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三篇章,第二章:祂曾在星辰下告別【千年前的訣別之戰&伊萊歐的奇妙邂逅】
人王杖的幻境世界之中·極北之地艾斯蘭德·冰帶區·擎天之柱
安潔莉卡從未到達過極北之地,在記憶中的她感受不到寒冷,但只看這周圍的環境便知曉這里究竟冷到了什麼程度。她聽到呼嘯的風聲如同萬鬼哭嚎般嘈雜,風聲大到聽不清周圍人們的聲音。自己則正以一種漂浮的姿態跟隨著整支部隊向著擎天之柱的頂端前行。山道平整,圍繞著這座號稱蓋亞最高點的尖銳山峰盤旋而上,風卷著細雪吹到身邊那些勇士們的臉上,而那些男男女女也都因為這烈風而睜不開眼。
女皇小的時候經歷過一次王都的大寒期,那會兒幾乎所有居民都不出門,好奇大寒期的朗基努斯能有多冷的安潔莉卡穿著厚厚的衣服,頂著風冒著雪走出了有保暖結界加護的人王殿,只覺那細雪吹到臉上就好像小刀子一樣刮人,皮膚暴露在空氣中幾分鍾就凍得發痛。她推測此刻的擎天之柱上也是差不多的情況,甚至更糟。
在山腳下的時候還互相交流甚至有說有笑的勇士們此刻都噤聲不語了。浩蕩的隊伍沉默前行,人頭攢動,除了風聲之外就只有腳踩在積雪上時的咯吱聲。向遠處望,安潔莉卡什麼都望不到,狂暴的烈風成為了一道實打實的障壁,隔絕了擎天之柱的內側與外側。登上擎天之柱的這段路,就好像是穿行於另外一個世界。
他們要做什麼?
安潔莉卡一邊跟隨著這由勇士組成的隊伍前進,一邊在心里惴惴不安的思考著:是要與那位神明見面嗎?與那位巨龍少女溝通?但大家都是全副武裝...神明少女剛才用“我親愛的孩子們”來稱呼這些人,莫非他們真的都是神的孩子嗎?
安潔莉卡不知道答案,或者說她的心里已經有答案了,但是不願意相信。人皇被這肅穆的氛圍所感染,沉默著跟隨所有人登上擎天之柱,隊伍沉默的走著,安潔莉卡沉默的跟著,幻境的世界里不會感覺到疲憊,所以安潔莉卡就一直跟在隊尾,即使是在幻境的世界里,安潔莉卡也被這嚴肅的氣氛感染,不敢貿然向前。
遠處的風景由明亮轉為昏暗,他們在山腳下集合的時候正值清晨,太陽的方向處於東方,甚至可能剛剛破曉沒多久,而這會兒外面的天色已經由亮轉暗,艾斯蘭德的漫漫長夜似乎就要來臨了,那些人們裹緊了身上的衣服,有魔法師舉起法杖釋放帶來溫暖的結界,但好像即使如此也沒能讓戰士們將抓緊的衣襟松開。
冰帶區的氣候竟然惡劣到這個地步了嗎?
如此漫長的時間從在場的每一個人身上流逝而過,但沒有人說話,大家都沒有交流,中途有些魔法師堅持不住這麼大的體力消耗而坐在了地上,大家也就原地休息,短暫的休息之後便繼續向上,向上。他們距離地面越來越遠,他們離開了塵世,這世界的生靈們在做著各自的事情,有些在溫暖的火爐旁烤火,有人在為生計發愁,但他們似乎不會知道在世上最寒冷的地方,有這樣一群勇士正挑戰著生命的極限。
他們的手指凍到發青,睫毛上,胡子上都結了一層冰霜,臉也凍得仿佛馬上就要流出血來紅,但沒有一個人退卻,他們的步伐僵硬,但依舊在向前走著,一往無前。就好像山頂上的那位神明是他們拼死也要見到的人,就好像沒有任何事情能阻止他們見到在山頂等候著的那個女孩兒。
安潔莉卡跟著這個隊伍向前,勁風卷起積雪,掩蓋了最前面人們的腳印,能見度越來越低,風吹得越來越猛,可山道上的積雪卻永遠吹不盡,永遠牽絆著每一位勇士的腳步。人皇雖然感受不到環境到底有多麼惡劣,可只看勇士們那在雪霧中忽隱忽現的背影便下意識的小心了起來,因為一個分神就有可能被勁風與積雪迷惑,一腳踏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安潔莉卡最終跟隨著這個部隊走到了擎天之柱的最頂端。接近頂端的時候整個擎天之柱的路變得極其模糊不清,從山腳看的時候便能看到濃重的雲籠罩在艾斯蘭德的頂端,成為擎天之柱的項圈,安潔莉卡知道這就是這趟旅程最後的考驗了,前面的勇士們簡單的喘息了幾分鍾,又繼續上路,風在吹,雲在擋,勇士們的身影與其說是穿過了阻礙,不如說是被雲霧與極寒給吞沒。
什麼都看不見了,面前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光系魔法師們一齊釋放魔法才能稍微提高一點聊勝於無的能見度,借著那灰色霧靄中的瑩燭之光,勇士們一步步小心地向前挨著,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穿過了那厚密的雲層,當最後的險阻終於被闖過之後,這世界將自己的廣闊與壯麗當做獎賞賜予了這些敢於挑戰自然極限的勇士們。
霧已經被摔在了身後,勇士們的面前是萬丈光芒自天頂而來。視野重歸明亮的安潔莉卡險些熱淚盈眶,她能感覺到劫後余生的喜悅,她知道,在自然的魔爪之下發起挑戰的勇士們活了下來,沒有一個減員。他們的步伐依舊堅定,登上世界最高峰頂端的步伐依舊沒有遲疑。他們沒有被這雪山征服,他們是征服者。
擎天之柱的最頂端,地勢非常平坦,面積非常廣闊,就好像是人王殿前面的聖劍廣場。
真美啊…踏上擎天之柱頂端的安潔莉卡擦了擦眼角不自覺泛出的淚水,對生養她的蓋亞大陸奉上了由衷的贊美。
雲頂之上的風光是那麼的燦爛,安潔莉卡忍不住多在那里逗留了一陣子。那些勇士們大概也很少見過這樣的景色吧,他們都在山崖邊逗留了一會兒,靜默地看著那番屬於自然的景致:雲層將天與地劃清了界限,即將被地平线吞沒的夕陽割裂了天幕之上的晨昏,在陽光不再能完全點亮的深藍色天幕中,一顆又一顆星星睜開了眼睛,眨動著注視擎天之柱頂端的這些勇士們。
雲海奔涌如山腳處冰帶區的雪地,靠向夕陽那一側又如同燃燒平原一般鋪滿紅橙之色,雲朵棉柔,可鋪散開來後看起來卻那般堅實厚重,承載下了屬於天空的一切,也默默吸納了每一道仰望的目光。風吹著,它們翻涌著游弋向遠方,是無數生靈平日里仰望的遙不可及,卻也是這些勇士們此時俯瞰著的唾手可得。
夕陽的光芒就仿佛是融化的黃金一般華貴璀璨,自然是一支揮毫寫意的筆,將黑夜的顏色與黃昏的顏色完美區分又完美融合,橙金色的光芒與深藍的夜色水乳交融,又似乎在被黑夜完全吞沒的過程中做著頑強的抵抗。太陽的光華逐漸收斂,越來越多的星星出現在安潔莉卡的視野之中。
安潔莉卡不禁想到了薇薇安和那些占星術士,她們靠著星星的運行軌跡和各種各樣的算式來推算未來會發生的事情。她們在每個晚上觀測星星,但星星何嘗不是在觀測她們?人類掛念著自己的命運,星星呢?它們會不會在意自己的命運,擔憂自己何時會熄滅?人類能求問於星辰,星辰又該從哪里知曉自己的宿命?
少女收回了紛亂的思緒,深吸一口氣,觀賞著逐漸亮出那些鑽石珍藏的漆黑天幕,看星斗明滅——這些在晚上編織一個又一個生靈夢境與夢想的天體,此時一如平日里安潔莉卡眸中所看到的一樣閃爍,靜默地注視著一切。自然鋪張浪費般的展示它能在美上做到的一切,星空與夜幕和雲海長相廝守,盡彼方,明月也微微升起,那般圓,那般亮,那般溫柔又那般清冷。
金色的光芒在收斂,月光正為萬事萬物鍍上一層薄薄的銀。
安潔莉卡轉過身,將視线從那翻涌雲海之上收回,看到了一個龐大又華麗的宮殿。
宮殿占據了擎天之柱頂端的大部分空間,整體的色調是白色與金色為主,上端是淡金色的兩坡頂,莊嚴肅穆。宮殿的前部有著數十根粗壯的石柱充當著這個宮殿的柱廊,整體來看像是一個宗教祭祀的場所,又好像是古代人類會建造的王政大廳。
神廟嗎?安潔莉卡遠遠望去,不知為何呼吸有些艱難,那些勇士們也好像不得不面對這一切一樣,整齊的列好隊伍,走向了那個巨大的宮殿。
石柱上面以及宮殿入口的兩側畫著栩栩如生的彩色壁畫,安潔莉卡湊到近前去觀瞧,看到的便是一位少女被人們眾星捧月般環繞的畫面:她看到了一個白發、身後背有龍翼的少女捧起麥穗展示給其他的人,看到她與一只極其龐大的怪物對峙,她意識到這個少女就是那位被她信奉著的女孩兒,那位有著與大陸一般偉岸身軀的神龍。她將手放在石柱上,心下驚訝於這位少女的畫功,也猜測著這位少女是否已經陪伴整個蓋亞走了無數年。
即使只是在看畫中的她,也覺得她好美,有了具體的形象之後的她比妮可·佩麗畫出的簡單輪廓更詳實,美得也更真切,那白發的人兒看上去甚至不如安潔莉卡年長,很難想象她有著能夠凌駕於大陸之上的可怕力量。
石柱上還有許許多多其他的場景,安潔莉卡沒能夠全部看完,因為那些登上山頂的勇者們此刻已經准備好直接進入到宮殿內側了。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勇士們這場艱苦卓絕的攀登所通向的故事結局,所以她沒有再留戀那些壁畫,快步跟隨著部隊走入了柱廊。
柱廊內側的入口是黑色的,不同於那種沒有光芒照耀的黑,有人舉起火把扔入內側,火把卻消弭於無形之中,這意味著這個門扉是一個隔絕了宮殿內外世界的結界。入口左右的牆壁倒是朴實,左右兩側的圖案並不復雜,安潔莉卡粗略的看了一眼,發現那正是蓋亞大陸的地圖。左右兩側分別是被太陽和月亮注視的大陸東西兩方。
安潔莉卡跟隨著人們穿過了那扇黑洞洞的入口。即使知道她在回憶的空間里也不會受到任何的傷害,可她也還是感到忐忑。身體穿過那方黑暗之後,她眼前的一切突然就改變了。她的腳下變成了干淨澄澈且閃爍著幽藍光芒的巨大寶石,踩在腳下的質感很平整卻不會很滑。這塊寶石的下面有著真實到讓安潔莉卡目瞪口呆的景象:從格蘭沃斯大森林,到燃燒平原,到丹特麗安峽谷,再到塞拉比,楓葉城,朗基努斯,地之喉,奎拉爾平原……腳下的場景似乎無所不包。
那些景色很真實,而且…似乎隨著每一個觀賞者的心中所想,它能夠自如的變換,安潔莉卡在腦海中想到了朗基努斯,便看到了昔日的朗基努斯,只能從城池的輪廓認出人類的都城,看上去還遠遠沒有現在這般繁華——透明的藍寶石地板之下,大千世界如畫卷一般展現在安潔莉卡眼中。
向左右兩側看去,藍寶石的延伸似乎遠遠沒有盡頭。抬頭看,極光閃耀,星光璀璨,流星時不時自頭頂拖曳出光芒的线條,星光如在宮殿之外一樣注視著他們,並如外界的天體一樣排布和運行。安潔莉卡不確定這是否是魔法達成的奇妙場景——如果是魔法的話,那也太夸張、太超越想象了。
可那個女孩兒是能做得到的吧。安潔莉卡一邊這麼想著,一邊看到身邊的人們警惕地亮出了刀兵。
安潔莉卡的心頓時提到了嗓子眼。
她之前一直沒有敢猜測這個可能,因為那太荒謬,太難以想象了。如今看到勇士們手中的武器,安潔莉卡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拯救她的那位少女,此刻是在場這些勇士們的敵人。即將與這些勇士們上演一場不知結局的戰斗。
登上擎天之柱的勇士們警惕地向前,在空間的不遠處有一扇光芒組成的門扉為他們打開。安潔莉卡又一次聽到了那個溫柔又有點憂傷的聲音,很輕,就好像在耳邊的輕聲低語:
“來吧,孩子們,走這里會快一些。”
勇者們對那位巨龍少女的話語倒是深信不疑,他們成群結隊地穿過了那扇門,安潔莉卡也跟著闖了過去。而當她的身體穿過那扇由光芒組成的門扉之後,眼前的風景又一次變化了。
以一條彎曲的石頭小徑為中线分隔開了兩個世界。左側的世界無疑可以被稱為沃土,安潔莉卡看到左邊的草地透出嫩綠的顏色,溪水潺潺,樹林茂密,可愛的小動物在地面上自由自在地穿行著,穿過一簇簇盛開的花朵。這讓安潔莉卡想到聖劍廣場,想到公園和野炊時會去的小山,只是看到這些風景,心情就會放松下來。
但右邊的世界看上去就很讓人心里發怵。安潔莉卡皺著眉轉過頭,看右手邊的世界。
右側的世界則是一片死一樣的白,安潔莉卡皺著眉看著那一邊的風景:看起來就像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可如果非常仔細地看的話,還是能分辨出一些立方體的輪廓,這里的事物沒有影子,所以什麼看起來都有點模糊。安潔莉卡看到了枯死的小樹和破敗的房屋,那些事物都建立在一個地磚一樣的漂浮方塊上,想要走到那里,要承擔著從一片慘白中跌落的風險。
勇士們也好奇地注視著左右兩側的世界,但步伐卻依舊堅定地沿著腳下的石頭小徑前進著。安潔莉卡又跟著人們走了很久,發現人潮越走越慢,每個人的面色都嚴肅到像是參加葬禮,他們的表情肉眼可見的緊張,甚至有一位漂亮的女性魔法師已經緊握雙拳到指甲刺破掌心的程度。
大家看上去很害怕,可即使如此還是在走...
安潔莉卡終於壯著膽子跑到了最前面,她在隊首,回頭觀察著這些人,擎天之柱的頂端溫度應該與下方大相徑庭,這會兒勇士們的兜帽都已經摘了下去,露出那一張張或年輕或年邁的臉,肅殺之氣充斥著這些人的五官,其中的一位精靈和一個人類則讓她相當眼熟。那個人類安潔莉卡有印象,他的雕像佇立在後世元素之庭的廣場上,威武非凡。
安潔莉卡記得那個雕像是紀念一位只存在於傳說之中的,驅逐恐怖惡魔的英雄。
她沒想到傳說是真的,也不敢相信傳說中的惡魔就是那位可愛的少女。
至於另外一位默默前行,手里撐著木質法杖的精靈,安潔莉卡一邊看著她一邊發出了嘖嘖的驚嘆聲:這位不是別人,正是經常會出現在魔法教科書里的偉大長者,也是出現在奧卡姆記憶中的那位精靈族的統治者:永恒月輝埃拉蒂亞。
整個大陸公認的最強者,最長者,最睿智之人,最慈愛包容之人,正面對決神話巨龍並取得勝利之人,傳說與史詩的實體,大陸歷史的見證者,蓋亞大陸的底牌,帶來希望與奇跡之人,聖殿精靈,魔法實戰理論的開創者——這就是埃拉蒂亞,多麼夸張的贊美之詞,用來形容她都顯得稀松平常。
她居然也來了。安潔莉卡驚訝地想著,她以為埃拉蒂亞從不會離開格蘭沃斯大森林。而這會兒的埃拉蒂亞卻實實在在地出現在這個大殿之中,參與了對那少女的討伐。她沉默地向前走著,手中那根法杖敲擊著地面發出咚咚的輕響,此刻這位傳說精靈的表情極其嚴肅,甚至當時奧莉薇婭祖母提出要離開森林陪王祖生活的時候,埃拉蒂亞的表情都不像這會兒這般冷到仿佛可以滴下水來。
急促的呼吸聲和緩慢的腳步聲伴隨著人群走到了這條長路的末段。安潔莉卡在視线的盡頭看到了一棵樹。那棵樹幾十米高,至少從這麼遠的距離看,那棵樹就是幾十米高,再湊近看會達到什麼樣的高度安潔莉卡有點估算不到——說不定有一兩百米?
腳步聲帶著冒險者們繃緊的身軀向著那棵大樹靠近。安潔莉卡的心下突然察覺到一股異樣,走了一段路之後她才發覺那種異樣因何而起:
樹的大小並沒有伴隨著距離的縮短而增加。在安潔莉卡的認知中,事物就應當是近大遠小,可這棵樹卻不同,它半邊生命力旺盛枝繁葉茂,半邊腐朽枯萎全無一點生機,在遠處看,這棵樹便是這般大小,如今距離近到能夠看到這棵樹下的那把小王座時,那棵樹還是一樣的大小。
是因為這棵樹本身就有著神奇的力量,還是因為這棵樹的主人正以一種近乎浪費的方式彰顯著祂那獨一無二的神力?
安潔莉卡屏住了呼吸,將視线投向樹下的那個石頭王座。
王座上坐著的那個少女,正以一種悲戚的表情注視著她們這些闖入者。
白色的長發一塵不染,容貌則遠勝於她所看到的那尊黃金雕像。安潔莉卡認真地盯著那坐在王座上的女孩兒,留意到了她——或是祂——的眸子:就仿佛宮殿之外的天空,同時有著夕陽與夜晚的燦爛顏色,卻將這兩種顏色完美地調和在了一起。
那絕美的眸子中,有著似乎馬上就要迎面飛出來的龍形瞳孔,和千言萬語都不能說盡的哀愁。而那對長在頭頂,向後延伸的黑色龍角,則明示了這位神明少女的獨特身份。
黑白二色為主色調的連衣裙看上去是嶄新的,散發著神秘又乖巧的氣質,瑪麗珍鞋和上面印有金色花紋的黑色連褲襪,都與安潔莉卡想象中的祂的形象不同——很難相信這樣的一個存在居然會穿著凡俗之人所穿的衣裳,安潔莉卡以為祂會是裸體或是穿著什麼飄逸的輕紗,只看著裝,會覺得這只是一位深居簡出的深閨小姐。
祂背後的翅膀,近距離看時沒有了那種遮天蔽日的氣勢,是透明的,從輪廓能看出是龍的翅膀,此刻正老實地貼著祂的後背,邊緣搭在王座的椅背上,小小的,展開之後大約會與她的身體一樣長吧,如今正收斂在背後,翅膀的寬度只有少女身高的一半。
祂看著面前站著的這幾十人,手撐著下巴,什麼話都沒說,只是挨個打量著在場的人們——說來很奇怪,安潔莉卡本不是在場的勇士,可她還是感覺到面前那個神明少女的目光將她從頭到腳的打量了一遍。
少女展露出了淒美到讓安潔莉卡窒息的笑容:
“路上辛苦了,孩子們。”祂這麼說著,坐直了身子:“喝點茶嗎?還是想來點暖身子的酒?”
不知為何,這會兒祂和他們說的話安潔莉卡完全聽得懂。
“你知道我們不是來與你寒暄的,守護神。”在安潔莉卡的身邊,埃拉蒂亞上前了一步——作為整個大陸最古老最強大的存在,她代表整個勇士團與神對話:
“我們是來...請你放開這塊大陸的。”
“啊,是你。”神明少女歪著頭看著埃拉蒂亞:“你這孩子一向叛逆呢...當時在生命之樹下與孤爭辯的精靈就是你吧。”
埃拉蒂亞沒有回答神明的這個問題,而是又將自己的話重復了一遍:“我們站在這里,代表著整個蓋亞大陸凡人的聲音,誠懇地請您以自己的離去終結祖龍紀元。”
“你們...”神明站了起來,那一刻安潔莉卡身邊所有的人都繃緊了神經,安潔莉卡能看到淡淡的光芒,那是魔法和斗氣的光芒,這里的魔法師與戰士已經進入了戰備狀態。
“你們告訴孤,你們真的能代表全大陸的聲音嗎?”
“空零...”另一位巨人族的勇士攥緊了手中的戰錘:“若不是為了結束這綿延數百年的荒唐,我們不會不遠萬里的來到你的面前。”
原來神的名字叫空零...安潔莉卡看著身邊這些人的對話,看著空零那張愈發悲戚的絕美面龐,大概明白了些什麼:
名為空零的神明少女,曾經以某種支配的姿態活躍在蓋亞大陸上,而這引發了這些人的不滿。如今這場衝突,代表著不滿達到了頂峰而必須得到釋放。女皇在心中為這劍拔弩張的場景捏一把汗,繼續旁觀著事態的發展。
“已經到了要直呼孤的本名才能發泄心頭憤懣的地步了麼。”空零聽到自己被直呼其名後慘淡的笑了笑,但表情依舊溫和:“孩子們,現在反悔的話一切就還會是未曾發生的樣子,孤會一如往常的愛著你們,給你們富足的生活,你們甚至不必徒步這麼遠的距離,下一秒孤就可以讓你們出現在故鄉溫暖的床鋪上。”
神說完,對這些劍拔弩張的人們笑了:
“或許你們想和孤聊聊以前的事情?聽孤講講異星之戰,講講第一次魔獸戰爭?聽聽孤怎麼教你們辨認谷物和可以食用的植物?或者給孤講講大陸上的故事?那樣的話當然可以多待幾天,孤會為你們准備居所和菜肴...”
空零的聲音依舊有著昂揚向上的熱情聲調。可即使年輕如安潔莉卡,也明白眼前的這位少女此刻有些外強中干,只不過祂不是在掩飾心虛,而是在掩飾著心里的震驚和委屈。安潔莉卡可太熟悉這種語調了,她在設計引誘隆巴頓強暴自己之後的那個下午,就是用這樣的語氣和隆巴頓闡述自己的夙願的。
少女能感受到面前的神明對於眼前的境況到底有多麼的不願意相信,也能感覺到一種悲憤在悄然醞釀。
這會兒這個空間的氣氛簡直緊張到了極限。
“守護神呵,你守護的這些孩子長大了。”埃拉蒂亞的法杖用力撞擊了一下地板:“也請您不要再做那個萬事萬物一同過家家的美夢了。”
這話說完之後,空零那強撐出來的笑容瞬間消失了。
“命令孤離開這方大陸嗎?即使孤已經與你們共存了一萬年...”
少女的頭低了下去,在她的背後閃爍出了一道道光芒,那光芒色彩各異,漂浮在空零的背後,能組成一個直徑有空零半人長的圓,那一刻整個空間都產生了輕微的晃動,安潔莉卡不能直接感受到神的威壓,可只看身邊勇士們額角流下的汗水,就能知道這位神明到底帶來了多麼可怕的壓迫感。
空氣中,滿是勇士們急促喘息的聲音,就連安潔莉卡,在空零散發出光芒的照耀下也覺得心髒發緊,即使穿越時間與空間,神的力量依舊逐漸影響到了安潔莉卡,王的身份支撐著安潔莉卡的身體,否則這位人皇可能瞬間就會難看地跪趴下去。
“是的。”在這份極其緊張的氣氛之中,埃拉蒂亞壯著膽子給出了回答:“沒有再回旋的余地了,我們敬愛的護星之龍啊,或者您走,或者我們現在就請您走。”
啊啊...居然把話說得這麼絕嗎?安潔莉卡的心髒砰砰飛跳:你們要知道你們面對的對手可是一只以雙翼覆蓋大陸的神話巨龍啊。
“孤明白了。”空零的眸中光華流轉,似是已經下定了決心。
隨後,空零舉起了一只手,輕輕打一個響指,安潔莉卡等人便立刻出現在了剛剛途徑的藍寶石大殿之中,還沒等安潔莉卡為眾人位置的變幻而驚訝,空零那平淡而哀傷的聲音就又一次傳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孩子們,為了實現你們的這個願望,你們願意付出多少代價?”空零站立,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問這些勇者們。祂眼波流轉,那一刻安潔莉卡也看不透這位神明少女在想什麼,只知道一萬年的時間實在是太久太久了。
而另外一位精靈族勇者則站了出來,以斬釘截鐵的聲音回答道:
“全部,我們會將一切都賭在這里。”
“那麼,好,孤知道了。”無上之神的聲音有些顫抖:“既然如此的話,就以生物最原始的方式來決定孤的去留吧。”
這話說完,空零的左手一揮。平滑的藍寶石地面頓時被圈出了一大塊圓形的場地,那場地將空零與勇者團們全部框了起來,隨後悄無聲息地升上了半空。安潔莉卡呆呆地看著自己腳下的地面突然緩緩升起,再看面前那仿佛沒事發生一樣站立著的神明,突然感受到了那股足以睥睨整個世界的氣勢。
星空之下,半球體的藍寶石擂台之上,神明站立著,卻又像是在俯瞰著。安潔莉卡看向空零那雙眸子,看著那舉世無匹的偉大氣勢,突然就對空零的實力有了最基本的估計:
大千世界受祂主宰,祂無所不能,至高無上。
將魔法和斗氣都醞釀到極限的勇士面前,空零什麼都沒做,只是淡淡地開口了:
“沒想到呵,孤居然有一天要與自己的孩子們戰斗。”
“因為孩子也是獨立的個體。”埃拉蒂亞看著面前的白發少女,握著法杖的手微微發抖:“不是什麼都不能思考的玩偶。”
“嗯。”空零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那麼,向孤展示你們的決心吧,孤也會拿出傾聽的誠意,封印自己九成的神格來迎戰你們,但對不起了,孤不會保證你們的性命。”
神明少女說過這話之後,右手食指在半空中畫了一個小小的圓。那之後,祂身後那原本散發著各色光芒的完整圓形被一部分一部分的移除,也不知是不是安潔莉卡的錯覺,當身後的圓形光芒逐漸變成發亮的半圓,再到變成小小的扇形之後,眼前那位少女看上去突然變得更真實了一些。
在此前,這位名為空零的神明總是給人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仿佛真實存在又仿佛虛無縹緲,站在那里,像是剛剛到來又好像佇立了千萬年。而此刻的祂,則更像是一個“她”,一位可愛的少女,一個有著喜怒哀樂的生靈。
空零右手空握著,半秒之後,她的手中出現了一把巨大的鐮刀,那鐮刀與空零等高,刀柄處覆滿了鱗片,鐮刀由黑白二色構成,兩種互相衝突的顏色莫名在鐮刀上融合得很好,那刀鋒看上去相當銳利,銳利到仿佛能將無形之物也斬盡殺絕。
用鐮刀做武器嗎?安潔莉卡突然想到了童話故事中講述的收割生命的死亡使者——那些收割生命的神話存在就是用鐮刀作為工具的,拿出這把武器,是不是意味著這位神明也要開始收割生命了呢?
安潔莉卡有點不敢再看下去了,她知道接下來的場景會非常血腥。
“如果能戰勝孤的話,孤便認可你們的決心。”空零抓著那把鐮刀,隨後又嘆了一口氣,囁嚅著說道:
“現在回頭...也不晚。”
“不回頭。”埃拉蒂亞淡淡地說了一句,隨後法杖一揮,永恒月輝率先向空零發難,無數憑空出現的藤蔓就撲向了那位穿著黑色連衣裙的嬌小少女。與此同時,另外的勇士們也都亮出了武器,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向空零發動了攻擊,魔法,魔法,遮天蔽日的魔法一齊發射,火焰,光明,黑暗,土壤,水,植物,各式各樣的魔法攻擊瞬間就改變了藍寶石擂台地表的形態,元素的光點亮了這方空間,帶著可怕的氣勢撲向了空零。
可怕的攻擊…安潔莉卡看著這些魔法發射出去的氣勢,在心中暗自揣度了一番:他們種任何一位的力量看上去足以和巔峰狀態下的奧卡姆分庭抗禮,在他們魔法的滔天威能之下,空零脆弱的就像是一片樹葉。
可面對這天崩地裂般法術的進攻,空零卻沒有閃避,只是打了一個響指。從她的身側便涌出一道道金色的光芒將各種魔法的光芒全都抵消,至於空零本人則晃了晃身體,以一種極其詭異卻優美的姿勢,用鐮刀將那些衝著她去的近戰攻擊全都攔了下來。
“孤只用魔法回應魔法,只用物理攻擊回應物理攻擊,孤不會用時間魔法和攻擊型空間魔法,也不會操縱重力、空氣、精神和因果…孩子們啊,全力迎戰吧,孤從現在開始不會再照顧你們的生命了。”
空零說這話的時候,眸子黯淡了一下,擦了擦嘴角流出的鮮血——安潔莉卡明白即使是神,在封印了九成力量之後面對這種程度的合力攻擊也有些勉強,可神看上去沒有為這個決定後悔,只是輕輕一扭身子,讓開刀鋒與弓箭,戰錘與長槍後,用鐮刀向著幾位勇者的胸口漫不經心的劈了一記。
血花瞬間盛開,被命中的那個勇者在安潔莉卡的尖叫中化為了升上天空的流光,即使沒有被砍中的幾位勇者也被擊飛到了十數米之外。而埃拉蒂亞的魔法遠沒到窮盡的地步,她揮舞著法杖,召喚出了幾只由藤蔓組成的手,自下方抓住了空零的腳腕,再一揮法杖,一塊凝成立方體的水將空零的一記劈砍給攔了下來。
而空零繼續攻擊其他勇士的身形明顯滯塞了一下,被抓住腳踝的感覺對於空零來說可能很奇怪?安潔莉卡不知道,但神明的動作確實慢了一拍,也就在這個瞬間,戰斧,戰錘與大刀同時招呼向了空零纖弱的身體,可這位神明少女卻又一次以極其詭異的身法將所有攻擊全部招架了下來。
近戰武器相接觸,發出短促的鐵鳴聲,而空零的雙臂連抖都沒有抖一下。
“是歪打正著嗎?還是事先做過關於逆鱗的功課?”空零帶著一點驚奇的語氣看著埃拉蒂亞,又是一個響指打出,一道光環自祂那被黑色絲襪包裹的雙腿間散開,將藤蔓的手掌給擊碎,與此同時,一邊擊退與祂僵持的勇者一邊貼心地講解著:
“對於孤創造的龍族來說,逆鱗是脆弱敏感的部位,但孩子們,孤可不是龍族啊…埃拉蒂亞,你見過孤的裸體,是你將逆鱗的存在告訴他們的吧。”
“想戰勝您的話,就必須掌握這個情報。”埃拉蒂亞揮舞著法杖,長發與裙擺在魔力的涌動下飛揚。
“你說得沒錯,原始的廝殺該無所不用其極的。”
空零贊同的點了點頭,隨後那纖弱的身影就如同起舞的鬼魅一樣,掙脫雙腳的束縛之後啟動。祂向前邁出一步,卻縮地成寸,瞬間來到了埃拉蒂亞的面前,就好像之前的遙遠距離對祂來說形同虛設。埃拉蒂亞連忙向後退上幾步,而空零的鐮刀接踵而至,刀鋒自埃拉蒂亞的肩膀貫通到了下腹。而永恒月輝的身體卻沒有涌出血液,而是化作了一堆斷開的藤蔓。
“是假的你嗎。”空零抿著嘴巴,似乎對自己被欺騙這種事有點不甘心,組成假埃拉蒂亞的藤蔓瞬間向空零撲了過來,而空零在判定這個攻擊是魔法之後立刻就打了一個響指,用火焰將想要纏住她的藤蔓全部燒卻。在另一側,其他魔法師的攻擊也呼嘯而來,各色的光芒點亮了空零白淨的嬌厴,少女張開紋路復雜的結界將攻擊招架下來,此後整個人的身影則如同死神一樣衝向了遠處的魔法師。
戰士們的速度已經夠快了,可是還是追不上視距離若無物的空零。空零的鐮刀,毫不留情地將幾位魔法師的身體一分為二。
“抱歉。”
安潔莉卡聽到空零小聲地道歉,而沒有讓場景太血腥大概也是空零最後的溫柔,被徹底切開的勇士們沒有變成碎肉,而是化作了升上星空的光芒碎屑。無上之神繼續進攻,白發的身影在這巨大擂台上飄飛,將衝向祂的魔法光线與藤蔓甩在身後,同時又一次攻擊了幾位魔法師與弓箭手。
空零的進攻手段太多樣了,祂對魔法的掌握是所有生靈都望塵莫及的,少女可以瞬間用水的障壁淹死某個目標,可以用火焰燒盡一切可能的毒氣和飛矢,可以瞬間飛上天空對擂台發起地毯式轟炸,能用極快的光线貫穿一顆顆心髒。勇者團的隊伍中有著可以為人們提供治療的頂尖治療術士,可他們的治療法術在絕大多數的時間里都完全不起作用。
因為空零收割生命的速度...實在是太快了。
安潔莉卡在心中震驚地看著空零進行華麗的表演:此刻前來挑戰神明的,一定是全大陸頂尖的高手,至少從這幾個魔法師和劍士用的一招一式就能看得出,他們的實力甚至比安潔莉卡崇拜的蓋亞事務所還要強橫得多。可在空零的面前,他們就好像是剛剛學會斗氣與魔法的孩子一樣笨拙。
他們躲不開空零的攻擊,他們預判不出空零的移動路线,他們猜不到空零的下一個魔法,也找不出對空零使用魔法的應對方式,只能被一次次擊倒甚至擊殺。
在人群中,唯一一個能與空零正面對抗的人是埃拉蒂亞。
在其他人的輔助之下,埃拉蒂亞與空零展開了看上去旗鼓相當的法術對轟,安潔莉卡看著二人之間華麗的魔法光芒不斷閃耀,又一次在心中驚訝於那位精靈王的實力,神明即使封印了十分之九的實力也還是神明,而埃拉蒂亞的魔法能力,似乎已經比肩空零了。
至少她的攻擊能吸引空零的全部注意力,這也就讓其他勇士有了進攻的機會。
在這個被空零創造出的擂台另一端,其他魔法師的魔法又一次襲來,而埃拉蒂亞也抓住了這個合力進攻的機會,高舉法杖詠唱了一大段咒語,向剛剛抵消一次攻擊的空零釋放了法術——這一次不再是藤蔓為主的植物系攻擊,而是風系魔法的攻擊。一道道罡風吹過空零的身體,但並沒有直接對空零造成傷害。只是那些好不容易追上空零並再一次與祂拼殺到一起的勇者們卻全都被吹開了。
空零用手擋著自己的眼,那風極烈極猛,甚至比登上擎天之柱時來得還要狂暴,安潔莉卡看到空零身上的黑衣瘋狂鼓動,突然回憶起了這個魔法的本質:那是風的禁咒,狂暴的風會剝離敵人的骨與肉,吹盡所有能夠呼吸的空氣,吹散所有魔法元素,被形容為生命剝離之風。
其他魔法師對空零的攻擊,給了埃拉蒂亞詠唱這個禁咒的時間,空零的行動看上去已經被完全鎖死,甚至連維持生命都是一件困難的事情,而埃拉蒂亞的魔法實力卻絕不是僅此而已。
“守護神啊,請見證吾等的決意。”
埃拉蒂亞冷冽的呢喃著,閃爍到離空零數十米遠之外的位置後又一次揮舞法杖,那些在空零身旁吹拂的風變得更加猛烈,空零一時間不能移動,沒有一絲瑕疵的白發被吹得如同奔逃的蛇群一般舞動,那連衣裙獵獵作響,埃拉蒂亞的法杖散發出紅色的光芒,旋即便從那風中升起了一絲火焰。
就好像是在棉絮的倉庫里突然放了一把火,原本的點點火星在眨眼間就借助風的勢頭吹刮得愈發猛烈,直到變成火焰的龍卷風,那龍卷風連接了頭頂的星空,甚至連藍寶石都被這高溫的火焰燒融,此刻已經看不見空零的身影,另外的幾名魔法師趁勢繼續進攻,為這火龍卷加上了奔騰的閃電與時刻向內發射的冰槍。
安潔莉卡驚愕地看著埃拉蒂亞展示出的夸張實力,而埃拉蒂亞的表情卻沒有放松一絲一毫,因為她依舊能感受到守護神少女恐怖的魔力波動,只在下一秒,那帶有火、冰與雷的龍卷風便漸漸淡去。再看在風眼中的空零,此刻張開了嘴巴,像是呼吸著野外的新鮮空氣一樣將那帶著可怕魔法的風全部吸入了口中。
她的衣服被燒毀了不少,皮膚上也出現了幾處嚴重的燙傷,但沒有被傷及根本。安潔莉卡看著空零的樣子,在心中做出了點評。
“這強大的攻擊孤將還給你們。要小心了孩子們。”
空零抓著鐮刀,將空余的手放在口邊,隨後吹上一口氣,剛剛向她攻去的所有魔法便全部都被返還了回去。夾雜著紅色火焰的風以噴發的形式衝向了人群。
霎時間,有三個躲閃不及的勇士被火與風包裹住,只幾秒鍾就沒有了聲息。安潔莉卡注意到即使在這種情況下空零還是貫徹了祂的諾言,這法術只返還給了站在遠處的魔法師。
“這樣還不夠嗎?”
等到風銷火熄,空零站立在原地,沒有繼續進攻的意思。只是用那承載了萬種悲哀的情緒看著眼前的勇士們,祂張了張嘴巴,還想說些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有說。氣氛凝滯了一陣子,沒人想得到將自己的實力封印到這個程度的空零還有著這種壓倒性的恐怖力量,很多人都感到了恐懼而不敢向前,可這時勇敢的戰士則承擔了為大家鼓起勇氣的職責,又一次向空零衝了上去。
空零招架住了幾次攻擊,身體晃了晃,反手將三個試圖壓制祂的強壯男人擊飛,鐮刀揮舞著,刀刃在一個已經滿臉恐懼的少女面前頓了一下,而埃拉蒂亞立刻用藤蔓將那個女性魔法師拽離了空零身邊。
隨後,那個在元素之庭立下雕像的男人也揮舞了法杖。在空零的身後霎時間出現了一道虛影,看上去像是一個強壯的人類,此刻緊緊地將空零摟在了懷里。
“哦...”
被抱住的空零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嘆息,竟沒有第一時間反制這個魔法。在場的人不會懂,安潔莉卡也不會懂,在之前那麼多攻擊里都能從容應對的空零,在被抱住之後卻突然凝滯住不再反抗了,就好像非常享受擁抱的滋味一樣——大概是因為過去的一萬年里都沒人擁抱過這個女孩兒吧。
勇士們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一位劍士以極快的速度舉起了劍向前一刺,這一下竟然刺中,劍鋒貫穿少女的肩膀,鮮血幾乎立刻就涌了出來。祂鮮血所流淌的地方明明是藍寶石,卻有青草抽芽,花朵盛開。
“嗚!?”
守護神少女這才如夢初醒一般的發起了反抗,祂輕輕打了個響指,身後那控制祂的影子頓時化為飛灰湮滅。身體出現第一道傷口之後,這位少女的速度明顯地慢了下來,但即使如此,想要阻止祂收割生命還是一件很難很難的事情。祂的行走依舊不受距離的限制,依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在安潔莉卡驚愕的注視下,又有十余位勇者被鐮刀斬傷。
而在空零將要向更多的勇者索取性命的時候,一位冒險者抱住了空零砍在他身上的鐮刀。
“攻擊!”
那位勇者的身體極其強韌,身上的肌肉就好像是一座山上的岩石。但即使如此,他的皮肉還是被大規模的切割開來,很顯然他沒法堅持太久。另外一位女性治療術士就站在他的身邊,看上去是他的愛人,此刻正嚎啕大哭著用盡全部的魔力施展治療魔法。
而另一邊,一位已經被鐮刀在身體上留下一道貫通傷,趴在地上無法站起的勇者以最快的速度爬行到空零的身邊,抽出匕首狠狠地刺向了空零的腳踝部。
安潔莉卡記得剛剛空零提到過逆鱗這個詞。在她翻看的龍族調查書籍中,逆鱗被記錄為一個周轉龍族全身魔法流動的樞紐部位,位置隨機,但鱗片方向與其他鱗片是相反的,並且非常顯眼,對於龍族來說是最大的弱點,那里的神經非常豐富,很脆弱,但又承擔著運轉龍族魔力的功效,有經驗的冒險者在屠龍時都要先尋找逆鱗的存在。
這群勇者們並不是在對空零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前來挑戰的。安潔莉卡心里感嘆著這場戰爭的壯烈,同時在心里思襯著:說不定他們事先就想到了空零會封印自身力量與他們戰斗的情況。而剛剛空零雖然說過這並非是祂的弱點,但這一刺還是讓祂蒙受了巨大的痛苦,祂的表情比剛剛被利劍刺入肩膀時還要苦楚,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了起來。
“咕!”鮮血自匕首刺入的肌膚涌出,空零的鐮刀柄向上一挑,將在下方偷襲祂的勇者挑飛,與此同時埃拉蒂亞的魔法又一次襲來。
這一次埃拉蒂亞釋放的是黑色的魔法,並非暗系魔法,安潔莉卡注意到這種魔法的光芒更為不祥,不祥到讓安潔莉卡也顫抖了一下,這顏色她很眼熟,但一時間又想不起來她在哪里見到過這種光芒,黑光組成了一口半透明的鍾,將空零的身體給罩住,與此同時,一道金色的光芒從空零的身體里逸散而出,直傳導到了埃拉蒂亞的身體里。
“你從哪里學來的這種魔法!?”
那一刻不知是不是因為疼痛的影響,空零的表情變得慍怒,當祂身上的光芒重復了四五次從身體中轉移到埃拉蒂亞體內的過程後,這位守護神少女一擊湮滅了困住祂的半透明黑鍾。祂的左手食指指向了埃拉蒂亞,一道金色的光芒向著埃拉蒂亞的面門刺去,但另外幾位魔法師預判到了埃拉蒂亞會成為被進攻的目標,與埃拉蒂亞一起,全力釋放了防御魔法,將這一招給擋了下來。
雖然幾位魔法師全部被擊飛了數米之遠並口吐鮮血,但萬幸沒有性命之虞。安潔莉卡看著空零臉上的怒意,突然回憶起來那個魔法的顏色她在哪里見過了:
那是異星人抽取生命所用的魔法光芒啊…為什麼埃拉蒂亞會使用這種邪惡的法術?
在安潔莉卡的思緒中,空零的動作也終於徹底的遲滯下來了。
那把刺穿祂腳踝的匕首極大的拖慢了祂的行動速度,此刻的守護神已經不能像是之前一樣無視距離的阻礙來到敵人的身邊了,此前埃拉蒂亞和其他魔法師對空零的傷害也是實實在在的讓空零無法再做出更強硬的回擊。剩余的勇者們於是開始了更強烈的反撲,混戰中,一位弓箭手射出了肉眼看不清軌跡的箭矢,刺穿了少女的下腹。
空零被射中,發出一聲悲鳴後衝鋒的動作停止,捂著自己被射中的腹部,踉蹌著後退了兩步。
看到這一幕後,安潔莉卡閉上了眼睛。
她知道蓋亞的生靈們勝利了。她聽得到空零的痛呼聲與嗚咽聲越來越頻繁,不知為何不忍再看下去。
“為什麼即使做到這個程度也要將孤趕出這里。”
大概又過了五分鍾後,安潔莉卡聽到空零用虛弱的聲音發問了:“孤做錯了什麼?孤是惡貫滿盈的罪人嗎?”
啊啊...究竟是不是呢,可愛又可憐的守護神少女啊...
安潔莉卡睜開了眼睛,看著已經變得狼狽不堪的空零,看著祂身上鮮血如同下雨一般落下,傷口猙獰,絕大多數的傷口放在其他人身上都足以致命。
“你錯在從不肯用自己的眼睛看我們。”站在空零面前,手持戰斧的男人喘息著回答道:“你讓這個世界像童話一樣按照你的想象發展,但你卻從來不知道世界與社會的運行規律究竟是如何,最終醞釀出的只有畸形的城市和靈魂。”
“只是想保護你們的孤做錯了嗎。”少女踉蹌著想要站穩身體,但看起來這件事情已經是奢望了,多處重傷的創世神此刻已經喪失了繼續還擊的能力:“孤不想看到你們在戰爭中流血,在自然的反復無常中掙扎,為生離死別而苦楚。只要信奉孤就不必對生存有擔憂,只要感念孤就可以豐衣足食,想讓一切都維持在田園牧歌一樣的狀態下的理念是一種罪嗎?”
“如果你肯親眼看一看,就知道你所統治的世界究竟有多麼讓人作嘔。”埃拉蒂亞擦了擦因為被空零擊傷而從口中流出的鮮血:“我們代表了蓋亞的另一個聲音,生靈的智慧與思想在壓抑中發展,而在反復的沉睡與枯坐中您卻沒有任何成長。”
“不許這麼說我...”空零瞪大了眼睛,眸中的飛龍紋樣在淚水的背後顯得更加活靈活現,護星之龍抬起了左手,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是無上之神...”
“您是神。”一位身形玲瓏的魔劍士以極快的速度貼近了空零的身側,在空零分神於疼痛和對話中時,如閃電般迅捷的切開了空零的胳膊:傷口位於控制手臂抬起放下的肌肉處,這一刀後鮮血迸濺,空零的左手再也沒法抬起。
安潔莉卡被眼前觸目驚心的場景震驚得雙手顫抖,她知道這場血腥的決斗快要結束了。眼前的他們又對話了幾句,安潔莉卡的腦子里隆隆作響,最終只看到空零的身體像是個破布娃娃一樣被戰錘打向半空中,然後又淒慘的落地。
“竟然真的敢把我傷得這麼慘啊。”少女踉踉蹌蹌地爬起來,雙腿因為乏力和疼痛而止不住地顫抖:“你們不怕我突然反悔,啟動全部的力量把你們抹掉嗎?”
“那又如何!”手持長柄戰斧的男人咆哮了起來:“為了蓋亞的生靈能自己決定自己的存亡,我們被抹消了又如何?”
“哦...”空零看著眼前的這些人,沒有再嘗試站起來。
“孤明白了...你們已經用...實際的行動和悍不畏死的勇氣...把你們的心聲傳達給孤了...”
“倘若這就是你們的願望...若是孤的存在真的傷你們這麼深...”
“那孤...理當消失...”
安潔莉卡聽到了守護神少女哽咽的聲音。而在那一刻,一旁站著注視一切的埃拉蒂亞高舉起了法杖,只不過剛剛舉起便放下了,擂台中央,空零身後的光芒又一次亮起,從剛才的殘缺轉眼間便回到了逐漸被各色光芒填補的狀態。
守護神的身體在安潔莉卡稍不注意的一瞬間便恢復到了最開始見到時的那番模樣。
祂取回了所有的力量,祂又變得虛無縹緲起來了。戰斗宣告結束,那些勇士們也暫時不再攻擊,他們心里也清楚,取回全部力量的空零是沒有任何可能被他們傷害到身體的。
或者說,因為某種情緒的原因,祂變得更加虛無縹緲了。
空零沉默著看了那些勇士們良久,隨後又苦笑了一下。祂打了個響指,身邊出現了一團光芒組成的門扉。祂那纖巧的小手在那門扉中抓了一下,首先拿出了一枚沙漏,將這沙漏握在手中,空零的目光焦點在勇士們和沙漏上不斷切換,最後才開口說道:
“孤走之前,想送你們一些東西...”祂說完,手中這個沙漏飄飛到了一位有翼族戰士的手中:
“這是給有翼族的禮物...孤希望你們再做出讓種族後悔的決定時,能有一次重來的機會...”
接下來的禮物,是一顆飛到某位巨人族手中的寶珠:
“這是送給巨人族的禮物,孤希望它能扶持你們勇於對抗艱苦生活的強大意志。”
祂賜予獸人族以知識的種子,告訴獸人們努力學習知識的種族才能在沒有庇護的情況下走得更長遠。那會兒的獸人族長相與安潔莉卡見到的擁有獸特征的人類大相徑庭——至少看上去非常可怕丑陋,而安潔莉卡這個年代的獸人和人類已經非常相像了,尤其是獸人族的女孩兒,她們更接近擁有動物特征的人類女性,安潔莉卡在心中思襯著那會不會是知識種子的力量,而這會兒空零已經將那些禮物送到了各個種族的手中。
空零賜給魔族的禮物是一枚吊墜,空零說“希望能以這枚吊墜讓魔族能夠一改昔日的自卑,你們不是邪惡扭曲的種族。”,但安潔莉卡在心中不由得有點懷疑這個吊墜是不是沒有被統治者用在正途,她記憶里魔族曾經發動了一次對其他種族的瘋狂擴張戰爭,幾乎將整片大陸都拖入了戰火之中,如今魔族屈居於海外的群島塞拉比,就是拜當年那位瘋魔王所賜。
空零賜給精靈的事物與獸人族一樣,是一棵種子,散發著淡淡的光芒。
“這是一棵擁有無限可能的樹種。”空零將這顆種子遞交到埃拉蒂亞的手中:“孤不知道你會將它培育成什麼樣子,可孤唯獨希望精靈族...能夠維持孤來這個大陸之前的樣子,自由善良的活在森林中,埃拉蒂亞啊,孤希望你能…不再動搖,可以嗎?”
埃拉蒂亞嘆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將那枚樹種收入懷中。
“最後就是人類了...”空零看著那位站到了最後的人類魔法師,送出了一塊寶石:“這個東西,請交給你們的國王吧。人類是壽命短暫的種族,孤希望這個寶石能夠幫助你們翻閱過去,學習歷史的經驗與教訓,這樣才不會停滯不前。”
“謝謝你。”那位人類的魔法師對空零點了點頭:“我會遞交給陛下的。”
“好了,孩子們。”將禮物贈予這些種族之後,空零嘆了一口氣:“孤要走了哦...”
沒人回應,在場的勇者們沉默又警惕地看著這位少女,氣氛凝滯了一陣子,空零笑了,抬起頭看向天空,兩行淚水滑落,頭頂的星空消失了,變成了宮殿之外已經黑下來的天空,依舊有群星閃爍。
這是真實的天空,安潔莉卡心里想到。
隨後,這位守護神少女將雙手張開,似乎在擁抱蓋亞大陸的蒼穹,祂仰面朝天,對在場僅存的勇士們說道:
“別了,孩子們,照顧好自己,堅強熱烈又獨立地生活,孤不會再插手有關大陸的一切了。”
說完這句話之後,安潔莉卡驚訝地看到天空中閃爍出了巨大的影子,那影子在以肉眼無法看清的速度縮小,最終化成了空零身後的第二對翅膀,而那翅膀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化為了一個個細密的光點,升上天空之後飛向了全世界,有一部分還附著在了這些勇者的身上。
“對蓋亞的控制解除了...孤歸還了本屬於你們的重要事物,除此之外,還想再送你們一份離別的贈禮。”空零說完,自己身後那道光光芒構成的圓分出了一片,轉移到了少女白皙的掌心:
“這是孤的遺忘權能,是孤的神格之一...孤將它賜予你們,至此之後,蓋亞大陸便沒有神了,你們會將孤遺忘,遺忘這近萬年的相聚時光,遺忘孤的存在...這也是你們所期望的吧?”
依舊沒人回話,勇士們無聲地看著空零,遺忘的權能尚且沒有發揮作用,他們仍然認得眼前的神明,但他們沒有與空零言語,也沒有回應空零,沉默的氛圍中,空零就像是個被小集體冷落排斥的小女孩兒。祂紅了眼圈,低下了頭:
“如果孤曾經做錯了什麼的話,對不起。”
少女將手中那一片光芒向上一拋,那道光升上天空,隨後分裂成了無數片飛向遠方,做完這一切之後,安潔莉卡看到眼前的這位守護神徹底的頹了下去,祂轉過了身,像是個孩子一樣慟哭了起來,哭泣的聲音響徹這方空間,這一刻,擎天之柱上方的天空下起了一場只為空零而存在的雨。
“走吧,再見…不,永別了...”
啜泣中,空零背對勇士們,用力地揮了揮手。
安潔莉卡於是瞬間像是被驚醒了一樣睜開了眼睛。她回到了人王殿,眼前是占星術士薇薇安和元素之庭的大賢者妮可·佩麗。
“孩子,你看到了什麼?”妮可佩麗好奇地看著安潔莉卡,而安潔莉卡的頭腦則一片暈眩,如同大夢了一場:
“安潔莉卡見證了大陸告別神明的一場戰斗。”安潔莉卡晃了晃腦袋,隨後撿起了那尊雕像,看著那位容貌可愛的少女呢喃著說道:“祂是一個善良又有些幼稚的神明,祂不是我們的敵人,我們可以知曉祂的存在,但或許我們最終應該將祂忘掉才最好呢。”
這話說完之後,安潔莉卡對妮可佩麗說道:“今天太晚了,妮可尊者,這個故事我想換個日子再告訴您,薇薇安,你送妮可尊者回去吧。”
薇薇安領命,陪著妮可佩麗一並走出了女皇寢宮。安潔莉卡疲憊地躺在那張柔軟的床上,看著窗外明亮的星辰,握著那純金的雕像,腦海中浮現出的那位少女的雙眸仿佛正注視著她。
精靈之森格蘭沃斯·焦壤林區
伊萊歐以前喜歡在這里散步,因為這里人煙稀少,可以在這里思考很多生活上想不通的事情。雖然她也不知道這會兒的自己有什麼可思考的,但她還是想來這里轉轉。
焦壤林區在詠月林區更西方的地帶,再經過幾片林區就會到達無盡之海的岸邊。精靈族背靠海岸,在塞拉比還沒有被從蓋亞大陸中分裂出去之前,精靈族和魔族的領土是接壤的。這也就導致了魔族和精靈之間的衝突一直不少,即使瘋魔王開始擴張戰爭的時候也是以極強的氣勢發動了對格蘭沃斯的突襲。
在格蘭沃斯邊陲的焦壤林區則是一片樹木稀疏森林,外圍是橡樹、楊樹和樟樹,和格蘭沃斯的其他林區一樣,松軟的泥土上盛開著各種各樣茂盛的稀有植物,就局部的風景來說,格蘭沃斯的各個地帶似乎都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只不過焦壤林區的樹很少,樹少了,樹屋就少了,本就沒啥原住民的林區更顯得冷清。但伊萊歐唯獨偏愛這里,無人的地帶對她來說風景獨好。來這里甚至不是因為心中煩悶,只是因為討厭吵嚷。如果實話實說的話,她的內心有點忐忑。
埃拉蒂亞冕下曾與她親口說出“千草命是可以復活的”。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伊萊歐雀躍…本該是這樣的,可伊萊歐卻不知怎的沒有感覺到多開心。
那之後埃拉蒂亞就請伊萊歐暫且回去了。冕下說如果真的決定好了要讓千草命復活的話,就再去灼見之樹找她。而自那之後已經過去了快一周,伊萊歐仍然沒能再次踏進灼見之樹。
我在猶豫些什麼呢?我在躊躇些什麼呢?
我出賣自己的尊嚴,回到這片已經沒有朋友存在的森林,回到這個對於我來說又熟悉又陌生的故鄉,不就是為了讓千草命復活嗎?可為什麼到現在這個節骨眼我卻猶豫了呢?
明明我最想讓千草回我身邊了啊。
伊萊歐像是牧羊一樣踢著一顆小石頭朝著焦壤林區的中央走去,這林區的中央有一塊相當大的空地。按理來說像是這樣的空地一般會用來做公園或者是廣場一類的設施,但這里沒有。
焦壤林區荒無人煙,很多年前埃拉蒂亞在調查過這片土壤之後,向精靈們告知這里的土地並不適合耕種和建設家園,於是幾乎所有的精靈都遠離這里,將這里作為了情侶幽會或是家庭聚餐的不錯去處。
那方空地就像是個小丘陵。像是個小土坡,最中間的位置微微隆起,偶爾會有精靈族的孩子去那兒閒逛,在上面蹦蹦跳跳的,也有小孩子試著將那方土坡挖開,最終卻一直都無功而返——這里的土比花崗岩還要硬。
伊萊歐低頭走著,一邊走一邊踢那顆小石子,石子蹦蹦躂躂的,落在泥土上悄無聲息,就好像伊萊歐那無法與外人言明的心事。她的思緒漂游四海,胡思亂想,腦海中空零的形象,埃拉蒂亞的形象,千草命的形象相互交織,那顆石子則在伊萊歐的一記抽射中飛向了遠方,魔劍士的力量何其強大,這小石子射出去的威勢簡直可以和弓箭相提並論。
“欸...?”
剛將這顆石子踢出去,伊萊歐就後悔了,她抬起頭的時候,發現那顆飛出去的石子似乎瞄准了一個小小的身影。這里原本是不會有人存在的,至少伊萊歐從來未曾在這里見到過千草與自己之外的精靈。但這會兒她面前的一塊石頭上,卻實實在在地坐著一道窄窄的影子。
“小心啊!”伊萊歐忍不住大喊了出來,但好像太晚了,那顆石頭離那個身影近在咫尺。
“啊嗚!!”
被擊中的那一條窄小的身影搖晃著發出了一聲嗚咽。伊萊歐於是知曉了她剛剛用石子踢中的是一位年齡與她差不了太多的女孩兒。她明白自己的力量有多強,這一顆石子要是踢在這種女孩兒的裸露皮膚上,保不齊會直接鑲嵌進皮肉。魔劍士立刻就慌了,一邊道歉一邊向那個女孩兒跑過去,心里慌得上下打鼓。
不開玩笑的說,這顆被她一腳踢出去的石子足夠把一個普通女孩兒的臉給射穿了。
“對不起對不起!你沒事吧?我這就帶你去找醫生!”
走過去的時候,那個女孩兒正揉著自己的臉蛋,這粒石子是這麼的精准,直接射在了這個姑娘的臉上。伊萊歐立刻彎下腰來查看這個女孩兒的情況,最後長出了一口氣:女孩兒白嫩的皮膚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看上去除了痛得夠嗆之外完全沒有讓受任何傷。
不過…是我變弱了還是這女孩兒的身體太堅韌了?居然沒受到任何傷害嗎?
“不用醫生,要醫生干嘛...”女孩兒擺了擺手,心思似乎完全不在伊萊歐和她踢出的那顆石子上:“下次小心點啦,我現在在忙就不與你理會了哦。”
伊萊歐一面道著歉,一面仔細地打量著這個女孩兒,隨後忍不住發出了“好漂亮的女孩兒”這樣的感嘆:
頭頂帶著黑色的闊沿帽,帽子上墜著一直垂到肩膀附近的彩帶,她長長的睫毛和略顯知性的圓框眼鏡蓋住了她那雙黑色的眸子。少女皮膚白皙,森林中她的膚色與伊萊歐一樣惹眼,這女孩兒有著黑色的齊背長發,亂蓬蓬的,看上去不怎麼打理,衣服看上去也不像是經常更換的樣子,那連衣裙洗得有點脫色了。至於鞋子則是一長一短,長的那邊靴筒已經微微越過了膝蓋,至於另一邊的靴子則很短,是護住腳踝的翻靴。
微微隆起的胸部因為腰很細的緣故而顯得沒那麼促狹,身材很小,有點像是...
啊,原諒我的不敬,搭救過我的偉大神明啊,但她的身材從少女感那方面來說和您真的很像。伊萊歐在心里念叨著,隨後看向這個女孩兒:她坐著,翹著二郎腿,一個厚厚實實的筆記本墊在她那窄窄一條的大腿上,這女孩兒正用羽毛筆在上面寫字,看上去那本子就像是踩在平衡木上的蹩腳雜技演員似的,時不時地向著她落筆的方向傾斜。
“你真的沒事嗎?”伊萊歐擔心地查看著這個女孩兒的情況,湊近這女孩兒之後,伊萊歐下意識地偷瞄了一眼女孩兒在本子上寫的內容。
只看了一眼,她的臉就紅了。
視力奇佳的她分明瞄到了諸如“小穴”“插入”“陽具”和“乳房”這樣下流的詞匯,那一刻伊萊歐感覺自己的心髒都漏跳了半拍,她連忙偏轉了視线,而那個女孩兒則立刻合上了本子抬起了頭,有點不滿地看著伊萊歐:
“不要隨隨便便就偷看別人正在寫的內容,很不禮貌欸!”
“對不起!”
伊萊歐不得不又一次臉紅心跳的道歉,一邊道歉一邊也不免暗自腹誹——性幻想這種事情每個女孩兒都會有,可是把它們寫出來好像就完全是另外一碼子事了。這女孩兒似乎比看上去更大膽?
不過再怎麼說偷看人家正在奮筆疾書的本子這種事,還是有點太不入流了。
高潔的精靈魔劍士,月下比武三連冠選手,賽特城城主府的血精靈,屠龍者,霜月舞者伊萊歐,這會兒千載難逢地准備落荒而逃。可正當她轉過身准備快步離去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吸鼻子的聲音,再之後,那個女孩兒的聲音追著伊萊歐准備遠去的腳步傳來:
“等一下...?呃,請您等一下?”
啊這?為什麼突然對我用敬稱?
伊萊歐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轉過身,只見那個女孩兒站了起來,她個頭比伊萊歐矮上一點,此刻向著伊萊歐又邁進了一步。這才第一次見面,二人的距離就已經到了伊萊歐再挺挺胸就能碰到她翹挺鼻尖的程度了。這讓伊萊歐沒來由的有點慌張——身上的異味應該早就洗干淨了才對啊?
嗅嗅。
少女的鼻子微微抽動著,很用力地嗅聞著伊萊歐身上的味道。伊萊歐被她這突如其來的熱情給嚇了一跳,她看著眼前這個少女興致盎然的樣子,心里忐忑了半晌,眼看著那姑娘聞她的手臂,胸膛,然後又踮起腳尖聞起了伊萊歐的肩膀——要不是自己之前連續兩次冒犯了這個女孩兒,伊萊歐真想立刻推開她然後轉身離去,站著不動被人一直聞遍全身的感覺實在是過於怪異了,哪怕這女孩兒很漂亮,這種行為也實在像是個異類…甚至變態。
再想到她在筆記本上寫的那些東西,伊萊歐已經在考慮要不要把面前這眼鏡女放倒之後綁起來移交巡林哨了。
等將伊萊歐的上半身全無遺漏的聞了一遍之後,這位白發的少女又驚又喜地對伊萊歐問道:
“能請您告訴我為什麼您的身上有我主的味道嗎!?”
“主...?”伊萊歐錯愕地重復著少女口中的詞匯,瞪大了眼睛。
她在想自己身上有機會沾染誰的味道,她想來想去,自己徹底地清潔過身體之後,自己最近親密接觸過的人,似乎只有...
在旅店中擁抱過的祂。
伊萊歐吞了一口口水,心中不由得開始打鼓:眼前的這個少女到底是誰呢?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伊萊歐可還記得自己向空零許下的諾言呢:“你的主是誰和我沒有關系。”
“啊...”少女有點尷尬於自己唐突表現出的熱情,她撓了撓頭,隨後向伊萊歐伸出了手:“可以叫我薇爾維特哦。我是個隱姓埋名隱居於此的小說家,那個...如果您肯打聽一下的話,會發現我其實還蠻有名的…”
“我叫伊萊歐。”
伊萊歐有點無語凝噎,這會兒只能回握薇爾維特那只白淨的手——薇爾維特的中指第一指節的內側有一枚小小的繭。除此之外的皮膚都極為順滑,握在手中的觸感像是觸摸一塊熱乎乎的冰塊或是玉石,手感相當不錯——她很漂亮,聲音也好聽,不過那剛剛對自己有點冷淡,這會兒又熱情與自己握手的反差舉動在伊萊歐這邊有點不太能理解,如果這個名叫薇爾維特的家伙沒有這麼奇怪的表現,伊萊歐是很願意和她對坐聊上一會兒,甚至與她共進晚餐。
.
“那個...您真的不打算告訴我嗎?”薇爾維特看上去對伊萊歐有點不依不饒,盯著伊萊歐的眼神相當執著。
“我確實什麼都不知道。沒有什麼別的事情的話我先走了?”伊萊歐對眼前這個人莫名地感覺有點頭疼,剛剛接二連三的尷尬事件也讓她相當想從這里逃離。但薇爾維特小姐似乎對伊萊歐非常有興趣,幾乎是貼著伊萊歐提出自己的問題:
“那...伊萊歐小姐在這里做什麼?接下來會去哪里呢?”這位剛剛還在一臉認真寫作著色情文字的少女似乎已經打定主意要賴上伊萊歐了,她精准地站在伊萊歐的前路上,明顯是不准備放伊萊歐走。
“散步而已。”伊萊歐看著這位估計打理之後會更漂亮些的黑發少女,尷尬地撓了撓頭:“我要去前面稍微逛一逛,或者去其他地方逛也無所謂,如果我有影響到你的話。”
“沒有沒有,反正我的稿子已經寫完了這會兒只是在練筆…那個,雖然有點冒昧,但是我可以與你隨行嘛?”薇爾維特這會兒似乎准備賴著伊萊歐不走:“我想和你聊聊。”
“呃,我不太習慣...”伊萊歐本來想直接拒絕這個女孩兒,但再看這個女孩兒那充滿渴望的眼神,一時間竟然有點心軟。反正目下也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她要做的只是思考,埃拉蒂亞冕下已經知曉了異星入侵的消息,接下來的事情可以全部交給這位偉大的王者,她要思考的只有埃拉蒂亞所說的復活千草命的事情。
而且面前的這個女孩兒,一定是和空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是神之使徒?還是什麼其他的身份?
“那好吧,我們一起逛一逛。”
精靈少女對這個女孩兒有點好奇,所以最終還是同意了與薇爾維特想要與自己伴游的請求。兩個女孩兒並肩走在焦壤林區,漫無目的的閒逛到了那一塊寬闊隆起的空地上。
精靈族其他地帶的土壤都是黑色的,唯獨這里的土是白色的,像是雪,但是質地要堅硬得多,占據著伊萊歐面前相當大的一片視野,傳說這里埋著一頭上古的巨獸,也有傳言說埃拉蒂亞當年殺死的六十米巨龍就在這里埋著,但埃拉蒂亞冕下既然說了這里不適合居住,那就沒人會過來自討沒趣。
兩個精靈對傳說都不太感興趣,兩個人也沒啥共同話題,一時無話,伊萊歐感覺有點尷尬,只是讓薇爾維特跟著自己沉默地走著,也不知道要走到哪去,稍微走了一會兒之後,薇爾維特看著伊萊歐,率先打破了沉默的氣氛:
“您最近有見過什麼看起來很不尋常的人嗎?”
“那可太多了。”伊萊歐回憶起自己最近的經歷,苦笑了一下:“猙獰可怕的異星士兵,戰斗力超群,懷揣英雄之心的人類冒險者,還有駕馭獅鷲的技巧出神入化的半精靈,還有永恒月輝冕下,都是很不尋常的存在啊。”
“嘶...”薇爾維特撓了撓頭,好像覺得自己表達有誤:“那...有沒有見到過比他們還超乎尋常的存在?就是那種你看上一眼就明白那個存在絕對與其他生靈完全不同的那種,有...有嗎?”
“完全沒有喔。”伊萊歐當然知道薇爾維特在問什麼,但也有點驚訝於眼前這個少女居然對異星士兵的稱呼不感冒:“那個人到底是誰呢?你好像和那個人非常熟?那你知道他的名字嗎?”
“我也不知道啦...”薇爾維特似乎也准備將某些秘密守口如瓶:“那個...我曾經是她的超級粉絲,嗯,是她的超級粉絲!”
伊萊歐看著薇爾維特那有點像是精靈的耳朵,心中猜測著這個少女的身份——
失落已久的神之信徒?神官?或者只是在這片不信神的大陸中懷揣著唯一正確信仰的凡俗之人?
伊萊歐不太清楚,但看薇爾維特也不像是會透露更多消息的樣子,所以沒再刨根問底,只是和薇爾維特繼續散著步,她們走到那片發白的土地之上,登上了那半人高的土丘,薇爾維特看了一眼腳下,對伊萊歐說道:
“我在這里待了有一段時間了,比起繁華的晨曦林區和詠月林區,還是這兒適合我這種孤僻的作家,比較容易找靈感。”
你居然是作家嗎?情色小說作家也算是作家嗎?伊萊歐帶著不可思議的目光看了薇爾維特一眼,後者的臉“騰”地紅了:
“你腦子里肯定在想我剛剛寫的東西對吧!質疑我的作家身份對不對?但是你要知道我的書可是全蓋亞第一暢銷喔!情色作家是幫人們解決幻想和欲望的作家哦!也很厲害的哦!那麼多讀者讀了那麼多年的書都難得見我一面,你可是一個偶然就把我給遇到了喔!”
少女看起來氣鼓鼓的,似乎因為色情小說家的身份被看不起而大為光火。
“啊,因為不怎麼看那種故事所以...”伊萊歐給出了“就算你說你自己很厲害我也很難感到榮幸”的眼神,薇爾維特相當不滿,她用力地跺了跺腳:
“你的眼神中明顯是露出鄙夷的情緒了吧!喂你這家伙...”
“啊,作家小姐,一直都是我在回答你的問題,要不要來回答一下我的問題?”伊萊歐突然像是想起來了什麼似的打斷了薇爾維特的牢騷:“小說家的話,看東西的角度大概會與我不同些?”
“唔姆,你問吧。”薇爾維特推了推眼鏡,擺出了一副教書先生的派頭:“事先說好哦,那種色情的問題我是不會回答的。”
“不會啦。”伊萊歐搖了搖頭:“我就是想知道...比如薇爾維特小姐你的朋友因為意外而離開了,但是你突然有了一個能讓她復活的機會,你會拒絕嗎?”
“噢...”薇爾維特看了伊萊歐一眼,簡單的思考了一下,隨後淡淡的問道:
“你沒有從我會不會接受開始問,意思就是說你其實是想拒絕的咯?莫非…復活有代價?”
“代價...還不清楚。”伊萊歐聳了聳肩:“但如果選擇拒絕的話,你覺得那個拒絕的人會給出什麼樣的理由呢?”
“如果是我的話。”薇爾維特看著腳下的土地:“估計會問自己:復活的那個人是否還是我的朋友唄。”
“為什麼這麼說呢?”伊萊歐好奇地看著薇爾維特:“死而復生的話一定是本人活過來吧。”
“你沒懂我的意思,伊萊歐小姐。”薇爾維特比劃著:“死亡代表生命的結束,對吧,但死而復生又是什麼呢?強行將結束的故事再次開始嗎?我覺得這種事情有些荒唐,至少已經寫完的小說,無論是好是壞我都不會嘗試狗尾續貂,除非編輯加稿費。”
“喔...”雖然不知道這位作家小姐的比喻是否正確,但伊萊歐那會兒確實是有一種若有所思的感覺:“可以繼續說下去嗎?”
薇爾維特點了點頭,繼續說道:
“那個人離去了,不管是否甘心離開這個世界,但在死亡的一瞬間都決定了那個人從我們的世界離開,轉而在我們的思緒和回憶中重生。她的生命也因為死亡而得到了圓滿,因為生命的周期就是生老病死嘛…但伊萊歐小姐啊,復活相當於強行延續一個已經結束了的故事,哪怕此前的故事可能涉及無數浪漫和壯烈,她復活了,之前已經寫好的結局就顯得非常奇怪不是嗎?”
薇爾維特一邊回答一邊踱步,伊萊歐沒太聽懂這個小說家的比喻,但確實能感覺到自己內心的一部分疑問變得清晰了,伊萊歐靜靜地聽,而薇爾維特則繼續講著:
“況且…伊萊歐小姐,死亡意味著魂靈離開塵世,復活則指的是將魂靈喚回肉體,你又怎麼保證那個靈魂還是你所認識的那個魂靈?萬一...只是復活了一具行屍走肉呢?到那時你又該如何承擔打擾亡者安眠的代價?重新把你的朋友殺死?還是說與那具行屍走肉共處,假裝死亡從未來過?”
“你說得對...”伊萊歐呢喃著說道:“薇爾維特小姐說得很有道理...”
“恕我直言,伊萊歐小姐,挽救一個求生欲很強但生命垂危的生命,是人的正義與善良。可想要讓一個已經確定死去的人再重返人世,其實是一種基於自身思念的小自私哦。”
“嗯。”伊萊歐認真的點了點頭。雖然薇爾維特講的一堆歪理她沒聽懂多少,但被那色情作家這麼一嘮叨,伊萊歐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自己在站在千草命復活的可能性面前時會猶豫不決:她的內心在害怕。
但並不是害怕千草命復活的這件事,她在害怕埃拉蒂亞。
她想重新見到千草,想要讓死去的友人復活,可復活一個死去生命這種事情,實在是太夸張了。那是只有神能做到的事情。
埃拉蒂亞是精靈的王,是母親一樣的偉大存在,是與大陸一樣悠久的強大精靈,但她終歸...不是神。
她沒能將最寵愛的奧莉薇婭復活,那又為什麼能夠將一個對她來說微不足道的千草命復活呢?
這樣的想法在伊萊歐遇到空零之前,還完全沒有。可當她被空零所拯救的一瞬間,那個少女在伊萊歐心中所建立的神明形象就變得無比偉岸堅定。她確信只有神能操縱生命,而埃拉蒂亞的復活術,無論怎麼想都不可能達到神的級別。
想要達到與神的復活術一樣的效果...埃拉蒂亞會做些什麼,會索要些什麼,伊萊歐想象不到。
伊萊歐尊敬著埃拉蒂亞冕下,但同時也畏懼著這位埃拉蒂亞冕下。因為永恒月輝實在是太聰明,太強大也太古老,伊萊歐面對的是整個蓋亞大陸於神明之下最強大悠久的存在,自己永遠也猜不透對方的心思,埃拉蒂亞做不到復活自己的掌上明珠奧莉薇婭,但此刻卻答應復活自己的朋友,這總讓伊萊歐有一種冕下還有什麼算計在里面的感覺。
“我該怎麼做...”伊萊歐問薇爾維特,後者歪了歪頭:
“我不知道喔,伊萊歐小姐。你的經歷是你自己的,你的未來也是你的,所以只有你自己知道決定的答案。”薇爾維特看著伊萊歐,隨後說道:“猶豫不決的時候不妨去喝一杯酒?我接下來要去詠月林區把稿子交給一位編輯,還能再一起走一段路呢。”
伊萊歐看著眼前這個在散步中意外邂逅到的少女,心中已經對接下來要做的事情有了大概的眉目:伊萊歐打算去喝一點酒,休息一下之後再與埃拉蒂亞認真地聊一聊。現如今比起求助於埃拉蒂亞,她更想求助於那位端坐在擎天之柱頂端的少女,她會向埃拉蒂亞說明的:感恩冕下的好意,但果然死去的人還是好好在土壤中安息比較好。
她點了點頭,決定找個離自己的住處近一些的地方喝上一杯,所以她對薇爾維特提議道:
“嗯,喝一杯也好,詠月林區有一家很有名的酒吧,我們就在那里解決晚飯吧。”
兩位少女一拍即合,隨後便在一處小型林區租了兩匹獨角獸。騎著獨角獸返回了詠月林區的伊萊歐循著自己之前的記憶,找到了一家位於邊陲的酒館,那里的啤酒帶著一股淡淡的水果甜味,小精靈非常喜歡那種酒。
“常青藤酒館。”薇爾維特念著上面的名字,隨後推開了酒館的大門。精靈普遍愛潔,所以房間里不像是人類或是獸人族的酒館那樣彌漫著酒糟的臭味和五大三粗男人們的汗味。這種常年居住在森林中自詡高貴的種族,就連喝酒的時候也顯得那麼從容優雅。
房間里的水果香味讓兩位少女心曠神怡,這酒館的布局很是簡單,星羅棋布排列著的圓桌大大小小,供不同規模的客人聚餐飲酒。客人不算少,精靈族的生活節奏只比有翼族稍微快上一點,這會兒雖說是下午,但酒館已經坐了不少人,都在安靜地交談或是享用著杯中和盤中的珍饈。
而在這樣的環境中,有一點稍微大一些的噪音都會顯得很引人注目。
“吭哧吭哧…”
這會兒酒館中的客人大多都將目光集中在常青藤酒館的一個角落里。那里有一桌客人正在吃東西,客人是一男一女,女性是精靈,維持著優雅與端莊的姿勢喝著杯中的香檳,而在她對面的男性看起來則有點像是一頭正在瘋搶食槽中飼料的豬,發出的聲音吸引了全酒館的視线。
那男性的體格強壯,身材魁梧,有著金色的頭發,看耳朵便知曉是一位人類。這會兒的他就好像餓死鬼附身一樣將烤好的野豬肋排向已經滿了的嘴巴里塞,一邊塞還一邊因為食材的溫度過高而發出“嘶哈嘶哈”的聲音,和他咀嚼的聲音混在一起,就好像正在演奏一場食欲的交響樂。
“哦呀,真是豪氣干雲的吃相。”薇爾維特輕輕笑了一聲,隨後看向了伊萊歐:“你想喝點...伊萊歐小姐?”
薇爾維特沒想到的是精靈少女非但沒有對那個男性人類的不雅吃相嗤之以鼻,反而向那個男人慢慢地走過去了。
在角落里那位正用酒將嘴巴里被嚼成一團的肉向胃袋里送的男人正享受著常青藤酒館招牌的烤肉,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回過頭,擔心著自己是不是發出太大的聲音遭到客人們的投訴,而當他抬起頭時,看到的卻是那位悄然走到他身後的精靈:藍色的眸子,銀白色的飄逸長發,以及那讓人過目難忘的五官都在將這個男人的記憶重新串聯起來。
男人吞下了嘴里的肉,用難以置信的目光打量著這位精靈少女。
“伊萊歐!?”金發的男人發出了一陣驚呼。
至於這位男人,正是有太陽神劍之稱,在賽特城防御戰中立下汗馬功勞的冒險者阿波羅了。
他和阿爾忒彌斯駕駛著獅鷲,費了好大的力氣才來到格蘭沃斯大森林,要出示的證件相當之多,如果不是因為當時攔住他們的巡林哨是阿爾忒彌斯的老熟人,恐怕阿波羅他們就得折返回楓葉城重新開具其他證明,能夠來到詠月林區實屬不易。
“有一段時間沒見了,阿波羅先生!”伊萊歐打老遠就認出了自己這位恩人的背影,看到他還活蹦亂跳的,感覺說不出的開心:“命運真是神奇呢,是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而坐在阿波羅對面的那位精靈少女,此刻也笑眯眯的對伊萊歐打起了招呼:
“你好啊,伊萊歐,我倒是也沒什麼事兒,一會兒再說也可以。”當時被分配前往精靈族的冒險者阿爾忒彌斯生得一幅眉清目秀的五官,怎麼看怎麼柔情似水,金發碧眼的她以驚人的美貌貫徹了人類們從吟游詩人口中聽到的關於精靈的傳說。
“她是阿爾忒彌斯。”阿波羅慌張地用餐巾擦拭著嘴邊的油漬,同時朝阿爾忒彌斯那邊比劃了一下:“我在蓋亞事務所的戰友,是弓箭手。”
“您好。”伊萊歐與阿爾忒彌斯握了握手,阿爾忒彌斯笑了笑,上下打量著伊萊歐:
“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有些眼熟,不過沒想到你居然就是當年的那個威名赫赫的霜月舞者啊,久仰大名,你真的很厲害。”
“虛名,謬贊了。”伊萊歐一邊客氣著一邊向後看了一眼,發現薇爾維特小姐果然也跟了上來,於是便順勢向阿波羅他們介紹道:
“這個...是和我一起來喝酒的朋友,她叫薇爾維特。”
“叫啥?”阿波羅瞪圓了眼睛,看著微笑擺手與他打招呼的少女,下巴快要掉到地上了:
“薇爾維特?就是那個...《黑絲精靈與蠻獸人》系列的作者?”
她說的沒錯,她真的很有名。伊萊歐看了薇爾維特一眼,在心里做出了點評。
“啊啊啊...”薇爾維特看起來有點心虛,這會兒正慌忙地擺手:“不是不是...我們是重名...”
而此刻的阿爾忒彌斯也紅著臉,滿眼錯愕和驚訝地看著薇爾維特小姐,就好像在猶豫要不要假裝從來沒聽過薇爾維特這個名字。
“沒想到是個這麼可愛的女孩子啊...”阿波羅不知為何感到了一絲幻滅:“我以為是個陰暗瘦弱的猥瑣男人。”
“倒也不用把我想象得這麼不堪...”表現出超乎伊萊歐意料之外羞澀的薇爾維特小姐用手里的筆記本擋住了臉並向阿波羅回應了不打自招的發言:“我不猥瑣...”
“所以你們二位來森林做什麼?”伊萊歐和薇爾維特點了酒和菜之後坐在阿波羅他們的鄰桌:“我沒聽說蓋亞事務所是什麼閒暇時會組織旅游的閒散公會啊。”
“我們來也是有任務在身。”阿爾忒彌斯一邊吃著一邊眼巴巴地盯著薇爾維特小姐:“我們得見到埃拉蒂亞冕下。”
“哦?”伊萊歐抬起了頭:“那我們可以一同去。”
“你也要去找埃拉蒂亞冕下嗎?”阿爾忒彌斯好奇地看著伊萊歐:“有什麼要辦的事情?”
“嗯...”伊萊歐的眸子垂了下去:“是一點私事。”
“看來你們都要去找那位精靈王呢。”薇爾維特的聲音從一旁傳了過來:“那吃過飯之後我們就得短暫分別一小會兒了,但是伊萊歐小姐,方便把您的住址告訴我嗎?”
“住址...?”伊萊歐愣了愣——她在溫泉旅館訂的房間還有一段時間才到期:“就在離灼見之樹不遠的溫泉館,不過薇爾維特小姐確定要在之後一直跟著我嗎?”
“我不像你們這些身懷重大任務的人。”薇爾維特用叉子劃拉著盤中餐,小聲嘟噥著:“我比較閒,不寫稿的時候做什麼都可以,但一般都無事可做,稿子又不是總要寫...”
她對我身上的味道來源應該還是非常好奇吧。伊萊歐看著薇爾維特,在心里想道——她也很想見到空零,或許可以帶著她一起去擎天之柱?反正聽到擎天之柱這個名字的時候她就會知難而退的吧。
小精靈在心中打定了主意:謝絕埃拉蒂亞之後她就要踏上前往擎天之柱的旅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