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自己面對死亡的恐懼終於了發瘋了,才會聽見這種聲音的嗎?柳不禁如此思考,有人說人臨死之前會回憶起一生中經歷過的大小事情,但在沒想到輪到自己的場合,居然是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
柳明白自己其實非常膽小,之所以會選擇這種高危險度的工作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就像所有普通人一樣,她十分害怕死亡,更加擔心自己死了就沒人照顧妹妹。如今被黑洞洞的槍口指著腦袋,隨時就會被別人奪取性命,不開玩笑的說,她差點都要尿出來了,所以會產生這種“自己能絕處逢生”的妄想,大概也是情理之中。
柳差點就想嘲笑自己如今的軟弱,但當她幾乎想放棄時,她才驚覺到留給自己思考的時間稍微有點太多了。指著自己的槍口中沒有噴出火焰,其他敵人也依舊站在原處,仿佛除了自己的思考,所有的一切幾乎凝固了。
確實,在電子改造手術盛行的今天,主觀上影響時間觀念,給人更長思考時間或反應能力的增強部件早已見慣不怪了,一部分熱衷於神經植入物的瘋子甚至會互相給對方開槍,比拼是否能夠抓住子彈並以此為樂。
多虧了有納米技術,在人身體里植入一個神經處理器遠比親手燉一鍋佛跳牆要簡單得多。過去只存在於人們想象中的電子設備通過一個簡單的手術就能夠附著在脊椎上,這些微型機器在中樞神經系統里牽线搭橋,將諸神經末梢與神經處理器連接起來,並在那里影響人類的行動與思考能力。
恐怕在如今這個時代,身體里還沒有植入一兩個人體強化組件的人,大部分都是新方舟教里那些存粹人類至上主義者。而剩下的絕大多數就是柳這種沒有錢能夠投入其中的窮鬼,只能眼巴巴看著那些“超人”發光發熱。
“沒錯,現在的人類渾身上下都是改造部件,完全聽不到我的聲音。”那個聲音發出了某種老年人般的感嘆,“你倒是不一樣,雖然包在一個破爛鐵殼子里,但身體里居然一點改造都沒有,也多虧了這樣我才能直接和你說話。”
“哎呀,這年頭找一個完全沒有接受過改造的素——呸,人類可真不容易啊,所以本日特大優惠為了陷入絕境的你送上特大優惠,就可以‘啪!’地一下解決掉這些人哦,而且基本上是免費的。”
也不知道這個聲音的主人究竟觀察了柳他們多久,但它似乎很清楚他們小隊在撤入迷宮街道之後被獵殺的狀況。據它所說,與柳一同撤退的隊員們幾乎已經全軍覆沒,她已經孤立無援只有死路一條。
不僅如此,它甚至還擺出了一副很清楚柳目前處境的模樣,那些原本只有熟識之人才知曉的信息——論是失蹤的母親還是多病的妹妹——都在它的掌握之中,柳在它面前完全藏不住任何東西。
與它對柳的了解和目前情況的緊迫程度相反,它開出的條件相當優厚,似乎她不僅可以幫助柳拜托困境,還可以借她力量去做很多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就像故事里那些引誘人類墮落的惡魔一樣,那個聲音不斷在柳耳畔細語著功名利祿與榮華富貴,只需要她點頭這些都將是她的。
“少來,這世上恐怕沒有多少比免費還要貴的東西了,你能不能別整這些虛的,直接告訴我需要拿什麼來換就可以了。”這些東西聽起來確實無比誘人,然而柳卻對其嗤之以鼻,甚至還想嘲笑一下提出這種簡陋誘惑的家伙。
柳不可能被這種虛空畫餅的方式衝昏腦子,在翠嶺經濟特區生活的她早就見過了各種企業宣傳部門的營銷手段,對“基本免費”這個詞更是充滿了厭惡感。她可沒有忘記有多少人簽下了“基本免費”的協議,最終卻被害的里傾家蕩產,要是現在還相信這種虛假宣傳,那在這個城市會被啃得連骨頭都剩不下。
“好家伙,你這家伙死到臨頭還有心思討價還價,不過我喜歡。”那聲音竊笑了一下,“可惜我的魔力也不剩下多少了,現在能和你說話也已經是在用最後的一點力量,所以你大概只剩下一點思考時間了。”
似乎映襯著它的發言,柳能夠清晰的感覺到,有種不快的惡寒從身體內側涌上,猶如步步緊逼的死神不斷刺激她的神經。眼睛深處逐漸的染上了紅與黑的色彩,心髒周圍也感覺到了冰冷刺骨的感觸。
它也終於提出了“真正”的交易條件:“我直說了吧,我需要進食,需要大概好幾個人分的魔力,從你們的血肉或是體液中都可以獲取。只要你能夠滿足我的飢渴,那我也可以給出相應的回報。”
靜滯的時間即將開始流動,柳甚至能夠以肉眼捕捉到對面試圖扣動扳機的動作,如果她不想就此死去,這無疑便是最後的機會。僅此一次的奇跡,如果握住它遞過來的橄欖枝,那或許還能最後在掙扎一下。
“是就此死去,還是因此而活?”
那聲音回響在腦海中,逼迫柳做出抉擇。恍惚間柳仿佛感覺到它的話語里充滿了莫名神聖的力量,令人不由得充滿畏懼;同時卻又伴隨著陣陣令人厭惡的嘈雜感,不斷刮削摩擦著她耳蝸的深處。
柳深深的理解到了,這毫無疑問就是惡魔的交易。
但就算這向她提出交易的存在是真正的惡魔,那又有什麼問題呢?就算那所謂的“契約”充滿了惡意的條款,但只要最終受苦的是柳自己而不是楓,那哪怕是燃盡她所有的一切也在所不惜啊。
時間的流動在逐漸加速,柳也終於下定了決心,現在連發出聲音都無法做到,他只能在腦海里用平靜而明確的口吻加以述說。
“你對我怎麼樣都無所謂”
敵人已經完成了最後的穩定與瞄准。
“但必須保證不傷害楓!”
食指已經搭上了扳機。
“那麼,契約便完成了。”
在扳機扣下的同時,那個聲音如此說道。
——於是,有什麼東西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