈繞在山頭,一片寧靜里,只有沙沙的的泥土聲陪伴著陵園里的三人。不一會兒,一個一米多深的小小墓坑便完成了。
“先生,挖好了。”體態偏胖的豐蹄人對杜爾貝科說道。
“好的,你們把棺材打開,等我一下。”說完,杜爾貝科便轉身離開了陵園,來到了車前。他先打開後門,拿出了那把已經被他修好的斷劍和依舊破損的提燈,接著他又打開副駕駛座的門,在副座上被安全帶固定得穩穩地坐在那里的,正是艾麗妮失去生命的軀體。此時的她又換上了那件布滿破損的制服,不過上面的汙濁早已被洗去,戰損的痕跡如今成為了這位為捍衛伊比利亞而獻出生命的小審判官最好的勛章。杜爾貝科解開安全帶,最後一次地抱起她的身軀,然後走回了陵園。在兩名抬棺人詫異的目光中,杜爾貝科確認好位置,然後輕輕地讓艾麗妮的身軀逐漸沒入棺中:先放好雙腿,然後再托著後背緩緩地放下她的上半身,直至她的後腦觸碰到綿軟的枕頭方才收手。待艾麗妮躺好後,杜爾貝科拿起那把陪伴艾麗妮到她生命最後一刻的迅捷劍,將它置於艾麗妮的胸前,隨後撥弄著她玉蔥般的手指,讓她的左右手一上一下,五指合攏握住劍柄後,這才完成了最後的整理。
杜爾貝科站起身來,俯視著棺中的艾麗妮。此刻的她雙手緊握劍柄,神色安詳,雙目微閉,如同伊比利亞教堂中莊嚴肅穆的神像。棺中沒有鮮花圍繞,也沒有繽紛的遺物,唯有冰冷的細劍伴隨著她,證明著她那至死不渝的決心。對一名審判官而言,已經足夠:他們孤獨地行走在非黑即白的世界,比任何人都更加向往遠去的黃金時代,但卻在最黑暗的角落,同那些強大的敵人戰斗。但是,所有的犧牲和付出,都並非為了榮譽與認可,他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終有一日,這片大地的人們可以不再恐懼那浩瀚的海洋;為了有一個時代,伊比利亞的孩子們能在海邊愜意地欣賞著太陽落入海中的景色,只因他們知道,風止浪息的日子已經來到,而太陽明日依舊照常升起——盡管那一天如果真的會到來,他們都早已無法親眼見證。
“再見了……伊比利亞的海燕。”
杜爾貝科輕吻艾麗妮冰冷的雙唇,獻上了最後的敬意。然後,他揮了揮手,示意兩人可以繼續了,於是兩名抬棺人慢慢地合上了棺蓋,然後莊重而平穩地抬起棺材,一點點放進了墓坑——這套程序他們已經走了無數次,這一次也不會有什麼不同。
待棺材穩穩地放在墓坑底部後,兩名抬棺人跳了上來,等待著最後一步的指示。
“……開始吧。”隨著杜爾貝科的話語,二人再次揮動起鏟子,無言地將土一點點鏟入墓坑中。杜爾貝科站在墳前,他低下頭,閉上眼睛,十指緊握,默默地念誦著拉特蘭的禱詞。他語調低沉,聲音平穩,沒有任何感情摻雜其中,就像一位盡忠職守的神父一樣。
當禱詞念完,杜爾貝科睜開眼睛時,沙沙的鏟土聲已經停止。墓坑已然填埋完畢,連原本不平坦的表面都已被拍得整齊平滑。到這時,杜爾貝科才回到車上,拿出了准備好的木制十字架,插在了墳前。與旁邊大審判官一樣,這墓碑一樣平平無奇,只有簡單的一行字寫在上面:
審判官艾麗妮 長眠於此
“好了,這樣……就完成了吧?”待十字架樹好後,杜爾貝科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乏力,幾乎讓他控制不住腳步,不過他還是勉力站直了身子。
“是的,先生。”二人異口同聲地說道。
“那麼……”杜爾貝科將手伸進了斗篷下面,這動作讓二人不由得緊張了起來。不過,當杜爾貝科拿出來一袋東西丟向二人時,接到布袋時傳來的金屬碰撞的清脆響聲才讓二人心頭的大石以一種十分愉快的方式落了地。
“辛苦你們了,這是說好的賞錢。”
“多謝大人,可是這是否……”
“不多,不多……只要你們保守秘密。”
“一定一定!”二人忙不迭地點頭。
“那麼,你們先回去吧……我一個人要再多呆一會兒。”
待二人離去後,杜爾貝科才提起那盞已經結構都變形了的破提燈,把它輕掛在了艾麗妮墳前的十字架上。
“這樣的話,你就沒有遺憾了吧。審判官小姐?”他喃喃自語道。“那麼……再見了。”
沒有過多的言語,也沒有感情的流露,年輕的黎博利醫師斗篷一擺,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陵園。
當黎博利青年駕車離去時,他身後愈行愈遠的陵園中,一團光芒若隱若現,不知是火螢還是燈火,正散發著溫暖的淡黃色澤,如同雪夜中搖曳的燭光,渺小但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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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我把提燈和劍留下了,但這把手炮我留了下來。”杜爾貝科對嘉瓦說道。“我想她應該不會介意我用這個去保護我自己的。”
“原來是這樣……”嘉瓦低下了頭,若有所思地說道。“我過去一直把審判官當作很壞的存在……看來是我誤判了他們。”
“這沒什麼好自責的,嘉瓦。”杜爾貝科說道。“對不了解的事物擅自作出輕率的評論,是最常見不過的,每個人都難以避免。但我們究竟要選擇了解真相後作出正確的評判,並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還是固執己見,任憑偏見蒙蔽我們的雙眼?我想這才是最重要的。”
“你說得對,大哥。”嘉瓦抬起頭來,眼眶有些紅紅的。“不過……我真的為艾麗妮小姐感到惋惜。”
“她已經盡到了自己作為審判官的職責,我相信她是沒有遺憾的……但是,我理解你的傷感。是啊,像她這樣優秀的年輕人的逝去,對伊比利亞,乃至這片大地,都是無可挽回的損失。”
“那麼大哥……你覺得,那個弗朗哥會逃出去嗎?”嘉瓦突然問道。“他會遭到應有的懲罰麼?”
“雖然那個人渣死不足惜,他的爛命並不足以抵償艾麗妮的死……”說到這里,他發出了一聲冷笑。“不過我確信,那家伙的運氣已經到頭了。”
濱海城。
在昔日一棟建築的殘磚斷瓦上,一群從海里鑽出來的恐魚正撕扯著什麼粉色的柔軟物質。它們一口接著一口,撕下粉色的片狀物,然後吞咽進腹中。奇怪的是,每次撕扯時,那攤肉都會隨之抽動起來,同時在廢墟的更深處,響起斷斷續續的含糊聲響,似呻吟,似哀鳴,好像這肉泥還保有意識一般。就在重壓著這攤古怪肉泥的殘骸上,有一塊沾滿了汙物的胸牌正插在廢墟中,上面寫著:
濱海城市長兼教會榮譽主教 奧古斯特·弗朗哥
這肮髒且不起眼的小小胸牌,就像它昔日的主人一樣,既不值得憐惜,也不會被人所銘記,想必很快就會隨著這廢城一起,在腐朽中被人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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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就是這倆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