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酒與密談
我現在非常生氣。
生氣到讓我把手邊的玻璃杯和銀制餐具全都摔到地板上,看著它們伴隨著清脆的破裂聲飛濺開來。
只有這麼做才能讓我的心情舒緩一些。
什麼,玻璃很珍貴?光是一個高品質的玻璃杯就能換來一整袋金幣?
才不關我的事。
看著一袋袋金幣在眼前流逝,書記官露出十分痛心的表情。
“巫女大人也沒必要這麼生氣吧。狼之國的騎士都是些直來直去的家伙,行事風格也有些不近人情,可白金騎士閣下這麼做畢竟也是為了巫女大人。有過這個先例以後,恐怕無論是貴族還是騎士都會收斂許多。”
我停下手上的動作,轉頭盯著書記官。
“你說,那家伙是為了我?”
沒等他開口,我就輕笑了一聲。
“別開玩笑了。”
他愣了愣。
“巫女大人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我再次將手里的玻璃杯砸得粉碎,想轉手去拿其他東西的時候,發現自己的手邊已經空空如也。
我不滿地砸了砸嘴,才繼續開口說道:
“這不是顯而易見的嗎?就連那個被強行拉過來道歉的奧托,他在謝罪的時候起碼在也好好地看著我說話。可那個一副臭臉的大叔別說對著我說話了,就連看都沒看我一下。”
事後我才反應過來,自始至終那個大叔的眼中就沒有我的存在。
他只是不帶一絲表情地砍下了奧托的腦袋。
仿佛在說他所做的只是單純地在處罰違反律法的弟子,和其他人沒有任何關系一般。
自從轉生以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目中無人的家伙。
“你說這樣的家伙怎麼可能是在為了我著想?哪怕這件事和我無關,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砍下奧托的腦袋。”
真是讓人火大。
“……畢竟在騎士當中,白金騎士閣下也算是最嚴苛的那一批,對於律法和信念不容有一絲懈怠。”
書記官苦笑著伸出手撫摸著我的腦袋,但馬上被我毫不留情地拍掉。
“說到底,為什麼那個奧托會犯下這種蠢事啊。要是白金騎士那麼嚴苛的話,會連自己的徒弟都管教不好嗎?”
書記官搖了搖頭:”恐怕正因為是崇尚個人實力的騎士,再加上自以為有著堅實的靠山,所以才會犯下這種錯誤。”
我愣了一下:”這和崇尚實力有什麼關系?”
書記官解釋道: “因為世間流傳著一種廣為人知的說法,只要把自己的精華和信仰通過巫女歸回到奴奈川姬大人的身邊,奴奈川姬大人就會給予獎勵,不僅能治療傷患、延年益壽,甚至對於體力和力量都有很大的改善。奧托想必是因為擔心自己的地位被他人威脅,所以才搶先對您出手的吧。”
”什麼啊,又是這種莫名其妙的借口,反正就是讓人更有理由去發泄性欲咯。”
我發出不屑的哼聲。
出乎我意料的是,書記官並沒有露出以往那種略帶尷尬的笑容,反而一臉認真地回答:
”不,這種說法有著一定的可信度。人類諸國的史書和經卷對此都有所記載,病入膏肓的人在與巫女做愛之後逐漸痊愈,得到巫女恩寵的騎士團各個都有著超人的體魄,諸如此類。”
“……沒在開玩笑?”
“一切如實。之前我曾在貴族們當中調查了一番,有很多已經謁見過數次的貴族都表示他們感到身體變好了不少,一些隱疾也有了改善的跡象。”
流言帶來的安慰劑效應…………應該做不到那麼夸張吧。
“也就是說,只要和我做愛就能變強?”
“是的,雖然並沒有到十分夸張的地步,但毫無疑問是有效果的。對此前代的巫女曾經留下一句有些難以理解的評論。”
“什麼話?”
“只要做愛的話等級就會提升——史書上是如此記載的。”
哈?
怪不得那群貴族熱情都空前高漲。
我就說,哪怕是一輩子都沒見過女性的處男,在連續被榨了一周之後也會開始疲軟吧。可這個世界的人卻全完全沒有這種跡象。
想必就是因為這個流言的原因。
發泄欲望的同時還能順便增強體質,這樣的好事誰會願意錯過。
然而這種改善體質的作用好像在我身上並不會體現,只對奴奈川姬大人的子民,也就是異世界人才有效果。
完全沒有意義的外掛增加了!可惡!
“不管怎麼說,白金騎士所做的對巫女大人也不是壞事,還請您務必消消氣,畢竟情緒過於激動會對身體產生隱患的。”
他向傭人打了一個手勢。很快,一杯裝著澄澈的深紅色液體的玻璃杯被端了上來。
“這是攝政王陛下收藏的葡萄酒,適量飲用的話有助於平復心情。還請巫女大人享用,然後好好睡一覺吧。”
我的眼睛中頓時亮起了光芒。
“有這種好東西你們怎麼不早點拿出來。”
“這種飲品可能會有些刺激,還請巫女大人小口慢慢飲用……等一下,不是這麼喝的……!”
我毫不猶豫地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醇厚的香甜在舌尖迸發,味蕾間纏繞著一絲酸澀,醍醐般的甜美直灌大腦深處。
不愧是那個臭老頭收藏的酒,以異世界落後的生產力水平來說已經很不錯了。
但是還不夠。
畢竟只是度數低的葡糖酒,不多來幾瓶根本沒有味道。
“快再給我多來幾瓶。”
我拿著空酒杯在空中搖晃。
“巫女大人,飲酒需要適量,不然反而會傷害身體……”
“你在說什麼呢,就這麼小杯的葡萄酒有什麼味道。”
我在穿越以前可是真正的酒場一霸。
曾經不止一次有人想把我灌醉,再趁機占點便宜,最終無一例外地都被我喝到衛生間狂吐去了。
我把杯子舉過頭頂。
“不快點的話,我就繼續砸東西。你自己看著辦吧。”
書記官無奈地嘆了口氣,吩咐起一旁的傭人。兩瓶嶄新的葡萄酒很快擺到我的面前。
“才兩瓶?你在把我當小孩嗎?”
“……不能再多了,嗜酒傷身,我可不敢拿巫女大人的身體開玩笑,不然下次被砍掉的就是我的腦袋了。”
看著正為我斟酒的書記官,我不滿地砸了砸嘴。
算了,大不了喝完了再要。
“哈…………”
我再次舉杯一口灌下,無比懷念的酒精的味道彌漫在口腔和喉嚨的深處。
大概是因為太久沒喝過酒的緣故,明明不過喝了兩杯普通的葡萄酒,我的小腹深處就逐漸產生了灼燒的感覺。
伴隨著迷迷糊糊的微醺感逐漸升騰,壓抑在我心里的煩悶與苦惱也逐漸浮動起來。
那是自我穿越到這個異世界以來就開始逐漸堆積的黑色沉淀。
“……你說人與人之間的差距為什麼那麼大?小說或者漫畫里的人穿越了之後不是開著無腦外掛成為龍傲天,就是有老爺爺帶著逐鹿天涯,再不濟也有個痴情的皇子或者霸道總裁天天追捧。可我剛穿越過來就成了公共便器,每天都得豁出命給一幫智障巨乳控服務,好不容易辛苦一天弄得滿身精液,結果晚上吃的還是這玩意。你說這合適嗎?”
我將空酒杯懟到書記官的鼻子上,示意他趕緊再給我斟滿。
“巫女大人,您已經喝醉了。要不您看今天就先這樣……”
懶得理會煩人的書記官,我隨手將手里的玻璃杯一扔,舉起酒瓶就灌了一大口。
“哈……!還是這樣爽快。”
我直接爬上了桌子,單手舉著酒瓶,一只手指著書記官。
“要我說你們這個世界也奇葩的離譜,明明都是群處男,為什麼一個個耐久力都那麼強啊?說到底性欲無處發泄憋得難受的話,干脆咔嚓兩下不就一勞永逸了。”
咦,我剛剛是不是說了什麼超級聰明的發言?
要不干脆就這麼做吧。
反正異世界的生育問題都由神明代勞了,咔嚓完還能延長壽命,簡直就是無本萬利。
“巫女大人,請不要做這麼危險的動作……”
書記官苦笑著湊到桌子前,卻被我毫不留情地甩開了手。
我舉起酒瓶又灌了一口,視野轉到漆黑一片的窗外。
夜空中繁茂的星點不斷閃爍,但唯獨少了月亮的身影。
我不由得爆了句粗口。
“你們這個鬼地方不僅沒有雌性,就連月亮都沒有。你知道月亮有多重要嗎?”
好吧,其實我也不知道。
我的視野往下移動,落在一片漆黑的庭院之中。
我所處的房間大概在城堡的第四層,貿然落下的話雖然不至於變成一灘肉泥,但摔傷骨折肯定是無法避免的。
但這對不老不死的我來說毫無威脅。
我也曾想過要不要找個機會就這麼逃走。
畢竟我的肉體已經是永生,無論多麼危險的逃脫方法都可以實行。
最初的逃脫也許會失敗的一塌糊塗然後被抓到,甚至會暴露自己永生的秘密,但那都無所謂。
知曉了秘密的貴族們會欣喜若狂地為我套上鎖鏈,永遠地禁錮在城堡頂禮膜拜,但那仍舊毫無關系。
手腳被鎖住就咬斷手腳,脖子被鎖住就撕下腦袋。哪怕只用牙齒和指甲,我也遲早能磨穿城堡的石牆。
可然後呢?
逃出城堡,逃出狼之國,然後呢?
無論逃到哪里,我都不可能找到月亮。
正如無論到哪里,我都是這個世界絕無僅有、獨一無二的雌性一樣。
我再次舉起酒瓶,讓酒精的灼燒感肆意衝刷著身體。
迷迷糊糊之間,我一不小心失去了重心,直挺挺地從桌子上倒下。
突如其來的失重感讓我清醒了一瞬間。
可想到即使摔下去也不會有什麼事,所受的傷一瞬間就會完好如初,我干脆閉上雙眼,就這麼任由自己的身體墜落。
預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
我睜開眼,看見書記官有些放大的臉龐。
“太近了。”
我不假思索地抬手給了他一拳。
結結實實挨了一下的書記官痛呼一聲,但仍然沒有松開抱著我的手。
“啊,你剛才瞪我。”
“……我沒有。”
“明明就有。”
“……我可是保護了您的安全,為什麼還得挨一拳啊。”
“因為我想。”
我伸出手捏住他的臉頰不斷拉長,做出各種奇怪的形狀,然後抱著肚子哈哈大笑。
笑了一會兒,我又舉起酒瓶喝了一口。
最後一滴深紅色的液體滑入口腔。
“沒意思。”
把酒瓶隨手一扔,我轉頭盯著書記官的雙眼。
“要做嗎?”
我並沒有等他的回答,繼續說道:
“反正你想要的也和那群人差不多吧。因為地位沒有高到可以像那些貴族一樣光明正大的享用我,所以就只能擔下照顧我的苦差事,幻想著能不能找機會揩點油什麼的。真是陰暗又惡心的家伙。”
我一把抓住他的衣服領口,把他拽向自己。
“你的機會這不就來了。無論你想要的是延長壽命還是單純的發泄欲望都無所謂。說吧,你想要我用手,嘴巴和舌頭,還是小穴?總不會想讓我用腳吧,那真是讓我惡心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看著書記官被我揉捏地有些漲紅的臉龐,我輕笑了起來。
“別說什麼不想要。你以為我這麼多天的罪是白挨的嗎,你身上散發出來的欲望的味道我可是一清二楚。”
畢竟我身上蓋著的只有破布般的巫女服,早在剛才我趁著酒興亂跳的時候就露得一干二淨,櫻色的蓓蕾和粉嫩的小穴都赤裸裸的暴露在空氣中,肌膚的觸感和溫度毫無阻礙地傳遞到他的身上。
要是這樣還有男人能不起反應的話,就不禁讓人懷疑他那玩意到底還有沒有用了。
然而面對我的誘惑,書記官只是露出了一如既往的苦笑。
“正如您所說的一樣,像我這樣毫無身份地位的人可不敢隨意使用巫女大人的身體。一旦被發現,我甚至像奧托大人那樣用錢財贖罪的機會都不會有。”
我撇了撇嘴角。
“膽小鬼。你還是個男人嗎?”
“是的,很可惜。不然我就能幫巫女大人分擔一些苦勞了。”
我被他的樣子逗笑了。
“你會後悔的,整天被野獸般的男人們圍繞可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至少不需要面對戰爭和飢荒,也不用對權貴們卑躬屈膝,更不用擔心哪天就會因為寫下不該記錄的事情而被砍掉腦袋。這在書記官之間可不少見。”
“……也是。”
城堡外面的世界並算不上和平。欲望無處發泄的人們變得凶殘嗜血,往往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國家之間的戰爭也長久不息,這些我都有所耳聞。
這也是我遲遲沒有選擇逃走的原因之一。
在這里,至少還有律法和經卷能為我提供聊勝於無的保護和尊嚴。到了外面,我才是真正一頭鑽入狼群的羊羔。
“不管你這種怯弱的膽小鬼了,快給我開一瓶新的酒過來。”
“今天就到此為止吧,您真的已經喝醉了。”
才沒有。
你是在小看我的酒量嗎。
我本想抬起手敲打書記官的腦袋,好讓這不聽話的家伙老老實實的服從指揮。
然而剛才略微鬧了一番之後,大腦里暈暈乎乎的感覺並沒有消散,反而彌漫到了全身,讓我完全提不起力氣。
我的視线開始有些搖晃起來。
哎,不是吧。
我喝了多少來著?
像這樣的暈眩感,哪怕在前世也沒有經歷過幾次。
畢竟在我真正喝醉之前,所有人都已經吐了一地了。
說起來,轉生之後的身體毫無疑問和以前是不同的。
……難道說我現在的酒量非常差?
不不不,再怎麼說喝一瓶葡萄酒就倒也太丟人了吧?
在光陸怪離的陰影與燭火的交錯之中,我聽見書記官的聲音宛如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其實我們這里是有月亮的,只不過偶爾才會出現而已。”
我迷迷糊糊地嘟噥了幾句自己都聽不清的話。
書記官的聲音再次隱隱約約的傳來:
“是嗎?等月亮出現的夜晚,我們一起去看吧。”
我沒有回答,就這樣陷入了柔軟溫暖的黑暗之中。
◇
簡直就像個孩子一樣。
感受著緊緊摟住自己脖子熟睡的巫女,以及她身上傳來的溫度,斐迪南不禁這麼想到。
將巫女小心翼翼地從自己身上扒下、吩咐傭人好好安頓之後,斐迪南走下城堡的階梯,回到了自己位於城堡另一端的臥房。
房間里早已有了來客。一個冷峻的身影依牆佇立,不帶絲毫表情的面龐宛若鋼鐵一般。
看到男人的身影,斐迪南露出微笑。
“好久不見,亞倫。”
他舉起自己手上的酒杯。
“來一杯嗎?要不是多虧了巫女的福,精靈族釀造的葡萄酒可沒那麼容易喝到。”
男人皺了皺眉頭,使得他原本就嚴厲的臉龐變得更加令人敬而遠之。
“不必了。”
斐迪南並沒有感到奇怪,畢竟他很清楚眼前的男人是個對自己和和別人都苛刻到幾乎變態的家伙,不僅遠離一切奢華享受,甚至連在國王邀請的宴會上也從不沾酒。
要是他答應了,斐迪南反倒才會覺得驚訝。
斐迪南自顧自地打開酒瓶,拿出陶土做的杯子倒了滿滿一杯。
“我以為他們會關你更長時間,沒想到這麼快就放你自由行動了。”
男人默默注視著斐迪南,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
“砍了一個不成器的弟子的腦袋而已,他們才不會計較那麼多。”
是不敢得罪你才對。斐迪南在內心里補充到。
畢竟狼之國之所以能在一眾強國和精靈之森的包圍之下還保持獨立,大半原因都出自是這個男人所統領的、冠以狼之名的騎士團。
這也是為什麼就連那個大神官也不敢直面他的鋒芒。
“說起來,你可把巫女氣得不輕。敢在巫女面前拔劍的人,就算在歷史上你也是第一個。”
回想起少女那副生氣到臉頰漲紅的樣子,斐迪南不禁露出一絲微笑。
聽到巫女的名字,男人一潭死水般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變化。
他問道:“如何?”
斐迪南愣了一下,但更快就意識到男人問的是什麼。
“……我不知道。”
他低頭喝了一口酒,腦海中浮現出關於那個少女的點點滴滴。
“她和神社里那群神神叨叨的家伙完全不同,反而更像是個普通人,甚至像孩童一樣有些幼稚的地方。唯一的例外是她對著名的地點、習俗和傳說都一無所知,語言和行為的習慣也和我們有所不同,就好像之前一直生活在一個截然不同的地方一樣。”
男人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這點倒是印證了神社的說法——巫女都是從別的世界降臨到此處的存在。”
“然而不光是這些,她就連奴奈川姬的故事與傳統也毫不知情。巫女連自己侍奉的神明都不知道,你覺得可能嗎?”
“其他的貴族們怎麼想?”
斐迪南搖了搖頭:“都抱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想法。他們並不關心巫女是什麼樣的人,滿腦子只想著滿足自己的欲望。神社的神官那邊則是一如既往的守口如瓶,真是群狡詐的狐狸。”
男人沒有繼續接話,空氣一時陷入了沉默。
過了一會,他從懷里拿出一個小瓶,推到斐迪南面前。
“無論如何,這是你之前向我要的東西。蛇之國的咒術師提煉的咒毒,將與其匹配的水晶捏碎之後就會立馬發作,只要一滴就足以毒倒亞龍。”
看著眼前的毒藥,斐迪南沒有伸手去拿。
“……你說,要是她真的只是個普通的少女,我們所做的一切還是正確的嗎?”
男人沒有溫度的聲音再次響起。
“我們的信仰和神明有問題——這是你親口告訴我的。”
斐迪南仰頭喝了一大口酒,苦澀的酒精味在嘴中蔓延。
的確如此。
而且不只有一些問題。
問題很大。
格格不入的建築風格,拗口的名字,完全對應不上的神話與傳說,這一切都透露著不祥的氣息。
就仿佛他們的信仰是憑空出現的一樣。
更為關鍵的是,如此明顯的異常不可能只有他和眼前的男人發現了。
別說是專門研究歷史的史官了,就連有經驗的工匠和裁縫都能輕而易舉的察覺到。
那麼,那些人呢?
每到這里,斐迪南就不得不強行打斷自己的思緒。
他不敢再繼續思考下去。
男人繼續開口說道:
“更何況,對於騎士和貴族或許還不是問題,但狼之國的平民們已經沒有辦法再承受神社毫無底线的索取與壓榨了。不但供奉的要求一年比一年高,每年被活祭的人也一直在增加。”
這也是斐迪南告訴男人的。
被別人用自己說的話反駁的感覺還真不好,斐迪南默默想到。
“但這和巫女沒有任何關系。”
“只要她還是巫女,那就有關系。”
看斐迪南遲遲沒有抬手的意思,男人也沒有繼續堅持。
“無論如何,這件事的決定權在你。但請不要忘記我們的約定。”
約定。他當然記得。
曾經年少輕狂、意氣風發的兩人,在見識過神官的貪婪,意識到神明的詭異之後,立下了有朝一日必將這毒害王國的信仰清除出去的誓言。
在見識過太多政廳的陰暗面,察覺了神社在這片土地上盤根錯雜的根系之後,斐迪南內心的堅持早就有了些許動搖。
可看到男人和彼時毫無變化、依舊如鋼鐵般堅硬的眼神,斐迪南的內心不由得升起一絲不甘。
他緩緩地伸出手,握住了那瓶毒藥。
但不管他做了什麼樣的動作,男人的表情都沒有發生絲毫的變化。
“還有一件事。”男人突然開口說道:“無論你最終打不打算動手,都務必不要掉以輕心。”
“……我雖然不像你一樣有著槍與劍的才能,但也不至於連刺殺一個孩子都會失手。”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斐迪南的內心再度被自責所填滿。
殺死一個孩子,這就是他的理想嗎?
出乎他意料的是,男人神情無比嚴肅的搖了搖頭。
“她看到了我的動作。”
斐迪南舉著酒杯的手頓了一下。
這不可能……他的腦海有些混亂。
對於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的實力,他知道的不比騎士團的精英或者他的弟子們少。
“你確定嗎?”
這話問出口之後,斐迪南都感到了自己的愚蠢。
作為執劍之人,要是男人連這一點都會搞錯的話,他早就死在戰場的塵土之中了。
“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麼夸張。我並沒有用全力,只是看清抬起手的動作的話,騎士團里也有幾個人可以做到。”
可斐迪南知道他指的並非一般的騎士團,而是那批狼之國最為核心的力量,冠以狼之名的騎士們。
換言之,就是精銳中的精銳。
他們無以不是擁有著出瑞拔萃的天賦,更是用無數的辛勤與汗水耕耘,才達到了現在的成就。
而那個每天吵吵鬧鬧、宛若孩童般嬌蠻且柔軟的巫女,居然已經和他們站在了同樣的位置?
斐迪南完全無法想象。
男人沒有理會他的思緒,繼續開口說道:
“除此之外,雖然並沒有確鑿的依據,但我還是建議你盡量減少和巫女的接觸。”
斐迪南感到有些不解。
“為什麼?她雖然偶爾會變得有些任性,但並沒有對我展露過惡意。”
男人緩緩開口說道:
“奧托雖然有著一副囂張跋扈的性格,但他的才能和小聰明是連我都認可的。更何況他也很清楚我對神社的態度,你覺得他為什麼還會干下這種蠢事?”
斐迪南沒有開口。
因為這也是一直困擾著他的問題。
奧托雖然不知道細節,但毫無疑問已經從自己師父的態度中察覺出了一些東西。
可即便如此,也沒有能阻止他鋌而走險,導致男人最後只能毫不留情地砍下奧托的腦袋。
男人其實並沒有選擇。
除了處罰違反戒律的弟子之外,這麼做更是為了敲響貴族們的警鍾,讓他們被欲望填滿、深深陷入神社的蜜糖陷阱之中的腦子清醒過來。
不然,他們推翻奴奈川姬的計劃根本無從下手。
“總之,請務必小心。”男人搖了搖頭:“要不是因為你的堅持,我早在謁見的時候就一並砍下了巫女的腦袋。”
斐迪南露出一絲苦笑:“你也該改一改你那莽撞的性格了。要是你真的那麼做了,哪怕作為白金騎士恐怕也沒有辦法逃過神官和貴族們的怒火。”
男人聳了聳肩。
“那也比讓你去冒險強。畢竟我這樣的人只是稍微擅長騎術和槍劍了一點,替代的人要多少有多少,而你可毫無疑問是狼之國的未來。”
說到這里,他臉上十分罕見地帶上了一絲若有若無、極難察覺的笑意。
那是對昔日友人的肯定與自豪。
“畢竟,你可是最有希望成為下一任攝政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