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阿琳三人的生日餐桌
“叮!”是微波爐的聲音,我把它拿出來,擺到一旁。
“叮當當……”是兩枚彈珠的聲音,我把它捏在手里磕在桌上,聽它跳撞到手心的觸感,此起彼伏。
“時光的岸上人來了又走~”是我蹩腳的歌聲——哎算了,唱出來自己都覺得尬。
夜黑風高,我打開窗戶,坐在桌旁,也不點燈,任憑風吹。她找得到路的。
遠處警笛的聲音逐漸由大變小——或者是由小變大,不知道又是哪里出了事,死了人。我側耳傾辨時,一只小掌短促有力地拍了拍我的手臂。
“你,找我什麼事?”
“噢!德爾塔小姐,我很高興你能應邀而來,也很高興你能找到這里,但是——”
“我不是路痴,還有收起你這該死的翻譯腔。”
“好的……但是下次能不能別從窗戶進來,這層樓可不矮。”
“——有屁快放找我什麼事?”
“喏,”我向她示意桌上的蛋糕,“生日快樂,德爾塔小姐!”
“無聊。“
得到的回報卻是一個白眼,“我是那種以生日為由,買個蛋糕就能被哄滿足的小孩兒嗎?就像聖誕節和聖誕老人那樣。”她用那湖藍色的眸子盯了眼我手里的彈珠,這麼嘲諷著。
難道不是嗎?
“哎,話不能這麼說,百無聊賴時的臆想可是人類稀奇古怪靈感的最大來源。蛋糕蠟燭都給你准備好了,德爾塔小姐就不肯賞臉陪我無聊一下,順便禮節性道個謝嗎?”
“要是蛋糕包裝被其他人看到了你就死定了!你應該沒有在上面寫我的名字吧?賀卡什麼的。“
“別說賀卡了,我對天發誓方圓百里內找不到任何包裝!“
“想不到你還挺謹慎,但是……這蛋糕就只是蛋糕嗎?跟大街上五塊一大塊的一樣,沒有點綴啥的?”
“別急,高糖巧克力照舊一大堆,現在給你整。”
“這還差不多。”
她武器放到一邊,坐靠在灶台上和我聊天,就像有時一個人坐靠在天鵝湖上眺望遠方那樣。
“你問我最早的記憶?”我皺眉,這是個無比奇怪的話題,絕不會作為人們在社交場合的談資。很好奇眼前這小丫頭為何對我無比好奇。
不過小孩子就愛對各種稀奇古怪的事好奇,該夸德爾塔童心未泯嗎?不行,夸了她又要打我了。或許……只是她絞盡腦汁想出來套近乎的一種方式?
“你問這個干嘛?”
“你可以選擇不說。“她的微笑,極端的和藹。
“呃…好…對不起。“
盡管語氣懶散,但在她面前,只要低頭認錯道歉就可以解決很多問題。
“我最早的記憶……三歲?還是四歲的時候吧。被父母一左一右牽著手,母親的手里拎著一盒生日蛋糕,往家里走。我們熄著燈點蠟燭、吃蛋糕……我不記得那時自己是什麼感覺,但一定很幸福。”
“幸福?小孩子的幸福、小孩子貧瘠的喜怒哀樂,怕是沒有很多人推想得那麼精微。”她不知怎麼來了句這樣的嘲諷,酸酸的。盡管聽到其中三個字眼的時候,她的目光柔和了不少。
“另外———”她突然用雙掌攀住我的肩膀,死盯著我的眼睛,瞪眼比踮腳用的力還要大:“你撒謊!”
“那真是對不起。”道歉就對了,“但我總不可能把兩歲在幼兒園母親和老師聊天途中拉褲子上還挨了打的的事情告訴你吧?”
“噗———”她雙手吊著我的肩膀往下一蹲,然後重新站起身,清清嗓子恢復威嚴。“你還是沒說真話。”
“啊這,小公主我發——”
“嗯?!”
“這位年輕的小姐我發誓!這真就是我最早的記憶了!”
“不,”她搖搖頭,“我沒說你撒謊,我只是覺得你沒說真話。”
我不得不再次驚嘆這小丫頭看穿人心的能力。
“好吧,”我輕笑,“我最早的記憶,甚至不應該被稱之為’記憶‘的東西,只是一幅黑白的畫面。”
“哦?“
“那仿佛是老式黑白膠片拍下來的東西——那玩意你們小孩子應該沒見過——對不起!”在她拳頭招呼上來之前先道歉。
“那是我母親的臉,俯視著我。我看不到她的身子,應該是被抱在襁褓里的。她一臉惶恐,仔細看、或者仔細想,那表情似乎又不太真切。應該只是在搞怪地哄我。“
德爾塔沉默不語,表情有些微妙。
“知道我是怎麼回憶起這個的嗎?是你……是你口中的那只小笨蛋,和莉莉婭告訴我,”我看了她一眼,“告訴我你們,或者說她們的想法的時候。”
我把“她“字重讀,看到德爾塔瞳孔放大了兩次。
“其實也沒屁大點事,”我擺擺手,看她裝作沒有興致地沉默,便繼續往下說。
“事情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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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一天,我在廚房里,鬼鬼祟祟地望向窗外。
“希兒?”
“啊……艦長,你鬼鬼祟祟地干嘛?“
“蘿莎莉婭呢?“
“她在外面院子里玩,她最近好像很喜歡玩彈珠……“
“那趕緊把糖膏做了,免得果醬被她搶去吃光!你們也來看看唄。“我拔腿就跑。
“誒……“
“嗅嗅,糖膏,在哪里?“一個藍色的小身影聳動著鼻子,追了過來。
片刻後,我抄著鍋內的紅色凝脂,無聲地向一旁的希兒,和緩緩飄來的布洛妮婭炫耀著。
“噢——這就是艦長做的糖膏嗎?”
“真是另辟蹊徑的做法呢。”
“那麼,蘿莎莉婭的這份也做好了。要不要給你們倆也做一份呢?”
“不用,布洛妮婭討厭太甜膩的食物,這會影響思考。”
莫名其妙的結論。
“謝謝艦長的好意……但是希兒要保持身材,不然會難看的。”
為時過早的想法。
我笑了笑,這果然真正的小孩子才會沉迷的食物。
“那麼——久等了,莉莉婭!”
之前做好的藍莓糖膏也冷卻得差不多了,我用手指蘸下一點,趴在灶台旁許久的莉莉婭自然地一把含住。
“嗷嗚!”
我負責做和喂,莉莉婭負責看和吃,布洛妮婭和希兒則負責盡力讓眼神保持充分的寬容。
被安靜乖巧的小蠢蛋含住手指,和沐浴在另兩位女孩寬容的目光下。無論哪個,都是對我這個溫和派蘿莉控大大的獎賞。
“那…艦長,你們慢慢享受,我和布洛妮婭姐姐先溜……先出去玩了……”
一道看什麼都無所謂的目光,被一道看什麼都很有所謂的目光拽著離開了。要盯著一個大人用手指插嘴的方式來投喂小女孩子,或許這份寬容來得太過沉重。
無所謂。含著脈脈的目光,我默默摸摸那抹努力默默進食的藍色,她才是這兩天的主角之一。
我的想法,或者說提議的主角。
“下次你們過生日的時候,我給你們親自做蛋糕!“當初,我這樣對阿琳姐妹倆人夸下海口。
“好耶!我要上面放50塊巧克力的!!!“
“醒醒,笨蛋蘿莎莉婭,我們沒有生日的。“
“誒?好像是哦……“
我詫異地瞪大眼。
“我和蘿莎莉婭的檔案上沒有生日,因為身體改造的關系,戶口也很難上,生日反而更不需要考慮了。“一個乖巧地解釋著。
“可可利亞媽媽會在每年聖誕節的前一個周五,給我們這樣的孩子辦一個共同的生日會呢!“一個興奮的喊出聲,仿佛馬上就要發生了一樣。
“那你們知道自己是怎麼來的嗎?“
“當然是萬能的‘垃圾桶里撿來的’啊!!大人們總愛這麼講!“蘿莎莉婭突然湊到我臉上。
“問起的話,可可利亞媽媽總是很敷衍地回答,比如蘿莎莉婭說的這樣。“莉莉婭淡定地把蘿莎莉婭的臉按到一旁。
“那你有沒有認真地追問過她呢?“
莉莉婭只是把頭側歪了一下盯著我,並沒有發言。我意識到她可能並不想回答。
“……那麼我宣布!你們來我艦上的日子就是你倆的‘休伯利安限定生日’了,有一天算一天!讓我看看,你倆上艦的日子是……”
“4月25號!所以蛋糕呢?”一團粉色又湊到我臉上。
“有吃的所以記憶又復活了?!”
“當然不是!我們每新在一個地方留下,都要把日子記住的!”
“記下來干嘛呢?”
“記下來…呃……”
蘿莎莉婭答不上話,就蹲下來刨地上的玩偶。
“記下來好比較在哪里待得長,待得開心。”莉莉婭接過話茬,“我和蘿莎莉婭都覺得,在媽媽那里待得最長也最開心,因為有很多的朋友,但是後來嘛媽媽她……”。
莉莉婭仿佛意識到觸碰了什麼禁忌一般,閉上了嘴。
“莉莉婭、蘿莎莉婭,你們要明白……”我想要強調些什麼,但我發現自己沒有那份底氣,只能說:
“請你理解我們……”
“嗯,媽媽做了很大的錯事……”
她盡力回避著投向我的、和不時瞟向德麗莎那邊的目光。我還想說什麼,蘿莎莉婭卻把莉莉婭拖去玩了。
4月25日馬上要來了,那麼,開始籌備生日蛋糕吧!
“呀嚯!干勁滿滿啊!“
“艦長……你真的打算一個人搞定嗎?你好像從來沒有做過蛋糕,上次那糖膏畢竟很簡單……“
“芽衣,你是在質疑我濃濃的愛意嗎?”
“愛意?”
“呃……愛意有很多種,不一定是你想的……其實我是說的是,‘憐愛的心意’啦!”
“好吧,雖說不太好掃你的興,但是從可可豆加工到巧克力的過程好像相當復雜,我也沒有嘗試過。”
“我為什麼不買50塊德芙,把它們融化掉再凝固在蛋糕上,變成自己的巧克力呢?“
“艦長……你可真是個小機靈鬼。“
“呀嚯!這麼簡單,真是讓我干勁滿滿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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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所以你想表達個啥?”
“啥?”
德爾塔沒好氣地對我抱怨:“我問你稀里糊塗地講這一堆,想表達個啥?要是所有作者編排敘事都像你今天聊天這樣亂七八糟,文字這種工具還是扔掉算了吧!”
“不是你讓我講的嗎?”
“是嗎?”
“好吧……話說你有沒有聽說過《胡笳十八拍》?”
“沒有,下一個。”
“好吧……那你還聽我講嗎?”
“下一個!!!”
“好吧……對不起。”
————————《艦長的餐桌(2)·不是熔岩巧克力的巧克力生日蛋糕》
當我把食材拎到廚房,再次向芽衣強調我要獨自完成後,我開始對著滿袋的可可豆發呆。是的,懷著某種偏執的儀式感,我最終還是買了一大袋可可豆。
“好耶!我要上面放50塊巧克力的!!!“蘿莎莉婭當初的話語像咒文一般地環繞在耳間。我開始在網上搜索制作的方法。
“嗯,好!先這樣,再這樣,然後再這樣。啊啊……簡直跟蘿莎莉婭講話的沫子一樣多……“趴在灶台上的藍色的小腦瓜開始搖頭晃腦。
“噢———嗯嗯!這麼簡單,我完全懂了!!“粉色的小頭槌則在瘋狂點頭撞灶台。
“你懂個香濃牛奶榛仁葡萄干!一邊玩去!“
“欸嘿~“
兩團蘿莉“咕嚕咕嚕“地出了門後,我開始著手這些石子一樣的可可豆。
“第一步,烘烤。可可豆的烘烤時間受材料產地、品種,和期望成品的種類決定。第二步……”
……你說了個錘子,還是得自己動手。
考慮到烘烤的目的是蒸發水分,教學視頻經過剪輯無法得知烘烤的時間,我嘗試把溫度調到190度,每三分鍾檢查一次。
明明每次檢查都沒有問題,可可豆的炭香味愈發濃郁。但最後一次打開烤箱時,一股淡淡的焦糊味絲入鼻腔。
唉,只得重做。
觀察到視頻里的人每次檢查都把溫度旋小一成不到的刻度,根據家用烤箱溫度上下限為80-400華氏度,我計算出大概是15攝氏度,每6分鍾調整一次,勉強搞定。
觀察到視頻里研磨的粉顆粒細膩,沒事,我有破壁機,可以搞定。
觀察到視頻里加入了致死量的羅漢果糖,於是我加入了更加致死量的麥芽糖,完全搞定。
觀察到窗戶外的兩人眼睛湊在地上的什麼晶瑩的球狀物,跟著它在草坪上蛆一樣地扭動和打滾,這只需要等她倆回來揪著耳朵逼她倆洗干淨就行,不需要現在搞定。
觀察到視頻里攤勻散熱和回收的手法無比老練,於是我拿出了我買的巨大的傻瓜模具,刷上一層薄薄的橄欖油,倒進去等一會兒成形再回收,暫且搞定。
觀察到視頻里需要成形的模具,我把少量巧克力液倒入不同模具做出細碎的不同形狀,置於冰箱冷凍。把大部隊放進烤箱70度保溫,准備烤蛋糕,搞定。
觀察到蘿莎莉婭被德麗莎揪著耳朵往這邊走,還用尾巴牽著背後的一只莉莉婭,什麼情況???
我脫了手套,有點吃驚地上前。眼前的蘿莎莉婭不僅渾身泥汙,額頭上擦破了皮,甚至手肘上還是磕到草坪的血痕。
哦,莉莉婭肘上也有痕跡,看來是滾草坪滾出來的,那沒事了。
“咋的了?”
我望向兩人,湖藍色的眸子淚汪汪,可憐兮兮地盯著我瞧。
“蘿莎莉婭偷了小空的東西,還和看不過的杏打了一架。”德麗莎沒好氣地說,開始按住蘿莎莉婭的雙肩猛烈搖晃,正要發火。
“好啦,學園長你快去休息,對小朋友的教育需要高度的耐心說教。”我把德麗莎拉到一邊,摸摸她的頭。
“嗚———德麗莎不也是小孩子!”
“蘿莎莉婭說的沒錯,變態艦長區別對待。”
“你們……”德麗莎說不過兩張嘴,只好拍開我的手,“不許摸我頭!”
我望了望德麗莎走遠的背影,把手向後輕輕一伸,兩只小得多的手就跑來握住,我回頭一看,卻是莉莉婭。我什麼也沒說,等蘿莎莉婭愣了片刻,也乖乖地跑來握住我的手,甚至把尾巴也纏在臂上。
當你准備出發時,向後微微伸手,無需多言,真正的小孩子都會跑來把它握住。而蘿莎莉婭這種平常看到你伸手,反而會更加嘻嘻哈哈地跑開的頑皮蛋,在她不那麼開心時,跑來握住的手反而會更加珍貴。
噢,她甚至把尾巴也纏臂上了。
我把她倆帶到浴室,洗干淨傷口,把莉莉婭放置到一邊,然後把蘿莎莉婭牽到噴頭下。
“艦長出去!蘿莎莉婭想一個人洗!”
“別鬧。”
“噢~讓艦長洗頭的事,莉莉婭可是捷足先登了哦!”
“什、什麼時候?!”
“當然是上次———”
聽莉莉婭講了一大串,如此這般,粉色的小刺蝟便收起了荊棘不再胡鬧,安安靜靜地等我調好熱水。
“把衣服脫了。”
“干、干嘛?”
“我還能干嘛?你看你這全身多髒!”
“噢~艦長又變態了哦。”
“莉莉婭別起哄!”(異口同聲)
頭頂被溫水潤濕後,我把指尖插進發梢,溫潤的手感宛如厚疊的輕紗。小孩子身上是有一股奶香的,沒想到這種味道在汗水淋漓後更加濃郁。
\"艦長手的味道和我倆的都不一樣吧,\"她說,\"莉莉婭說,咸咸的味道要重一些。\"
“莉莉婭這也跟你說嗎?不過怎麼可能。”
“略———”
“嗯??”
“呲溜————哈哈哈居然是甜的,巧克力一樣的味道,莉莉婭騙人!!”
“哎你別舔啊!!!”
“莉莉婭沒有騙人,莉莉婭嘗到的就是咸的。”
指縫在發梢間游走,洗發露被磨研成沫,加劇了一切的順滑。我索性從發根順到發梢,反復幾次,又幾次。
“所以,蘿莎莉婭。”
“嗯?”
“剛才是怎麼回事呢?”
“剛才啊……我只是看到小空有了新的發箍,就把她舊的那個拿走了,然後杏看到了很生氣,拽著我頭發要我跟小空道歉,我怎麼可能道歉,就和她打了一架……”
一旁呆立著的莉莉婭,此刻沒有接話。
“那你為什麼不道歉呢?”
“……”
“那你要那個發箍干嘛?小空的頭比你小很多呢。”
“……”
也沒有回答,我干脆問最重要的。
“你既然……‘強拿’了小空的發箍,為什麼不向小空道歉呢?”
我得注意措辭,對小孩子的絕大多數情況而言,“偷竊”這個罪名未免太過苛厲和沉重。
“我又沒有做錯,又沒有偷東西……別人都扔了的東西,撿起來怎麼算偷呢。”
“可小空不像是浪費的人啊……”我皺皺眉,“她是把發箍扔進了垃圾桶嗎?”
“沒有……”
“那你為什麼要拿呢?”
“因為……”她囁嚅著欲言又止。
“———因為有了新的東西,舊的不就會被扔掉嗎?”她說得刻重,咬字認真,顯然說的不只是發箍。
“這是什麼話?!”我疑怒地瞟了一眼莉莉婭,她的眸子被感染了一些傷感,但依舊澄澈,沒有絲毫質疑的澄澈。
“你這是什麼話?!你們這是怎麼回事!”我直起背來,板著臉環視著她倆。
“哪怕是可可利亞媽媽,在接收了新的孩子後,也不再對惹事的我上太多心。”
“那是因為忙不過來吧……”我輕易尋找到一個理由。
“可是媽媽對我依舊還好,蘿莎莉婭也這麼認為。”莉莉婭補充道。
“哎,人和人不一樣,你們媽媽要照顧孤兒院的一大幫孩子,又有……很多要事要做。現在啊,現在的一切都不一樣,你、你們應該轉變觀念。”
她倆應該還不知道哪怕X-10實驗,之類的事吧?
“就像蘿莎莉婭你,如果有了新的妹妹,不可能就把莉莉婭扔掉吧?”
“可、可是,我們沒有媽媽能再生一個新的妹妹啊!”
又尷尬,又有那麼一點好笑的話,我無言以對。
“而且,這里的人也一樣啊。”莉莉婭又插話。
“對啊,媽媽收養的朋友們都送去逆熵的新孤兒院了,但是我們和杏卻被留在這里,明明受崩壞感染的孩子不止有我們……”
“是因為我們的身體特殊,能幫你們打架吧。”莉莉婭又補充,在直言不諱上,她比蘿莎莉婭還要任性率直,“為了讓我倆入學,學園擠掉了兩個名額吧。”
“這你們怎麼知道的?!”
“混到辦公室偷聽到的哦,嘿嘿。”
強笑。
我不知道她們是怎麼察覺到這一點的,這提醒了我。我一直以為她們被收到聖芙蕾雅來,是因為和布洛妮婭和希兒關系更親密,同時身體的狀況能得到觀察治療,卻忘了沒必要因為她倆的朋友把她們帶到戰爭的二线來,畢竟逆熵的孤兒院也有醫療設施。
我無意去惡意揣測德麗莎她們的心機城府,但很多時候,人的抉擇中,就無意隱含了自己的價值取向,連自己也不能意識到。
“就連艦長你也是哦。”
“什麼?”
“以前也用手給蘿莎莉婭喂過餅干,還會給她接住餅干屑再灌進嘴巴里,但她在你手上吃相很放肆,弄得艦長全身都是,後來漸漸沒有給蘿莎莉婭喂過東西了吧,可還在給莉莉婭喂糖膏。”
“還把手指頭伸進去了呢,變態艦長!”
看來,我似乎也在無意間做出了一些取向呢。
“給你們做了蛋糕哦,今天生日,我會給你們倆都好好喂的!”我下意識地把話題支向關聯的另一頭。
“嘿嘿嘿~艦長,沐浴露!”
“哦哦!”
“還有浴棉!”
“好的好的!”
“哈哈哈艦長好癢,啊啊啊啊啊咯吱窩我自己來!!”
“哈哈哈哈哈————”
有意生出的歡樂氣氛仿佛是用來遮瑕,我後悔地想回到原來的話題,卻不忍再制造尷尬。
“你們倆去玩吧!稍等,蛋糕一會兒就好~”我替莉莉婭擦干頭發,讓她們去臥室玩。
打五個雞蛋,分離出蛋黃和蛋清。蛋黃加入多量的糖和少量朗姆酒攪拌至淡黃色,分兩次倒進面粉,攪拌均勻。再加入蛋清和鹽,打至發泡。再加入致死量的糖打至更加發泡,然後把蛋黃和蛋清混合物加在一起攪拌。
燒一鍋水,把巧克力從烤箱里取出,放進碗里,加入少量黃油混合,隔水加熱。
取出超市買的蛋糕模具,底部和四周刷上黃油,倒入蛋粉混合液,預熱好的烤箱里150度烤15分鍾。
取出蛋糕,把加了黃油的巧克力裝入裱花袋,擠滿蛋糕表層,抓住模具在台沿上左右磕晃,直至巧克力層變得平整。再取出巧克力碎和各種切好的水果,撒在表層。再用裱花袋在四周擠幾層歪歪扭扭的花邊。
沒有本事用奶油或者巧克力做出愛心之類的形狀以及文字,我剪了張卡紙寫下賀語,插在蛋糕上:
“休伯利安限定!
祝蘿莎莉婭和莉莉婭生日快樂!”
靜置,等表層的巧克力完全凝固,這會是個漫長的過———
“嗅嗅,是巧克力蛋糕,蘿莎莉婭。艦長真的給我們做了巧克力蛋糕。”
“嗅嗅,是的呢莉莉婭!艦長真的給我們做了巧克力蛋糕!”
“啊啊啊巧克力還沒好你們給我出去!!!”
對食物莫名的儀式感逼我把她倆拖回臥室,還陪她們打了半下午的游戲。
“那麼!!———”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三個人圍成一堆,我和著她倆無比愉悅的童音,歌聲的拍子和著燭光跳動的節奏。
“哇!!蛋糕!奶油!好多巧克力啊!”
“哇啊啊啊———”
為了符合歌曲的節奏,我就不用“你們”了。而她倆俯在桌子上渾身顫抖流口水的樣子,哪里像是會許願的人啊。
—————————————————————
“那麼!!———”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
德爾塔我像個比她還小的頑童,拍著手掌左右搖晃地唱歌。我不知道她是否還信許願這一套,但是燭光躍動在她的臉上時,她的確在盯著那一片蠟燭發呆。
“夠了,白痴。“
“有一說一,自顧自嗨唱的人的確像個白痴,怎奈何德爾塔小姐不肯加入呢,這可是你的生日。“
“哼,你沒一點矜持可言。“
“正是因為有涵養的德爾塔小姐過於矜持,才需要我這樣‘不矜持’的人啊。來,啊————”
“你舉著叉子,還想喂我不成?”
“那有啥,我以前還用手捧著喂蘿莎莉婭,還把手指插莉莉婭嘴里喂呢~”
“滾啊你個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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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莉莉婭的執意要求下,我用手捧著蛋糕,接在蘿莎莉婭下巴處,任她像小狗一樣啃著,碎屑有的掉回掌心,有的飛得到處都是。
“蘿莎莉婭真是貪吃的小狗。”莉莉婭吸了一下口水,立在一旁吐槽。
“你慢點,別撒出來了……”
好像不太可能。
“你慢點,別撒太多……”
隨著她一路啃下,粘上殘渣的皓白門齒不時咬到掌心,卻帶來宛如按摩石一般微微的刺癢感。
“啊啊啊,奶油,還有奶油!”
舌頭開始四處搜羅剮蹭,濕熱柔軟的體驗立刻遍及整只手掌,之前偷塞的水果糖味泄露出來,活潑無比地躍動著。小舌過於柔軟,明明眼睛能夠確切地辨析出來,觸覺上卻硬是感知不到明確的體積————甚至連邊界都不能明悉。
“喂喂喂奶油就算了,這里還擺著一盤啊!”
“別舔掌肚啊癢啊啊啊!!”
“嘴上這麼說,臉上的笑都藏不住了,艦長又變態了哦。”藍色的小身影依舊湊上前來。
“啊這……我不是我沒有!”
“蘿莎莉婭吃完了,變態艦長,快喂莉莉婭。”她閉上眼睛,張大嘴巴,“啊————”
還是莉莉婭安靜乖巧一些~
“哎哎哎你輕點啃————你怎麼也用舌頭到處舔啊!!”
“下次艦長能再多放點糖嗎?”兩人一本滿足地把手舉過頭頂,看洗手液的泡泡映著燈的光輝。
“還不夠?!我可是加了致死量的糖,我自己都受不了!”
“其實莉莉婭覺得已經比商店里的蛋糕甜一些了,但是……
“一些?”
“但是對伏特加女孩來說,吃糖的道路,永遠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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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還是少了點。”德爾塔妥協地讓我用叉子喂下第一口,鐵青著的臉被甜蜜滋味淡化了一份,她如是說。
“還少啊?小孩子天天吃致死量的糖,小心牙齒跟巧克力一樣脆!”
“?”
“啊啊啊對不起,小的用錯稱呼了!不過生日還是應該先吃蛋糕,啊———”
她臉色發燙,僵在那里讓我把蛋糕送入。退出時,叉心抵住她倔強的門齒,輕輕刮出悠長的聲音。
奶油和巧克力對我來說甜到發膩,而她吃得克制而努力。
漸漸地,她不再惡狠狠地盯著我冒犯的行為,而是開始關心起桌上蛋糕的余量來。眼神在桌上來回飄忽著巡視,若是發現自己偶爾定睛在蛋糕盤上的眼神被我瞧見,比夜空澄澈的眸子定會不自然地轉向一邊。
漸漸地,她的門齒不再死命頑抗著每一次抽出的叉勺。反倒是蛋糕送入口腔內的某些,她以為我視线不可及的空間時,舌頭便迫切地附著上來。甚至我把叉子抽走時,還能感受到舌尖跟從上來的那份留戀。
漸漸地,那份默契開始養成。我手中的金屬不再與德爾塔的貝齒發生爭執碰撞。我刨下一小塊的功夫里,她會用唾液篩濾,細細吸吮口中的甜蜜。
漸漸地,並排坐的我倆靠得緊密。我開始習慣於比我矮一個頭的臉蛋,貼在我肩邊的視线。
漸漸地,氣氛安詳地沉默下來,我也不再講那流水賬故事。
不過春冰終有破融之時。
“不過嘛……你這破故事到頭來,不等於什麼都沒說?講到一半我還以為你試圖煽我情呢,該不是找我來陪你當消遣吧?”
“我拿你當消遣??姐姐,這麼大一個蛋糕沒有看到啊?不過我又有什麼能說的呢,本就是無聊的日常故事。”
“這比那些街坊里的大媽們聊的家長里短還要無聊。不過嘛————你是變態蘿莉控的這一本質似乎暴露得更加徹底了,這是否也能成為我家長里短的談資呢~”
“啊這……我不是我沒有!”
“得了吧你……話說這里就你一個?身邊那麼多人呢?”
“走了啊,都走了而已。”
“這樣哦,那我也走了,拜拜了您嘞!”她飄逸地把頭轉向窗口,縱身一躍。
“我們說的‘走’並不一樣啊……”
“不過還是,多謝款待啦!”
遙遙地傳來這樣的聲音,語氣飽滿而生硬。她沒有必要離開這里,只可惜給自己早早戳上了“屬於孤獨”的印記。
我凝望著她輕盈著地,消失在迷霧中。在回憶里刨著方才空氣里的發香,她扭過頭的一刹那,活力從發端貫至發梢,把那好聞的味道播撒開來。仿佛曾經我登上艦橋時,永遠會頭發狠狠一甩,把身子扭向我,夸張地向我擺個手的,另一個粉色的小身影。
我不是沒想說些煽自己情的東西,不過那些只會徒增德爾塔的負擔,她需要的是輕裝簡行。
我望向桌子,打算搓起那對彈珠玩,卻發現少了一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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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無力地趴在西邊的山坡沿,正是晚餐的時間。換做平時,蘿莎莉婭的肚子大概叫的比午陽還要強烈吧。
臥室里,她擺弄著一顆彈珠,一顆被她洗淨、好好擦拭過的彈珠。一旁小空的發箍,盡管上面好看的玻璃珠對她的吸引力再大,她也打算在生日晚餐上鄭重地還給小空,並且向她道歉———就像艦長最後跟她說的那樣。
人類總喜歡晶瑩剔透的東西。她躺在床上,把那顆彈珠抵在眼睛上,對准窗外的日光,好觀察里面的一切:磕碰的缺損、短小的劃痕、本真迷人的色澤。
“蘿莎莉婭,艦長讓我們去吃晚飯了。”莉莉婭扶著門框。“今天是我們的‘限定生日’噢,艦長的巧克力蛋糕也做好了。”
“巧克力蛋糕”,多麼令人心動的美味。
“莉莉婭先去吧……我等會兒來。”
而莉莉婭反倒是走上前來,和蘿莎莉婭躺在一起,把她輕輕抱住:“等會兒莉莉婭會和蘿莎莉婭一起去把發箍還給小空,跟她道歉。”
“嘿嘿嘿~莉莉婭知道蘿莎莉婭為什麼喜歡那個發箍上的珠子吧?”
“當然知道。”
她倆依偎在一起,這次不把那顆彈珠到處滾動,聆聽它或清脆或沉悶的聲音了。而是對准窗外的光,一會給你看看,一會兒給我看看。
“彈珠的樣子啊,像極了———”
“像極了———”
像極了在她倆最早的記憶里、那幀剪影中,俯視著襁褓中的她倆的,一個蓬頭垢面的婦人的眼眸一樣。
整幀剪影都是死灰的黑白色,唯獨那眸中點滴柔軟的湖藍色晶瑩,無比明晰,投射到每一個她倆紀念著的那一天里。
每年或許只有一天,今天一樣的一天。明天她們依舊是和昨天一樣傻笑著度過的。
在被各種帶著或好或惡的語氣,叫著“熊孩子”的聲潮里,和莉莉婭一起高喊著“超人氣偶像——伏特加女孩!”的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