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快要走到盡頭了。望著天邊的浮雲,我想起小時候的自己。那時候小朋友們曾在家附近的鐵路邊玩耍,有時候還能鑽進鐵路的圍欄里。我有一次大膽闖到鐵路對面去又闖回來,剛走回來身後一台電力機車呼嘯而過——它行駛時太安靜了,以至於我都不能提前發現它。如果再晚幾秒鍾,我可能就會比江小玥還慘了。起碼她還有全屍。
我這樣發著呆,歆雅把四張機票拍在了員工宿舍的桌上。
“這回是個大活。事成了回來發獎金。這次的業務不需要做衣服,所以小百合負責看家,也有獎金。”
在飛往某遠方大都會的飛機上,歆雅向我們介紹了情況。
昨晚,金融巨頭三宮財團家的大小姐三宮繪梨紗在某度假酒店客房遇刺。刺客尚未被抓獲,據猜測可能是敵對集團對三宮集團實施的報復。繪梨紗是混血兒,她的歐洲裔母親為她帶來了美麗的金色秀發和略微高挑的鼻梁,使她成為三宮家族最美麗的少女,然而卻在她18歲生日旅行的時候,發生了這樣一場橫禍。
刺客使用的武器是某種消音手槍,發射三顆子彈按順序分別射中了繪梨紗的腹部、心髒、肺部。
穿著睡衣的繪梨紗倒在血泊之中,好在立馬就被仆人發現,迅速使用直升機送往三宮集團旗下最好的醫院搶救。在被抬上直升機時,她還尚有意識,氣若游絲地交代後事,但話語已經不清晰,因而也不能夠得知她有何遺願。在送醫途中,繪梨紗已經失去了體內大部分血液,各器官基本衰竭殆盡。
事實上而言,可憐的繪梨紗已經無力回天了。但為了對大小姐的禮儀,搶救依然在進行。醫生們切開繪梨紗的胸部,為她安裝了人工心肺,並輸入了大量血液。在機器的維持下,繪梨紗的臉色顯得像正常人一樣。繪梨紗躺在寬闊的單人病房里,數十雙醫界精英的眼睛盯著她的身體和她身邊監護儀的各種數據。
三宮家老爺和主治醫生在醫院會議室進行了一番交流。主治醫生毫無保留地向三宮家老爺交代了現狀。老爺的意思是,希望能永久保留女兒的遺體。為了永久保存的處理,生命維持設施要一直保持使用,保持繪梨紗的身體處於鮮活狀態,直至開始進行防腐處理。所以,這場注定徒勞的搶救必須繼續下去。
因此我們接到了處理繪梨紗的遺體的業務,飛往了他們所在的城市。下午,我們拎著裝備,坐著三宮集團的專車,從機場來到了繪梨紗所在的醫院。醫院門口圍滿了新聞記者,渴望著報導這項重磅新聞。
我們換好女仆裝,走進繪梨紗所在的病房,巨大的體外人工心肺擺在床邊,流動著鮮血的管路深深插入躺在床上的繪梨紗的胸腔。纏在胸部的繃帶和紗布被鮮血和碘酒染成紅黃相間。
三宮家老爺、繪梨紗的母親和繪梨紗的哥哥與妹妹也來到了病房。老爺下令關閉機器,醫生便關掉機器,把插進繪梨紗胸腔的管路拆出來,取下身上的各種留置針和監護電極。幾分鍾後,繪梨紗原本就白皙的小臉就變得雪白雪白了。繪梨紗的母親和妹妹趴在繪梨紗身上大哭,老爺在外面抽起了雪茄發呆。
待兩位女性哭夠了,我們走到繪梨紗跟前,為她換上一件睡裙,將她放在病床上,蓋好潔白的被子。她靜靜躺著,渾身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分,面帶微笑,安詳地沉睡著。另有一些繪梨紗的近親、好友、貼身女仆等在此時來到病房,抽泣著觀瞻繪梨紗的遺容。我為這時的繪梨紗拍了幾張照片。
繪梨紗生前是非常善良友愛的女孩子,一直作為三宮集團外交的明星存在。然而這顆三宮集團的掌上明珠,已經不會再閃耀了。
醫院為我們准備了一間手術室。在那些親屬離開後,我們把繪梨紗搬上推床,蓋上白布,推進手術室里。
在手術台上,我們又打開繪梨紗的胸腔,重新為她裝上體外人工心髒,把她的血液全部換成防腐液。把她被子彈打爛的內髒一律切除,填入用香料醃制的特殊填料。縫合好切口後,又用各種補丁材料與粉底液,把刀口掩蓋起來。處理完成後,我們四個人圍著繪梨紗站定,向死者三鞠躬。秦玉為她重新穿好睡裙,裹進裹屍袋,放上推床,用電梯搬到地下停車場的靈車上,准備運往三宮家的別墅。
夜里九點多,靈車剛開出地庫,門口各路媒體噼里啪啦的快門聲此起彼伏,閃光燈使地庫出口亮如白晝。
靈車開進郊外三宮家數百畝的園林里,位於其中的別墅一樓的大門敞開著,里面一群工人正在准備把大廳改成葬禮會場。我看見一口水晶棺已經放在大廳中央。
靈車開到後院的停車場,我們四個人抬著繪梨紗來到已經准備好的地下冷庫室,把她安放在臨時的床上。在脫去繪梨紗身上的睡裙後,我拿來一條白色的浴巾蓋在她身上,拉到胸口部位,露出雙腳,之後抽出她的雙臂,將她的雙手交疊著壓在蓋著浴巾的小腹上,又將她的雙腳腳跟並在一起。安頓好繪梨紗後,我們根據安排,在別墅里的一個客房住下了。
在三宮家的家族墓地,繪梨紗的墓穴正在如火如荼地修建著。原本那座墓穴是留給繪梨紗母親的,而現在由於繪梨紗的突然去世,為了盡快讓她能夠入土為安,所以這座預留的墓穴被打開,並進行一些適當的裝修。
這座地下寢宮底部距離地面約10米,內高近4米,里面大致是幾十平米的一個大房間。中間有一口石槨,棺木將放在其中。屋內有好幾根雕刻精美的大理石柱子用於支撐屋頂。剩余空間也很寬闊,可以用於放許多的陪葬品。
次日一早,繪梨紗的靈堂在三宮家大別墅的一樓大廳准備好了。她的女仆為我們送上了為她定制的停靈禮服,讓我們為她穿好。我們在地下冷庫里披著毛絨外套,為她進行更衣。由於這次葬禮極為隆重,因此難度比較大的活由經驗豐富的千雪和秦玉完成,剩下的人則負責給她們打下手。我們脫下繪梨紗身上的睡裙,按摩著她的四肢緩解僵硬。由於禮服實在是太大了,我們把它放在一邊,先給為繪梨紗穿上內衣,套上薄薄的黑色絲襪和蕾絲手套。由於一晚上的低溫冷凍,把緊致的絲襪穿到她身上還多費了些工夫。之後,我和歆雅合力抬起她的上半身,千雪和秦玉把禮服套上她的身體,然後又到另一側來,將禮服往下拉至腳踝。穿好了禮服後,又別上了一朵深紅色的玫瑰花。隨後,我們為她塗上了使得臉色紅潤的粉底液和補水保濕乳,化了濃重的眼线與深色的口紅,並將她的頭發梳成大小姐長發,顯得十分成熟,與她的禮服相稱。同時,為了防止雙腿因為搬動而分開,千雪拿來一條黑色的絲帶,記載了她的膝下小腿處。
用於停靈的水晶棺已經在一樓准備好了。這口水晶棺非常高級,可以把空氣排出,換成不會引發氧化的氮氣,以-18°C低溫保存遺體。此外,由於是大小姐的棺材,比一般的棺材還要寬敞許多。我們把冰冷的繪梨紗抬進去,小心地擺弄好姿勢,讓她安睡在水晶棺的絲綢床單上,之後又輕輕地拉扯著禮服的裙邊,讓它自然展開鋪在床單上,並為她穿好了黑色高跟鞋。最後,我拿來一束百合,插在繪梨紗的手中。
水晶棺蓋好後,隨著歆雅按下操作按鈕,水晶棺蓋向下一沉,能聽到輕輕的氣體排出聲。不久里面的空氣就被換成了氮氣,溫度也下降到了預定值。
別墅大廳的采光很好,繪梨紗的水晶棺在大廳中間,被鮮花簇擁著。水晶棺後面,一副巨大的繪梨紗的半身像掛在牆上,而她本人在花叢錦緞之中靜靜安睡著,微笑著面對前來悼念的來客。我們則站在一旁安靜地等候著。我望向棺中,繪梨紗躺在里面,原本蒼白的臉頰在化妝後變得再次擁有了活力,而眼影與口紅則盡顯大小姐的優雅。雙手合抱著一束白色的百合,安穩地放在她平坦的腹部。禮服緊緊地裹著上半身,展現了她纖細的身材和發育良好的胸部,長長的裙擺幾乎鋪滿了半個棺材,蓋住了她的雙腿。在裙擺的末端,露出的穿著絲襪的雙腳,踩在黑色高跟鞋里,端莊地並在一起。隔著透明的絲襪,能隱約看到她並排列著的十個腳趾。在繪梨紗身邊和腳邊,還放了些她生前穿戴過的飾品和愛穿的鞋子。
中午時分,靈堂大門被安保人員打開。來吊唁的人群涌入了靈堂。繪梨紗小姐漂亮、可愛、善良,是非常受人愛戴的大小姐,因此來吊唁的人自然是熙熙攘攘。有的是她的粉絲,有的是曾跟她有過來往的三宮集團員工,還有幾名受她資助的經濟拮據的少女。如果沒有繪梨紗的幫助,她們恐怕不能夠完成學業。而如今她們順利地上了大學,她們想要感恩的對象卻再也聽不見她們的道謝了。這幾名少女在水晶棺前抱頭痛哭。
三天停靈時間,早上九點鍾靈堂開門至下午六點鍾關門,前來悼念的人可謂是絡繹不絕。當然也有拿著相機來拍“艷屍照”的無良記者,被安保人員們直接扭了出去。
第三天靈堂關門後,繪梨紗十五歲的妹妹有棲獨自來到了靈堂,想在明天姐姐出殯之前,與姐姐進行最後的道別。我們也來到現場,把水晶棺解鎖打開,讓姐妹倆最後親熱一番。有棲和繪梨紗長得很像,也是一頭金發,鼻梁微高,區別大概就是身體小了一圈。她抱起冰冷僵硬的姐姐嚎哭著,眼淚流到姐姐凍了好幾天的屍身上,結起了冰霜。
有棲抽泣著,竟突然暈了過去,我急忙撲過去抱住了她。歆雅過來把她放平在地上,掐掐她的人中,過了一會她才蘇醒過來。我們輪流攙扶著她回到了她的臥室。
有棲的臥室和繪梨紗的臥室是聯通的,中間有一道門。小時候她們曾經常在這里捉迷藏。如今打開這道門,對面是一間毫無生氣的空房間,只剩家具,沒有被褥。有棲桌上擺著她們的合影,8歲、12歲、15歲的。如果正常下去,再過五年十年,繪梨紗就會步入婚姻的殿堂,邁向二人幸福獨立的人生。而繪梨紗卻在如花綻放的季節離開了人間,甚至沒來得及遇到生命中重要的那個人。我們把有棲抱上床,慢慢哄著她睡著了。夢里一定會見到姐姐吧,一定會。
繪梨紗又被搬回了冷藏庫。我們脫去她的衣服,將她凍得僵硬的身體泡在溫水中,一面解凍一面補充水分。過了一段時間,再將她重新搬運回處理台,小心地用毛巾擦干身上的水滴。之後,按照傳統的喪葬習俗,我們為她換上了華貴絲綢織成的和服、略厚的白襪,並把頭發梳直之後,卷成一個發球,用發簪固定好。這次的妝容十分清淡,幾乎沒有美妝的效果,而只是讓她臉色看起來比較鮮活紅潤。
做完這些,我們便將她安放在靈床上。繪梨紗直直地躺在床上,雙目輕閉,雙手自然地疊放在小腹上,沒有了身著禮服時的高雅,卻多了一份安寧與平和。如果不是冷藏庫這麼冷的環境,我甚至萌生了躺在如此美麗的繪梨紗身邊入睡的想法。
次日天蒙蒙亮,在全家人最後看了一眼繪梨紗後,我們用細膩的紗布一層層把繪梨紗包住,攏共包了三十層,然後用透明蠟油塗上封死,將她放入鋪好了絲綢與花朵的棺內。小小的輕質木板方棺又被放入外面厚重的實木棺槨內。實木棺槨上放著白花編成的花圈。
實木棺槨被裝好在長長的豪華靈車上,隨後出殯車隊開始行進。哀樂奏響,花瓣飛舞。
上午九點鍾,車隊開進了山間的三宮家墓地。繪梨紗的墓穴地宮敞開,運送棺槨入地的軌道也已經鋪好,靜待繪梨紗前來。
在墓地草坪上,穿得渾身黑的人群齊刷刷坐在擺好的折疊凳子上,我們一行四人也坐在後排。主持人念著悼詞,我看見坐在最前排的有棲默默掉著眼淚。沉重的棺槨慢慢滑入地下,在地宮中被吊起,穩穩地落入石槨之中。繪梨紗的隨葬品很豐富:她平常穿的衣服或禮服、她常用的化妝品、喜愛的書籍、玩具…碩大的地宮被放得滿滿當當。
石槨的蓋子緩緩蓋上,漢白玉的地宮石門也關上,哭紅了眼的有棲拿起鏟子,為姐姐的新臥室鏟下第一鏟土。
上午十二點整,繪梨紗的葬禮完畢了。參加葬禮的人們分頭散場。三宮集團的會計給了我們了一張支票。這次的業務結束了,我卻少有地難以撫平情緒。我心里想著可憐的有棲。作為富家小女兒的她,除了姐姐,幾乎沒有真心愛她的親人了。我不知道她的未來會因此發生多大的轉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