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問我領主大人是位什麼樣的人？”

　　 “是的，特蕾莎小姐，我很好奇。”

　　 “羅素大人，其實我也才剛來這個鎮子沒多久，對那位騎士的了解可能還沒有您多。”

　　 金發的修女抿著嘴陷入了沉思。羅素覺得她應該算是思考時喜歡咬手指的類型。

　　 “說說您知道的就好了，特蕾莎小姐。”

　　 “我與那位騎士只見過一次，他給我留下的印象很深，這種感覺不好形容，羅素先生，您如果與他見面，一定要時刻小心。”

　　 “小心什麼，那位領主的風評不是很好嗎？”

　　 “不，我不是說那位大人的壞話。他是一個真正的騎士，無論在任何時代。”

　　 “那麼，特蕾莎小姐，那位領主是超凡者嗎？”

　　 “是的，而且他很強大。您遇到他的時候一定要小心，羅素先生，請您不要嫌棄我的囉嗦，只是——”

　　 茶色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外鄉人。

　　 “我知道該怎麼描述那位大人了，嗯，就像您給人的感覺一樣。如果說命運是一部歌劇的話，那麼那位大人就是舞台中當之無愧的主角。”

　　 ……

　　 “請進吧，領主大人在里面等著諸位。”

　　 老管家為眾人推開了領主書房的大門。羅素跟在菲爾身後走了進去。在帝國，平民在正式場合面見貴族需要行禮，但這位騎士大人似乎並不在意這一點。

　　 “好了，不必多禮。傑姆斯，你安排客人們坐下吧。”

　　 羅素原本以為這位領主是個嚴肅古板的傳統帝國軍人，留著尖尖的八字胡，時刻穿著全套的重型盔甲，平日里最愛的休閒是保養收藏的寶劍。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威廉·馬歇爾騎士是一個氣質頗為優雅的年輕人，輕便的白色羊毛內襯外套著裝飾反復的黑色綢緞馬甲，手中握著鋼筆正在專注地辦公。他的身材十分健碩，面龐方正，形體宛如古代英雄的雕塑，即便是隔著衣服都能看出力量感，這股力量感與他優雅的氣質並不矛盾，反而襯出一種獨特的魅力。

　　 傳奇騎士威廉·馬歇爾

　　 威廉騎士見到眾人坐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他掃了一眼在場的幾個人，只在菲爾與羅素的身上停留了一會兒。

　　 “你們是發現亡靈出現的冒險者是吧。做的很好。”

　　 騎士的聲音不大，但卻在一瞬間吸引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已經派騎士小隊前往你們所說的地方調查，你們上報的信息非常重要，任何亡靈復蘇的痕跡都需要盡早掐滅。傑姆斯。”

　　 威廉·馬歇爾喚來老管家，那位身材健碩的老人拿著一個裝飾精美的小盒子走了進來，當著眾人的面打開了盒子，五枚亮閃閃的金幣躺在紅色的天鵝絨墊子上。這些金幣比帝國馬克略小一些，從性質上看像是從遺跡中發掘出來的古董，不考慮收藏價值，單從含金量判斷的匯率大概是一枚能夠兌換50枚銀塔勒，如果耐心等待更好的買家，一枚金幣兌換70枚銀塔勒也不是問題。

　　 “這是對你們及時上報的獎賞，那顆血色晶石屬於軍用物資需要上繳，我會等鑒定完品質後再另外補償你們。”

　　 老管家傑姆斯將裝有金幣的盒子遞給傭兵隊長泰迪蘭，這位明面上的傭兵隊長只看了一眼盒子里的東西，拿走了四枚金幣就把剩下的一枚金幣連同盒子交給了羅素。

　　 “羅素先生，這是您應得的。”

　　 泰迪蘭的口氣很是強硬，面對亡靈從未出過力且還在一邊看戲的外鄉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了盒子。他們出發前誰也沒想到，僅僅是一個前往鎮子周邊采集煉金原料的任務就能讓所有人賺上一大筆錢。小隊中管賬的老矮人史密斯笑得都合不攏嘴了。

　　 老管家給了獎勵之後，威廉騎士問了很多關於亡靈的細節，泰迪蘭將傭兵小隊的能力以外的一切情報都說了出來。事後，騎士領主邀請眾人與他共進午餐，因為見到偶像而激動的菲爾自是連連答應，羅素也沒有反對的理由。

　　 餐桌上的從男爵相比書房里的那位騎士顯得格外親切，他非常熱忱地向眾人介紹桌上的美味佳肴，哪些是他親自狩獵的野味，哪些是領主府的菜園子里自己種的，哪些是與隱世的山民們交換過來的。除此之外，他問及了眾人的收入，生活水平甚至略顯偉大的理想，紅發的少年菲爾像個小迷弟一樣圍著騎士領主團團轉。羅素認為，這個領主大人把以菲爾為首的傭兵小隊收到麾下只是時間問題。到了老管家送客的時候，就只剩下羅素一個人。

　　 “您真的不留下嗎？領主大人很高興與您這樣有學識的年輕人交往。”

　　 老管家還在試圖挽留羅素，隱秘地表達了想要拉攏外鄉人的意思，畢竟哪一位領主都不會嫌棄領地上的煉金術師太多。

　　 “實在抱歉，傑姆斯先生。實話跟您說，我懷疑我最近的運勢不太好，想著趁早去教堂做個驅邪儀式。”

　　 羅素在胸口劃了原始雙月的聖徽，以表示自己的虔誠。老管家理解地點點頭，在所有正神教會的典籍里，出門碰見亡靈都代表著不幸。

　　 “願黑夜抱怨您平安，羅素先生。”

　　 出於領主的善意，煉金術師前往黑夜教堂時是坐著公家的馬車去的。老牧師羅蘭看到一日不見的黑夜神眷者坐著裝飾有紅色雄獅家徽的馬車出現在教堂前時，表情顯得非常別扭。

　　 “羅素大人，您昨天一天過得可真是充實。”

　　 黑夜教堂的圖書館里，金發的修女小姐笑著說道。就在剛剛，羅素向她抱怨了昨天發生的那些倒霉事，包括在平民窟中被一群人搶劫，以及後面被亡靈和野豬襲擊。當然，羅素並沒有詳細描述他與蘇茜小姐之間曖昧的關系。

　　 “特蕾莎小姐，你認為這次亡靈的出現代表著什麼呢？”

　　 “偶爾出現一兩只食屍鬼不是太大的問題，但襲擊您的那只食屍鬼在礦洞里似乎並不是偶然。”

　　 “是的，我們還從它身上發現了血色晶石。”

　　 菲爾殺死的那只食屍鬼胸口里的那顆血紅色的螢石是一種非常珍貴的煉金材料，它的魔力密度是翠色螢石的數百倍，只要經過簡單的處理就能穩定存在很長時間，帝國軍方使用的煉金大炮就是以加工過的血色晶石作為能量來源。一般來說，這種珍貴的礦物只會出現在數千米以下的礦洞，其開采與運輸被軍方嚴格管理，就連在帝都的黑市也難以買到。而如此珍惜的血色晶石既然出現在食屍鬼的屍體里，那麼——

　　 “不是有人故意為之，就是地底下真的出現了亡靈復蘇的蹤跡。”

　　 特蕾莎修女一臉嚴肅地說，雖然大多數人都不願去相信亡靈復蘇的可能，但凡事要做最壞的打算。第二紀元的末尾，受到創世神賜福的人類雖然成功將亡靈趕回地下與深淵，但第三紀元漫長的一千多年里還是發生了數次亡靈復蘇的事件。最近的一次亡靈復蘇發生在十年前，那是帝國正逢內戰，正神教會的精力投注在發掘一個古代遺址，潛伏在地底下的亡靈生物趁著人類的疏忽快速占領了帝國東境的大片土地。好在察覺到危機的內戰雙方選擇了相互妥協，和正神教會調來的力量一起掐滅了亡靈復蘇的苗頭才沒有釀成大禍。

　　 當年帝國內戰，長公主與皇太子兩方打得是何其慘烈，到最後幾乎都忘記了貴族的榮耀開始互拉後退。可亡靈復蘇的跡象一出現，兩位繼承人就立馬停戰和談，連同教會迅速組織了強大的力量打擊亡靈。人類與人類之間的關系再這麼差，都還是有尊嚴和原則的，就像五歲時被敵方俘虜的威廉騎士並沒有真的被塞進投石車里扔出去，而是在繳納了贖金之後被送回了家。但生者與死者不一樣，亡靈與這片大地上的一切生靈都是不容任何妥協的敵對著的。

　　 “等領主初期的調查出來之後，視情況而言黑夜教會也會出一份力的。”修女小姐承諾，但她同時又有些好奇“羅素先生，您為什麼要與我說這件事呢？”

　　 特蕾莎修女可不是教堂的話事人，雖然她的確能調動很多力量。羅素向金發的修女小姐說了他從領主馬車上下來時老神父臉上的別扭表情。

　　 “哦，羅素大人，這您可誤會了。”

　　 “你們不在意我與領主的關系嗎？”

　　 這下到輪到羅素感到奇怪了，他之所以接受領主的好意坐馬車來到黑夜教堂，就是想試探一下宗教與世俗權力的關系。大不了道個歉就行，有特蕾莎小姐在等著，他總不可能真的跑路。

　　 “這並不重要，您本來就是世俗世界的一份子。羅蘭神父與那位騎士確實有些小過節，但不是針對您。”

　　 “那位馬歇爾先生不像是會與教會樹敵的那種人啊？”

　　 “這是在您來之前發生的事情。在講故事之前，您知道那些沒有到正神教會注冊，也不信仰任何一位偽神的超凡者最終會到哪里嗎？”

　　 這之後的數分鍾里，特蕾莎向羅素繪聲繪色地講述了一個教會與領主爭搶人才的故事。簡而言之就是在過去的幾年里，霜鐵鎮曾經有數個自發覺醒的超凡者，黑夜教會有心收編這些信徒卻被威廉騎士從中截胡。

　　 “那位騎士大人有著讓人前仆後繼地追隨他的強大魅力。這並不是他的超凡能力，羅蘭牧師確認過的，這股魅力是騎士與生俱來的。”

　　 特蕾莎修女這麼感嘆道。

　　 自然覺醒的超凡者會前往他信仰的正神教會注冊身份，這是神秘世界里不成文的規定，但也不是絕對的。如果有超凡者願意放棄教會的庇護而轉投封建貴族，正神教會也無可奈何。對此，外鄉人評價道：

　　 “總得找根大腿抱。”

　　 嗯……修女小姐的大腿肉乎乎的。

　　 “這真是奇怪的比喻，但我能理解您要表達的意思，大部分的超凡者都會自覺地去尋找體系成熟的組織，在系統內部，他們才能夠更好地了解自己的力量。”

　　 特蕾莎依然不忘旁敲側擊地提醒羅素加入編制。外鄉人也知道加入黑夜教堂絕對是一件好事，但他目前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沒做完序章的任務就跳到第一章的JRPG玩家可不是好穿越者。

　　 “特蕾莎小姐，是這樣的，我有一個不情之請。”

　　 黑夜的神眷者岔開話題，向特蕾莎修女說了他昨天被搶劫事件的後續，以及小女孩安妮的請求。

　　 “這只是小事，羅素大人。”

　　 心善的修女小姐聽了羅素的描述，很是對淡金色頭發的小女孩感到同情。

　　 “像這樣的孩子我見得多了，假如不是您碰見她的話，恐怕會慢慢學壞然後墮落下去吧。”

　　 帝國雖然有為貧民提供基礎的救濟，但像安妮這樣沒有父母的孤兒以及安妮父親那樣背井離鄉的難民是享受不到救濟糧食的。假如你帶著這群可憐人去找那些滿腦肥腸的官僚，絕對會被他們精妙的車軲轆話耍的團團轉。如若幸運地找到了有良知的管理者，最終的結局也改變不了多少，用於救濟窮人的撥款是有限的，照顧了一批就會冷落到另一批。想要從貧民窟里奮斗出來，就只能靠自己。帝國官方也是這麼宣傳的，因此在軍中樹立了好幾個出身低賤卻成為將官的典型。

　　 外鄉人不好評價帝國當前的政治制度，前世的那些偉人雖然做了很多嘗試，但沒有一種是能直接套在這個奇幻的世界上的。要知道這個世界是真的存在血脈的優劣的，人與人生來就不平等，帝國能做到廢除奴隸制，淘汰分封制，在封建貴族制度的基礎上大規模應用官僚政治體系，可以說已經是相當先進了。至少在霜鐵鎮，大部分的平民都能做到溫飽。至於上升的渠道當然也是有的，除了軍隊之外，帝國並不排斥甚至很歡迎平民進入官僚體系，但又有多少平民家庭能負擔得起那昂貴的學費呢？

　　 所以說，安妮搶錢能搶到羅素身上，既是她的不幸，也是他的幸運。至少外鄉人還沒有冷漠到去無視一個小女孩可憐兮兮的請求。

　　 修女小姐在教會里還有事要處理，她向羅素保證會在下午三點前到三葉草旅館找他。在黑夜教會，治療疾病是所有修女的必修課。金發的修女小姐親自出動，是想多給黑夜的神眷者一些印象。雖然嘴上說著不擔心，她心里可真的是怕羅素被那位騎士領主給拐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