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醒”來，我的眼前依然是那片藍色星河，只不過這一次，它的光芒柔和了許多，而那些流轉的光華卻更加頻繁了起來。

　　 有了上次的經驗，我也沒有再去嘗試“控制”自己，只是盯著那藍色星河發起了呆。

　　 老實說，我到現在為止也沒有任何真實感，對於死亡這種東西人類發明了無數種方式去描述和記錄，但當它真正降臨的時候，似乎又變得平淡無奇起來。沒有痛苦，沒有糾結，沒有留戀，意識就像是被擦除的硬盤一樣，一塊一塊的剝落、消失。痛苦這種高級活動在生命的最後已經是一種奢侈，能感覺到痛苦，反而是生的證明……死後的世界，就像現在一樣，沒有半點真實感。

　　 如果有可能的話，我還挺想把這些感想記錄下來的，估計能登上暢銷書榜，賣個幾十萬份，名字就叫死與生的藍色星河……之類的？等時機成熟就拿去拍電影，又能賺一大筆……等到別人問起來，你怎麼能寫出如此真實的感受？我就故作神秘的告訴他，因為我體驗過……不對，這樣不就成了玩死亡重金屬的了嗎……還是說是自己做夢夢到的吧，說不定能跟笛卡爾和凱庫勒齊名……嗯，如果可能的話……可惜，我現在已經死的不能再死了，估計是沒機會把這東西寫出來了……

　　 “不錯，死亡就像是夢境，如夢亦如幻，應作如是觀……”

　　 “…………”我似乎是聽見了某個奇怪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女性，而且說得還是……中文？

　　 “你的記憶庫被直接調用到了心智中樞上，這能幫助你快速適應新身體，比如語言中樞。但可能會帶來類似記憶閃回、視覺重影、時間性視錯覺等等錯誤，我還在調整，稍等。”

　　 聽不懂，還是聽不懂……話說她剛剛是說了句文言文嗎？難道我現在已經穿越到了古代……

　　 “你的神經節活度令人驚喜，保持這樣，能更快的幫助你醒過來。”

　　 幫助我……醒過來？等等，醒過來？……醒過來？！

　　 “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但請相信我，因為是我救了你。”

　　 ……等等，她說什麼？她，救了我？救……什麼意思？

　　 我記得我是在失去意識以後……滾落坑洞……最後撞上……

　　 等等、怎麼會？為什麼我的記憶會如此清晰？我那時候應該……

　　 與其說是回憶，更像是在……看一場電影……

　　 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畫面，我甚至能在“腦海”里隨便挑選出一個瞬間然後像照片一樣放大……

　　 怎麼做到的？我是怎麼……這又是什麼？為什麼這之後的畫面……是一片漆黑？

　　 “因為那之後的記憶還沒有開始記錄，我只是調用了你的原始記憶，沒有引入新的。”

　　 三番兩次下來，我對這個女性聲线也熟悉起來，她到底是誰？

　　 她說她“救了我”、也就意味著我……沒有死？如果我沒有死，我現在的狀態到底是……

　　 “你的確還活著，但你也的確死過一次。你可以認為我對你實施了’搶救’。”

　　 搶救……搶救嗎？也就是說我現在……在醫院里？但是誰……誰發現了我的位置？

　　 是導航儀發出的信號？還是營地派出的搜救隊？還是……到底是……

　　 “好了，信號調制完成。現在進行測試，請做好准備。”

　　 略帶輕松的語調打斷了我的思考，然後，藍光閃爍，白光籠罩而至。

　　 ………………

　　 白茫茫的光景持續了非常久、久的我都快要以為是永恒了。

　　 直到看見那忽然在視野中央出現的藍色輝光，我才松了口氣。

　　 不過看清這些輝光的形狀以後，我又吸了一口氣——看來我的確沒死，能喘氣了。

　　 這些輝光並不是毫無意義的圖形，它們在純白背景下蜿蜒曲折，看起來像是……中文？

　　 “星河系統自檢中……”“神經節連接中……”“中樞系統連接中……

　　 無論我怎麼“移動”視野，這三行整齊的中文字都始終浮現在中央。

　　 雖然我看不太懂這些字描述的是什麼，但我隱約有了一種預感……這玩意是在我眼睛里直接出現的。

　　 另外除了中文字，還有一小串數字跟在後面，而且還在不停的變化著。

　　 “50、60、70……”、是某種進度條？

　　 這種看起來就像某種復古系統自檢的東西是什麼……？到達100的時候，會發生什麼？

　　 “啟動視覺采集，光學濾鏡正在啟動，載入過濾模式。”

　　 視覺采集……光學濾鏡？攝像頭嗎？

　　 “正在進行色彩模擬，3、2、1，完成。”

　　 伴隨著藍色輝光到達100，我眼前的景象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首先是那白茫茫的世界幾乎一瞬間就變成了純黑色，然後是紅綠藍三種顏色依次以线條的形式在黑色的背景上沿著近大遠小的透視規則朝著遠方延伸出去，緊接著以线化面，無數紅綠藍疊加的色塊開始組成組成具有形體的幾何形狀，我終於“看”見了眼前的東西，盡管一切都還只有黑白色……但可以肯定的是，這絕對是完全陌生的地方。

　　 “現在，聽指令。”

　　 剛剛的女性聲线再次響起，同時，我的視野中央出現了一個白色圓點。

　　 “跟著圓點走，視线不要離開，保持專注。”

　　 我還沒來得及發出疑問，白點便自顧自的移動起來，我急忙“盯住”了它。

　　 上下左右左西右東，白點帶著我的視线繞了一圈然後又回到中央。

　　 “視覺追蹤沒問題，現在盯著剛剛的白點，不要去看其他任何地方。”

　　 這一次，白點沒有再亂動，而是分裂出了四個同樣的白點，分布於對角线上。

　　 “……多目標追蹤沒問題，現在看著中間，把你看到的圖形說出來……嗯，想出來。”

　　 雖然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但我嘗試動了動嘴巴，毫無反應……

　　 沒有等我准備，白點就變成了三角形，我下意識的“喊”了出來。“三角……！”

　　 之後分別是正方形，圓形，多邊形……這是小學數學考試嗎？

　　 “記憶庫載入也沒問題，很好。”

　　 變成了多邊形的白點又變了回去，然後消失在視野中。

　　 “現在進行光學測試，能看到光點就說是，看不到就說不是。”

　　 過了一會，視野中央出現了一個光點。“……”

　　 “紫外光正常。下一個。”

　　 雖然在我看來都是白點，但似乎並不是那樣……？

　　 總之這些白點閃爍了八九次，又消失在視野中。

　　 “光學系統正常，現在進行意識鏈接測試……如果有任何異常，請立刻提出終止。”

　　 依然是沒有給我任何發問的機會，聲音便在腦海中響起。

　　 “名字。”

　　 “……”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平平無奇的問題卻讓我莫名的傷感起來。

　　 上一次有人問我的名字是幾年前了？我自己都快要忘了自己其實不叫一號了……

　　 “陳…傑…”

　　 “親屬關系？”

　　 聽到這種問題，我的似乎對自己身處的地方有了大概的猜測——是那樣嗎？

　　 如果是那邊的話，擁有能起死回生的醫療技術也不奇怪了……

　　 看來它們還是舍不得我這個一號啊……

　　 “……沒有親屬。”猶豫了一下，我還是照實回答。

　　 “請說出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

　　 “……”

　　 印象最深刻嗎？是三十年前父母死於工業區核心電磁泄漏的時候？是兩年後妹妹遭遇車禍的時候？是我失去一切後放棄自己的過去，加入星曉之晨的時候？到底哪個印象更深刻呢……還是說？

　　 “集中注意力……接下來進行邏輯測試。”

　　 女性聲线及時打斷了我沉浸於哀傷中的思緒。

　　 “真空能夠傳播聲音，是或否？”

　　 ……突然變成了科普節目嗎？

　　 “否。”

　　 “光速不可超越，是或否？”

　　 “是。”

　　 ……不對，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吧？這是在干嘛啊？

　　 “第一類永動機能夠成立，是或否？”

　　 “……是？”

　　 伴隨著輕輕的一聲嘆息，我眼前開始閃爍起來，黑白色的世界逐漸染上了新的顏色。

　　 赤橙黃綠青藍紫，五彩斑斕的色塊一閃而過，然後那藍色的輝光字再次閃出。

　　 只有黑白色的世界總算是恢復了正常，我這才發現，自己面前似乎隔著一層淡藍色的玻璃。

　　 結合周圍狹小的空間、更加印證了我的猜想：我現在正處在某種艙室里。

　　 ……………等下，我看到了什麼？這個看起來就像windows22開機的東西到底是……

　　 “視覺模擬完成，星河系統歡迎您的使用。”

　　 “好了，進行協調性測試……開始前請做好心理准備，接下來看到的東西可能會讓你難以接受。”

　　 難以接受？還有什麼比我死了一次又活過來更難接受嗎？就算是這開機動畫也不能……

　　 “現在，嘗試舉起右手。”

　　 說起來這種類似康復訓練的流程我倒是見過，以前在醫學部看到那些傷員就是這麼測試的。

　　 沒想到有一天我也會變成他們中的一員啊……真是令人感嘆。

　　 “嗡……吱……”伴隨著陣陣機械馬達的聲音，我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好，左手…好、試著握拳，然後張開。”

　　 每做一個動作，便會同步傳來機械運作的聲音，是某種輔助裝置？

　　 我能“感覺”到自己的手和十根手指頭，雖然有些僵硬……也許是受傷過重的後遺症。

　　 “好……嘗試彎曲手臂。”

　　 身體到處都是說不出的異樣感，但至少並沒有感覺少點什麼零件……我的運氣還真好。

　　 “現在，嘗試低頭、然後再抬頭……慢慢來。”

　　 脖子好硬啊……就好像一晚上沒睡好的那種感覺……

　　 不過這次沒有傳來馬達聲，我莫名的松了口氣。

　　 隨著我的頭慢慢往下移動，視野也同步的變化著。

　　 然後，一雙銀白色的手映入了我的眼睛。

　　 依然保持著抬起的手勢，我挪動著“右手”的話，它也會跟著挪動。

　　 仔細一看的話，銀白色的其實是某種“外殼”，在表層還能看到接縫。

　　 這種結構的話，我似乎也在哪里見過……嗯，還是醫學部。

　　 那些殘疾的傷員身上都會帶著類似的機械，只不過我身上的這個具有更高的復雜度和精密度……也就是說，義肢嗎？仔細一看的話整只手臂都變成類似的樣子了……

　　 操控起來有些僵硬，但靈敏度並沒有任何影響，我甚至能單獨讓某根手指動起來……

　　 好厲害啊……機械義肢已經發展到這種程度了？

　　 不過我的兩只手看起來似乎有些“纖細”，整體的外形看起來更接近流线型……

　　 對了，剛剛那個聲音提到的難以接受的事情……是指這個？

　　 “准備聯通神經節。”

　　 話音剛落，我的眼前便閃過數個藍色的方框，然後、一陣詭異而又夾雜著舒適的異樣感從我的全身各處傳來，隨著這感覺的蔓延，我能“感知”到的東西也呈幾何倍數的開始增長起來。如果說剛剛我還是個康復病人的話，那麼我現在就是一個健步如飛的正常人了——雖然那種異樣感還是如影隨形。

　　 “好了、我要解除你的鎖定了，可能會有些頭暈。”

　　 再次閃過的藍色方框又多了幾個，這一次，我感覺自己的後腦勺有什麼東西發出了咔噠一聲。一瞬間，強烈的“重量感”猛的涌了上來，那是來自我……胸口的？

　　 下意識的我便低頭看去，只見兩只圓潤的凸起正亭亭玉立的挺拔在我的胸口上。

　　 同樣銀色的外殼在這個部分沒有絲毫的接縫，看起來就像兩顆金屬質地的半圓球……

　　 毫無疑問，這就是我那“重量感”的來源。

　　 “……”大腦迅速的思考了兩秒鍾，然後將所有的違和感都串聯了起來。

　　 不管是胸口多出的兩顆半圓球，還是手臂那修長纖細的流线型，抑或是那原本應該是老二現在成了一條縫隙的位置，還是那同樣銀白色的修長雙腿……

　　 “……我怎麼變成女人的身體了？！”尖細的女性聲线從我的“喉嚨”發出，嚇得我差點沒有摔回玻璃艙室里面去。

　　 “碳基生物的基因編碼復雜度超出了現有設備的處理能力，所以在制造身體的時候選擇了其中的一個模板進行投影，而且……你當時已經沒有時間了。”

　　 我猛的抬起頭，看向了聲音的來源。一個褐色長發的女人正坐在我的對面，白色的大褂配合著黑色的褲襪，儼然一副實驗室科學家的派頭。只是那張模糊不清的臉，看起來分外詭異。

　　 “……你、你……”我小心翼翼的嘗試著發出聲音，但不管怎麼努力，聽起來都還是女性聲线。

　　 “遭受嚴重輻射汙染，生物質組織嚴重脫水，大腦萎縮已不可逆，預計將在十分鍾內死亡。”

　　 冷冰冰的聲音像是宣布死刑一樣念出了一連串名詞，然後女人的“臉”朝向了我。

　　 “這是當時的掃描結果，你可以在數據庫里查到。”

　　 她的話音剛落，我的視野右上角便浮現出一個藍色方框，上面寫滿了各種術語。

　　 “……你、你到底是……”對於那種結果我並不意外，事實上，我一度以為自己已經成了死人。如果只是這樣事情反倒簡單了……現在這狀況，發生在我身上的事顯然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圍。

　　 不只是手臂變成了義肢，而是整個身體都變成了機械……這種技術已經存在了嗎？！

　　 “遺憾的是，這並非屬於你們星球的技術。”

　　 她仿佛看穿了我的想法，站起身來。

　　 “它來自一個古老的宇宙帝國，而我，也來自那個帝國。”

　　 “……宇宙帝國？”我看向了自己的手，那銀白色的金屬外殼看不出是什麼材質。“ 你們不會也姓希吧？”

　　 “……？”

　　 她顯然沒能理解我開的玩笑，話說我在這種情況下還能開得出玩笑……是因為常年混跡在陰暗角落導致世界觀早已經蕩然無存了嗎？

　　 “關於我的故事，可以以後再說。”

　　 女科學家朝著我走了過來，然後……徑直穿過了我的身體。

　　 看著四周飄散的發光粒子，我才發現這竟然是……全息投影？！

　　 “這副身體對於碳基生物來說過於復雜了，你需要一點……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