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帳暖,一夜春宵,徐東山半眯著眼醒轉過來,稍一舒展,整個人立時變
得精神了許多,徐東山正值壯年內力充盈,即便是昨晚折騰了一宿,如今醒轉過
來也不會有絲毫疲憊,再看向身側的雲些小娘子,這會兒可就不如他這般精神抖
擻,卻見她蜷縮著身子靠在牆角,鼻息間竟還會發出些許鼾聲,可見昨晚這一夜
對她是何等勞累,再看向那裸露出來的肌膚早已不是如平日那般白皙光滑,反而
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呈現在男人眼前,徐東山見狀不由得猥瑣一笑,不禁為昨晚的
下手太重而懊惱,要知道這女人以後便是他房里的人了,總不好還沒進門便給自
己折騰壞了才是。
可就在他愜意遐想的功夫,前院卻是傳來一陣「噼里啪啦」的響動,徐東山
眉心微皺,似乎也已感覺到了一股駭人的氣勁,當下不再貪戀床榻,隨手便在身
上套上一件衣物,這便躍下床榻,一步步向著房外走去。
「就……就是他!」徐東山哪里能想到,他才剛剛打開房門,門外便有一位
龜公指著自己呼喊了起來,再看那龜公身後,赫然是一位眉清目秀的少年公子,
徐東山面露狐疑,可還未等他多想,那少年公子便是一個飛躍朝他撲來,徐東山
陡然一驚,急忙側過身子避開來人這一搶攻,可他剛剛穩住身形籌劃反擊,卻發
現這人竟是從他身邊躍過,徑直朝著房內的雲些探了進去,徐東山剛想出聲阻止,
可鼻息里卻是多了一道淡雅的女子清香,徐東山凝神舉目,再度看向眼前這位俊
俏公子,臉上不由得多出幾許玩味笑容。
「你把她怎麼了?」琴無缺見雲些此刻仍舊昏迷不醒,探出手在她脈搏上輕
輕一搭,卻不見雲些有何病症,當即轉身朝著男人質問起來。
徐東山嘴角微翹,卻是先朝著這「公子」行了一禮,隨即便道:「這位公子
有所不知,昨夜這雲些被我家世子買下,又贈給了在下為妾,昨夜自然便是我二
人的洞房花燭,干柴烈火,琴瑟和鳴,這不免就勞累了些……」
「呸!」琴無缺狠狠一啐,倒不是對他這說辭有何不滿,而是這徐東山言語
輕佻,竟是把那等事說得如此直接,她心中一急,自是忍不住開口:「你手上功
夫不差,居然欺負她一個沒武功的……」
「嘿嘿,您誤會了,」徐東山嘿嘿一笑:「這男女之事本來就是天經地義你
情我願,昨晚的雲些,還不知道多快活呢?」
「……」琴無缺這便無言以對,只得鼓瞪著一雙水靈大眼,嫣紅的嘴唇微微
向上撅起,一時間也不知要如何處理眼前的場面。她此行是來帶走雲些的,可雲
些真如人家所說的「男歡女愛」,那她也不好強人所難。
「兄台要不這樣,咱們去下面擺一桌喝一杯,雲些姑娘的事,我且慢慢講與
你聽。」
琴無缺略作沉吟,朝著這眼神猥瑣的男人多看了兩眼,心中似乎已然猜到了
什麼,當下卻是露出微笑:「也好!」
席面鋪開,酒菜很快端上桌來,一位是麓王府的貴人,一位是武藝高強的俠
士,這小小的廣雲樓自然不敢得罪,匆匆料理了酒席便退出包廂,獨留給這二人
獨處的空間。
徐東山殷勤的拿起一支白玉酒壺,一面端來杯子倒酒,一面朝著琴無缺微笑
道:「公子武藝不凡,卻不知與雲些有何瓜葛,莫不是公子對她有意?」
琴無缺一聲冷笑:「我確實對他有意,你待若何?」
徐東山聞言面色一僵,那端著酒壺的手也不由得一陣顫動,顯然是一副受驚
之狀,然則他這一手輕顫卻是非比尋常,看似慌張的舉止之下卻早已在手心藏著
一團細微粉末,趁著兩人言談之際便將粉末置入酒杯之中,配合著那慌亂的神色
自然是天衣無縫,待得一切就緒,才勉強露出尷尬笑容:「既然是公子喜歡,那
徐某也只得忍痛割愛。」
「哼,」琴無缺見他如此,不由得發出一聲冷笑,顯然是對這男人有些失望。
而徐東山卻是早已准備好了說辭:「公子莫要瞧不起徐某,這雲些雖是昨日
世子相贈,但徐某原也是打算好生待她的,只不過今日見公子這般氣宇軒昂,武
功了得,這才動了結交的念頭,如若公子看得起徐某,咱們兩人便干上一杯,我
再將雲些托付給你,如果公子不願,徐某也絕不勉強。」言罷便端起手邊酒杯仰
頭飲盡,渾然不給琴無缺反駁的機會。
琴無缺微微咂舌,沉吟半晌之下只得端起酒杯:「既如此,那我便將人帶走
了!」言罷亦是仰頭盡飲,待得酒盞落下,已然沒有半分剩余。
然而便在二人對飲之時,門外卻是陡然傳來一陣急促腳步,二人同時側身扭
頭,卻見那緊閉著的雅間大門被人猛地撞開,一位發髻散亂只著紅袍外衣的女子
猛地衝了進來,卻不正是他二人爭論的焦點:雲些姑娘。
雲些入得房中,目光飛速掠過二人,待見到琴無缺手中那空空如也酒杯之時,
那本就有些寡白的臉色此刻更顯僵硬:
「不……不要喝!」
「啪!」
回應雲些的卻是一道尖銳的五指脆響,琴無缺朝著滿臉怒容的徐東山望去,
只見他此刻哪還有剛才的諂媚做派,直接一掌將前來阻止的雲些扇倒在地猶不解
氣,繼而又站起身來朝著雲些走去,嘴上惡罵道:「你這吃里扒外的小賤人,昨
晚上才肏得你啊啊亂叫,怎的今天就敢來壞我好事!」
「哼,姓徐的,這便是你說的要好好待她?」琴無缺又是一聲冷笑,隨即也
跟著起身,目光微凝,卻是多了幾分殺意。
然而徐東山此刻卻是對她沒了絲毫畏懼,待他轉頭之時,臉上卻已變成一副
猥瑣至極的笑容:「嘿,怎麼,你這小雌兔要替她出頭?」
「哦?」琴無缺倒是對他瞧出自己女兒身份不予驚訝:「看來你早瞧出來了!」
「當然,什麼女人能瞞過我徐東山,」徐東山哈哈大笑:「老子非但早瞧出
來你是個雌的,還瞧出來你今兒個寂寞難耐,需要我替你消遣消遣!」
「找死!」琴無缺聞言再不忍耐,倩影一閃,凌厲拳腳便朝著徐東山襲來,
徐東山這邊也是早有准備,雙拳護在胸前竭力抵擋,身形猛退數步才堪堪擋住攻
勢,雖是身形有些狼狽,但臉上卻無半點驚慌,腳下一退再退,直在那雅間牆角
穩住身形,望著琴無缺笑道:「好俊的功夫,就是不知你能逞強到幾時,嘿,適
才那杯酒里小爺我可是備下了上等的迷藥,你這會兒運功越急,待會兒小爺肏你
就越是輕松。」
「卑鄙!」琴無缺叱罵一聲,可拳腳攻勢並不見絲毫停滯,一時間攪得這房
中餐盞散亂一地,徐東山雖是嘴上說得輕松,但終究不敢小覷,全身氣力匯聚於
前,只一昧追求防守,顯然是要拖到琴無缺毒發的那一刻。
「公子,你快走!」兩人纏斗之時,軟倒在地的雲些漸漸恢復了些精神,這
會兒的功夫她也已瞧出前言這位女扮男裝的「公子」便是那日彈琴之人,心中更
是酸楚不已,可又想起徐東山適才的下毒詭計,當下心中一橫,也不顧今後會被
這人如何虐待,直朝著琴無缺哭喊道:「公子快些離去,莫要再管我了!」
然而激斗正酣的兩人卻是對她毫不理睬,琴無缺雖是拳腳氣力不及男兒,但
她修為內息卻不是徐東山所能抗衡,比拼之下非但不落下風,反而能依靠著自己
靈巧的身法取得先機,越打越是游刃有余。
而另一邊的徐東山卻是明顯吃力許多,他仗著泰山盟老盟主傳下的一套「銅
皮鐵骨」功法與之對敵,早先還能固若金湯,可隨著琴無缺的招式變化很快便陷
入被動,腳步、呼吸乃至拳腳招式自然也是越發混亂,就這樣強撐了三十余招後,
琴無缺的迷藥毒性卻是還未發作。
琴無缺蓄勢一記飛腿橫踢,徐東山只得再度集中氣力抵御,可他沒想到這飛
腿卻不如先前那般凌厲,反而是琴無缺借著這反饋的氣力回退了幾步,徐東山臉
上頓時露出迷惑表情,可他還沒開口,琴無缺的手上便不知何時多了一柄紅木古
琴。
「你……你沒中毒?」事到如今,徐東山自是察覺到了她的異常:「你……
你明明……」
「明明什麼?」然而琴無缺臉上卻是露出一抹嬌笑:「莫非你以為那下藥的
把戲瞞得過我?」
「……」徐東山心頭一暗,目光卻是立馬朝著窗外偷瞄了幾眼,顯然是在尋
找著脫身之法,然而他腳步才稍稍挪了半寸,忽然便是一聲「錚錚」琴音,一道
絢爛的氣勁便正巧擊打在他的腳邊。
「你這人打不過就想跑?」琴無缺自然無法體會這一記琴曲給徐東山所帶來
的強烈壓迫,在她而言,琴聲一起,這喧鬧的廣雲樓便再無拘束可言。
「我原想是和你試試拳腳的,沒想到你這麼不經打!」琴無缺又是一聲輕笑,
手中玉指也已漸漸開始起速,無數琴波仿佛化作一張五彩斑斕的大網,直將徐東
山團團圍住,而面對一個被關在籠子里的徐東山琴無缺自是輕松不少,素指一揮,
一道琴波瞬間化作利劍飛出,直取徐東山要害。
「砰!」然而便在這電光火石之間,空中卻是突然多出一道雄渾掌力,只這
一掌便將琴無缺的琴音化劍化解。
「誰?」直到此時,琴無缺的臉上終於露出幾分焦慮神色,舉目四望,卻是
在一房梁之上嗅出一絲端倪,隨即又是一道琴音傳出,那房梁深處猛地炸開,一
名全身裹著黑袍的人物赫然出現,卻正是當日在齊王府見過的黑袍。
「是你?」
黑袍人雖是被她琴音逼得現身,可神色卻是沒有絲毫慌張,雖是全身黑袍黑
帽遮擋得嚴實,可舉手投足間卻依然難以掩埋他那陰森氣息:
「不錯,正是老夫!」
「哼,正想找你報仇!」然而琴無缺臉色便在這一句話的微笑後瞬間變幻,
隨著她縱身一躍尋得一處高點,那柄紅木古琴一時間散出數十條琴音鋒刃,黑袍
人與徐東山均是一驚,急忙運功奔逃開來,而琴無缺這琴音卻是內息綿延,隨手
一撥便是數道無形真氣傾瀉而下,兩人縱是武藝不俗,卻也落得個狼狽不堪,好
在這雅間不大,黑袍人逃至門窗附近便是就地一滾,一個箭步便從廣雲高樓上躍
了下去。
「想走?」琴無缺皓首輕抬,目光宛如利刃一般望著逃竄而出的黑袍,一聲
嬌斥聲響,曼妙身姿與古琴幾乎同時飛起,好似御劍飛行一般追了出去,可她沒
想到的是,她前腳剛邁出廣雲樓的窗戶,迎面而來的卻是一張鱗絲巨網,琴無缺
驟然一驚,身形急轉,然而那巨網卻是沿著廣雲樓高處灑下,瞬間便封住了回退
之路,琴無缺倒也反應不慢,見著退無可退,索性一個俯衝直向樓下墜落。
「啊!」時值正午,地處繁華的廣雲樓附近自是百姓無數,突然見得有人從
高樓躍下自是引起一片尖叫,然而便在眾人以為她要重摔於地之時,琴無缺卻是
在毫厘之間反過身來,素手急揮,只聽「錚錚」兩道琴音響起,兩道充盈真氣卻
是朝著廣雲樓兩側擊去,刹那間便引得「轟隆」兩聲巨響,轟然間便有一支門柱
傾倒,琴無缺順勢一引,一個魚躍之姿拔地而起,借著那倒塌下來的門柱為基,
腳下如有風火鬼輪一般神速,竟是真從那巨網之中尋得一絲縫隙鑽了出來。
「這女人當真厲害!」高樓之上的徐東山 並未隨著他二人躍出,因而也完整
目睹了琴無缺這一鬼魅身法,回想起剛才那駭人的琴音,此刻的他才升出幾分後
怕:先前還只以為這女人難以對付,如今看來,便是十個自己恐怕也不是對手。
但即便如此,徐東山此時倒也並不慌亂,他身處高樓,此刻順著窗沿向下看
得清清楚楚,面對琴無缺的圍堵,又豈止是區區一張巨網。
廣雲樓対街屋檐之上赫然鑽出數十名弓弩,而先前那狼狽逃竄的黑袍人這會
兒卻也站在弓弩之後,卻見他大手一揮,廣雲樓四周街道頓時殺出無數披甲兵卒,
一時間四方震顫,沿街百姓莫不關門閉戶,唯恐被這是非波及。
「奉齊王令,捉拿刺客!」黑袍人一聲大喝,四周兵卒頓時朝著琴無缺衝殺
而來,琴無缺目光一凝,自是不會去與這些兵卒纏斗,當即身形一閃,於行進間
舞動琴弦,數道琴音光波擋在兵卒之前炸出無數硝煙,而當煙塵散去,琴無缺的
身形已是凌空而起,直朝著房檐之上的黑袍人撲了過來。
「放箭!」然而那黑袍人似乎對此早有預料,當即一聲令下,身邊數十名弓
弩手立時射出一陣箭雨,琴無缺縱是身法卓絕亦是不敢大意,幾經騰挪閃避倒也
毫發無損,然則上有箭雨下有雄兵,琴無缺就算身法再好一時間也難以為繼,一
時間也只得兩方周旋苦戰,借機尋找突圍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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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
聽得車轎外熟悉的呼喊,臉色不愉的蕭沁倒是精神了許多,掀開轎簾,迎面
而來的便是她那位敬仰有加的「紅衣師傅」。
「師傅,您怎麼來了?」
盛紅衣名如其人,御馬軍前一枝獨秀,鮮紅甲胄艷麗無雙,身後所領數十騎
俱是禁軍精銳,但這一行無論走到何處,盛紅衣都是矚目的焦點。
見得公主露面,盛紅衣這才收起冷漠的神色,稍稍靠近車轎言道:「公主,
兵部調了一批禁軍在朱雀街捉拿賊人,臣擔心會驚擾到公主車駕,這才趕來。」
「兵部,拿人?」蕭沁眼珠兒不由得睜大了不少,但一時間似乎還沒理解盛
紅衣的意思。
「咳……」盛紅衣見狀只得再靠近幾分,將嘴湊到蕭沁耳邊小聲道:「齊王!」
「……」蕭沁豁然開朗,大眼珠兒再度轉了幾轉:「他們要拿的賊人,定是
好人,我們去看看吧!」
盛紅衣稍有猶豫,公主出宮本就不妥,如今又要涉足軍中事務,萬一有個閃
失她也擔待不起,然而蕭沁卻是沒給她反駁的機會,腦袋才剛剛縮回車轎,稚嫩
的嗓音便朝著車夫呼喊:「走,去朱雀街,我們去看個熱鬧。」
盛紅衣勸阻無果,只得引著身後眾騎隨著公主車駕同行,朱雀街與皇宮本就
順路,行至廣雲樓附近時,自然便瞧見了被重兵合圍之下的琴無缺。
「好厲害的功夫!」盛紅衣策馬立於軍前,眼見得琴無缺於萬軍之中閃轉騰
挪,手中古琴揮舞之中便有七彩琴光四散開來,周遭禁軍俱是癱倒一片,然而當
盛紅衣定睛細看之下卻未見一具屍體,而在那高樓上方禁軍還布置了一眾弓手,
如此上下封鎖,竟是沒能傷到這人半根汗毛。
「他……不對,她是女子!」
而正當盛紅衣看得出神的功夫,空中箭雨傾盆而下,琴無缺閃躲更為迅捷,
而偏偏那用於偽裝的發髻卻是不甚松動,一時間長發散落於肩,配上她那精巧容
顏更顯艷麗。
蕭沁亦是看著眼前一幕有些入迷,尤其是瞧見琴無缺的女子身份後更是雙目
冒火,滿臉憧憬之色,她自小崇尚女中豪傑,最敬仰的莫過於百年前那位力挽狂
瀾的煙波樓主,對於眼前這位能以一敵百的女人自是萬分喜歡,當下忙不迭鑽出
車馬,朝著盛紅衣喊道:「師傅,你快去幫幫她吧,可別讓她有什麼閃失。」
「是!」盛紅衣此行雖是為了護佑公主,但眼見得琴無缺這等人物自然也起
了惜才之念,正如公主先前所言,齊王要對付的人,想必不會太差,當下也不再
猶豫,當即驅馬向著軍陣疾馳而去。
「何人?」禁軍聽得身後馬蹄陣陣,當下便有人回頭斥問,然而盛紅衣卻是
目光一凝,策馬於陣前猛地一收,便當著這數千禁軍一聲狂嘯:「本將盛紅衣,
護送公主回宮,爾等速速散開。」
「……」禁軍聞言俱是陷入沉默,盛紅衣在軍中雖有些名氣,但比起手執兵
部虎符的齊王自然是相差甚遠,他們又豈會輕易退散,當下也無人答話,繼續結
陣應對著看似強弩之末的琴無缺。
盛紅衣倒也不會以為憑她名號就能影響這數千禁軍,見無人響應,當即也不
再言語,拔出長劍驅馬向前,當先便斬殺了兩名軍卒,一眾禁軍見狀這才意識到
這頭吃人的母老虎不像琴無缺那般留有余地,紛紛調轉矛頭,然而盛紅衣鮮衣怒
馬氣勢如虹,左右揮刺順劈毫不手軟,一瞬之間便殺出一條血路。
「攔住她!」安坐高台的黑袍此時才發現場邊的盛紅衣,他奉齊王之名捉拿
刺客,如今調集了數千禁軍圍堵了小半時辰都未能將人拿下,若真讓她就此逃離,
他當然知道自己要面對的後果,當即一聲怒吼,自己也手執一柄軍刀凌空躍下,
儼然是要決一生死!
「哼,找死!」
然而地面上看似已有不支的琴無缺卻是陡然側過身來,手中琴音頃刻間變得
急促激烈,一道道精光閃爍的琴波刹那間似乎有著千軍萬馬的磅礴氣勢,遠看還
是千絲萬縷無所干聯,可在凌空躍下的黑袍眼中這道道精光卻已匯聚成了一頭洶
涌異獸,異獸青面獠牙,渾身冒火,目光猶如獵食一般直盯著他的落點,而後,
便是張開血盆大口。
「啊!」隨著異獸暴起,黑袍人頓時發出一聲淒厲慘叫,整個身體好似有烈
火煎熬一般痛苦,落在地上不住的蜷縮顫抖。
「炎……炎蛇膽,念隱門!你是念隱門的!」
可讓琴無缺沒料到的是,這位黑袍怪人卻是在無邊痛苦之中說出了自己這一
手法的奧妙,念隱門三峰主雖是各有所長,但閒暇時師姐妹們自會交流切磋,炎
蛇膽本是二姐千機無塵於山間蛇窟里煉制的一昧藥材,可這藥藥性極為猛烈,服
用者稍加不慎便會心生幻想,渾身有烈火焚身之感,而琴無缺一時起了玩心,將
炎蛇膽的藥性與自己的琴波相融,繼而創出了這琴生異獸,舉火焚天的技藝。
「倒是有些眼光!」見他提及師門。本就不願殺人的琴無缺倒也停下手中彈
奏,上前徑直問道:「你是如何認得的?」
黑袍人依舊沉浸在那烈火焚身的痛苦煎熬中,全身不斷在地上翻滾來回,見
得琴無缺有收手之意,這才勉強擠出氣力求饒道:「女俠,女俠饒命!」
「我問你,你是如何認得炎蛇膽的?」琴無缺面露冷笑,隨即語聲加重,毫
不理會對方的求饒。
「我說,我說,小人數年前有幸到過念隱山下的一處村子,那會兒,那會兒
正巧遇著千機峰主下山歷練,小人……小人親眼見著她與玉面郎君對敵,千機峰
主手段高明,機關椅里藏著這蛇膽煉出的暗箭,輕松便將那玉面……那淫賊拿下。」
「倒是有這回事,」琴無缺聽得真切,當年二師姐下山確實捉過些江湖敗類,
這炎蛇膽的威力被人瞧見也不算稀奇,當下朝著四周早已膽寒的禁軍瞧了一眼,
這才將古琴收好,正要離開,可隨即又想起不遠處那位英武不凡的紅衣女將,不
免展臂一躍,近至盛紅衣跟前莞爾一笑:「這位姐姐好生厲害,今日之事先謝過
了。」
盛紅衣收束長劍剛要回禮,卻不想眼前這女子竟是就地躍起,於空中幾處騰
挪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誒……」車架之上的公主蕭沁見狀連忙奔下車來,她還想著與這武功卓絕
的女子結識一番,卻不想這女子說走就走,倒是讓她還有些措手不及。
「公主,上車吧,人已經走了!」
蕭沁心中猶有不甘,目光掃過那滿地躺倒的禁軍,不由得嘆了口氣,轉而朝
盛紅衣問道:「師傅,這人的武功這麼好,為何不讓她去邊關抵御鮮卑人?」
盛紅衣聞言不禁苦笑,可畢竟礙於君臣禮節也只得緩聲答道:「公主,個人
武力終究有限,她武功雖好,可若在戰陣之中久戰,也會有力有不及之時,因而
兩軍對壘,更重的便是戰陣之法與將帥之才。」
「可……」然而蕭沁卻仍舊有些不服:「可當年史書記載,金陵之戰時,煙
波樓主便曾一人衝入異族軍中救下國母等女眷人質,這史書總不會騙人吧?」
「史家杜撰本就不足為奇,」盛紅衣卻是話鋒不變:「況且就算記載不差,
那煙波樓主是何等人物,這世間又豈會有第二人。」
「那你瞧她怎樣?我看她對這上千禁軍可輕松得很。」蕭沁自知說不過師傅,
只得調轉話頭問起剛才與禁軍對敵的琴無缺。
「此女武藝確乃我生平罕見,」盛紅衣微微點頭,對琴無缺適才表現出的武
功亦是極為震撼:「但更重要的,她還精通兵法,能在數千人的圍剿下示敵以弱,
引得那黑袍人現身後便能一擊制勝,這般膽識謀略,絲毫不遜邊關老將,若是,
若是能將此女留在公主身邊,那我此次北上便也高枕無憂了……」盛紅衣說著不
由感傷起北上之事,公主如今羽翼未豐,她也是憑著身份特殊才得以領兵北上,
可眼下這京中局勢變幻莫測,也不知公主一人能否安好。
「罷了!」一番念想作罷,盛紅衣倒也灑脫,眼見已是耽擱了許久,這便催
促起蕭念上車回宮,一路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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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就這麼放了他?」
客棧廂房之中,呂松聽著琴無缺說起今日廣雲樓一戰,臉上不由得露出幾分
古怪。
「怎麼,我這次下山是來查摩尼教的事的,師傅當年教過,能不殺人就不殺
人。」琴無缺見他語氣不對,當即出聲解釋:「不然要真殺得個血流成河,朝堂
上的人們哪還坐得住。」
「可那位黑袍卻不是一般人。」可呂松卻是露出微笑,看著琴無缺面露疑惑,
當下也不再賣關子:「我那小侍女曾與我說過,二峰主下山歷練向來也是不傷人
性命,對待那些淫賊惡棍多是小懲大誡。你說她要是將那『玉面郎君』擒下,會
如何處置。」
「……」琴無缺到還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只得追問道:「會如何?」
「如若不傷性命為前提,對待這等淫賊,必然是廢去武功,毀掉他那『玉面』
才對。」
「啊?」琴無缺微微張嘴,似乎已是想到了什麼:」你說他就是……」
「你瞧這人全身黑袍遮住臉面,武功看似老辣卻內息不穩,又對當年炎蛇膽
的事如此清楚……」
「呀!」琴無缺立時跳將一般站起身來,臉上微微有些泛紅,可瞧著呂松那
一臉幸災樂禍的表情不免有些氣急:「你……他……他,當年師姐饒了他一命,
他居然還敢作,我真該一指彈死他!」
「也算不上作惡,」呂松坦然一笑:「他重修一身武藝,自然要謀一番出路,
齊王是當朝顯貴,不過是替人辦差而已。」
「哼,」琴無缺冷哼一聲不再多言,可隨即又想起呂松適才說過的北上之事:
「你當真要去冀州。」
「嗯,寧王害我呂氏滿門,是為家仇,鮮卑犯我疆土,是為國恨,世子幾番
摯言,是為私情,無論為何,我都該去一趟。」
琴無缺眨了眨眼,心中倒是有些不舍,然而嘴上卻只道:「麓王一家與你恩
仇難說,你此去冀州,焉知不是成了他們手中的棋子?」
然而呂松卻是淡然一笑:「此事我也曾想過,這世上有人謀劃,便該有人做
這棋子,就算被人利用,那冀州之地的軍民卻是無辜,若能幫到他們,也是好的。」
「你倒是看得通透,」琴無缺撇了撇嘴,顯然已被說服。
「倒也不是通透,」呂松一邊說著閒話,一邊雙手枕在腦後朝著桌椅靠倒,
難得在琴無缺面前流露出幾分慵懶模樣:「只覺得人活一世總該有個活法,家姐
自小讀書時便常教我先賢之舉,從軍報國也是一直是我心中夙願。」
「是是是,」琴無缺見他與自己越發熟稔之後有些放浪不羈,當即拌嘴道:
「你便去完成你的報國之志,我呢,明天便返回山門欺負你那苦兒丫頭去。」
聽她說起回山之事,呂松立時翻轉起身,收起了剛才的閒適模樣,正色道:
「琴峰主,這一路諸多恩惠,呂松心中銘感大恩。」
「誒誒,少來,」琴無缺白了他一眼,顯然對他這正經模樣頗不習慣,但聽
到言語中隱有分別感傷之意,當下心思一轉,不由提議道:「既然明日要分開,
不如今晚咱們喝點酒吧!」
「啊?」呂松稍稍有些驚訝,這一路上卻從未見過這位琴峰峰主還有著飲酒
的習好,但她既是有意,呂松倒也不會推辭:「也好,咱們便小酌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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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至三更,燕京城內一片沉寂,巡街的打更衙差這會兒也難掩疲態,幾道更
鳴聲後便開始打起了哈欠,困意來襲,心中只想著早些天明結束了這苦命的差事。
但誰也不會想到,便在這陣陣更鳴之中,四道黑衣身影於樓宇之間輕快飛躍,
一路向著北城奔去。
北城背靠皇宮,沿街府邸大多是王侯貴戶,但這名黑影的目標卻並非某一大
戶,而是北城一座不起眼的尼庵,這尼庵說來也有些講究,據說當年異族南下,
幾名天家女眷落難於敵,幸由煙波樓主於萬軍陣中救下,而後這幾名女眷便歸入
這尼庵之中修行終老,只是百年已過,當年的薄命紅顏如今早已故去,留下的便
只這略顯殘破的尼庵而已。
四名黑影悄然潛入,卻是猶如自家庭院一般輕車熟路,拈上火折一路向里,
於禮堂佛像前將那佛腳一轉,禮堂之後赫然現出一道暗門,幾人四下張望,待確
認無人後才依次潛入暗門之中。
暗門之下一路通途,才行幾步便已燈火通明,原來在這荒棄了的尼庵之下竟
是藏著一處金碧輝煌的地下宮殿,而眾人目光所及,便是一位頭戴獠牙面具之人
高坐於殿中。
「極夜天道,摩尼永生,屬下參見教主!」
一眾呼聲之下,殿上坐著的面具「教主」卻是不為所動,只淡淡回了一句:
「事情准備得如何了?」
殿下四人自是早有准備,當下便開始一一匯報:
「冀州方面一切妥當,慕容先也已得了消息,已派了五千精騎南下,盛紅衣
這一路定不安穩。」
「蕭琅昨日回府便盤查了『定州五虎』,好在教主早有准備,蕭琅查無所獲,
只得稍加勸誡而已。」
「齊王那邊倒是動靜不大,想來是知道了念隱門的身份後有所忌憚。」
「寧王卻不一樣,」身居末位的黑衣護法言語間卻是帶著幾分嘲弄:「他聽
說這位琴峰主讓齊王吃了癟,心中歡喜,卻是托我來傳話。」
「哦?」摩尼教主聞言倒是有些意外:「他說了什麼?」
「願以一州之地來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