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5月2日
森川愛,20歲。愛好是攝影、烹飪和寫作。
一般印象里這樣的“雅趣”與電視之類的大眾娛樂並不相容,但我最近開始覺得電視很有趣。
誠然,大部分電視節目都很無聊,可也有少數飽含知識與洞見。
從電視上可以看到我所不知道的生活圖景。鄉下家庭種植蔬菜、養雞和釣魚,與鄰居交換食材,節儉卻精致的日常。想到我自己在這座鋼鐵叢林大都會的每一次狩獵與飽餐,就不能不與親手勞動獲得食物的農人生活發生共鳴。
從電視上可以看到令我著迷的科學知識。當醫生講到“脾髒是柔軟脆弱的器官”時,我便憶起將它捧在手心時的美妙觸感……越是了解人體的奧秘,大腦的復雜,就越是感到殺害女孩、毀壞她們身體的犯行罪不可恕——那麼精巧、獨特、珍貴的肉體和思想就在自己手中那樣輕易地浪費了。
從電視上可以看到世人的希望與幻想。若是缺少了這些經驗材料,我將無從知曉他們珍視什麼、愛惜什麼,自然也做不到那樣准確又徹底地褻瀆他們的信仰和願望,把他們激怒。
像這樣,電視為我帶來許多快樂。不過,所有電視節目里面,我最不想錯過的當然還是和自己有關的新聞。
不知是少子化的嚴峻局面令大家格外憐惜後代,還是我對家庭關系的闡釋與呈現觸怒了保守大多數的神經——或許兩者皆有吧。總之,發生在江崎家的事件影響極為惡劣,以至於國會出現了“為制止犯罪而架設覆蓋所有公共區域的監控系統”的意見。
那樣的系統會是個大麻煩。所幸這些意見距離實施尚且遙遠,批評和反對的聲音層出不窮,“全民監視”一時間成了大眾討論的熱點話題,人們為治安和隱私權的衝突而煩惱,既不希望受害者增加,又拒絕向政府妥協,任由它擴張不必要的權力。
【警察無能,憑什麼讓民眾承擔?】
【之前就想問了,這種事件連細節都要報道出來不是對受害者很不尊重嗎?】
【早該監視起來。上個月我還丟了錢包,可惡的小偷!】
【我本來是反對的,這次也太過分了吧,居然對那麼溫良的一家人下手…真的必須采取措施才行吧?】
【小時候受過虐待吧,太扭曲了。】
【討厭家庭的話自己孤獨著死掉就好了啊,為什麼要禍害別人???】
【畜生——我本來是想這樣說,可仔細想想,好像畜生都不會這麼邪惡。】
……
無論哪種立場,參與街頭采訪的民眾反應都難言從容。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與共犯一起閒坐於工作日午後空曠的度假餐廳,大口吃著采自法國西部濱海夏朗德省的牡蠣。
“看呀,小秋,他們真的好討厭我們呀。”我盯著一旁的公共電視屏幕,目不轉睛,想誘使小秋打聽詳情。
“你不就想看這些嘛?”對面的美人悠然自若,端起高腳杯慢慢啜飲白葡萄酒,似乎毫無興趣,要和我那“怪誕的”犯罪撇清關系。
“也是呢。你說,為什麼大家如此在意針對小孩子的暴行?”
“家庭和幼崽是多數成年人的價值核心。嗯,這個問題我們討論過好幾回了吧。”
“明明殺嬰的傳統廣泛存在於人類社會的各個歷史階段呢。”
小秋放下酒杯,看著我的臉,仿佛想起什麼似的,從桌上拿起手機劃了劃,摘下一只無线耳機,放在手機上面一起遞給我。
屏幕里正在播放一則談話節目,我塞上耳機。
“犯人無法理解正常的親情,於是將它扭曲成自己能夠理解的丑惡形狀。”專家模樣的西裝中年男人侃侃而談,“此人從未經驗過父母愛那樣溫暖、令人安心的感情,真是可憐。”
“是的。在那樣的環境中成長起來,想必很缺乏安全感,對周遭產生如此敵意也就毫不奇怪了。”好像是主持人的成熟男性附和道。
啊啦,那個不懂人心的小秋不但注意到了我愛看的東西,還認真保存下來討我歡喜,這可值得大擺宴席慶祝。
“可憐…確實如此呢。”一位女嘉賓訴說起自己的疑慮,“對他人漠不關心的社會心理,畸形的成長環境,公共教育的失敗,最終孕育出惡魔,我們是否也負有責任…”
“但是啊,”專家先生沉重地嘆息,“無論有著怎樣的借口,也不可原諒…”
“他們這樣說呢。”小秋閉著眼睛小口品酒。
“是呢,我好可憐呀。呐,小秋,抱緊我,給我點安全感吧!”
“…現在不行。”
“嗚嗚。”
水紀要是看見這段節目,不知會樂成什麼樣。等下轉發給她看看。
“怎樣,之前說的那件事,明天就做嗎?”
“小秋真是著急呐…好吧,就定在明天早上。”
盤子差不多空了,見我放下餐具,小秋便拿起外套,一副准備動身離開的樣子。
“等等,等等,還遠遠不夠呢。”我擺擺手穩住小秋,目光轉向不遠處的侍者,“小姐,這邊還要碳烤松葉蟹,炸牡蠣和淡煮金目鯛,晚點再上小份草莓帕菲。小秋呢?”
小秋無聲地嘆了口氣,追加了一杯日本酒。
飯後,我們來到戶外用品商店,挑選做那件事需要用到的裝備。
“大約這個感覺,好看嗎?”拉開試衣間門簾,我身穿淺灰透氣長褲和鮮綠色風衣,腳踩一雙藍白跑鞋,輕盈地轉了一圈。
“嗯…”小秋沉吟片刻,忽然伸手摸向我的腰側,害得我臉紅心跳。
“面料還可以,只是有些貴了,本來的話……”
“買了。”
貨架上五彩繽紛的速干上衣和運動內衣向我釋放出誘人的新鮮感,可我懶得一一試穿,抓起來看看尺碼,比劃兩下便隨手丟進購物籃。腰帶,短襪,斜挎胸包,再拿上幾種新口味的蛋白巧克力棒。即使知道它們沒有看上去那麼好吃,總還是忍不住要嘗一嘗。
一共是三萬七千二百日元。
“這些都打算用上嗎?”小秋問。
“是為了儀式感啦。”我鑽進車里,把鼓鼓的大口袋扔到副駕駛位。
“資金浪費。”
“錢花得還沒命快,那才是浪費。”
“……愚蠢。”
“我等俗人的嗜好,秋大小姐不會懂啦。”
說好我來結賬,小秋還是只買了兩根尼龍繩,不知將來會捆在哪個女孩身上。
調整坐姿,將安全帶與卡扣連接,發出“咔噠”響聲的這一會兒功夫,我已安排好了後半日的游樂:送小秋回家,順路到學校聽兩堂課,晚上就去江東吃果木炭火烤牛排,說不定還能看一場電影,然後早早回去睡覺,為明天做准備。
——
一走進教室,背對著後門的夏帆立刻轉過身來,招呼我去她旁邊的位置入座。真是搞不明白,隔了十米遠,她竟那樣迅速地感應到了我的存在,簡直像小動物一樣機敏。天主保佑,這樣的孩子可千萬別讓我在行凶的時候碰到。
“喲,下午好呀。”我朝夏帆打招呼,視线則被坐在她身旁的華服美人吸引了去。
“貴安。”華服美人向我問候。閃亮的水藍色長裙勾勒著纖細腰身,披肩下伸出雪藕般修長白皙的手臂,整齊收束的裙擺隨著上身的動作微微搖晃,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她有時會像這樣穿著演出服就從排練場地跑來上課,不過最近忙碌得很,有段時間沒來教室了。
“好久不見,香子。這次是?”
“奧利維亞。”美人故作認真地撩起側發,流露出高傲卻不惹人嫌惡、熱情而自由的奧利維亞的神韻。我看得入迷,沒有注意到靜悄悄占領左邊空位的女孩。
彌生將她冰涼的手輕輕放在我的小臂上。我沒有叫出聲,可著實嚇了一跳——也許因為心虛。
“愛…還真是喜歡那樣的打扮呢。那我也…”
彌生的低語被嶄新的招呼打斷。
“嗚哇,大家都在呀!”
“久疏問候。”
彼此牽著手,自然地加入進來的這一對好朋友,是中野百合與島村美緒——伶俐活潑的那個是百合,淑雅端莊的那個是美緒。百合的身材比美緒嬌小許多,聲音銀鈴一般清脆悅耳,說起話來吟詠似的婉轉悠揚,宛如純潔率真的童聲歌唱,每次聽到都讓我很愉快。
“照這勢頭,大概悠季也要來,提前給她留個空位吧。”我提議。
“多久沒像這樣齊聚一堂了呢?”香子感慨。
“就是說啊!”夏帆那興高采烈的樣子,簡直想要把每個人都擁抱一遍。
種種原因,我最近很少翹課,三三兩兩遇見熟人不足為奇,像今天這樣的規模卻是罕見的。真懷念呐。彌生也很愉快,她低著頭,藏起害羞的笑容。
“君島同學才是,令人格外想念呢。”美緒禮貌地寒暄,我們都知道她的意思是:“香子,你以為每次大家都聚不齊是誰整日缺席的緣故呀?”
“之後一段時間內我會好好來上課的啦。”香子看來陷入了不得不保證一定程度出勤的境地。
“每次都這樣打扮嗎!”百合對那身演出服興致勃勃。
“不會不會,”香子無奈擺手,“只是偶爾啦,偶爾。”
“話說,有沒有感覺,視线超集中啊…”我壓低聲音說。
教室里面無論前排還是後排,膽大的同學直直盯著香子看,害羞的同學時不時瞥上兩眼,以她為中心,我們分擔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注意力,真是要命的氛圍。彌生躲避箭矢似的埋頭於書本,她心里一定在嘀咕著“人類真討厭”或者“想變成石頭”。
“抱歉,各位。我沒想到大家都會來…”香子真的很抱歉。她有著生來便是人群關注焦點的從容和善於體諒他人的優良品性,憑借這些贏得出眾的人氣,在校園里享有相當的聲望和人脈關系。
“哎,就算咱們不在,偶爾也考慮一下夏帆帆嘛,整天讓人家孤零零去上課!”百合替伙伴打抱不平。
“夏帆沒事的。”香子伸了個自在的懶腰,望向身旁的老相識,“她才不在乎呢。”
“誒嘿嘿。”夏帆回以開朗的傻笑,真是悠閒得令人羨慕呐。
教授走上講台,喧鬧的教室安靜下來,幾乎同一時刻,七瀨悠季奪門而入,焦急地尋找座位,我連忙招手喚她,夏帆干脆喊出了聲,悠季從前門一路小跑過來,教室的視线又一次匯聚在我們身上。
還沒上課,可憐的彌生便承受了如此激烈的附帶損傷,我除了揉肩安慰別無他法。
——
學部選修課“社會思想史”由一位頭發花白,態度從容,語速緩慢的教授主持,每堂課先講40分鍾的單元內容概要,接著便由各學生小組自由討論,臨近結束時邀請部分小組進行發表。
不要求提交任何研討記錄單,課後發表也以自願為原則,這門課的研討很輕松,很受歡迎。學生小組如果難以自行確定研討的題目,可以從教授准備的題目當中選擇——多數小組都會這樣做。
像所有會議一樣,課堂討論也需要主持。我們七人當中,擔任seminar host的幾乎總是我,記錄工作則由大家輪流負責。
所有備選題目之中最簡短也最神秘的一條捕獲了我的伙伴們的好奇心:快樂的本質。
“這個絕對是開心的話題呢,就選它了!”
太天真了,小百合。
“那開始吧。從百合開始順時針發言如何?”我悄悄將彌生安排在最後,沐浴著她感激的眼神。
“唔,快樂代表著喜悅的心情,”百合停下來想了想,“逛街玩樂的時候,還有唱歌的時候,會產生的那種心情!”
“我同意百合的說法,快樂是我們做喜歡的事時產生的美好心情。盡管,每個人喜歡做的事情不盡相同,快樂的感覺大概是相通的。”美緒中規中矩地發言。
“快樂是我們把幸福帶給他人時,得到的回報。”不愧是悠季。
“快樂是欲望的滿足。”香子坦言。
“快樂是今日的滿足和對明日的期待!”夏帆一如既往。
然後輪到我。
“嗯…”我捧著筆記本,念出剛剛寫下的回答:“我們所說的快樂,其本質是一類生理反應,一系列能夠引起個體對其觸發源的期望和追求的生理現象,造成‘快樂’,或者說快感這一生理反應的原因多種多樣,但結果近似,都是由身體自發授予的某種快感‘獎勵’。這種獎勵的‘目的’——如果一定要這樣說的話,是促使個體反復做出能夠產生快感的有益行為,這些行為維持著個體的生存和繁衍。”
“譬如說,”我繼續賣弄從小秋那里得來的知識,“甜味食物蘊含的快樂,源於其中糖分等營養物質的富集。正是我們身體對營養物質的需求,最終反映為特定味覺帶來的快樂……”
一陣沉默。
“像是愛的風格呢。”夏帆感嘆。
“但一味訴諸科學的話…”悠季的自言自語。
“描述很具體,解釋力又強,不是挺好的嘛。”香子表示認可。
“可是,這麼說,我們和動物豈不是沒有差別嘛!”百合抗議。
“哎呀,難道有嗎?”香子反問。
“我…”
彌生一開口,大家都安靜下來仔細傾聽。
“我們的快樂,感覺不會像其他的動物似的,那麼簡單。應該要復雜許多…我相信如此。”
“對呀對呀,我們喜歡唱歌,喜歡漂亮打扮,又是為什麼呀?”百合急切發問。
“這個我知道。”香子愉快地打趣,“鳥兒啼鳴,孔雀開屏。”
百合還想說點什麼,可一時又想不出來,只好委屈地嘟起嘴,大伙都笑了。
“類似的例子還有許多,”我接過話茬,“比方說,我們引以為傲的社會合作和利他行為,在自然界的小生靈當中也並不稀奇哦。”
“啊,好像確實如此…”悠季若有所思地點頭。
“我好像不是那麼想要快樂了…”美緒揉了揉太陽穴。
關於快樂的其他解釋倒不是沒有,比方說宗教類的形而上學。可惜在場者之中還沒有上帝的信眾,那部分觀點自然被忽略了。
至此,討論已經可以圓滿結束,只不過得出了令大家灰心沮喪的答案。這里還是按照一貫做法,將議題稍作延伸吧。
“我說,咱們要不要列舉一下快樂都有哪些來源呀?”
“好呀好呀!”立刻贊同的是百合。
“我也想知道大家平日都是怎樣尋歡作樂的呢。”香子故意作著引人誤會的發言。
“我先說吧!”夏帆躍躍欲試,“我認為快樂的來源乃是目標的達成。我們的生命也就是追逐著一個又一個目標的過程。正如我們剛才抵達的結論那樣,快樂是我們的身體為我們目標的達成而授予的獎勵,它能激勵我們持續前行。對了,心理學上的需求層次實際上也是一座目標塔對吧?人們沿著塔上的一個又一個目標不斷攀爬,向著最頂端…”
與夏帆相對的,悠季從另一方面提出觀點:
“換一種方式理解的話,需求的塔也可以看作消除不適的塔。譬如說,我們的生理需求即是對飢餓寒冷等生理不適的消除,安全需求的實質是將不安全消除,愛與社交需求是消除孤獨的需求……最頂端的自我實現,則是對人生的無意義的消除。”
然後是香子:
“夏帆的目標達成論和悠季的不快消除論都很有說服力,可是,我們從藝術當中欣賞到的美所帶來的快樂很難認為是目標達成或是不快消除的結果吧?”
受到質疑的兩人重新陷入沉思。我接著說:
“感官刺激,和這種刺激引發的知覺體驗,也可以說成是某種意義上的信息輸入——它們是快樂的直接源頭。只是樂曲、畫作和故事引起快樂的過程,似乎比吃好吃的或是泡溫泉這樣直白簡單的快感要來得復雜些。”
“穩定與安全感是快樂的來源。”美緒似乎決定順著直覺回答,百合則發展了好友的觀點,得出更完善的結論:
“快樂是理想狀態的到達與停留,反過來,所謂不快就是個體想要保持的這種理想狀態的終結。”
香子又說:“快樂是掌握著諸多可能性,條條寬闊道路在眼前延展開來,任由自己選擇的狀態,選項越是多得眼花繚亂,也就越快樂吧,我想。”
“啊,你是說錢嗎?”夏帆插嘴。
“嗯……微妙地不太一樣?我是說,自由與選擇權也是快樂的來源。”香子難得認真地應對這種玩笑。
“意義的尋覓過程及其發現是快樂的來源。”悠季展露哲人氣質。
“哎,其實長久地待在可以依靠的人身邊,就是最快樂的了。”美緒如此感嘆,彌生也安靜地點了點頭。
“哈哈,美緒真是單純又浪漫。”百合笑道。
“你也別無二致。”美緒文縐縐地罵了回去。
如果繼續像這樣各抒己見,大家很快就會感到無聊。此時拋出有爭議的論點,讓討論熱烈起來,是主持人的份內工作。
“快樂最主要的來源,是差異和對比呢。”我用相當篤定的語氣立論,“即是說,我們的快樂大多源於自身相對於他人的優越感。你們看,人很少為境遇比自己更好的人感到高興,卻總是對境遇不如自己的人感到憐憫——這種憐憫想必十分甜美吧。”
大家都緊張起來,對我後面發言有很不好的預感。
“目睹不幸者的淒慘模樣的瞬間,在我們深處爆發的善意與愛心,究其本質,或許正是對自身優越處境的認知強化也說不定,雖然我們喜歡稱之為負罪感、責任感等等,可誰能否認,那高高在上的‘僥幸’美好得讓人欲罷不能呢。所謂成就、取勝、榮譽之類,更是些專門構建優越與獨特性的欲求。還有呀,任何描述快樂的形容詞都有相對性,每當人們談起幸福,他們的意思是比別人要幸福;富裕的真正含義是比他人富裕,若沒有對比,這些詞匯也就失去了意義…你看,不是都說,人只要長時間不與他人交流就會瘋掉嘛,那會不會是因為失去了對比的對象,從而失去了一切快樂呀。”
聽眾陷入沉思,我則肆無忌憚地說下去:
“快樂源於對比,手段又豈止是讓自己得到更多那麼簡單,時常還要用他人的不幸來襯托自己的幸福。有這樣一個故事:上帝對一位農夫說,我可以滿足你一個願望,但你的鄰居將得到你所得的兩倍。農夫想了想,終於回答:‘請拿走我的一只眼睛’。”
“好過分。”彌生低語。
“倘若真是如此,人類便無可救藥呢。”香子嘆氣。
“也別那麼絕望嘛,世上姑且還有獨自一人就可以變得快樂的方法喲,唔,吸食麻藥什麼的。”
“喂喂。”夏帆急忙對我的胡言亂語加以阻止。
在旁人眼里,說出那番話的我或許像個將剝削、掠奪、欺侮弱者的惡行正當化的利己主義壞蛋。只有親近好友才知道,我的真實看法並非討論時所表達的那樣,此番發言的目的只是給她們出個難題。
畢竟我的善良本性可是被大家深深相信著呢。
“啊呀,我知道了。”美緒和我交換了一下眼神,“接下來的推論是,由於快樂是由不平等導致的,那麼不平等將長久持續下去,注定如此,永遠如此。”
真是敏銳,總結得比我還要透徹。
“我們的天性始終是追求快樂嘛…”百合也領會了我們的意思。
“‘維持不平等’的必然性嗎,非常的資本主義呢,不愧是森川。”悠季饒有興味地發表評論。她的斗志完全燃燒起來,在筆記本上醞釀著自己的觀點。
香子這邊則是欲言又止。她大概已經想到了什麼,只待重新組織語言。夏帆和彌生也努力思考著,從那苦惱的表情來看,這次好像把她們給難住了。
沒有人願意接受如此令人失望、迷茫的推論,大家都很樂意施展才能,試著推翻它——最理想的討論莫過於此。
安靜等待了兩分鍾,第一位挑戰者是香子。
“我認為首先還是要對快樂做一些區分。快感不能等同於所有形式的快樂。你看,從美食當中獲得的快感與農民豐收的喜悅之間有著某種更本質的差別。不管是父母對子女的期許,還是個人對集體的歸屬和榮譽感,更高級的快樂是自我實現的結果,且要更加深遠和持久。而對比——用心理學家的話說——產生的優越實際上是自卑情結的產物,依賴對比對象而獲得快樂不過是貶低他人帶來的短暫快感。總之,這種快感要麼是因為不敢面對自身缺點而必須通過對比來讓自己獲得信心,要麼是因為自我嚴重膨脹,用對比結果來‘證實’自己的偏見。這種病態的淺薄快感無論如何不可能長久,對比終有盡頭,其結果無非有二:虛榮的自信在面對現實時垮塌,或是在偏見中徹底迷失。”
“啊,香子認為快感和上位快樂的區別在於,快感是即時獲得,且需要不斷提供引起快感的刺激物才能維持下去,而快樂將會長久停留在意識當中,甚至塑造人的性格,對嗎?”
“確實如此。”香子熱得脫下披肩,輕輕扯了扯稍有脫落的雪紡肩帶,“理想實現的快樂通常能轉化成自我肯定,如果不能,那就只是快感罷了。”
“獲得自我肯定的主要途徑又好像正是差異和對比呢?”我一邊反駁,視线卻被那香艷動人的粉肩吸引。
“的確。不過,我認為依靠對比獲得的那些愉快感受較之自發、獨立實現的快樂要更加虛無和不穩定,轉瞬即逝。而只有‘成為理想的自己’才是始終堅定,可以清楚衡量的目標,它的實現才會化為最強烈和持久的喜悅。”
香子質疑這種由不平等孕育出來的快樂在“質”方面的優越性,挑戰將它視作快樂主要來源的論調,安慰著因為發現了快樂的無意義而變得消沉的人們。
“真是有力的論述呢,非常漂亮。”我由衷贊嘆。
“雖說我完全同意香子的發言,”悠季說,“不過還是有一點想補充的。”
我彬彬有禮地抬手表示歡迎。
“我同意森川同學的基本前提,即快樂的標准之所以存在,是因為對比,畢竟只有存在概念上的對立,才能明確概念自身。”
悠季停頓了幾秒鍾,拿起筆記本稍微整理思路。
“嗯…任何一個概念都需要與他者對比來明確自身。但是,快樂的參照物不一定是不幸的他人,還可以是自己。正如香子所說,我們的目標是成為‘理想的自己’、‘未來的自己’,這一目標的首要參照物永遠是‘不理想的自己’、‘過去和現在的自己’。”
悠季用更具理論性的方式復述香子的觀點,作為引子。
“我要說的第一點是,快樂源於對比的這種論調混淆了快樂的標准和快樂的來源這兩個議題。快樂之所以成為快樂,很大程度上確實來自於與不快者——可以是他人也可以是自己——的對比,這個標准雖然確立了,但它完全可以不是快樂的來源。我們通過了解何為不快從而定義快樂,但我們不需要再重復地制造這種不快,來得到快樂。”
並不試圖粉碎對手的觀點,而是習慣於拓寬路徑,提供另外一種選擇。從論辯中能感受到悠季同學表面披堅執銳,深處卻溫柔如水的特質。
“所以悠季認為,快樂的來源實際上還要豐富得多?”我問。
“是的。那就不得不說到人類的互助習性,也就是人類社會賴以維系的基石——共情能力。我們樂意幫助他人,從這種利他行為得來的積極心理反饋是人際關系的粘合劑;它並不是居高臨下、只針對弱者的、傲慢的憐憫態度,恰恰相反,這份快樂真誠而且自發,不需要任何訓練。看到他人快樂,我們自己往往不禁也會變得快樂,特別是當自己使他人快樂,得到他人喜愛的時候。根據以上兩點,我認為森川同學的說法是片面又獨斷的,我們面對那些不公正、不平等時也絕非束手無策,因為我們有著戰勝這些誘惑,擁抱普世的仁愛與安樂的潛質。”
悠季駁斥了不平等本身,以及人類為了追求不平等而互害的行徑作為快樂來源的唯一性,又進一步描繪出“借助根植於我們本性之中的善意,實現人間天堂”這樣溫柔的理想願景,鼓舞著因為發現了快樂的罪惡而變得內疚的人們。
大家紛紛頷首。在我看來,人類是被集體生活的需求“塑造”,或者說“打磨”成能夠高度共情的物種的…但悠季描述的也都是事實。這場論辯中,我只不過是扮演大家的敵人而已,從沒有想過要取勝,何況牽扯太深會暴露我的殘酷和自私。這里更聰明的做法是撤退投降,拋棄預設的立場。
“哎呀,完全被打敗了呢,悠季同學。”我摘下主持人的認真面具,歡快地撒起了嬌,“說得很對,有相當大一部分人類快樂來源於互助。一個證據是:我們有著強烈又廣泛的互助傾向,這種傾向絕不僅僅是理性的、利益導向的,而帶有濃厚的感情色彩——這說明,我們的身體和精神的確存在著某種更本質的構造,引導人類關心、愛護彼此,從中得到超越所有付出的喜悅。”
就像我熱衷於幫助女孩脫離生活的苦海,從中得到至高的喜悅那樣。
“嗯嗯。人類固然有絕望的一面,但同時又充滿了希望。我們的使命難道不就是與絕望對抗,抓住那希望嗎!”悠季也不再訴諸辯證法,而展現出演講者一般的感召力。
緊繃的思辨氛圍慢慢融化,大伙都放松下來,悠季也非常高興,看得出來她格外重視這場討論,也很期待我們的認同。
“或者可以這樣認為,”百合靈機一動,“人們對於差異和對比的興趣也只是激勵自己不斷進步,提高自我追求的另一種善良屬性。”
“百合很喜歡給人類開脫呢,哎呀這個該不會就是浪漫的少女情懷吧。”香子撲哧地笑了起來。
“喜歡人類有什麼不對嘛!”
那之後,閒聊又繼續了好一陣子。夏帆責備我壞心腸,提出這種問題給大家壓力;美緒夸獎香子和悠季的聰明才智與正義感;彌生為自己在討論中插不上話感到自卑,如往常一樣尋求我的安慰。
討論時間結束。香子拿出舞台上的本領,把討論中扣人心弦的矛盾衝突和高潮時的峰回路轉融入敘述,做了一通精彩的匯報發言,給教授和我們都留下深刻印象。
“怎樣,不去哪里聚聚嘛?”我問。
“去呀去呀!”
“冰淇淋怎麼樣?”美緒提議。
“好啊好啊!”
個性斐然的女子會,唯獨在這種時候整齊劃一。
“你…就這樣去嗎?”只有悠季對香子的打扮憂心忡忡。
“Don\u0027t mind, Don\u0027t mind!”被這樣輕描淡寫帶過。
在店內角落里設有沙發的舒適席位上,我們七人從社會趣聞聊到各自的煩惱,交換喜歡的書籍和音樂,玩桌上卡牌游戲,度過充實又愉快的下午,直到天完全黑了下來才依依不舍地道別。到達預訂好的牛排餐廳時已過了20點,美美吃上一頓的時間還有剩,只是電影大約看不成了。
也罷,最近大多數電影比我的日常還要平淡無奇。
至於我如何在冰淇淋店不小心喝下香子點的咖啡,夜里輾轉直到凌晨才睡著,都是後話了。
太陽再度升起。
匆匆起床更衣,搭上出租車前往公園赴約。
剛好趕在約定的7點整到達,在那里等待的小秋已經熱身完畢。
“那麼開始吧。”這樣輕松地說。
——
[newpage]
我很累,我的心從來沒有跳得這樣快。
缺氧,頭暈…我顧不上矜持,頑強地張大嘴巴呼吸,卻無濟於事。
肌肉鈍痛,視线漸漸模糊,意識也在遠去。
我的身體正遭受著前所未有的過分對待。
要說為什麼會這樣……
都是因為小秋說,運動讓人有“活著的感覺”,我才答應試一試。此刻我的確鮮明地感覺到活著,而代價就是,我好像快要死去了。
“不會死的。”小秋一本正經地告訴我。
跑在我身旁的美人今天帶著罕見的愉快心情——看來折磨我真是件無比有趣的事情。
“到這里就是500米了。”說著鼓勵的話語。
“很了不起哦。”向我投來憐愛的眼神。
“呼啊——呼啊——”我無法回應她。
路邊的草地好軟,想撲在上面睡覺。翠綠飽滿的草葉上沾著晨露,一定會讓衣服濕透,然後受涼吧。不過和現在也沒兩樣就是了。
“到前面休息一下吧。要慢慢減速,不可以忽然停下來。”
我幾乎是癱倒在橡膠跑徑旁的木質長椅上。
——
淡味運動飲料咕咚咕咚灌入體內,方才累得半死的我,恢復得倒也快。
“心情舒暢了吧。”
“不錯!”
“還能跑嗎?”
“嗯!”
即使是這樣的我,身體里面大約也仍然存有電視上常說的“年輕人的活力”這種東西吧。
也許沒有。
“順利”完成小秋晨練里程的七分之一,我們就近找了一家店吃午餐。
那是一間小秋常去的店,主要面向專業運動者和熱愛形式主義的上班族。小秋的午餐是輕度烹飪的雞肉鴨肉,搭配煮雞蛋,水果和幾種蔬菜。我則點了魚肉還有牛肉,和小秋交換以豐富食物的多樣性。冷蕎麥面的清爽口感和焙煎芝麻醬的香味混在一起,構成疲勞之下難以抵抗的絕妙食感。
“這個還挺好吃的。”
“每天都吃,你就不會喜歡了。”
“是啊,我就是這樣的女人。”
“……”
久違的晨間運動和翠綠色餐食充滿新鮮感。下午的預定是陪小秋去健身館鍛煉,我從心底期待著在那里可以更加貪婪地品味小秋的生活圖景。
健身館開設在購物中心的三層,據說內部采用注重私密性的布局,因此價格不菲。入口旁的牆壁附有一面三米寬的高大鏡子,上面寫著“行動起來,塑造理想的自己!”這樣通俗的營銷文字。
“哎呀,這兩位美人是…”我跑到鏡子前面,搖來晃去欣賞著鏡中的自己和小秋,原本只是想賣個可愛,卻不自覺地陶醉其中。
我為今天特意准備的服裝,是一件鮮綠漸變色速干T恤,兩邊腋下到腰側各有一條寬闊的黑色裝飾帶;搭配淺灰網球裙、棉白短襪和同樣是白色的運動鞋,頭發扎成了馬尾辮。小秋披著明黃色薄外套,早上跑步的時候並不脫下,好像連汗也沒有出;下身是黑底上面嵌有黃色线條,非常合身的運動長褲。
真是天作之合。
“走了。”小秋避開鏡子里我的火熱的視线,催促起來。
館內的空氣意外清新,空調也比外面更涼快,讓人忍不住想要活動身體。可我的小腿從中午酸到現在,只好放棄跑步機熱身,去做點力量訓練。
“可以從2kg開始。”小秋脫掉外套,里面穿的是灰色運動背心。她舒展開性感的肩臂,撫了撫座椅旁邊架子上層的小啞鈴向我示意,然後從中間取了一對5kg的,輕松操練起來。
我模仿著小秋的樣子嘗試不同練法。2kg還算容易,可也有一些動作僅僅重復兩三次就疼得厲害。據說這能訓練到平時不常用的肌肉組織。透過酸痛和疲軟感覺到身體在切實發揮功能,得到開發和成長,的確有一點快樂。
這副遲早要上絞刑架的身體,也不知練來做什麼——便是我曾經的想法。自從在江崎家目睹小秋迷人的“power”以來,不知不覺間也對屬於自己的那份可能性滿懷憧憬了。或者至少,讓我的身體更加靈巧漂亮,讓小秋愛我愛得發狂。
“你的也讓我試試吧。”自信地向小秋索要器材。
“好,動作要慢一點。”
我慢慢彎曲手臂從地上舉起明顯更為沉重的金屬塊,相當吃力,但並沒有重到令人知難而退的地步。
“只要能習慣這個手感,就意味著顯著的力量提升。”小秋鼓勵我說。
那樣的話,許多事情做起來會更方便吧,可選的玩法也更多……值得挑戰一下呢。不過每天都跑到這里來鍛煉實在是太麻煩了。思量一番,我決定改從網上訂購幾件中小型器材,近日就會配送到家里去。畢竟,在家練總比為了健身出遠門能節省所剩不多的時間。
我們重復著鍛煉-休息-鍛煉的短暫輪回。小秋不提倡在外面練到極限狀態,於是我早早偃旗息鼓,坐在一旁欣賞小秋鍛煉——只見她穿梭於大型器材組成的鋼鐵森林,按照某種順序全部練完,終於出了汗;而我的身體在等待中漸漸發冷,披上了小秋的外套。
衝澡更衣之後,晚上有課的小秋留下“鍛煉時不要太自信,否則會受傷”這樣的叮囑,乘上JR线離我而去。
那麼接下來做點什麼好呢?周遭忽然安靜下來,讓我有點不適應。總之先去填飽肚子。
已經餓得仿佛無論端上來什麼東西都能吞下去。即便如此,餐食上的妥協也決不允許——吃飯的事情必須要認真對待。從殺害小涼的那個決定性的日子開始,我感到享用美食的機會所剩無多,不願再將就任何一餐。時間如此寶貴的當下,浪費機會的成本變得格外難以負擔。
每天只有兩三次用餐機會,我還有多少天呢?
初夏晚風輕輕拂過發梢,絲絲涼意滲入我躁動的心,轉眼間又灼燒殆盡。在送別小秋的車站四周轉悠一圈,沒有發現心儀的食物,仍不肯屈服的我只好耐著性子乘上電車,走進離家不遠,時常光顧的壽司店。
這家名叫“銀之鮨”的店很有意思。小小的店鋪內不設餐桌,僅供外帶,用散裝自選的廉價快捷風格,賣著出品穩定、材料上乘的高級壽司——價格當然也很貴。
“銀之鮨”所呈現的自相矛盾的生活方式,近幾年已發展為東京的象征之一。
食物近在咫尺,我已不像剛才那樣焦急,細細品味著對晚餐搭配猶豫不決的奢侈時光,花了遠超必要的時間去填滿那十二貫壽司大小的便攜餐盒。
哼著雀躍靈動的弦樂小夜曲,踏著輕快舞步,回家享用美食然後讓疲憊的身體陷進床里,早早墜入安眠,結束普通又安逸的一天。
本該如此。
一場命中注定的邂逅,將我們的未來導向那洋溢著愛與美、生與死的交匯點。
她與我擦身而過。
流轉於夜市燈火之中,少女一襲黑衣散發著不可思議的引力,貪婪而又不屑地吞食都市的光彩與繁華,滋養厚實布料之下渴望愛欲的肉體和高傲又孤獨的靈魂;黑短裙和黑絲襪映襯下的白皙大腿盈盈搖擺,烏黑短發伴著步伐有節律地躍動;發隙間,雪白的後頸羞澀躲閃,若隱若現,宛如點點星光,與頭上一頂寬松柔軟的淺色針織帽交相輝映。
從她身旁掠過的瞬間,一抹安定心神的溫潤體香攜著年輕女孩陽光般的融融暖意撲入鼻中。
我邁不動腿了。
故作自然地在商鋪門口駐足片刻,假裝對櫥窗里面的藝術燈具猶豫不決,等四周人潮流過一撥,立刻轉過身跟了上去。黑衣少女那頂圓圓的帽子一蹦一跳浮動於人群中,很容易辨識。
追蹤漸入佳境,問題也隨之顯現。
走路時,手上拎著的壽司口袋悠悠擺蕩,對行動非常不利——比占用一只手更糟糕的是塑料袋發出的響聲。盡管這個袋子也可以成為很好的“生活化偽裝”道具,可兩相權衡,似乎弊大於利。經過好一番思想斗爭,我終於得出壽司可以重新再買,女孩失不復得的結論。
多麼殘酷的決斷。
我卷起塑料袋以掩蓋餐盒的外形,趁著周圍擁擠嘈雜,利索地把這份精心挑選的晚餐喂給了路邊的垃圾桶。
等弄清楚女孩住的地方,再去找吃的就好。這樣天真地盤算著。結果,少女的住處相當遙遠。不僅轉了兩次電車,途經Ameyoko商店街的時候還要順便出去悠閒地逛上幾圈。一路上,飢餓蠶食著我。眼巴巴望著黑色絲襪上方露出的鮮嫩大腿,滿心只想立刻撲上去把她吃了。
這是一場考驗耐力的持久戰。黑衣少女走走停停,對所有的攤位興趣十足,以挑剔又耐心的目光掃過每一件小飾品……我催促她趕快回家的焦急心情當然不可能傳達得到。稍不留神,她便跑進路旁的零食店去,差點不見蹤影;等她從店里出來,這次又開始東張西望,嚇得我連忙躲入昏暗隱蔽的角落,眼睛卻不敢離開她半分…
少女的夜間生活多彩得令人煩惱。我已記不清途中花了多少心思忍受理智的鏽蝕,保持舉止平靜,規劃行動路线,把控距離,回避少女靈敏的感官,才順利跟到她居住的公寓而沒有被覺察。
少女在我的注視下轉動鑰匙,推開房門,八疊大的小房間亮起暖洋洋的燈光。這里應該沒有住著別人,太好了。
擠出最後一點兒力氣保存地址,再拍照記錄具體位置。我像衝過終點线的跑者那樣躺在停車場一隅。
貼身衣物被汗水浸透,夏夜的水泥地清爽又舒適。
我快要餓昏了。
時間好像過去了很久一樣,上午和小秋結伴運動的情景恍如隔世。
腦袋里想著不著邊際的事情,從地上爬了起來。沿著小巷踉蹌走出一段距離,鑽進映入眼簾的第一家店,點了菜單上第一款拉面。等待的時間就像地獄苦刑一樣漫長。
我埋頭大吃,仿佛這碗面里盛著世間一切的美好。
——
去年以來,我的每一天都像上文記述的一樣充實愉快。縱使如此,我依舊留出許多時間待在家里閱讀,收看電視節目。也不知究竟是性情所致,還是它們確有不可替代的功效呢?
一年前,初獲自由的我為了嘗遍世間琳琅滿目的奢侈而四處奔波、消費。驕縱物欲的日子是那樣新鮮,以至於好幾個星期都沒有得到閒暇去翻開一本書,每天渴求女孩肉體的次數也減少了許多。可是很快,紙醉金迷再也不足以斟滿女神的欲望之杯——我便又捧起書本,計劃起行凶。
膚淺的願望得到了滿足,我的追求又一次從肉體歡愉擴展至精神的充實。想來,一個人能獨自取得的經驗終究十分有限,好奇心驅使著我不斷向他人尋味。
身為愛欲女神的我尤其熱衷於品鑒欲望,特別是就結構而言較“上層”的那些。人們的底層欲望也許趨同:更好的生活境遇、盡可能多的愛與尊重,可最上層的欲望經常呈現出差異性和豐富色彩。
——今天為我送來美食的派送員先生,他的欲望會是怎樣的呢?
會不會是,得到更多閒暇,到雪國溫泉去游玩?
會不會是,向某人復仇,證明自己的實力?
或甜蜜一點,為心愛的女孩准備漂亮首飾?
或痛苦一點,治療身患重病的母親?
……
也許,也許他根本就沒有什麼上層欲望。
不過,就算再怎麼出格,想必也會和我的欲望大相徑庭吧。正如幾乎所有人都希望可愛的女兒長久地活著,而我卻希望他們的女兒在最美好的日子死去。
上層欲望更有生趣,但很遺憾,人並非離開了上層欲望就活不下去,這份“不必要性”或許正是上層被稱為上層的原因吧。滿足底層欲望同樣帶來很大的快樂,我也從不抵抗這些原始的快樂,還要想方設法去增幅它們。
常用的方法是模擬一種物質的缺乏,只要通過共情盡可能切身體會那種缺乏,就能夠大大提升享用這種物質時的快樂。
譬如說,我最喜歡懶洋洋地埋在沙發里裹著絨毯,一邊吃著最精致的食物,一邊觀看貧窮地區的紀實影片:只需稍微設想屏幕另一端的苦難,手上的零食都會變得更有滋味。同理,望著擁擠電車上碌碌無為的大人,不能不為我的人生選擇感到幸運,辭世的決心愈加堅定。
憐憫是甜美的。沒有什麼比那些用可憐的眼神向我乞命的美麗少女更讓我感到活著是多麼奢侈。
遺憾的是,這種的跨越時空的共情想象並非人皆有之。記得有一次我們吃Macaron——
“小秋知道嗎,雖然我們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糖,但蔗糖曾是貴重的奢侈品,在近代西歐作為價格高昂的藥材售賣,只有富貴人家才能偶爾品嘗……直到十八世紀才逐漸成為日常食品呢。知道口中這甜味的珍貴之後,有沒有覺得更好吃呀。”
“並沒有。”
多麼不解風情的女人。
讓我們回到正題。
我從差異中尋求快樂的方式如此罪惡,一定會讓悠季同學感到失望吧。但我也可以用“有限行善論”和倫理苛求的局限性來辯護:購買電視機等同於做了讓貧困兒童挨餓的幫凶,因為購買消費品的這些錢沒有用來幫助他們,這和眼睜睜目睹謀殺而無動於衷具有完全相同的性質,都是“不作為”之惡,因此,在喜歡苛求的道德家眼中,世間大多數人早已習慣了“無為之惡”。
大家會反駁我的詭辯。
“旁觀取樂是所有無為惡行中最過分的一種。”香子會這樣說。
“只要你還有最真誠、最朴素的人類感情,就會知道這是不對的!”小百合也很難冷靜。
“真是病態的生活方式呢。”美緒一如既往的保守。
純花妹妹則要控訴我所做的分明是有為之惡。
善良的洋子前輩大概不會過於嚴厲地批評我吧。
可我本來就是壞女孩,我的取樂方式都像謀殺一樣壞,也許還要更壞,那又如何呢?我專程為了各式各樣的快樂而活著,這個彩色的世界總能滿足我。
終於,我又要忙碌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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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6月10日
咔噠。
小小的鐵鈎撥動鎖芯,微微旋轉,清脆的響聲。打開了。
“那很容易的。”輕輕念叨著意味不明的話語,我轉動把手,推開門,八疊大的居住空間盡收眼底。夏風從床邊的小窗灌入,撩開輕薄的淺紅色窗簾撲面吹來。
風里裹著她的氣息。
深呼吸,讓我這具陌生的身體溶解在少女的生活里。胸中的激昂鼓動漸漸輕慢。關上屋門,揚起的窗簾“呼啦”一抖,搖擺飄落,耳邊簌簌風聲歸於寧靜。
“喵。”
房間角落的小籠子里,那安逸、美麗、毛絨絨的小生靈注視著我。
“呀,初次見面。”我朝它招招手,“還有,打擾了。”
——
若是以前,我可能會埋伏在另一側的樓梯拐角,等待少女回家開門的瞬間,衝出來將她制服,拖進屋里去。我不像小秋那樣敏捷,這樣做風險很大,可又別無他法。
獨行殺手現在有了同伴,自然變得懶惰,想要借助她們的智慧。
我帶著兩周份的少女生活觀察記錄,到水紀家里開作戰會議。最後產生的五套行動方案當中,還是屋內埋伏風險最小,准備時間充足,占據最多有利條件。只不過這次的場地更加封閉和狹小,或許不能像以前那樣趁虛而入。
把陷入煩惱的我丟在屋里,水紀想獨自去現場走走。回來時她興高采烈地說:“那很容易的。”
“比溜進我家還要容易嗎?”
“確實是哦。”
“嗯?”
“那時是……對不起啦!”
據說東京至少有三成的門鎖難以快速打開,少女的公寓顯然不在此列。就這樣,經過兩周的間斷特訓,從外殼透明的練習用鎖開始,到正兒八經的真鎖,甚至少數高級鎖具,漸漸都能在足夠短的時間內攻克——只需要足夠的技巧和一個餐具盒尺寸的工具套裝。
“感覺和鳥兒一樣自由呢。”
“更像是狡猾的小蛇吧。”水紀笑道。
初出茅廬的那段時間,只要看見鎖就會自動開始分析它的結構,忍不住想捅捅看,把我能摸到的鎖都開了好幾遍,後來被小秋提防了才終於收斂。
“雖然你很聰明,但是不保持訓練的話,技術會生鏽哦。”
“我會銘記在心的,師傅!”
結果,我們師徒情誼惹得小秋不開心了。不得已,只好邀她與我同去舞濱的陸地與海洋樂園,共同經歷甜蜜的小意外,度過了超乎想象的快樂時光。在那心滿意足的旅途終點,吹著東京灣夜晚的海風說出愛的告白,吻上小秋熱得發燙的唇,讓她永遠也離不開我……這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時間是13點30分,既沒有鑰匙也沒有邀請函的我擅自闖入少女的閨房。距離她最早的回家時間還有三個小時以上,我提前抹去腳印,藏好鞋子。為了防止關鍵的時候打滑,襪子也必須脫掉,接下來都要赤腳行走。
“唔嗯,獨身居住,荒川七丁目,都立上野高校,高一,交往男友一人,養有小貓一只。”
我所知道關於她的全部信息。剩下的要在這里找。
無名的黑衣少女喲,就讓小愛來一窺你的所有秘密吧。
我像回到自己家一樣坐在床上,拿起最近的一本教科書,一下翻到了她的名字:竹內柚月。筆跡還算漂亮但好像不是個認真的孩子,書上的標注簡單敷衍,旁邊還畫著形狀奇詭的幾何圖案和有點兒蹩腳的小動物。我偶爾也會畫一畫的。
把教科書放回原位,我向後仰去,枕在柚月的被子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像個可悲的大人一樣拾起那被學校書本的觸感喚醒的記憶。
不好,要珍惜時間。下一個目標是書桌上的便攜式電腦,淡粉色外殼可愛極了,上面還貼著幾只卡通寵物貼畫。我翻起蓋子,戳了一下開關,思索著如果有密碼的話等一下要怎樣審問她,還是把磁盤拆出來帶走,電腦卻順利打開了。桌面上可以看到幾款圖像、視頻處理軟件,除此之外沒什麼特別的。繼續翻看下去,那個名叫“工作用”的文件夾就放在本地盤符的根目錄里面。
打開。
哇。
突如其來的少女漂亮肉體衝擊著我的雙瞳,還有靈魂。
究竟是我的眼光尤其善於發現帶有意外性的女孩,還是每個吸引人的女孩身上都有著某種意外性呢?我深深感到困惑。
柚月的所謂“工作用”,是指按照時間和內容題材仔細歸類整理的年輕女孩色情照片。整個文件夾有35GB大小。初步觀察,大部分都是自拍,很可能出自同一個女孩,她在所有畫面中都戴著口罩。
我當然猜得出這些照片的用途。
順著直覺打開瀏覽器,柚月的Twitter登錄著名叫“抹茶天使”的賬號,關注者數超過24萬。而照片里抹茶天使小姐身上的服裝和道具有很大一部分,此刻就躺在小柚月的衣櫥里。兩者的關聯性昭然若揭。
也就是在網上販賣色情自拍的“里營業”。從一些文件夾名字中的日期來看,柚月至少兩年前就開始賣圖了,那大約是……初二?根據梳妝台抽屜里那只格外豪奢的飾品盒推斷,她的收入遠遠甩開了平均水平的成年人。
我的小柚月真是個性十足的孩子。只是翻閱這些關於她自己的照片和影像,結合這些天的跟蹤觀察,我已經對她叛逆的生活態度遐想連篇——這些想象喚起了我的同情。
“你也和我一樣,非常、非常地不聽話呢。”
真的非要殺了她不可嗎?她的肉體已經保存在這些資料里面,如果我拷貝所有文件,消除痕跡就此離去,會是一樁完美的盜竊。盡管很廉價,我的背德欲望應該也能得到一絲滿足。
可為時已晚。一個更加罪惡的點子已然在我胸中發芽,從創造力的泉水里汲取養分,轉眼間生長得遮天蔽日。
的確,這樣不同凡響的少女活著會讓世界更有趣一點,死掉了很可惜。可轉念一想,被我殺害的女孩又有誰不是如此?彌留之人想要帶上世間最美好的東西前往彼岸,又有什麼值得苛責的呢?Freya女神的義務,不也正是幫助本身已近完美的少女渡過那最後的考驗嗎?
好吧,貪婪戰勝了良知。
我繼續守候。這是異常悶熱的一天,即使什麼都不做,額上的汗滴也會不停滑落。在小柚月乖乖就范之前,我都不該冒險啟用那些會發出聲音的電器,白白送給她逃走的機會;用來攜帶裝備和提供少許防護的衣服當然也不可能脫掉,能做的就只有不停擦汗,大量喝水,拿出毅力來克服全球變暖的苦果。
減少幾只正在呼吸的女孩子,應該有利於環境保護吧?
熱得頭腦有點不正常的我這樣想著。
難得提前來到現場,剩下的時間不宜浪費,應該重新檢視計劃。這個空間太過狹小、封閉,我開始擔心柚月回家的時候只要呼吸一口,就能立刻察覺空氣里陌生的味道。為了驅除多余的氣息,必須以較短的間隔用清水擦拭身體,再洗淨毛巾。除了這點,埋伏位置也不是很理想——玄關通道的拐角是屋子里唯一適合藏身的地方,我只能躲在那里,只要少女對這個方向稍有戒備,我就會失去先機。到那時,只有使出最凶狠的致命攻擊才有可能逆轉……
又一場性命攸關的賭局。
我的小柚月此時又在做什麼呢?是困於讓人昏昏欲睡的無聊課堂,還是滿心歡喜地籌劃著周末的活動?這樣炎熱的午後,她會買些冰淇淋來吃嗎?會因為在意食物的熱量而決定再忍耐一下嗎?
要是買來吃就好了呢。
不然的話就再也……
終於,黃昏降臨。
急促的開關門聲響起。緊接著,少女把鞋子一甩,燈也不開,徑直走了進來,一副匆匆忙忙的樣子。從她平時的習慣來看,是准備換了衣服馬上去逛街吧。
我的眼睛早已適應了黑暗,手中的鋼棍朝柚月後腦揮去。
咚。
金屬凶器與頭顱的撞擊聲是多麼殘酷,多麼動聽。身高稍微超過我的水手服少女往前一撲,干脆利落地趴在了地上。失去意識之前,她正忙著解開絲帶領結。
勝負已分。
放棄電擊器,選擇以這種方式直擊,是我針對風險做出的現場調整。剛才已經從窗口窺見柚月一個人回來,外面沒有人等候;如果約了誰在目的地見面,而對方沒有等到她,應該會先用手機聯絡,不大可能直接找上門來。我向來對目標身邊聰明又成熟的朋友保持最高限度的警惕,但是小柚月並沒有那麼親近的同伴。
我敢肯定柚月的男朋友連她住在哪里都不知道。
今天就不要在外面整晚閒逛啦,留在這里陪小愛玩吧。回想起那天晚上跟著她四處游玩的慘痛經歷,我對於打斷她的出門計劃這件事倍感舒爽,作為女神的小小報復。
趕緊把柚月捆好。看她還沒醒,我就興衝衝地解開她的上衣檢查身體細節——胸部的發育情況,乳稍和肚臍的形狀,小痣的位置……的確都和電腦上“抹茶天使”的近照一致。充滿朝氣的年紀,柚月的身體散發著與初見時相同的陽光氣息。能在這種距離重新沐浴那牽走了我靈魂的清香,所有付出都得到了回報。
——
塞了電池的小風扇呼呼呼地吹。
“聽好啦,如果擅自發出聲音,我就用這個切開你的喉嚨喲。”
這種狠話與我溫婉宜人的性格不合,可往往又必須得說,正所謂身不由己。
“對於我的問題,都用點頭或者搖頭來回答,知道嗎?”
被繩子捆著,香汗淋漓的少女,接受殺人犯的訊問。
“竹內柚月,是吧?”
點頭。
“同時有著‘抹茶天使’這樣的隱藏身份,是擁有相當人氣的线上情色內容生產者。”
驚訝,猶豫,終於還是點頭。
“你好呀,我是旅居人間,為和你一樣美麗的女孩子帶去幸福的女神,Freya。這麼慷慨無私的我,卻被人們稱作‘自戀型連環殺手’,不覺得很不公平嗎?”我稍微延伸了自我介紹的長度。
柚月的心猛地一沉。
“還請不要誤會喲,我只是在商店街偶然遇到了小柚月,覺得很漂亮就跟了過來,僅此而已。實際上直到今天來你家做客為止,我都完全不知道你的那種營業。所以你大可不必為做了那些事感到後悔哦。”我辯解似的安慰著她。
或許當前的狀況對柚月而言過於難以接受,她只是安安靜靜聽我說話,稍顯呆滯的神態中流露出對現實的拒斥。身陷險境,少女的第一反應是自我封閉,不去深入思考這一切的意味。
這可不行。
“你沒有在做夢,我是真實存在於此處的。”我伸出手,輕慢地撫上柚月軟嫩的側頸,把我的溫度和觸感傳遞給她。
“我是連環殺手,通過殺人來取樂的壞人。你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嗎?”
我對不很聰明的孩子也富有耐心,常常被人說適合從事教育。
“也就是說,你今晚會死哦。”
簡單的、邏輯清楚的語言最能幫助孩童理解。
小柚月哭得梨花帶雨。在我的悉心引導之下,少女渡過了“否認”階段,迎來無止境的絕望。
“不過嘛,只要你保持安靜,好好回答我的提問,我會讓你舒服一點喲。”
點頭點頭。
我的語氣是那樣溫柔,以至於她可能誤會了我的意思,認為只要配合我,就還有希望活下去。這一次我先不急於糾正她。
“你現在應該是…16歲?”
點頭點頭。
柚月的年紀也沒有比我小很多,甚至身體的發育還要更充分些,心智卻這般稚幼。這也是很可愛的。
“關於我,Freya的事情,小柚月有所了解嗎?”
少女認真回想了一下才點頭。
“那可真好。唔,你一定也對美食很感興趣吧?”
點頭。
雖然害怕,柚月還是努力止住了啼哭,為了能聽清我的話語。
對著如此乖巧可人的少女,我娓娓道來:
“小柚月,你知道嘛,有這樣一種來自外國的料理法,是在牲畜還活著的時候呢,就煮燙、燒烤那些還長在它身上的肉,熟了立刻切下來吃——據說這樣子能達到‘新鮮’料理的極致,還可以在品嘗的過程中聆聽動物連綿不絕的哀叫……”
柚月頓時兩眼翻白,頭往旁邊一歪,昏了過去。我還是第一次碰到這種情況,或許她心中已經確信Freya會如同預告一般對待她吧。其實我不打算用這種方法損壞如此美好的身體,只覺得嚇嚇她說不定很好玩。
輕輕拍了拍失神少女灰白的臉蛋,她立即醒來了。朝我眨眨眼,模糊地憶起自己的處境,繼而呼吸急促、渾身發抖地縮進牆壁與床頭櫃圍成的角落里,身下早已蓄成小水窪。
與平日叛逆的外表和舉止不同,小柚月意外地是個很懦弱的孩子?
“唔嗯,我有那麼可怕嘛?”
回答我的是含糊不清的嗚咽。
“好吧好吧,剛剛只是開玩笑啦,姐姐很喜歡小柚月,才不會讓你受那樣的苦呢。”
柚月的眼淚一下子又溢了出來,受了欺負一般,委屈地望著我。她的氣息和眼神中飽含強烈的放松、解脫,甚至還醞釀著想要向我撒嬌的、近乎欲求不滿的奇妙感情。
這種反應顯然是孤立無援的困境和壓力共同作用之下產生的扭曲好感與依戀所致,我知道的。雖然知道,胸中涌動的愛意令我不能自已。
我擁抱了她,沒有遇到絲毫抵抗。
柚月的身體熾熱如火。兩顆心緊緊貼在一起,濃密的親近感淹沒了我們。
大腿處傳來一絲涼意,柚月身下的液體濡濕了我的裙角。注意到這件事,少女羞得面頰紅透,不停扭動身子,嗚嗚叫著提醒我,可我滿不在乎。
“沒關系。”我輕輕耳語,把頭埋進少女的頸窩,留下一吻。
伴著胸口平穩規律的鼓動,柚月的情緒安定下來,身子幾乎像屍體一樣柔軟,眨著寶石般透亮的大眼睛,期待我再對她說說話,多給她一點獎勵。
“時間還有很多呢,跟我聊聊天吧?”
話雖如此,這里的住房密度太大了,不可以冒險讓她發出聲音。聽了我的解釋,柚月有點消沉,這是也沒辦法的事。
“呐,小柚月,原本的話,你對未來的想法是怎樣的呀?”
柚月不解地歪了歪頭,我才意識到這個問題不能用Yes或No來回答。
“啊啊,比方說,有打算要讀大學嗎?”我打開衣櫃,翻出一件棉睡衣。
搖頭。
“那就…釣個有錢人,嫁給他,然後衣食無憂?”把睡衣疊成小方塊,鋪在地板上,抹掉柚月弄出來的水窪。
害羞地點頭。
“現在的男友君,你只是和他玩玩對吧?”睡衣隨手丟在水槽里,打開水龍頭讓它自己慢慢衝干淨。
點頭。
和我猜的一樣。這些天跟蹤的時候可以看出她把男友控制得很好,約會的打扮典雅清純,舉止談吐也都被刻意塑造成了乖巧系;男友也是拘謹弱勢的類型,不敢對她毛手毛腳,總是小心翼翼地保持著距離,看上去雙方都很羞澀,實際上是柚月將對方玩弄於股掌之間。
“小柚月目前為止的性經驗是?”
搖頭,帶著某種自信。
看來是准備以後找到一個真正富裕、可靠的人再獻身吧,現在的男友君肯定還不夠格。我想柚月會利用自己的“單純和貞潔”設定來謀求穩定的長期關系,大概也是她的商品照片都不露臉的原因之一。
哎呀,我怎麼在琢磨這麼庸俗的事情,簡直和學校里那些整日揣測議論人家的八卦女孩一個樣子,真糟糕。
趕快進入正題吧。
我靠著牆坐下,和柚月肩並肩,宛如公園長椅上的一對好朋友。
“小柚月現在還是很怕死對不對?”
點頭點頭。
“可是你這麼漂亮,我一定得殺了你,這可怎麼辦呢…”我撫著柚月奢侈品一樣漂亮的大腿外側,故作苦惱。
搖頭搖頭搖頭。
“這樣如何?我啊,要讓柚月勇敢起來,面對死亡,戰勝死亡…不,不僅如此,我還要讓你喜歡上死,期待著自己的死呢。然後我再殺了你。你願意相信我嗎?”
那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懇求著我的慈悲,流露出些許恐懼和焦慮,也有一絲好奇。
按照Freya的一貫邏輯,那番話的意思應該是要折磨女孩子,讓她們痛苦萬分,最終向加害者祈求安寧的死亡,作為一種解脫。但是,但是,今天的我格外善良,我想嘗試別的方法。
“首先呀,勇敢的孩子要保持清爽才行。”
不顧里外翻轉,我從少女濕潤的雙腳上扯下襪子,在她反應過來之前,又伸手解開了百褶裙的紐扣。
“嗚嗚——”
我的手被沾了她尿液的裙子弄髒——柚月好像對這件事滿懷歉意,這份感情和某種奇妙的羞恥心混在一起,一下子驚慌失措起來。
“濕著很不舒服吧?幫我一下,來,稍微朝那邊側身。”
見了我堅決果斷的態度,遲疑的少女終於配合起來。
“抬腿。”
捏住裙角一拉,濕透的裙子從腿上剝去,“咚沙”一聲甩在地上。我馬上又伸手去扯柚月的內褲。她已經放棄了抵抗。小刀探進內側一劃,彈力帶“咻”地收縮,少女下身最後的布料應聲脫落。
襯衫的下擺也完全沾濕了。柚月的雙手又綁在身後,這一件只好用剪刀慢慢脫,稍微花了點工夫。她很乖,生怕被剪刀傷到身體,一點兒也不敢亂動;冰涼的刀身偶爾碰到肌膚,激得少女陣陣顫抖。
全都脫掉了,只留下少女脖子上掛著的藍寶石小項鏈。“天使”小姐本人赤身裸體的樣子,比照片里拍的好看一百倍。
“還有嗎?可以趁現在都放出來喲。”我把襯衫疊起來墊在女孩身下,柔聲細語道。
“嗚…”柚月搖頭。她的臉紅透了。
七零八落的濕衣服團起來丟掉,我又找來熱毛巾為少女擦身,好讓她干淨整潔,舒舒服服上路。
“你真的很美呢…”
“抹茶天使”的身體所散發出的,是遠超凡人的美。那修長的雙腿雅致到足以令任何觀賞者嘆為天物;皮膚白得驚人,肌理比最好的絹絲還要細,光澤潤美,觸感柔和;身上脂肪不多也不少,肉質既軟,看上去又層次分明;腰際曲线給人以柔韌靈活之感,和平坦的小腹相得益彰。再往上是勻稱的雙乳,很大,但輪廓圓滿得恰到好處,趕走了所有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成熟印象;那清晰的蝶形鎖骨和裊裊玉頸…小秋要是也在這里,說不定會跟我搶呢。
只看眼睛便足以感受到封口膠布下面的花容月貌,短發也很性感——不知為何就是這樣覺得。女子身體營業時最重要的那個地方,當然也粉嫩得如同出水芙蓉,只不過毛毛剃得稍微潦草了一點。
一句話,優點多到說不過來,缺點幾乎一個也找不到。我看過的所有其他女孩子都在某些方面輸給了這副堪稱完美的肉體。也難怪她會這麼受歡迎呢。我注意到自己的審美傾向有不少與一般大眾重合的地方。
那麼,大家都能接受女神惡作劇的那一天會不會到來呢?
說笑而已。
凝視著柚月的身體,我呆住了好一陣子,手上握的毛巾都涼了。我的觀賞對象愧疚不安地偏過臉去,眼睛又忍不住好奇地溜回來窺視我的反應。
“嗯,小柚月很美。比誰都要美。”
少女扭著身子,萬分羞怯。
“哎呀,比我還要美呢。”我的聲調又提高了幾分。
那寶石般清澈的雙瞳染上一絲驚惶。
“但是我很開心喲。”
少女卻並不意外,平靜地抬起頭,對上我向她投去的熱切視线。經過那麼長久的鋪墊,一定已經明白我想說的話了。
“因為,‘你’這件寶物,永遠地屬於我了。”
柚月沒有再抵抗。她悶悶呼出一口氣,垂下眼,用長長的睫毛遮住對人世的不舍之情。活著的時候尚且如此動人心弦,若是死去了,一動不動任我擺弄,會是怎樣的極樂…
“聊聊你的煩惱吧。”我收起話劇演出般的做作語氣,變回知心姐姐的模樣。
“生活,真的一如看上去那樣幸福嗎?”
柚月歪頭表示不解。
“就拿小柚月來打比方,大家都是因為你的美麗而傾心吧。”
少女本打算否認,想了想,終於沒有這樣做。
“天生的優勢,與同齡人天差地別的境遇,奢華的生活…還有沉溺其中,焦慮的女孩。”我用慈愛的目光撫慰著她。
“你一定擔憂過,這極致的美麗能維持多久吧。”
點頭。
“若是失去了美麗,小柚月還會擁有什麼呢?”
答案是令人遺憾的。少女的眼睛對我說。
美麗不能遺世獨立,它意味著人與人的比較;美麗不能永久長存,注定要被光陰歲月抹去浮華。
美麗少女的快樂和煩惱都來自她的美麗。
“如此美麗的我們卻困於格差社會,生活塞滿了攀比、虛飾、捷徑和須臾的歡縱,連少不更事的孩子們也急忙利用起各自的優勢,取得地位,好讓自己立於眾人之上。”
點頭。
“想想吧,可愛的小柚月,想想青春與美麗的流逝,想想純潔身體的墮落,想想那些追逐表象、膚淺薄情的男人們的背叛,想想那孤獨絕望的未來圖景…”
柚月臉上寫著落寞與惆悵。
“像這樣的好東西,說不定再也買不起了呢。”
我托起掛在少女胸前的藍寶石項鏈。鑲嵌於白金色橢圓花邊基座的多面體寶石在燈光下熠熠生輝,甚是精美。
“可謂榮華富貴轉眼過,盛極必衰是滄桑。”
就算原本是節儉的人,嘗到了輕易賺錢的滋味,那麼多的錢又沒有其他的用處,生活自然要慢慢變得散漫奢侈吧。想來我自己也是這樣的人。柚月平日的打扮初看低調,實則以相當高的頻率更換著那些不甚顯眼的裝飾物,無疑有在享受和炫耀著由昂貴商品支撐起來的上流身份想象。
“然而,如此脆弱的你,一旦享受過神明眷顧,還能再去忍受那終將迎來的潦倒與清苦嗎?或者依附於他人,過上受人支配的日子,信奉現實主義,活得卑微又丑陋…”
少女美麗面龐上的哀愁與動容揪住了我的心。柚月是自尊心很強的孩子,她可能寧願去死。可是只要稍作勸解和拖延,幾乎人人都能適應嶄新的生活,避開那溺人殞命的清池,忍著渾身的不快投身泥沼之中——那樣便不美了。
“不過嘛,現在我們還沒有必要想得那麼復雜,只要享受當下就好了呢。”我的語調舒緩下來。
接著話鋒一轉。
“可即使是現在的你,其實也並不快樂吧。”
少女不解。
“我們的快樂來自對比,不快也同樣。這麼漂亮的柚月,偶爾也會在與他人的比較中感到煩悶、焦躁吧。”
依舊不解。
“唔嗯,網上的其他女孩子,你的競爭對手呀。時刻關注著你的那些粉絲們時常也會由衷夸贊別的女人對吧?”
柚月的眼睛里閃著多麼露骨的不快。真的好可愛。
“出眾的人又總是那麼孤高。班上那些循規蹈矩的同學們,柚月肯定也挺看不起她們的吧?”
她完全同意。
“我也很漂亮、很出眾,所以我都知道哦。”我望向窗外的暮靄說著,“平庸是最不可承受的痛苦,普通是最丑陋的特征。懷著如此恐懼,所有的努力都用來制造差別,用來維持不平等的地位,用來滋養脆弱的自尊,用來說服自己,‘我是特殊的,我的人生並不空虛’。”
緩了一口氣,喝口水,我繼續說下去。
“追求浪漫的戀情?且不說戀愛產生的糾葛愁緒有多快樂,大多數時間里,人們也只是在拿自己的戀人與別人做比較。到了最後,終於無法舍棄膚淺的快樂與優渥,縱容貪欲,忘記該如何真誠待人,如何欣賞外物,自己也變成為了討好他人而包裝起來的精致餌料,這才醒悟,原來尊嚴的代價就是尊嚴本身。”
柚月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一副後悔的模樣。
“陷入此等境地,人生不可謂快樂。我們對這黯淡人生的回答又是什麼呢?”
柚月是知道答案的。她的眼睛亮了一瞬,立刻又被心中涌動的不安給纏住了。
“高貴、勇敢而美麗的,死亡。”
我輕輕托起她的下巴,凝望著那一對噙滿淚水的眼睛。
“小柚月知道嘛,女孩子死了之後,會變得更漂亮呢。”
我幾乎像個兢兢業業的推銷員,可惜少女完全聽不懂。
“還有還有,只要人死了就可以什麼都不管啦,再也不需要為任何事煩惱,什麼責任也不必承擔…”
可那無數的幸福瞬間也同樣享受不到了,不是嗎?柚月的眼睛愁緒萬千地對我說。
“嗯…你相信天堂嗎?”
柚月不置可否。
“說不定真有那樣的地方呢。你為大家創造了那麼多樂趣,一定可以去往天堂,永遠住在那里,實現所有的願望,享受最純粹的安樂與平和。”
話雖如此,安樂平和可能遠不是柚月想要的。這孩子所習慣的生活方式,是用金錢欲望徒勞地填補那早已被孤獨與空虛浸染,永遠不知滿足的靈魂。她和我一樣,是個熱情洋溢的冒險家。
“再說了,死亡也不可怕的,反而很舒服呢。”
我把柚月拉到懷里抱著,語氣篤定得仿佛親身經歷過一樣。
“來,閉上眼睛,忘記悲傷和痛苦,把一切都交給黑暗…”
從前,彌生常常這樣抱著我。我模仿著記憶里的架勢,讓懷中的女孩盡可能放松、感到安全。不巧,我的手托在了柚月頭頂後部遭受棍子敲擊的位置,殘留的鈍傷疼得她一陣暈眩,眼淚倏地冒出來。我急忙道歉,扳過她的肩膀讓她側躺。
終於,柚月憂心忡忡地合上眼睛,穩穩枕在我的臂彎里。
“什麼也不用想,沉淪在這片寧靜里,永遠睡去…”
起初那一陣慌亂的呼吸心跳漸漸平息,我立即感覺到,柚月已經願意把自己交給我了。
幾分鍾後,我把她喚醒,扶了起來。
“沒騙你吧,是不是一點兒也不可怕。”
少女眼中閃耀著決心與釋然。見了她這樣的表情,我也毫無顧忌地將勝利的喜悅掛在臉上。
“太好了呢。那,下面該安排小柚月死去之後的事情啦。”
少女馬上動搖起來,嗚嗚咽咽想說些什麼。
“啊啊,果然如此呢。不希望親人知道那些事,對嗎?”
點頭點頭點頭。
“可以哦,讓姐姐來幫你吧。”我用善意的笑容驅散柚月的不安。
“這樣如何,我會把你失去生命的身體好好裹上衣服,蓋好被子平放在床上,扔掉所有的情欲小玩具,再毀掉你的電腦和手機…只不過銷毀之前我還想再看一看里面的照片呢,可以嗎?”
我朝她狡黠一笑,又惹得她羞紅了臉。
“你的小貓,唔,由我帶回家照顧一段時間,等風頭過去了,再送給喜歡小動物的溫柔的親友來養,怎麼樣?”
受了出乎意料的恩惠,柚月高興得不知所措。
“那我們約好了哦。養貓…雖然還沒有經驗,我會努力學的!”
她感激地望著我,眼看著又要哭出來。
“作為交換,”我輕輕揉著柚月的頭頂說,“在我們相處的最後這個夜晚,你要聽話喲。”
柚月立刻點頭答應了我。
我高興極了,許諾給她最快活的死亡。接受了命運,產生了扭曲的依戀情感而跟我親近的少女,也不再失魂落魄似的否認和逃避,她那縱情奔放、欲壑難填的個性得以解放。與少女肌膚相親,觀察她極有靈性的反應,我的性欲也充盈起來。
我把柚月挪到了更加寬闊的床上,剪一條輕柔的絲質衣袖纏住她那同樣光滑細膩的頸子,小心發力,創造出讓她意識朦朧又不至於很痛苦的窒息感,再將我的身體整個壓上去,親吻她的酥胸,磨蹭著彼此柔軟的地方。情到深處,我隔著衣袖掐住柚月的脖子,空出來的右手指尖深深探入花徑。快感一瞬間毀滅了少女的理智,將她變成一條貪婪地扭動著腰肢向我索取滿足的小蛇……
酷暑之夜,小小的公寓里,蒸騰的汗水凝結在緊閉的玻璃窗上。
太宰曾說,女人溺愛生活,不喜歡考慮死後的事,只祈禱能夠達成每時每刻的美麗,只為每一個瞬間的美麗和由此帶來的幸福感而活,管他明天變成什麼樣。無論是誰,只要親眼目睹我可愛的小柚月在生命最後時刻盡情綻放的模樣,想必都會深以為然吧。
連我都忍不住去了一次。
然而,我們的歡宴終究還是留下了遺憾。在經歷了數不清第幾回的快美高潮之後,柚月陷入了昏迷,無論我對她做什麼都毫無反應。
從情境來看,這是重度脫水的症狀。在我身上也曾發生過——那還是去年夏天一個靜謐的午後,我和小秋抱在一起情意正濃,據小秋說,我忽然昏厥,從沙發上滾落在地,怎麼喚也不應。事情發生在小秋的公寓,她馬上給我輸了液,我才慢慢恢復神智。
原來那時我就是這副模樣。我感到有點兒害羞。
但是,麻煩了呢,我沒有准備任何對策。
撥打電話尋求公共醫療救助首先是不可能的;由我來調配生理鹽水的話,除了沒有注射器,甚至連食鹽都找不到;通過口服的方式給她喂水,且不說風險有多大,補液的吸收效率也很成問題…
除了用手掌拍拍她的臉蛋,翻開眼瞼檢視她的昏迷深度之外,我什麼也做不了。
看看表,已經快要21點了。凌晨4點鍾之前我必須離開,為了給我的享樂和善行騰出時間,索性就不嘗試復蘇了。讓柚月在昏迷中不知不覺死去,固然遺憾,對她來說卻也比較幸福吧,作為來自女神的綿薄回報。
既然少女已經不會再有更多令人愉快的反應了,為了節省體力,我拿一只保鮮袋套住柚月的頭,再往脖子上套一根緊繃的橡皮筋,封住塑料袋的開口,使她窒息。不久,柚月的身體開始反射性掙扎,她的樣子有些痛苦,可還是沒有清醒過來的跡象,肢體抽動的幅度也很小。
靜候小柚月慢慢死透的悠哉時光里,我把籠中的小貓放出來玩。盡管主人正在一旁死去,小貓對我還挺親熱的。
“拿你怎麼辦好呢,嗯?”躺在床上,我舉起小貓,困惑地發問。
我和小貓熟絡起來的一會兒工夫,柚月的心髒也停止了跳動。
心里還在後悔沒能讓她清醒著品嘗到死亡的滋味,我揪下塑料袋。
“啊呀?”隨即一驚。
原本深陷昏迷的小柚月,竟然睜著眼睛。
仔細一看,眼球並沒有在動——她當然已經死了。
不過,最後的最後,你還是醒來了嗎…或者,這只是無意識的身體反應嗎?
無論如何,從這一刻開始,營業少女美麗自由的靈魂擺脫了社會文化和經濟條件,甚至肉身的束縛,從此真正解放了。
揭下膠布,終於得以在最親密的距離一睹她的容顏。
“抹茶天使”柚月的死顏是幽怨的。散亂的發絲貼附著濕濁的前額,輕啟的朱唇上還殘存著血色;眼眸中流溢的神采已被死氣蝕去,怨艾地凝望著虛空,會是在傾吐“好痛苦…怎麼和說好的不一樣”嗎?瞻仰這樣的面容,令人尤嘆生活之淒苦,若是拍成照片、畫作肖像,一定表現力十足。
不僅表情迷人,她的臉真的也好可愛。輪廓是介於卵形和三角形之間的瓜子形狀,有著溫柔無辜的觀感,又中和掉了多余的呆鈍和成熟——用有點兒過分的方式來說,臉比本人要更加真誠、知性一些。如果願意在自拍時露臉,收入可能會是現在的許多倍呢。
柚月之所以沒有這樣做,大約還是害怕這種事對生活產生負面影響吧,完全可以理解。
“你和我一樣,都在做些不可告人的壞事呢。”我用食指按了按少女軟嫩的臉頰。
不知那些臨時起意的殺人犯看了這樣的死者容貌會不會感到害怕。我可是要把這顆撩人心魄的腦袋抱在懷里寵得不得了呢。
柚月陽光般溫暖自然的體香令我一旦埋首其間便再也不想放開。趁著剛死不久的屍身香味正濃,我和她又做了一次。脫去束縛的柚月以最自由的形態擁抱了我,接納了我的全部欲望。
“我的朋友香子曾說,這一切不過是淺薄的快感和迷失的偏見呢。你又是怎樣想的呀,小柚月?”
床上,疲憊酥軟的我摟著比我更要酥軟幾分的她,將那涼絲絲的頭顱埋進熾熱的心窩。
——
狹小的房間里,一座兩米多長、表面由白石板砌成的一體式料理台將臥室與衛浴間分隔開來。料理台下部整合了抽屜、儲物櫃、滾筒洗衣機一類的功能模塊來節省空間;台面上沒有做飯的痕跡,餐具也寥寥無幾。我的小柚月就躺在光潔的石板上接受清洗。
我為柚月大約一百六十厘米長,極致奢華的瓷白肉體打上香皂和沐浴露,抹遍每一寸肌膚,把黏糊糊的身子揉搓成滑溜溜的,衝刷得光潔玉砌。私處叢生的野草也順勢修剪干淨。
溫潤毛巾拂去校園一日蘊蓄的塵垢,涓涓水流滌淨暑夜歡縱抹下的汗跡。指尖摩挲著這件神品,滿懷敬意;愛欲女神充當著少女的貼心仆從,獻上謙卑又赤誠的服侍。
柚月的短頭發打理起來很方便。我抱住她的上身拖拽一小段距離,讓腦袋從料理台邊的盥洗槽仰下去,擠上洗發水仔細揉搓,打開鵝頸水龍頭衝洗,不出五分鍾就洗好了。往石板邊緣再拖動幾分,讓腦袋枕著桌沿低垂下來,吹干頭發。
拉住少女苗條的胳膊只一扯,這具线條流暢的身體就“撲通”一聲摔入地板上鋪好的棉被和浴巾,儼然一件巧奪天工、光彩照人的名貴商品,只待塞進櫥窗展示了。
“真希望我的喜悅也能傳遞給你。”
那麼接下來就該履行諾言,給柚月穿好衣服,體面地放回床上去——那是不可能的。
我殘忍地捉弄了她。
生命的高貴與美麗之處,就在於彼此個性的不同。仁慈的凶手會信守承諾,替少女收拾妥當;自私的凶手則棄之不顧,留下一片狼藉,揚長而去。那麼,Freya會怎樣做呢?
Freya追求更大的善行。
驕傲固然惹人生厭,但公道地說,無論是我久經磨練的攝影術,還是我的EOS R6相機,都要比抹茶天使好上幾個檔次。有著這般優越條件的我,如果不向這位美貌即將流逝的可憐營業女孩伸出援手,為她輝煌的生涯打造幾件最後的紀念商品,難道不是一種罪惡嗎?
抹茶天使,我的小柚月,已經准備好面對鏡頭。
首先拍攝一組少女的裸屍擺出種種羞恥姿態的照片,作為最吸引觀眾的主體部分;接著找出新的學生制服為她穿上,布置成遇襲時撲在地上死去的樣子;再從清洗屍體時留下的影像當中挑選幾張,把所有決定選用的照片按照犯行時間邏輯進行排序,色情影像商品——“屍體特輯之謀殺現場攝像”就制作完成了。
其中我最喜歡的是小柚月口里含著她自己弄濕的內褲,帶著那副哀怨眼神直盯鏡頭的一張。拍攝中,小貓一度大搖大擺趴在主人的屍體上嬉鬧,踩踩肚子,舔舔足趾,忽而好奇地伸出爪子撥楞一下乳房,這幾幕也被我的相機記錄下來。
小貓——名字好像是叫毛线球——也是抹茶天使賺錢的工具,她的很多商品圖都是帶有貓咪的。讓毛絨絨的貓趴在軟乎乎白嫩嫩的大腿上拍照,或者錄制貓與少女私密部位互動的視頻,追加了這樣的要素,可想而知比一般的色圖要容易火。
即便如此,我相信小貓仍是少女最好的伙伴。
電腦上的Twitter信箱里面,是堆積如山的騷擾信息:男人的生殖器照片和花樣繁多的侮辱性發言。天使小姐似乎看也不看,完全習慣了這一套。人類這麼肮髒、自負、謊話連篇,風月少女寄情於小貓也是理所應當。
柚月的個人電腦裝有圖像處理軟件,多半是她修飾商品用的。我借用這些軟件簡單處理了照片。打包完畢,先拷貝到我自己的手機上,發送給水紀審查一遍——她對线索的敏感度始終遠高於我——篩掉包含潛在風險的幾張,采用預約發推的方式,設定成10小時後公開發布所有往期作品和最新圖包的Google網盤文件下載鏈接。推文寫的是:“今日與F小姐會見,相談甚歡。她的教誨使我領悟到,創造美與播撒美才是至善之所在…因此,我決定將這具軀體須臾的美麗銘刻於永恒之碑,長久地回饋這友愛的社區和善良的人們。現在不僅免費公開以往的全部作品,還有最新最棒的發表哦!不過很遺憾,這也是我最後的作品了呢。非常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和喜愛!”,後面加上最元氣可愛的顏文字。
生而擁有美麗的身體,被人們愛著的女孩,在Freya的恩澤之下終於成就了美的極致。從24萬名顧客開始,抹茶天使小柚月的愛與美將會流傳得家喻戶曉,活著的她和死去的她一起,可謂是女神施予人間的無上饋贈。當然啦,順便也要讓小柚月的生身父母知曉她的出色工作和卓越貢獻嘛。在這痛失女兒的當下,得知她生前做盡了傳統上“不要臉的事”,死後還被刻上互聯網記憶的“恥辱之碑”,父母的心情實在值得玩味。
世間會怎樣評價Freya的新作呢?粉撲撲的電腦前,我為自己的神來之筆得意洋洋。
要說於心不忍,這一次也確實有點。我畢竟欣賞柚月的獨立和叛逆,贊美她對欲望的忠實與及時行樂。販賣美麗的女孩,有償向大家提供自身的美好——雖有不足,卻也超越了凡俗少許。我呢,就把營業少女的愛與美免費化,提升她的格調。
完成了攝影模特使命的這副身體還很有彈性。把這個大玩具拖到床上,進入我們的正題。小柚月身上沒有洋子那種仙女般的夢幻與聖潔,而是近在咫尺的美味肉體才會散發出的欲望濃香,讓人想要放下所有的矜持文雅,只顧著飽餐一頓。
話是這樣說,我對洋子前輩好像也沒有多麼禮貌。
雪球似的素乳表面覆著絲綢質地的皮膚,臉貼上去只覺意猶未盡,不由得唇齒相迎。頭枕左胸,口含右乳,我彎成“く”字形,雙手環過腋下和肋間繞到背後去緊緊抱住女孩上身,兩腿夾著她的側腹摩挲運動。抹茶天使的這具身體看著有型揉著軟,真是大自然最好的傑作。
再抱起柚月的腿細細把玩。大腿白嫩滾圓,小腿細削光滑,她一定連骨頭的形狀都很美——令人忍不住這樣想象。肉乎乎的小腳垂頭喪氣地耷拉著,足趾縫里也洗得白白淨淨;伸手去掰一掰趾頭,抓過來放在私處撫按,都是很快樂的游戲。
活色生香的名媛,萬眾矚目的商品,無數人在幻想中觸摸的身體…想起最近一樁高中女生高價售賣初夜的話題事件,以小柚月的素質,初夜賣出數百萬也完全可能。沒有付出一元錢就享受了此等禮遇的我,不可不心存感激。
“你的初夜,也是終夜呢。”
親吻時,感到柚月的嘴巴很干,還有點唾液干涸的腥味,只好倒入她平時用的草莓味漱口水衝刷潤滑,最後都讓她咽了下去。這個甜蜜味道意外地還蠻適合接吻。
撫摸屍體的頭,還能揉到那個棍子敲出來的小腫包;手腕上也嵌著塑料扎帶留下的紅印,幾乎滲出了血。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努力過呢,一定很疼吧…”
一面同情,一面又對少女的肉體施以活人不堪忍受的揉捏撫按,把這兩個月積累的生理欲望,和一切或浪漫或殘忍,或高貴或卑俗的想象,都用力發泄在柚月身上。
蹭著腋窩,咬著乳尖,夾著小腹,沉湎於一次又一次的收縮、放松之間,不由自主地加快速度,伴著一陣猛烈顫抖抵達頂峰。
趴在天使小姐綿軟的胸脯上,任由暖色燈光灑滿我們的身體——就算心髒停止跳動死在這個地方,也再無一絲遺憾。
——
面對那些已經絕版、無法補充、無可替代的寶貴物件時,每每感到憂愁:總有一天它會徹底壞掉,離我而去的,到了那時可怎麼辦呀?
但是沒關系。一想到我也會死,心情便晴朗了許多。
雖是短暫的一晚,我已撫遍了小柚月妖嬈胴體的每一處,更讓美好的圖像長存於回憶,無需苛求更多。
對了,我還要打包她回去吃。
拆解之前稍事休息。我抓過柚月的小手解開她的手機指紋鎖,漫無目的地翻看。推特上抹茶天使的評論區,是鋪天蓋地的“好色哦”。
我轉頭看看她的裸屍。
“好色哦。”
天使小姐的發言也總是那麼大膽誘人,即便生活中的花鳥風月、尋常事物,也總是被她賦予性的內涵。
“明明你還是個雛兒呢。”
現在已經不是了。我無比憐惜地再一次將手指探入柚月陰冷的花徑。
一條最近發的推文說:“上學遲到了,鬧鈴響了十分鍾都沒有醒誒,春季爆睡可怕!”配上一張嫵媚的睡衣照。
我揉了揉少女的頭。
“現在鬧鍾要響多久才能叫醒你呢?”
還有今年早些時候的一條:“一切,一切都糟糕透頂。想死,想死,好想死。”底下滿是大家的溫情安慰。
小柚月擔驚受怕的模樣和死去時難過的表情還歷歷在目。她一定是反悔了吧。
果然,發出上一條之後沒過多久,天使小姐又充滿了希望。她表示:“貓咪很可愛對吧!毛线球簡直是我的摯愛!我的動力源…有它陪著,無論多麼大的困難我都一定能撐過去呢。”
“是嗎?”我嘲弄似的對柚月的臉捏了又捏。
女孩子的大多數日常發言,在她們死後看上去都甚是幽默。
網絡媒體吞噬時間的特性很可怕,況且有許多東西回了家也能看。現在該干活了,先開窗透透氣。
“呼哇,好涼快。”
涌入屋內的習習涼風拂走了我的疲勞,美中不足的是從小柚月衣櫥里借來的棉質T恤一旦濕了就再也不會干,忽冷忽熱很難受,還是換回我自己的速干衣比較舒適。
這次打算拆解的時候也拍點照片。為了不弄髒相機,我擰下和小三腳架配套、帶有握把快門的手持三軸穩定杆來輔助拍攝。想要拍照的時候拿起來,不拍的時候就橫著放床上,這樣完事之後只要洗干淨穩定杆的握把就好。
正式開始前,我創造性地對柚月的臉蛋、脖子、胸口和手臂施加了幾道觀賞性切割,留下盡可能美觀的傷痕,圍著她又是一陣快門按不停,拍照之余還錄了幾段自用的撫弄視頻。
如果這些傷痕還能以追加裝飾為名義開脫,那麼接著就是無可辯駁的毀壞商品罪。一如其他的少女獵物那般,小柚月身上好吃的部件被接二連三地摘取下來,嚴密包裝。
時間還早,我把相機的記憶卡又一次插入柚月的粉色電腦,審核發布了走血腥獵奇路线的附加作品,同樣延遲10小時公開,附言說:“誒嘿嘿,騙你們的,這里還有更多呢!”完事後拔掉卡,拆出硬盤,破壞掉電腦里剩余的核心配件。
雖說Freya這一次的藝術主體在網絡上,可現場這邊也不好敷衍了事,就做個簡單的造型來與網上發生的事情相呼應好了。我把腦袋底部切平整,放置在一摞十多厘米高的教科書上,取下兩只手,用截短的竹筷穿過手心,再插入雙眼的空洞,把柚月的雙手手心朝里固定在臉上;臉的前方擺好那台差不多只剩空殼的筆記本電腦。
現役女子高中生竹內柚月(的頭)對著電腦屏幕掩面哭泣。畫面既恐怖又可愛,焦急傷感的少女心緒和肢體斷面的殘酷色彩雜糅在一起,表現得生動且怪誕。滿足。
天使在為什麼而難過呢?就交給看客來決定吧。在不同的角度,或許還可以視作喜極而泣呢。
有點累了,我伸個懶腰,把手洗干淨。
“接下來是…”
桌子下面,小貓可憐巴巴地盯著我,似乎想要點吃的。
我沒有小水紀的那種趣味。原本打算把小貓洗洗,帶到戶外去放掉,但短訊另一邊的小秋還是建議我徹底處理掉它,保險起見。
動物皮毛就像线索的礦山一樣,我能理解。小秋的說法卻是:“反正那家伙也活不長了。”
多余的善舉,是吧。
貓咪真是厲害的物種。我明明什麼都還沒做,小貓卻一下子察覺到了殺意,不和我親熱了,飛檐走壁四處亂竄,完全逮不住。
無奈,只好又打電話給水紀。
“那個,遇到了點麻煩…捉不住貓。”我羞紅了臉。
“啊啊,記得戴好作業手套,護目鏡也要。”
“嗯。”
“把門窗關緊,限制它的活動范圍,再拿一根又長又輕的杆子,配合投擲物擾動它,保持穩健的追擊,它會比你先疲鈍的。”
“好!”
不愧是專業人士。才一會兒功夫我就打中了小貓,捉拿歸案。
我抓著貓脖子將它按進水槽淹死,浸在消毒劑里面搓洗。
“對不起啦,我不想這樣的…”
向小貓,而不是柚月,致以誠摯的歉意。
打掃之前,當然又是愉快的戰利品搜刮環節。我先找出了邂逅柚月時她戴著的那頂軟軟的圓帽子留作紀念,順帶翻出來好多淫邪的物件,透明內衣、緊身衣、電動玩具,流行的癖好差不多都有覆蓋到,有點俗氣,我幾乎都沒看中,只偷走了幾件常規的內衣、襪子。她平時好像也會賣這些東西,叫什麼“原味內衣”來著。
除了那些珠寶首飾值得挑揀外,抹茶天使自己也很喜歡抹茶,家里藏了幾盒高級品;化妝盒里的限定款香水也是我一直想試試的,懶得買了就一並裝走。
前面都悠哉游哉的,到了這里,時間驟然緊張起來,不過現場清掃和DNA偽裝還是要做扎實。床單、床褥、毛巾、衣服,一切被我接觸過的紡織品,還有貓,都放進洗衣機里面,倒入剩下的酸性清潔劑,旋鈕調到強力檔位。
屋子小還是方便呐,打掃起來比計劃中要快。等到都檢查完,時鍾剛好走到四點附近。
“再見啦,小柚月。下次有機會再來埋怨我吧。”
更多的感慨等回去了再抒發。這樣想著,我匆匆撤出現場。
半小時車程到家,脫了鞋,把肉凍好,癱倒在沙發上直接關機。
醒來時卻在床上。
“秋?”
“在呢。”床頭的小秋放下書瞅著我。從窗簾透出的微光來看,天才剛蒙蒙亮。
“唔嗯。”
我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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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6月15日
在我家開抹茶大會。
吃抹茶天使的肉,啜飲香茗,搭配抹茶冰淇淋。鮮咸,清苦,然後甘甜的絕妙組合。
烹飪肉料理也用到了抹茶粉,做一道香烤抹茶少女沙拉。綠葉茶香很好地沁入厚片烤肉的飽滿油汁,與其他香料笙磬同音,為豐盈濃厚的菜肴增添清爽風味。
冷鮮刺身口感柔滑,脂香綿密,蘸著醬油吃。
還有醬頸骨。燉煮多時的骨塊中間夾著軟軟的膏狀筋髓,尤其鮮美;肉也比別處更要細嫩軟糯,入口即化。
“托你的福,又該長肉了呢。”
吃完了我的那份還不夠,還要去小秋的盤子里擄掠一番。
對了,小秋這會兒不在。我們吵架來著。
晚餐前,一如既往,我興衝衝講述著Freya創造的藝術,炫耀我是如何玩弄柚月的感情,始亂終棄的。小秋的回應比平時還要冷淡一點。初探之下,似乎還是老生常談的安全隱憂。
“為什麼把多余的信息送給警察。”小秋沉默了一會兒才說。
“我們非常小心了哦,確定那些照片毫無线索價值,才發出去。”
“辦案的警察有很多,他們會花上數十數百倍時間去檢視圖像的每一個色塊。還有,不要那麼相信外人。”
“她又沒有對我們不利的動機。再說,這也過了一個星期,該拿到文件的人早已拿到了,不是什麼問題都沒有發生嘛。”
“以後不要再這樣了。”
以後?我當然沒有故技重施的打算,但小秋的態度令我有點火大。
“我說啊,小秋直到現在都還沒有習慣我的做法嗎…歸根結底,小秋要是這麼擔心安全的話,為什麼不干脆一點,離開我這個危險分子呢?清理掉我們之間的社交痕跡並不難,就算被抓走了,我才不會把小秋供出去呢。再不相信,殺了我總可以吧。”
“你的生活是你自己的,你要為此負責。”
“好嘛,那我喜歡怎樣做,究竟和小秋有什麼關系呀?”
換做是別的孩子,恐怕要為這樣的重話落寞難過很久。
“沒什麼,我只是在這般行徑當中感受不到知性和美罷了。”
結果小秋一下道出了對我傷害最大的駁論。惱羞之下,我無論如何都要挖出個說得通的理由才肯罷休。
“原來如此…該說小秋真是善良嗎,見不得小柚月這樣單純的女孩子遇見我這玩弄人心,滿口謊言,不知忠誠與諾言為何的壞家伙。”我首先想到了小秋重視承諾的性格,和早年遭受背叛的經歷。
“並不是這樣。”
“啊啊,難不成是因為我向水紀求助,而沒有像以前那樣依賴小秋,傷到了小秋的自尊心嘛?”
“…不。”
有點接近了,但還不是。
“整天想著謹慎、謹慎,滿口都是安全、安全。怎麼,小秋比我還要膽小嗎?”
“無意義的送死絕非勇氣,而是愚蠢。”
“死又怎樣,還不是我的性命嗎!死是很美麗的,活著的人才愚蠢呢…”
“這可不是什麼游樂!”小秋的聲調和音量提升了。
“又來了。不是游樂的話,那還會是什麼呢?”
“……生活。”
“哎呀,小秋難道是迫不得已才去干壞事的嗎?小秋連最愉快的玩樂,都一定要給它附加上嚴肅性,讓它變得古板無聊嘛?”
“與那無關。”
“還是說,繼那兩人之後,小秋要來當我的家長呢?秋子母親大人?”我的聲調越來越高。
“我只是…”
“我很可憐對吧,世上都沒有人在乎我的死活,只有最疼愛我的秋子大人才會囑咐我多加小心,是這樣嗎?”
“我…”
“只因為單方面的占有欲太強了,對我們的關系缺乏安全感,就終日緊張兮兮的,用這種方式來阻止我主動思考,阻止我采取任何在小秋掌控之外的行動,好增加‘我們一起生活’的確定性,啊啊,是這樣嗎?”
“……”
見小秋應付不來,我的語氣稍稍緩和。
“或許的確,這不是游樂呢。那樣的公眾表達,那樣的冒險,才是我的‘生活’,我的生命之泉。即便同樣是殺人這回事,我們熱愛的方面也有著根本上的不同。我有多麼討厭束縛,多麼在乎我自己的價值與個性,聰明如小秋該不會意識不到吧?”
“……隨你吧。”
丟下這句話,小秋冷著臉頭也不回地走了。
小秋為什麼會生氣,我還沒有確定的推論。我太喜歡小秋了,因此有嘗試反省我自己的錯誤,好從中發現一點內疚和悔意,結果失敗了——我還是一點兒也不覺得後悔。
沒關系,過上一晚,等彼此冷靜下來,再找小秋聊聊,或者到床上去解決。
當下只好獨自享用這一桌精心籌劃的抹茶大餐,哎呀。
不過還是很好吃。
說起來,要交代一下事件後續呢。
原推文在發出後兩小時內被平台刪除,但不出所料,圖包很快就傳得滿世界都是了,在我經常逛的獵奇影像網站也有見到。
因為貪睡,我沒能收集到大家的第一反應。想象中,抹茶天使最熱心的粉絲們大約經歷了驚喜-覺察-懷疑-推理-討論-開悟-悲憤-報警,這樣的心情變化吧,從後來出現在別處的留言中也可以窺見觀眾當時的心境。
【一睹真容!】
【哇呀呀 哇呀呀】
【第一眼就覺得不對勁了,所有的地方都很反常】
【當時很想不通她為什麼連往期都一並公開,這樣對於購買的人不是很不公平嗎?沒想到結果是這樣。】
【我早就不相信網上的圖片了,全都是後期處理而已——當時我是這樣想的】
【我報警了,雖然我不覺得別人會報警。】
【我以為全是表演…甚至還…啊啊啊啊啊啊混蛋】
【怎麼也想不到第一次看見死人會是以這種方式。】
【好吧…可是為什麼要把貓……】
【誰還有照片呀,我也想試著推理一下(笑)】
……
事發兩天後,現場的情況登上新聞報道,竹內柚月其人的私密信息自然也在第一時間被網民挖了出來。得益於其中包含的倫理爭議,加之無數觀眾的親身卷入,抹茶天使事件掀起的討論比以往的哪一次都盛大,簡直就像節日一般。可以預見成堆的談話節目正在制作和排期,各路互聯網偵探大顯身手,小柚月的人生即將被大家放在顯微鏡下評判,里里外外剖析個通透。
被我殘害的少女——和我同樣,活生生的,有著自己的思想、個性和社交的人,甚至還是種群中相當漂亮的一只個體——在這與泥沼無異的世間,被其他的社會動物們擁有、展示、品評。而我呢,也用自己的方式獨占了她。
生前沒有受過多少苦,算是命運給少女的補償吧。
除了天使的遺屬,所有人都收獲了快樂。
做給小秋的剩余部分用保鮮膜封起來,存進冰箱,明天中午再吃。這才飽腹不多時,就已期盼著下一餐了。
期盼,真是美好的詞匯。
香子說得很對呢。快樂最棘手的一面,在於它難以維持。期盼不斷滿足或是落空,快樂也隨之終結。偶爾生出的憂慮,正是期盼的負面形態。抹茶天使也好,平凡的鄰家女孩也罷,不免終日忍受憂慮魔鬼的襲擾,唯有注定早逝的享樂女神能夠抵御它。
所謂優質的快樂,即是對明天深遠持久的期盼,再加上對後天的無憂無慮,如此而已吧。
我的明日即將到來,充盈著未知的邂逅和誘人的獎賞,心中只有滿溢而出的欣喜與期盼。
Après nous, le déluge.
我是世上最快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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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就是這倆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