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頭，烜庚匿在樹蔭下扎馬步，南枝在遠處看著他，踱過來，在他肩上又加了一本書。
“……大哥～”小老虎的聲音綿軟，像浸泡在蜜水中，帶著些撒嬌討好的意味。
南枝掂了掂手里的雞蛋，撇頭分給他一個眼神，示意他說下去。
“我想休息，腿好麻哦。”
烜庚看著對方聞言露出的微笑，高興得也笑起來，尾巴不停上下搖晃，叮鈴叮鈴地響。
“加訓半個時辰。”
南枝不顧小老虎的哀嚎聲，在他耷拉著的頭頂擱了一個雞蛋。
烜庚一直覺得這一招很神奇，如果讓他拿一個雞蛋放在桌上，那小小的雞蛋立刻咕嚕亂滾，摔得蛋液四濺。而南枝總是隨手一擱，就能讓雞蛋穩穩停在他頭上。
樹下的紅紅的一只小老虎一個肩膀各搭著幾本書，額頭上頂著雞蛋的樣子，實在讓人忍俊不禁。
“半個時辰之後，我會來找你。”
南枝低下頭輕蹭了一下他的鼻尖，轉身離開。
小老虎愣了愣，有些不解。
大哥以前似乎並不是如此……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猶記得南枝當時也貪玩，性格也頑劣得緊。
會在炎熱夏季帶他下河摸魚，會蹂躪小老虎的包子臉。帶他堆雪人，深夜里放鞭炮，大風天溜達去放風箏。
他們像是形影不離的影子，就像魚與水的關系一樣難分彼此。
烜庚不愛洗臉，總是掬一捧水糊在臉上草草了事。後來他的臉上總被大哥畫上各式各樣的烏龜和花鳥魚蟲，塗料不知道是用的什麼墨汁，分外難洗。
每日起床他總會打水仔細擦臉，確認臉上已經干淨後，開始雷打不動地晨練，再捏著那毛筆悄悄貓回去。
南枝為了不打第二份洗臉水，被迫和他醒得一樣早。
造孽啊。南枝總是這樣說，表情輕松散漫，眼皮底下透露出淡淡的狡黠。
……
再早些時候，其實小烜庚不愛系那鈴鐺，他總會悄悄取下來擺在桌子上，接著溜達出去玩。
尤其是雨天，雨天總讓他感到暢快，似乎八萬四千毛孔盡數張開，盡情呼吸著雨露的恩澤。小老虎像一團澆不息吹不滅的火，從這片竹林燒到另一片竹林，從這個山坡燃盡另一個山坡。那時他爬樹尚有些困難，但已摸到了門路。
樹頂的空氣似乎總更為清新，這時若雨再小些，霞光和彩虹就染遍了整個天空，如同匯聚了無數珍珠的幕布，銀河與星子也清晰可見，撲朔間映得天地一片紅彤彤銀閃閃。小老虎總端坐在樹的正中，仰頭看著無限迷人的穹頂。
大雨的時候不宜出門，但小老虎總是愛玩，這不影響。
雨對他來說像是一種召喚，自天而落的無根之水，好似誘人的呢喃低語，牽著他一頭栽進靜謐的大自然去。
崖邊的一棵樹似乎開花了，肆意橫指著另一邊遙遠的山峰，烜庚躡手躡腳地抱著樹干爬過去，想把那朵藍色的花摘到手中。
身下柔軟的枝條劇烈晃動起來，小老虎當即沒了賞花的心情，准備落回地面上。
“咔擦。”
輕微的斷裂聲響起，烜庚猛然一驚，迅速攀上另一根樹枝，方才落腳的樹枝隨著啪擦聲斷開，落入無盡的黑暗中。
小老虎吞咽了一口唾沫，面色都蒼白了不少，更加輕緩地朝崖邊靠近。
雨天讓樹干變得濕潤起來，小老虎腳底一滑，大叫著抱住樹干的邊沿，崖邊抖動的樹干和不斷落下懸崖的石灰卻讓他不敢再亂動了。
這不過也是一棵小樹，他意識到了這點，抱著樹干倒抽一口冷氣。
死亡的威脅下時間流逝得總是格外漫長。淚花在他眼里打轉，頓了頓終究沒有忍住自己的哭聲，他懸空的雙腳緊繃得一下不敢動，害怕下一秒就墜入深淵。
“阿烜？阿烜——烜庚——你去哪里了？”
遠方傳來南枝焦急的呼喚聲，同樣是大雨，南枝循著味道也追了出來。
小老虎猛地抬頭，難掩哭腔，拼盡全力地大喊：
“大哥！！我在這里！”
“我在這里！！”
南枝聞聲抬頭，雨聲太大，他只是極目遠眺，望見遠方的山崖上掛著一團瑟縮的紅毛球，讓他的心髒幾乎停跳。
“大哥來了，你不要動！！”
灰狼拼命地奔跑，他感覺這輩子都沒跑過這麼快，只覺得心髒在瘋狂地跳動下快要炸裂。
再快一點，再快一點！
喉嚨里像有火在燒。
風似乎都靜止了，南枝沒命地朝山頂奔跑，卻被糾葛的樹枝絆了一跤，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漲紅著臉咳嗽兩聲，又踉蹌地向前跑去。
烜庚愣愣地看著那頭狼以極快的速度接近，他從未想過平日懶散的大哥能跑得這麼快。看到大哥喘著粗氣，又不得不停下來休息，如此反復，烜庚的鼻子動了動忍不住酸澀起來。
“大哥……”也許聲音被雨蓋了去。
南枝終於趕到他身前，探出身子伸出一只手，深吸一口氣對他說。
“抓住我！”
兩只手緊緊地抓握到了一起，南枝猛的一拉，把烜庚抱在懷里，隨後跌坐在地上。
此時月正當空，對方凌亂的毛發、渾身的髒汙，驚魂未定的眼神、狂跳的心髒，以及抱住他時收緊的手指，都讓烜庚的胸腔疼痛起來。
“阿烜…阿烜。”大哥緊緊地抱住他，肩膀抽動著，眼淚和雨水一起流在小老虎的身上。
這感覺讓他覺得陌生又難過。
“…大哥……我差點以為我要死了。”他埋在對方懷里，控制不住地大哭起來。
“沒事了，大哥在這里，大哥在……你不會有事的。”
……
大哥後來沒有怪他。
烜庚的尾巴輕輕甩了一下，帶起叮鈴一聲。
這鈴鐺是大哥親手給他系上的，每每響動時，就像是大哥低頭看著他一樣。
此後，他便一直戴著，再未取下來過。
院中伴著依稀的鳥叫，鈴鐺堤溜兒響。
……
後來南枝常走在他前面，牽著他的手。
不牽的時候，他便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黑狼的影子拉得老長，顯得沉悶笨重，好像有什麼萬鈞的東西壓在了他肩上。
明明什麼都沒有才對。
……
半個時辰到了，南枝來取下他身上的雞蛋和書本，收進簍子里裝好。
“今天也辛苦了，阿烜。”
“大哥，我以後會保護你的！”小老虎抓住他的手，嚴肅開口。
“……？”大哥被嗆得眼睛眯了一下，動作停了停。
“我會變厲害，然後把所有欺負大哥的人都打趴下！”
“……好。”他聽到頭頂傳來一聲笑，隨後便被抱起來，輕易地摟在對方懷里。“先等你長大吧。”
今天晚上吃什麼？他拉了拉大哥的衣角，跟著他緩步走進屋中。
“蛋炒飯。”
“啊！怎麼又是蛋炒飯！”
“你可以不吃。”
“……我錯了，我要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