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9月15日 雨
我是個連環殺手。在這數月里,以Freya為名,殘忍地殺害了幾個女孩。
事出突然。我的真實身份被警察知道了。
——
早上9點起床,加熱經過冷藏的牛奶,從蛋糕盒里取兩塊葡萄奶酥,按下遙控器上的按鈕,音響里流淌出輕快的舞曲……
天空灰蒙蒙的。我拉上窗簾,沐浴在柔和的燈光下悠然享用早餐。
毫無疑問,警察已經確定Freya就是我——真名是森川愛,就讀於T大文學部,有一輛白色的皇冠轎車,家住品川區……
而我卻穿著睡衣坐在餐桌前,揉著睡了10個小時還沒有休息夠的雙眼,抱怨口中的高價點心不夠松脆,沒有一點緊張感。
嗯,事情是這樣的——
三天前,9月12日。春香的屍體被發現之後已經過了一個多月。她的姐姐高橋有希子照例到家屬協會來了解案件調查的進展。這只是一部分原因,她主要的目的是和我會面。
對有希子而言,在這最艱難的一個月里,我時常陪伴在她身邊,整夜聆聽她的傾訴,分擔她的痛苦,極有耐心地幫助她重新振作。現在她已經把我當作最重要的朋友了。
東京凶案受害者家屬協會的活動場所位於新宿一座辦公大樓的15層,占用面積大約100平方米的封閉區域,西式布局,暖色裝潢。分成會客廳,座談室,辦公室和休息室等數個房間,聘有常駐心理醫生和法律顧問各一名。協會成立於一年前,是由幾家慈善基金會投資設立,東京都政府負責監管的公益項目。
每當受害者家屬想要了解案情或是接受心理治療,就聯系真野醫生,由她來組織各方進行會面。今年四月以前,這里的主要負責人是法律顧問石原小姐,但她似乎忙於其他更能賺錢的業務,沒有足夠的空閒來應付不規律的謀殺案產生的大批情緒激動的家屬,就交由全職的真野醫生接管。此後,惡性凶殺事件發生得更加頻繁,盡管我和石原經常來幫忙,真野還總是抱怨人手不足。
有希子每個星期都會來一兩次,聽取警方的匯報,接受醫生的治療,和其他家屬聊天。有時我也約她到外面散散心,吃點東西。我非常願意和她接觸,只是在一起的時候要十分小心,避免暴露。高橋有希子讓我有機會更深入地了解她心愛的妹妹春香,品嘗春香的死給她帶來的痛苦。畢竟有希子也是被我盯上的可愛女孩,本應和春香一起死去的,她為妹妹哭泣的樣子,總是讓我很有成就感。在此之外,欺騙有希子,用獨特的方法安慰她並且得到信任,也是很不錯的娛樂活動。
這天,她穿著純白的長袖襯衫和黑色長裙,心事重重地坐在協會大廳的沙發上。看見我走進來,表情一下子明亮了幾分。
簡單地相互問候了一下,就由警視廳搜查一課負責Freya系列案件的西宮警部來說明調查進展。西宮是刑警中少有的女性警官,個子比我高一些,但好像不及小秋;動作敏捷,思路清晰,反應迅速,梳著利落的及肩短發。作為警部,看上去還很年輕,應該只有二十五歲左右。在相當重視資歷的日本警察系統里面,只有科班出身的職業組精英才能有這樣的升職速度。
“還是先從結果開始吧。”西宮說,“目前我們依然沒有獲得任何具有明確指向性的线索。”
聽到這個消息,有希子沒有感到驚訝。這一個月里,類似的話她已經聽過十次以上了。對我來說,這代表著階段性勝利,我照舊裝成沮喪的樣子,暗自欣喜。能夠較早了解警方所掌握的信息,是加入受害者協會的好處之一。但總是像這樣近距離地和刑警打交道,還是增添了不少壓力,擔心被他們看出異常。在鑒證技術如此發達的今天,如果我成為懷疑對象,也就和被捕差不多了。然而,與受害者的親友密切接觸的機會引誘著我一次又一次地來到這里。
“十分抱歉。”西宮對面無表情的死者家屬低下頭,這樣補充道。
“嗯…讓我們單獨待一會兒吧。”有希子淡淡地說。
西宮沒有再說什麼,起身走進醫生的辦公室,關上門。應該是去詢問春香之前的Freya受害者家屬中村女士的近況。那個可憐的母親失去女兒之後,精神好像出了問題。
一陣短暫的沉默。我握起有希子的手,直視她憂郁的雙眼,問她是不是有什麼煩惱。
她沒有避開我的視线,答應了一聲。
“嗯,就是昨晚的事情。我又在一本書里發現了春香的一部分。父親說,這是那魔鬼留給我們的災難,接著馬上把書扔到外面去了。我和他吵了起來,父親好像已經不在意春香的事情了。他還說:‘幸好出事的是春香,不是你’。”
說著,眼角就濕潤起來。
高橋家的情況,我是有所了解的。在偏心父母的眼里,成熟又出色的有希子當然比有點叛逆又不起眼的春香重要得多。成人的適應能力很強,看來他們已經接受了現實,調整心態,做好淡忘這一切的准備了。與長輩相比,有希子和春香的距離則要近得多,為了最親愛的妹妹,她決不接受遺忘和妥協。
我不斷地告訴有希子,她的父親如果不努力尋找一絲安慰的話,可能也會像有些死者家屬那樣崩潰。這種冷漠只是自我保護的心理過程而已,他一定也非常珍惜春香。世上沒有不愛孩子的父母。有希子很快接受了我的觀點,開始責備自己不夠體諒父母,又簡單地聊了一會兒彼此學校里的事情,就准備回家了。她也臨近開學,有不少東西要准備。
我照例開車送有希子回家,西宮警官說她的車前些天出了點問題,送去修理了,外面一副要下大雨的樣子,問我方便的話能不能載她一程,還表示願意付錢。
西宮給的地址在海洋大學附近,勉強順路。我就先送住在澀谷的有希子,然後經過首都高速新宿线,環线和羽田线到港區。下雨前路上有點堵,開了三十分鍾左右,按照西宮的要求在港南一家肉類市場附近的小道停了車。
“就是這里了,Freya。”西宮說。
“嗯,請保重。”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西宮也沒有要下車的意思,就這樣沉默了幾秒。
要說沒有受到驚嚇,那是騙人的。考慮到這可能只是某種試探,我故作鎮定,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顫抖。
“你說,Freya?”
“嗯,愛與美的女神,Freya。就是你吧。”
我注意到西宮的語氣很奇怪,明明應該是很重要的事情,她的話里卻藏著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但我沒有理由放松警惕。
“為什麼這樣說…?”
“因為我跟蹤過你,趁你出門的工夫到屋子里去搜索過。”
“結果呢?”我問。
這些可能都是編造的,試探而已。我還能勉強保持冷靜。
“床頭櫃整理得很漂亮,好多精致的小東西放在五顏六色的盒子里。”
聽到這里,我意識到自己作為連環殺手的一生就要結束了,可能還會連累小秋。
手邊的儲物盒里放著小刀,但對手是刑警,坐在身後,早有准備,無論怎麼想都毫無勝算。盡管如此,現在已經沒必要考慮自己的安危,最壞的情況,就算被當場射殺也不要緊。在我決定全力反抗的同時,西宮笑了起來。
“哈哈,嚇到了吧?”
我仿佛被凍在座位上,聽她繼續說下去。
“我知道我的性格很惡劣啦。跟蹤和擅自進入房間的事情…首先要向你道歉。都是為了驗證自己的猜想,想不到其他辦法了。”
我還是一言不發,也不轉頭看她。
“放松點,咱們是同類呀。”西宮說。
我似乎開始理解這戲劇性的展開。姑且總結一下心中的諸多困惑,用盡可能沉靜的語調問出來。
“你是誰?”
“官方的稱呼是‘獵人’。兼職警視廳搜查一課警部,西宮水紀。”她鄭重地介紹道。
“獵人”是個熟悉的名字。那是兩年前開始出現在新聞中的連環殺手代號。除了對象都是年輕女性,有性侵痕跡,善於銷毀證據以外,沒有其他特點。作案時間不規律,手法多樣,也不會刻意在現場留下信息。將這些案件關聯起來的主要线索是,凶手總會在清洗屍體之後把酸性或鹼性的液體灑在死者身上,灌進陰道里,來清除自己殘留的DNA。對於這樣的凶手,就連網上的凶案愛好者們也想不出什麼好名字。在發生過三起這樣的謀殺之後,官方開始稱之為“獵人”。接著,采用此類手法案件不斷發生,甚至出現了模仿犯,但很快就被逮捕了。而真正的獵人始終沒有失手,最近的一次狩獵就在一周前,死者是留在公司加班的女職員和陪同的男友。我平時就會留意與連環殺手有關的新聞,何況“獵人”也在東京活動,是值得重點關注的對象。
可是,如果西宮警部就是“獵人”的話...
“獵人其實是女性哦。”
“唔…”我沉吟片刻。
“那些只是想辦法迷惑一下警察啦。到目前為止好像還奏效,其實很不可靠。要是哪次不小心被發現完整的DNA,他們馬上就會識破這種小把戲了。”西宮說。
我還沒有相信她說的話。
“有很多問題。”
“沒事,我都會告訴你的。先從證明身份開始吧。”
我通過後視鏡看到西宮從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個小巧的數碼相機遞過來。
“打開看看。”
相機里面存著一段視頻和幾張圖片,圖片是穿著雨衣的西宮警部與一周前被“獵人”殺害的那對情侶的幾張合影。前面兩張,女職員是活著的,綁在椅子上,口和眼都被膠布粘住。到了第三張,女人脖子上有一道傷口,可以看清頸部肌肉和血管的斷面,應該已經死了。每張照片里,西宮都站在受害者旁邊。最後是西宮雙手分別拿著女職員和她男友的頭部。
這會不會是警方利用凶案現場設下的圈套,想釣出可能與我有關的其他凶手?
接下來是錄像。西宮用匕首劃開女人的脖子,掙扎很猛烈,一些血噴到鏡頭上。西宮用手套擦拭相機,拿起來對准正在噴血的受害者,接著讓她自己也進入畫面,用手指抹了一點血,塗在已經安靜下來的女職員臉上,然後對著鏡頭露出笑容。
這段視頻很流暢。雖然用的是低端相機,構圖和光影處理也都比較外行,但看不出任何後期編輯的痕跡,應該是朴素而真實的殺人錄像。
看完,西宮招呼我到她旁邊去。考慮到現在逃跑也無濟於事,只好先下車,坐到後排。西宮看我聽話地來到她身邊,變得比之前更熱情了。
“這次特意保存了影像呢,為了能讓你相信我。”
“你的目的是什麼?”我冷冷地問。
“不先好奇我為什麼能找到你嗎?”西宮的嘴角明顯上揚,好像有什麼藏不住的喜悅似的。
“警察破案而已,沒什麼稀奇的吧。”
“你太小看自己啦,女神小姐。目前還沒有其他警察有能力找出你。”
“反正都差不多,已經被你抓到了。”我故意用放棄抵抗一樣的消極語氣,這樣好像會可愛一點,使她放松。
“所以說我不是來抓你的啦。”
“那還是先請說明目的吧,西宮警部。”這稱呼帶著諷刺,讓她有點不自在。
“嗯…事情是這樣的。我一直對Freya很有興趣,覺得她應該也喜歡和同類交往。就想利用自己的資源優勢,成立一個殺人鬼俱樂部,把東京乃至全日本喜歡聚會的連環殺手都招來。大家可以在這里解決社交需求,交換經驗,也許還能一起玩。用這個理由,說不定能引來我的主要目標Freya。但是考慮了很久,發現沒有什麼方法可以把招募信息和證明身份用的文件以無法被追蹤的方式傳播出去,何況除此之外還要完全取得這些人的信任,再讓他們有聯系我的途徑。和這些相比,可能還是直接找到Freya更方便一點。”
這聽起來像是一個已經可以和盤托出的陰謀。
“要殺我嗎?”
“才不是。我想和女神小姐這樣的凶手交朋友呀。”
“快別用那種稱呼了…”我制止道。
“不喜歡嗎?”
“不喜歡。”
“那怎麼辦?”
“叫愛就好了。”
“那小愛也用名字稱呼我吧。”她笑著說。
如果這些都是事實,我很清楚西宮水紀能為我帶來多大的幫助。但是僅憑社交欲就做出如此大膽的事情,想要立刻取得我的信任是不現實的。還有堆積如山的問題要問,我越來越混亂了。
“先不說這個。凶手之間像那樣交往不是很危險嗎?”我問。
“沒關系。”水紀看上去很自信,“我不會保留任何與伙伴有關聯的東西,也不用電話和網絡通信,像今天這樣面談就足夠了。除了這些,還有各種辦法確保即使自己被捕也不會讓小愛暴露。雖說是想成立俱樂部,其實目前在日本的“部員”只有我一個而已,我還是相當慎重的。所以呀,如果小愛願意的話,我會繼續全力支持Freya的行動。當然拒絕也沒關系,那我就離開東京,到別的地方去,不會讓你有心理負擔。”
我仔細思考了一下。
“所以…水紀小姐對我非常感興趣?”
“嗯。從我第一次接觸Freya系列案件開始,就向往她了。”
水紀在我面前無防備地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陷入回憶之中。想到還有很多事要問,我出聲打斷她:“那再說一說具體是如何找到我的吧。”
“啊,其實也費了不少工夫。”水紀說,“首先根據現場和屍檢判斷出凶手是女性,DNA也證實了這一點。”
“已經得到我的DNA了嗎?”
“現階段只能說是‘多次出現在不同現場的,不屬於死者家屬和其他已知訪客的來源不明女性DNA’。因為采到的不明DNA實際上不止一種,而且量都很少,所在的位置也有點可疑,我認為這有可能是凶手的障眼法,來自未知的受害者或者其他人。以此為由,暫時沒有對公眾公開這部分調查結果。”
“那些DNA是…”我表示困惑。
“是我放的。一般提前用手套沾一點,然後在勘查現場的時候找機會塗在屍體和別的地方。要注意的是,必須確保每次出現的都是來自多個不同個體的DNA,最好有男有女,我會提供這方面的支持。你仔細清理現場之後,把這些分別隨機混在那些像是會留下凶手體液和毛發的位置。科警研的人沒辦法找齊全部的生物信息,各案收集到的證據都有差別,就無從下手。”
我一時說不出話。水紀很清楚查明凶手性別會給我帶來不小的麻煩,也知道該如何避免這樣的結果,替我付諸行動。
“我是從你做的第二個案子才開始接手的。”水紀直起身子繼續說,“之前的初案由於是在公共洗手間,屍體上灑了髒水,雜亂的DNA實在太多,根本分辨不出來,可以說是運氣了。”
“……感謝。”
“總之,我根據獨自收集到的信息和心理側寫,基本確定了性別、體形、教育程度和心理傾向,這里就包括她可能會非常喜歡與受害者家屬接觸,為了獲取更多精神上的享受。接下來重點關注死者家屬這邊,很快發現有個女孩符合我的大部分推測。”
“於是開始跟蹤?”我問。
“嗯。請原諒。”水紀再次誠懇地道歉。
“不過,其他的警察是否也能想到這些呢?”我忽然開始擔心。
“國內很少有受過這方面訓練的刑警。日本的高等教育沒有把犯罪心理分析當成重點,所以普遍達不到這種深度。關於我的事情以後再說吧,要是小愛感興趣的話。”
水紀的話語很簡練,但她的語氣和神態顯得非常溫柔,在我看來這是說服術的一部分。
我稍微移開視线,她好像忽然意識到什麼似的,急忙補充道:“我沒有在試著操控小愛啦,這都是真情流露喲!”
“…你這不是很清楚我在想什麼嘛。”
“啊,不,這是……”
“這種慌張也是偽裝的一部分?”我繼續施壓。
“嗚…請相信我!”水紀裝出一副委屈的樣子。
“還有啊,為什麼要用這種…刺激的方式告訴我呢?”我問。
“嗯…主要是因為面談顯得更有誠意。如果在小愛家里留言,可能會讓自己占據過於主動的位置,給小愛帶來壓力和距離感,也就難以得到信任,所以只好當面坦白。要是小愛想把我處理掉,也是做得到的,只不過收拾起來會麻煩一點。”
“無論怎麼看都是我更容易被處理吧。”我馬上指出。
“才不會傷害小愛啦!”
“那麼,水紀小姐希望和我做朋友?”
“我覺得小愛和我一樣在尋找可以相互敞開心扉的同伴,再加上對Freya的喜愛和好奇,於是就遵從本心,出現在你面前啦。”
水紀對我的個性的把握非常到位,而且她似乎還不知道小秋的事情。到目前為止,這請求看上去不像警方的圈套,但我也不能過度放松,她可能還有其他目的。
“水紀小姐料到我會接受邀請了吧。”
說著,我也讓自己表情緩和,展現笑容。水紀注視著我,沒有反應。
“嗯?”
“抱歉,剛剛看到女神了。”水紀說。
“別這樣。”
“那也就是說,小愛願意接受我了?”
“不要用這種讓人誤會的說法呀。”
“太好了。”水紀雙手合十,“今天到這里就可以了,下次咱們換個體面的地方慢慢聊吧。”
“嗯。”
水紀遞給我一張寫著她住址的紙片,相機也留給我拿回去仔細確認內容。
“那個,小愛…能不能讓我…摸一下?”
“誒?”
“手就可以。” 她說。
“有什麼意義嗎?”我伸出手。
水紀捧著我的右手,閉上眼睛陶醉了幾秒鍾,然後放開。
“夢想實現了。”水紀說。
“哈?”
“這就像是,確認關系的某種儀式啦。對於感興趣的人或物品,我總是喜歡實際觸摸一下。”
這我倒是完全理解,就不多問了。
我們約好下次見面的時間,簡單道別之後,水紀就在這里下了車。我本想順路去一下超市,但是明顯感到飢餓,天色也不早了,權衡之下決定徑直回家。
在之後的幾天里,和水紀見面的事情幾乎沒有給我帶來任何壓力。或許這也在她的計算之中。
——
早餐未完,門鈴就響了。
小秋穿著我送給她的純白連衣裙,戴著同樣純白的寬檐帽,還配了一個之前從未見過的磁扣小挎包。
“哇,好有女人味。”我驚嘆道。
“偽裝而已。”她說。
我猜她那個小巧的挎包里裝著一把傾斜之後才勉強放得進去的、並不小巧的帶鞘匕首。
那天回來以後,經過反復思量,我把水紀的事情告訴了小秋,表示願意去看看。小秋肯定是不太希望我赴約的,從她復雜的表情可以看出來。
結果,在水紀的可信程度和利用價值上,我花了些工夫勉強說服小秋,只是她堅持要跟來確保我的安全,同時親自確認一些事情。
“你要是出事,我也會受影響。所以這是為了我自己。”她說。
這套說辭讓我沒辦法拒絕。那個不善交流的小秋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如此聰明伶俐!
避開高峰期,只花十幾分鍾就到了港南。會面地點在一棟新式高層公寓里,按響門鈴後,揚聲器里傳來水紀輕快的聲音。
“是我的女神大人嗎?”
“我是森川。”我用冷淡的語氣回應道。
“歡迎!”
水紀打開門,熱情地招待我。
一間五十平米左右的屋子,裝修簡潔,家具不多,一個人住寬敞舒適。進屋後首先參觀似的到處看了看,雖然沒有埋伏的跡象,但也缺少一點生活氣息,好像剛搬來不久似的。
在沙發上坐好,喝著一嘗便知的速溶咖啡,我開口道:“之前隱瞞了一件事,其實我已經有同伴了。”
“誒?”水紀睜大了眼睛。
“就是被人們稱為‘四季’的那位。她比較多疑,堅持要陪著一起來,暫且讓她在公寓外面等候了。”
“也是女孩子嗎?”水紀沒有不悅,反而更興奮了。 這在意料之中。如果她對我說的都是真心話,那願意結識更多同類就是很自然的事情。
“實際見一下如何?”我問。
“好呀!”
發郵件給小秋之後不到三分鍾,她就按響了門鈴。
“真是個美人呀。”水紀說,“不過我最喜歡的還是小愛。”
不用看也知道,小秋有些不悅。幸好沒出什麼事。三人圍著茶桌重新坐下,准備深入交流。
她們完全不認識對方,這種情況下如果我不活潑一點,氣氛會非常尷尬。就在我匆匆思考該如何開始對話的時候,水紀先發問了。
“你們是情侶嗎?”
身旁的小秋也轉頭看著我。
“差不多吧?”我說。
雖然我們在一起什麼都做過了,但是好像還沒有認真考慮過這種關系該如何定性。
“請放心,”水紀誠懇地說道,“我對小愛的情感是純粹的…宗教信仰!”
小秋仍然面無表情。
“總之先自我介紹一下吧。”我笑著說。
——
去年的四月初,天氣晴好。到處鋪著絢爛的櫻花地毯,人們紛紛走出屋子去“花見”,學校也陸續開學。就在這樣的好季節里,東京發生了一起特別的凶案。H大學法學部的二年級學生相川真紀在家中遇害。女孩被活活刺死,屍體遭到解剖,一些部位遺失,身上還留有撕咬的痕跡。凶手在牆壁上用死者的血寫下“春,曙為最”。
此後,每個季節都有一樁手段類似的命案。“夏則夜”、“秋則黃昏”之後是“冬則晨朝”。枕草子開篇的句子用完,到了今年又寫起別的與相應季節有關的和歌詩句。
人們漸漸開始稱之為“季節殺手”或者“四季”,警方也不例外。而這個連環殺手的真身,就是我身邊這個留著栗色長發的冷美人。
小秋的介紹很簡短:“一之瀨秋子,偶爾殺人。”
從水紀那里得知,警察確定“四季”有醫學背景、施暴傾向和食人癖,僅此而已。DNA證據有一定程度的收集,但還不足以確認很多事實——小秋清理現場的方法比我更有效。
接下來輪到水紀介紹,她詳細講述了自己出生以來經歷的各種重要的事情。
上個世紀80年代在京都出生,10歲時父母離婚,母親改嫁富豪,父親帶著年幼的水紀到美國埃文斯頓定居,就讀於當地的小學。過了三年,依靠個人投資勉強度日的父親被當時交往的日本女人騙走了大部分財產,只能做低級工作維持生計,來自前妻的蔑視更讓他自尊受損。漸漸開始酗酒、賭博,最後染上毒癮,房子也被抵押出去,很快就死了。
這時比起回國去要求生母履行法定義務,水紀覺得留在美國還要自在一些,至少她所在的中學會免費提供體面的食宿。就算回到日本,母親也不會樂於幫助,她根本就不願承認有過水紀這個女兒。那時的水紀成熟、堅強,還很貪婪,對物質條件的不滿,驅使著她做些特別的事情來改善生活。就這樣開始一邊上學一邊在芝加哥的街頭流浪。
她才14歲,樣子也乖巧可愛。穿上學生的衣服,到商店里去偷東西從不會失手。
起初只是拿一些昂貴的零食,後來偷的東西越來越多,范圍也更廣了。善於交流的水紀結識許多年長的伙伴,從這些小偷、車匪和毒販身上獲取經驗,很快就成為行家里手,找到渠道轉賣自己不用的贓物來賺錢,還做起了小額走私。一年下來,她的收入幾乎趕上一個普通家庭。
“取之不盡的快感,就像在競賽中取勝一樣。”她說。
轉折發生在水紀16歲生日過後不久。那時她周圍的許多朋友都持有廉價的步槍、霰彈槍或是手槍。他們其實不怎麼擅長用槍,更不敢朝人射擊,火器在他們手上只是社交工具而已。就算知道這些,年輕的水紀還是感到羨慕,想要擁有屬於自己的槍。然而入手這些東西的合法渠道有年齡限制,其他的價格都非常高,至少要付出兩個月的全部收入,再加上自己平時的開銷不小,沒有什麼積蓄,她始終猶豫不決。
那天,和兩個熟識的走私販一起在社區里找“生意”時,在道路中央撿到一支手槍。它就堂而皇之地擺在那里,周圍沒有人,沒有車,也沒有血和屍體。水紀沒有多想,拿著槍迅速離開了那片區域。
這支當時大家都不認識的緊湊型手槍,同樣是用9毫米子彈,竟比朋友花大價錢買來的高級貨還要精准、輕便,讓水紀愛不釋手。非法彈藥雖不便宜,但平時很少消耗,能負擔得起。
有了正經的武器,業務多少拓寬了一點,只要懂得拿出槍來嚇人,就有機會搶到有錢婦女的包。水紀身邊有人成功地搶過商店,一次掙了幾千美元;也有人被店主打傷,落荒而逃。可以說機會與風險並存。水紀憧憬過不同凡響的冒險,但是當她看到那些站在櫃台後面毫不隱蔽地攜帶武器的高大男人,信心和勇氣都沒了蹤影。
有了槍之後大約過了兩個月。一天夜里,失眠的水紀從宿舍溜出來想找個地方買點酒喝,附近的街區跑遍了也沒什麼收獲,走到不太熟悉的地方,才好不容易遠遠看到一家亮著燈的便利超市,守在店里的是一個和她差不多大的黑頭發亞裔女孩,穿著淡粉色短袖襯衫和紅白相間的格子裙。水紀有了想法,謹慎地先進去逛了幾圈,發現確實沒有其他人在場,隔間的門也從外側鎖住了。對著擺滿商品的貨架猶豫了許久,還是不見人來,她想也許是個隨處可見的不負責任的家長,讓女兒來做這苦事,自己不知跑到哪里去喝酒賭錢睡覺,就像水紀的父親一樣。在這種情況下偷些東西是很容易的,從店里拿了商品就跑也不會有什麼問題,但是水紀不想滿足於此,她挑了一瓶最昂貴的威士忌,放到櫃台上。看店女孩慵懶地搖搖頭,說這個不能賣給小孩子。水紀從外套口袋里拿出槍對准女孩,讓她打開抽屜取錢。
“不行,他會打我的。”女孩說。
“可是我也許會殺了你。”水紀恐嚇道。
“他說,沒人敢開槍。”女孩毫不畏懼。
女孩口中的“他”可能是女孩的父親。不管怎樣,這人說得沒錯,水紀的確不願承擔那樣的風險。
“你不知道,”水紀說著走上前去抓住女孩的襯衫衣領,“我真的會做的。”
這女孩脾氣也不小,用指甲抓傷了水紀的手背,再用力把她推開,水紀失去平衡,小腿和頭撞到貨架上,疼得幾乎要叫出來。
“我會報警!”女孩喊道。
忽然的疼痛和衝擊讓水紀非常惱火,拿起身旁的罐裝可樂用力扔向女孩,把她打退一步,趁機衝上前握住威士忌的玻璃瓶,隔著櫃台瞄准女孩的頭揮去,女孩伸臂擋了一下,痛得大喊大叫,眼淚也流出來了。水紀本該點到為止,隨便拿些商品馬上逃走,但她太慌張,沒能控制住情緒,再次舉起酒瓶砸在女孩頭上。玻璃破碎,女孩倒在地上蜷縮著,泣不成聲,頭上出了很多血。
看到這些血,水紀冷靜下來,越過櫃台開始翻找抽屜的鑰匙,女孩卻不依不饒,抓住水紀的腳踝不放,長長的指甲刺得生疼。水紀在她身上猛踩了幾下,也沒有松開,還發出很刺耳的哭聲,這時要是引來別人就麻煩了。空氣里滿是酒的味道,水紀又氣又怕,慌亂中發現手上還握著槍,就打開保險,對著女孩的頭扣動扳機。
在封閉的屋子里,巨響暫時奪走水紀的聽力。幾秒之後回過神來,腳踝上的壓力已經消失,女孩趴在地上微微發抖,頭頂的小洞冒著血和粉紅色的濃稠液體,粘在亂作一團的黑發上。
水紀很快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想了很多。事已至此,被捕是很有可能的。就算沒有成年也要負刑事責任,這可是一級重罪,即使輕判也不是鬧著玩的。對她來說,在監獄里待那麼長時間還不如再給自己也來一槍算了。
她忽然發現,其實生命也沒什麼好留戀的。沒有任何長期目標,除了基本的物質享受和虛榮心之外沒有什麼追求,更沒有真正的家人、戀人或摯友可以寄情。父親變成那副樣子之後無數次想到自殺,直到今天也沒有改變。正是因為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水紀才能無憂無慮地過著這樣危險的日子來不停滿足自己反復無常的欲望。
轉頭看看可憐的女孩,她已經不動了。四肢舒展地趴在酒和玻璃碎片上,臉緊貼地板,頭上和領口滿是血汙。向前伸出的右手看上去有點僵硬,小爪子緊繃著,一副還想抓人的樣子。水紀小心地在她身上踩了幾下,別的部位都已經完全放松,足底傳來綿軟的觸感。水紀由此確信她完全死了。
這是自己第一次徹底征服一個人,又正值青春期,再加上好奇心和剛才一番沉思帶來的勇氣,水紀根本無法抵抗這種誘惑。看看周圍還算安靜,她決定在這里留戀一會兒再逃走。
把少女拖到干淨的過道上,抓著她的手臂,伸腳到她的腰下面把她翻過來,已經被完全支配的乖巧女孩毫不抵抗。她稚嫩的小圓臉上沒有傷口,只是有點髒。血液、美酒和眼淚不分彼此。
“她眯著眼,呆呆地張開嘴。那近似困倦的迷茫神態讓人陶醉。”水紀這樣形容女孩的表情。
說到這里,已經下午一點了。水紀問我們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有什麼食材嗎?”我問。
“冰箱里好像還有披薩。”水紀說。
沒有體面的原材料,烹飪器具也只有微波爐。我們義務性地解決午餐,繼續聽她講那天晚上的事情。
殺死女孩之後,水紀決定在未知的命運降臨之前充分享受一下生活。她從貨架上拿了幾罐啤酒來衝洗屍體。金色液體灑在少女滑嫩的皮膚上,反射著燈光,散發出麥香味,創造出極致的崩壞美感。接著又開了幾瓶紅酒和香檳,把女孩全身淋濕,衝掉各種汙漬和碎玻璃。
脫下女孩的運動鞋,剝去白色棉質短襪,一只玲瓏的玉足彈了出來。水紀平時很少觸碰別人的肌膚,這還是記憶里第一次和自己以外的人如此親近。她忍不住捧著少女的裸足端詳許久,又把臉湊過去感受一下腳底濕熱的皮膚和趾縫間淡淡的酸味。
片刻之後,水紀戀戀不舍地暫且放下這件藝術品,拿出隨身的小刀割開女孩濕透的襯衫和胸罩,抓著屍體身上發育得還可以的乳房用力揉捏,上了癮似的,一直揉到這對小白兔有點變形。
接著轉向屍體的下身,她發現酒香里混著一絲令人興奮的異味,女孩失禁了。簡單衝洗過一遍,水紀脫掉女孩的內褲,把頭伸進裙子里面,臉貼在少女毛茸茸的濕潤花園上細細品嘗一番。
在我和小秋面前,她把這些過程講得特別具體,而且毫不害羞。
總之把女孩身上感興趣的地方都摸過一遍,還稍微試了一下接吻,只是屍體嘴里的血腥味太濃,反復灌酒也不能完全掩蓋,有些遺憾。臨走前又用店里賣的小刀在女孩肚子上刺了幾下,將短時間內找到的所有高度數酒倒在屍體和櫃台周圍,堆起各種可燃的包裝袋,擦燃一整盒火柴扔在上面。看到這些東西順利地燒起來,水紀匆忙檢查個人物品,迅速逃跑了。
回到學生宿舍,困得要命的水紀倒頭就睡,鞋子也沒脫,手上握著槍。
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由於救火不及時,整個店差不多燒光了,警方清理現場之後宣布這是一次原因不明的意外失火。
“原因不明的意外,這說法本身就存在矛盾。大概是懶得惹麻煩。”水紀說。
後來的幾個月里她又做了許多壞事,甚至開始擺弄小型爆炸物,把它們放在各種地方點燃,用來恐嚇或是單純取樂。不過最多也只是毀壞物品或者傷害小動物,從來沒有炸過人。
“有一次炸了一位太太的貓窩,被她追了兩條街,爬過圍牆才甩掉。”她說。
“你真是太惡劣了。”我嘆了口氣,心中有了疑問:同樣是為了取樂,虐待小動物和殺害女孩相比,到底哪個更壞一點呢?
“我想知道血肉模糊的小貓會不會給我那樣的快感。試過之後,果然還是完全比不上。”水紀顯得有些遺憾。
“那當然。”我笑道。
小秋一直沉默,但是我能感覺到她對這些事情也有濃厚的興趣。
“那年冬天,”水紀接著說,“我因為盜竊被捕了。”
在局里,水紀只交代了不到千分之一的罪行,還表現得非常焦慮和後悔,警察和學校的人信以為真,懲罰也就比較輕微,沒有被退學。
水紀平時在學校表現不差,所以這件事讓教師們有點驚訝。其中一位英文老師年輕的時候丈夫就去世了,得知水紀沒有父母,萬分同情,主動收養了她。
養母名叫莫莉,收養水紀的時候剛過三十歲,也不打算再婚。莫莉是個充滿愛心、溫柔勤儉的婦女,只在教學方面稍微有點嚴格,正好水紀的英文相當不錯,和養母的關系一直很好。
有了穩定的家庭環境,水紀開始正常生活。出於安全考慮,她把槍交給好友保管,很快就出現擊發故障,沒人會修,就這樣一直放在朋友家里,後來這個朋友搬了家,再也沒有聯系。
接下來的兩年里,偶爾還是做點違法的事情,但再也不像以前那樣大膽。水紀漸漸開始忙於學業,生活變得更好,老朋友送給她的另一支槍後來也賣掉了,沒有動力再去依靠犯罪賺錢。
只是,她始終忘不掉搶劫便利店的那一晚。
後來考上大學,選擇了心理學相關的專業,六年後取得NYU的碩士學位,在當地執法部門工作一年,辭職回到日本。
“因為我發現自己還是更喜歡亞洲女孩。”她笑著說。
“回日本當警察那麼容易嗎?”我問。
“通過公務員一類考試之後只要一年就能當上警部。”水紀說,“我參加那個考試是有一些優勢的,不過日語、古文和日本史很讓人頭疼,花了不少時間來補習,才勉強合格。”
我想起養母的事情,就問:“莫莉後來怎麼樣啦?”
“在我大學三年級的時候得肺病去世了,留了不少遺產給我。”水紀淡淡地說,“我對她其實沒有多深的感情,因為被收養的時候我已經相當成熟了,只是在她面前一直偽裝成普通的小孩子而已。”
“那麼,你所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呢?”我忽然看著她的眼睛,很認真地問。
水紀喝著咖啡,不緊不慢地說:“追求靈魂的自由吧。人類基本需求得到滿足之後,就會出現進一步的願望,我只是很坦率地為了實現它們而努力。”
“即使這會威脅到那些基本需求?”
“我們的社會中也有一些為了大家的幸福而做出犧牲的‘英雄’嘛。利他行為的實質也是追求個人的自我實現,或者說自我滿足。我和他們一樣,如果某種滿足帶來的誘惑大於其他,我們就會做出更讓自己高興的決策。”
“暫且相信你吧。”我故意用高高在上的口氣說。
“呼…太好了。”水紀長舒一口氣。
“可是為什麼如此執著於討好我呢?”我又問。
“因為我也熱愛藝術,有一套屬於自己的美學,”她侃侃而談,“而小愛就是我夢中的女神。”
看著她虔誠的眼神,我感到一陣不安。
水紀稍微收斂了一下,接著說:“我最大的遺憾就是自己沒有足夠的潛質去踐行這種美學,雖然偶爾可以體會到那深入靈魂的衝擊,但總是飄忽不定的,難以捕捉,無法表達,最終只能以膚淺的方式釋放出來。”
“好抽象。”我說。
“具體來說就是,小愛的手法太棒了。”
“再具體點。”
“總是用極端叛逆、背德而且充滿創造性的方式激發復雜的情緒,制造額外的痛苦。”
她還挺懂的,這讓我有點開心。
“就是那份便當,讓我再也忍不住和Freya見面的衝動。”
她說的是春香之前的那次。今年六月末,我盯上一個初中三年級的女孩。女孩的父親好像多年前去世了,沒有什麼財產,只留下母女兩人相依為命。母親也沒有什麼文化,為了改善女兒的生活只好不停地打工。好在女兒乖巧懂事,品學兼優,長得也非常可愛,讓狹小而整潔的屋子蓬蓽生輝,給母親日復一日的操勞帶來偌大的慰藉。
女孩名叫中村梨乃。我用小刀割開她的喉嚨,和屍體嬉鬧一番之後,從梨乃身上切出一些新鮮的肉片,用中村家的煎鍋仔細烹飪,裝進女孩平時帶去學校的便當盒里,擺在餐桌上,給她即將下班回家的母親留下字條:媽媽,辛苦了!接著沾梨乃的血在牆面寫下“美人,美味,美德。”旁邊畫了個顏文字的小笑臉,署名Freya。
“小愛肯定不知道吧,”水紀忍著笑說,“現場有個臨時加班的警員負責問話,站在門外被那料理的香味勾起生理反應,肚子叫個不停,中村女士就發瘋地喊著‘你也想吃我女兒對嗎’,一邊想要抓住他,嚇得那人後退一步,讓中村摔地上了。”
說完,水紀再也忍不住了,彎下腰捂著肚子笑個不停。
“哇,還有這樣的趣事…”
在此之前我只知道媽媽先看見廳里的字條,打開盒子吃了一點,然後開門走進小房間去找女兒,想要夸獎她,這才發現血淋淋的現場。
“那煎肉真太香了。我本來對吃人沒什麼想法,從那時開始有了試一試的衝動。”
“唯一的遺憾是梨乃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味。”我說。
“想到這麼可愛的人會做那麼可愛的事,我就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很棒。”水紀贊嘆道。
小秋好像想補充點什麼,但她忍住了。
後來水紀拿出一瓶波本威士忌自斟自飲,又即興講了許多在美國的生活和回到日本的體會,解答我關於警察系統的一些問題。她說話的時候毫不隱瞞,小動作也很少,給我一種可靠的感覺。小秋也稍微喝了點酒,開始加入對話,討論心理學和現場取證的最新方法,氛圍還不錯。
天漸漸黑下來,我們拿了水紀送的禮物,離開公寓回家。今天的會面讓我覺得水紀足夠可靠,但無論如何,形成完全的信任要經歷漫長的過程。小秋還是有點不高興,路上很少說話。
晚上做了拿手的香腸奶酪意大利面,和小秋一起吃。飯後各自淋浴,在沙發上休息。窗外下著小雨,屋里溫暖舒適。
“你看,沒什麼安全隱患嘛。”我笑著說。
“那取決於如何定義。”
“唔,還是說小秋怕我喜歡上別人?”
“……”
“其實,”我繼續說,“每個被我殺死的女孩都算是我的戀人喲。”
“這不一樣。”
“要是對我這麼不放心,小秋可以殺了我嘛,那樣問題就解決了吧。”我故意讓身上的浴袍松開,露出鎖骨和肩附近的肌膚。
“愛…你真是…”
小秋把我推倒在沙發上。
“呀!”
她低下頭,漂亮的栗色長發全部垂下來,把我埋在里面,感覺就像進了一頂帳篷。她的皮膚細膩又光滑,熱乎乎的,帶著一點濕氣。
“那麼,你所追求的到底是什麼呢?”小秋學著我的語氣問我。
“我啊,要讓這個世界好好地取悅我。”
說著,我伸手輕撫小秋的面頰,漾出淺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