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將入秋，太行山東麓因為落葉而顯露出的赤裸岩石已經不在少數。圓月灑下溫和的銀輝，在光滑的石面上映出一片片白光。

　　 一只小巧輕靈的影子從白光中躍了出來。小白狐滿意地看著自己柔順無暇的潔白毛發，欣賞著自己在月光下隱隱發光的樣子。片刻後，小小的尖耳朵微微一跳，她抬起腦袋，用不安分的鼻尖在空氣中嗅了嗅，便邁開纖細靈活的小腿，向前方的一處林中小徑奔去。

　　 “……狗提轄，專門消遣你親爺爺。”一個罵罵咧咧的粗獷男聲從遠處傳來。“又不是遼狗打過來了，賊撮鳥，還不讓你爺爺喝酒。老子偏要喝！”

　　 說罷，一陣“咕嚕咕嚕”的悶聲傳來，然後是舒爽的大叫聲。

　　 幾只熟睡中的鳥兒都被這陣響動驚醒，四散飛逃。但小白狐卻恍若不覺。她大大的眼睛里星光躍動，毛茸茸的蓬松大尾巴興致盎然地晃來晃去。看到遠方的人鵝行鴨步地走過來，她輕輕跳上一塊岩石，端端正正地蹲在上面，小爪子規規矩矩地收了起來，顯得很是期待的樣子。

　　 “狗官家，也不是好東西。和遼狗弄什麼哥倆兒好。這什麼年頭，啊，鳥禁軍一年不如一年，朝廷都是吃屎長大的，連遼狗都攆不走，害得老子還得巡他娘的山……”

　　 男人一邊抱怨，一邊走了過來。小白狐的眼睛很是敏銳。那個人上身穿著還算整齊的鍛鐵札甲，下身卻是邋里邋遢、被樹枝掛得破破爛爛的棉袍。他雖然看著還算年輕，但胡子拉碴的，給人的觀感也並不怎麼好。一邊罵罵咧咧、一邊陶醉於美酒的表情，更是讓他看上去混混沌沌的。

　　 “也幸好，這樣的人很容易糊弄。”小白狐安慰自己道。她饒有興致地聽著那個人類抱怨——雖然和自己無關，但想到這就是自己馬上要進入的人類社會的事情，她也很感興趣。

　　 “那鳥牌軍也是個沒卵蛋的，就是嫉妒爺爺，啊，還偷爺爺的燒雞。等爺爺把遼狗都殺了，當上大、大、大元帥，把這幫撮鳥都吊起來，打他娘的殺威棒，打死去球……”

　　 終於過來了。小白狐長舒了一口氣。她迅速地直起身子，張開嘴，說道：“你看我像人嘛？”

　　 “……當年老子太爺爺跟著世宗皇帝，一路給老子搶回個太奶奶來。老子太奶奶也是契丹娘們兒，那蕭燕燕也是契丹娘們兒，怎麼狗官家就連個契丹娘們兒都打不——”

　　 “你——你看我像人嘛？”小白狐不得不加大聲音，昂起腦袋，用力重復道。

　　 “你像你媽！”被打斷的男人很是不爽，罵道，“——都打不過，啊？要是老子當皇帝，直接點起他娘的八十萬禁軍，一股腦兒打的什麼鳥南京道去，契丹娘們兒能擋得住？就老子這家傳的三十二式大槍，來一個死一個，來一對兒死一雙……”

　　 男人繼續罵著，沿著林中小徑走了下去。

　　 小白狐——啊不，現在已經是一只老態龍鍾、皺皺縮縮、毛發黯淡無光的老灰狐狸了——呆呆地坐在石頭上，兩只後腿岔開，腦袋歪著，眼睛里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

　　 “哇——”片刻後，老灰狐狸仰起頭，大哭起來。

　　 “哎呀，你給我留一口。”

　　 “明天我再給你偷一只過來，反正那個白痴天天買燒雞。”

　　 “你騙了我一萬次了，給我放下。”

　　 “真不騙你，我騙你的話，我媽下輩子轉成黃鼠狼，行吧。”

　　 一只紅狐狸一邊說著，一邊迅速叼起半只雞腿，向自己的洞口跑去。

　　 剛要出洞口，她便見到眼前一閃，只見一個老態龍鍾的灰色身影橫在洞口，臉上帶著陰沉到要殺人的表情。

　　 “媽！”紅狐狸嚇得丟下嘴里的雞腿，跪在地上磕起頭來，“我錯了！我不該拿你騙人。媽您收了神通吧，明天我去偷只雞給你上貢。”

　　 “別嚎了，姐，是我。”老灰狐狸疲憊地說到。

　　 “你？阿嵐？”紅狐狸抬起頭來，先是把雞腿重新叼住，然後才開始細細打量起面前的灰狐狸來：“你不是化形去了嗎？”

　　 “別提了。”灰狐狸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講述起來。

　　 “……然後我就變成媽媽的樣子了。”說到這里，灰狐狸已經忍不住開始抽泣起來。

　　 “啊，那你不是白修煉這麼久了嗎？”紅狐狸同情地說到，一邊把聽故事時啃剩下的骨頭吐在了別人的山洞地面上。“真的，阿嵐，聽姐姐的，別整那些有的沒的了，就當狐狸不好嗎？”

　　 “不！”灰狐狸瞬間不哭了，攥緊小爪子，咬牙切齒地說，“我還要修煉！我一定要修成人形，找那家伙報仇！”

　　 “你這次化形失敗，功力大損，咋不得再修個一千年才能有點效果？快別折騰了。”

　　 “不！此仇不報，誓不為狐！”灰狐狸眼里閃爍著決絕的光芒。“姐，我就是跟你說這個。現在我法力低微，麻煩你幫我追蹤那個白痴——就老被你們偷雞的那個——的魂魄，每一次轉世輪回都不要放過他。等我修成人形，一定要狠狠找他報仇！”

　　 “媽呀，人！”

　　 看到前方走來的恐怖直立猿，幾十只狐狸頓時作鳥獸散。

　　 “慌什麼，看看是不是你們二祖奶奶。”

　　 富態的老紅狐狸在幾只小狐狸的簇擁下，慢慢踱了出來。“嘖嘖嘖，阿嵐終於成功了？”

　　 “還好，這次遇到個挺配合的。”穿著一身不合身風衣的少女說道。寬大的衣袍下，絕美的身材曲线若隱若現。姣好的臉蛋雖然還算平靜，但也大略露出些即將大功告成的欣喜來。“要是他沒有在我化形後試圖對我動手動腳就好了。”

　　 “人類嘛，都是一樹之狒狒。”老紅狐狸安慰道。“聽說他們一年四季都是發情期，你想那能是什麼正經動物？不過人類有長這種頭發的嗎？”

　　 “應該有吧，我還見有紫色頭發的。”

　　 “這幾十年才有紫色的，以前好像從來沒有。總之你小心點吧。”

　　 “無所謂了。”少女聳了聳肩，鎖骨在白皙得發光的皮膚後面輕輕跳動。“那，姐，我就准備偽造身份，去那個什麼江口大學了。”

　　 “我總覺得你那個報復方法不是很穩妥。”老紅狐狸一邊眼疾手快地從一個後輩手里奪來一塊肉脯，一邊說到。

　　 “只有這樣才能行。”少女搖搖頭。“輪回這麼多次，一般的傷害有什麼用？就是把他弄死，輪回一世也忘光光了。我要讓他愛我愛得欲仙欲死，欲罷不能，然後把他狠狠拋棄掉。只有給他心里印下徹骨的傷痕，傷到足以抵抗孟婆湯，才能讓他每生每世都受折磨。哼哼，讓我多受一千年修煉之苦，哪里是那麼好解脫的。”

　　 “行吧。”老紅狐狸還是有些懷疑。“記憶能超越輪回的，幾千年也就那麼十幾例。”

　　 “應該說，成功的都有十幾個了。”少女渾不在意，只是美滋滋地思索著什麼。

　　 “這家伙，怎麼還沒講完？”

　　 楚雲扭過頭去，看著室友捂著肚子，滿臉抱怨。

　　 “行了齊海，我昨天告過你別吃華萊士了。”

　　 “滿50減30，是你你能拒絕？”

　　 “那我也不會在開學典禮前一天半夜這麼搞。”楚雲嫌棄道。“你要上廁所趕緊去，別待會兒擋著我看女神。”

　　 “對哦，女神馬上要上台了。”齊海捂著肚子，咬牙站了起來。“那我趕緊走。”

　　 “少廢話，快滾。”一旁的趙林立刻把書包放到了齊海的座位上，從里面掏出棒球帽戴上，愜意地伸了個懶腰。

　　 噴射戰士齊海離開沒兩分鍾，中年男校長的致辭就結束了。平心而論，校長也是一位精干勤懇的人物，學術行政兩開花；只是和後面這位比起來，他的人氣未免低了不少。

　　 “感謝鄧校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主持人說道，但是楚雲兩只眼睛都粘在了她身後的另一個人身上，“下面，讓我們有請契丹科學院院士、工程院院士、國際數學聯合會主席、國際純粹與應用物理學聯合會執行委員會候任主席、三料菲爾茲獎得主……”

　　 “他們每年都要念這麼長一串嗎？”趙林壓低棒球帽，在上午的陽光下遮住手機屏幕，不解地煞風景道。“我超，卡死我了，不然這小小馬可，必死無疑。”

　　 楚雲哼了一聲。他當然不指望這種農批能理解女神的偉大之處，但這農批想來也不知道，女神當年玩票的時候順手拿過他那垃圾游戲全英雄國服最強，順便創了排位星數和巔峰賽分數紀錄，而且至今都沒有被打破。當然女神也一如既往地瀟灑，她發現沒有新的挑戰可以做之後，就再也沒在這破游戲上浪費半點時間。

　　 所以說，農批真不能處。雖然齊海是個記吃不記打的噴射戰士，但他至少更能像自己一樣理解女神的偉大之處。

　　 “……江口大學副校長，江口大學數學與理論物理中心主任，數學學院院長，蘇妍院士發表開學致辭！讓我們有請蘇院士。”

　　 觀眾席上傳來排山倒海的呼聲，這位蘇院士的人氣可見一斑。剛過而立之年的女子站起身來，優雅地向台下的崇拜者們輕輕致意，然後便站到講台邊，開始講起了話。

　　 楚雲如痴如醉地聽著。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女神的真人。自從幾年前蘇妍調來江大後，這學校的數院物院分數线就殺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碩博更是卷到沒邊。作為經管人，楚雲這個專業在幾年前還是卷王集中營，現在已經沒落了。

　　 “我超，什麼破校園網，怎麼更卡了？哎你tm別控輔助呀你——哎呦喂！”

　　 楚雲聽到趙林罵罵咧咧，只是想笑。只要他從他的屏幕上抬起頭半厘米，就能看到無數的手機舉在空中，爭相拍攝，這網能好才怪。

　　 “唉。”趙林嘆氣道，在一聲“Defeat”中放下手機：“我超，什麼情況，怎麼全校都瘋了？”

　　 他茫然四顧，試圖在這些瘋子中找到一個正常人。楚雲不禁感到好笑。

　　 “我超，看那個妹子。”

　　 楚雲不情願地順著趙林的手指看過去，他才不相信在蘇妍出場的同時，地球上有其他任何一個女性人類能蓋得過她。

　　 但那個女生也確實太引人注目了些。

　　 她披著一頭銀色的長發，渾身在陽光下顯得燁燁生輝。楚雲原本很不喜歡這類金銀色的淡發 ，因為（如果是天然發色的話）總是顯得發質黯淡干澀，但這個女生的頭發像是柔順光潔的金屬絲一般，給人的感覺絕不遜於最烏黑油亮的發色。

　　 真的有不少人都開始注視起她來。她朝楚雲這邊走過來，開學典禮上千篇一律的丑陋文化衫也遮不住那曼妙身材的優美曲线。

　　 離得更近了，楚雲能看到她的一雙異色瞳孔。與之相比，那副美麗的面龐也不是那麼罕見了。

　　 “還真有異色瞳？還是金色和紫色。”

　　 “美瞳唄。”趙林哈喇子都要流下來了。“你說妹子會不會坐到咱們這兒來？”

　　 “想啥美事兒呢。”

　　 但出乎意料的是，那個女生居然真的走了過來。她在楚雲座位前兩排找到了他們班班長，說了幾句話後，班長看商丘暈暈乎乎地站了起來，環顧四周，然後就把她朝楚雲這邊領了過來。

　　 “這里有座。”他站在女生身邊，顯得整個人都充氣膨脹了起來。

　　 楚雲正想說這是齊海的位子，趙林就眼疾手快地把他的包拿了起來。“是啊是啊，同學可以坐這里。”

　　 “謝謝！”女生點頭輕笑道，楚雲能聽到他聲音很大地咽了一口口水。女生從楚雲身邊經過時，他聞到一陣好聞的香味，像是花香和奶香混合的樣子，甚至莫名讓他有些心旌搖蕩。雖然楚雲孤陋寡聞，但他也覺得這不像是化妝品弄出來的。

　　 這種感覺不禁讓他耳朵有些發熱，忍不住低下頭來。女生穿著一雙略顯幼稚的水晶涼鞋，白嫩的裸足每走一步，都要和鞋面“吧嗒”地碰一下，很是讓人浮想聯翩。她的腳趾纖細修長，趾甲修剪的很是干淨整齊，下面紅潤潤的嫩肉煞是可愛，腳腕更是比楚雲的手腕都細了不少，讓人一看就想輕輕握住愛憐一番。

　　 “好的，秦嵐同學，我就回去了。”班長溫柔體貼地說到。楚雲把目光從女生白得反光的腳面上抬起來，看到他像個傻子一樣揮了揮手。“還有什麼需要，歡迎隨時來找我哦！”

　　 “好的，麻煩班長啦。”名叫秦嵐的女生也衝他揮了揮手。她的聲音清脆婉轉，很是動聽。楚雲一般只能記得住那種明顯的音色，比如嗲嗲的夾子音，或者高冷御姐音。但這嗓音簡直就是任何男生都會引為白月光的中學班花、或者鄰家小妹式風格，倒是又讓他心里一動。

　　 楚雲又看了這染發戴美瞳的家伙一眼。她著實白得欺霜賽雪，這種從頭到尾的淡色調讓他有種刺眼的錯覺。

　　 “同學你好，我叫趙林。”趙林顯然已經不清醒了，突兀地說道。

　　 秦嵐愣了一下。“你好，我叫秦嵐。”

　　 楚雲一邊在心里哈哈大笑，一邊把視线移回講台。蘇妍女神的講話不同於其他人的空泛（當然也是因為她有資格無視那些虛套），而是給出了許多實實在在的建議。她涉獵的學科實在太過廣泛，場上十之七八的新生都能了解到跟自己專業有一些關聯的東西。

　　 “同學，”他聽到秦嵐又說起話來，一邊想著不關我事，一邊又忍不住扭過頭去，然後發現她居然看向了自己，不禁嚇得跳了一下（耳根感覺更熱了），“你好——啊對不起，嚇到你了——我叫秦嵐，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嘛？”

　　 “你、你——好，我叫楚雲。”楚雲說到。

　　 “很好聽的名字呢。”秦嵐歪過頭，莞爾一笑。“我初來乍到，以後還請楚雲同學多多關照啦。”

　　 楚雲看到趙林的腦袋從一旁冒出來，眼珠子蹬得像要炸掉一番。

　　 不過公允地講，楚雲自己也沒有好到哪去。

　　 “啊，也就那樣——咱們都是初來乍到——其實我也就是個混子——大家都彼此彼此，在大學就都是新的起跑线了——本來咱們這專業就——你知道其實經管的話——關照不關照的——嗯，好的，我們一起進步。”他語無倫次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其實只要客套一下就行了，趕忙收了尾，閉上嘴，同時在心里為自己的失態暗暗惱羞成怒起來。

　　 “你寄吧誰啊？”他在心底咆哮起來。

　　 “我又寄吧誰啊？”

　　 “這白痴批話真多。”秦嵐表面上溫柔地笑了笑，拿出手機，詢問起楚雲的聯系方式來。“過了一千年還是這鳥樣子。還得假裝他不是個白痴。嗯？那個捂著肚子的男人是誰啊，為什麼這麼直白地盯著我？什麼眼神嘛。果然人類沒一個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