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神奈川縣的天黑得很早。

　　 因為天氣冷，籃球部的活動也結束得比較早。

　　 五點左右，天就已經全黑了，體育館外的風像怪獸的吼叫，衝刷著光禿禿的樹叢，發出淒厲的聲音。

　　 三井回過神的時候，體育館里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因為把前途都賭在冬季選拔賽上，最近一段時間，他差不多是第一個來體育館練球，最後一個回家。

　　 說差不多是因為他時常會遇到宮城。

　　 自從五月份他歸隊之後，他和宮城的關系就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從死敵一夜之間變成了好朋友。

　　 在其他人看來，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也許宮城也覺得很神奇。但是只有三井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他把最後一顆籃球收好，披上外套走出體育館，鎖上門。

　　 走到社團教室的時候，他發現里面黑漆漆的，一點光也沒有。

　　 燈壞了嗎？

　　 三井伸手去摁開關，結果和他預料的不一樣，頂燈瞬間亮了起來，把整間教室照耀得清清楚楚，包括縮在牆角的現任隊長宮城。

　　 三井聽到了一聲啜泣。

　　 那個宮城本來就很小只，蜷著腿縮在那里看起來就更小了，像一只委屈的小貓咪。

　　 “喂。”他走過去，在宮城的身前蹲下，“你怎麼了？”

　　 宮城的臉埋在胳膊里，三井看不見。

　　 他只能看見宮城的胳膊上有一片水痕，褲子靠近膝蓋的地方也有一灘水漬，雖然在深色的褲子上看起來並不明顯。

　　 “哭得這麼慘啊？”三井悄悄嘆了一口氣，然後翻了個身，在宮城的身邊坐了下來。

　　 “嗚——”宮城悲鳴了一聲，聽得三井一陣揪心，然後宮城抬起臉，睜著淚汪汪的一雙眼眸看向了三井。

　　 “三井桑……”他還沒止住哭泣，這一聲叫喚里面帶著哭腔，仿佛是在撒嬌。

　　 “怎……怎麼了？”三井揪著衣角，面對著這樣的宮城，他沒來由地心慌。

　　 “阿彩拒絕我了……哇——”宮城的眼淚流不完似的，說出原因的時候，更是嘩啦啦地順著臉頰往下淌。

　　 三井的心一沉。

　　 果然又是……跟彩子有關啊。

　　 彩子，彩子……

　　 宮城的眼里只有彩子。

　　 三井突然感覺心酸得厲害，就好像檸檬汁滲進了心上的創口。

　　 “我懂你的心情。”他對宮城說道，“想哭就哭吧。籃球部的其他人都回家了，不會有人看見他們的隊長哭得這麼慘的。”

　　 他這麼一說，宮城的淚倒是止住了不少，大概也覺得身為隊長因為失戀哭成這樣很狼狽吧，更何況宮城一直想樹立的是鬼隊長的形象。

　　 三井當然知道宮城在想什麼。他不覺得宮城能成功地當一個鬼隊長，因為宮城的本質只有可愛。

　　 “很難得你沒嘲笑我啊。”宮城吸了吸鼻子，用胳膊狠狠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他的眼睛哭得通紅，這叫三井隱隱感覺彩子是讓他的希望徹底破滅了。

　　 “說說吧，這次是怎麼拒絕你的？”三井打開書包，抽出一張紙巾，遞給宮城。

　　 宮城接過紙巾，使勁擤了擤鼻涕，說出的話帶著濃重的鼻音:“她說……‘良田，對不起。我不能欺騙我自己。我對你沒有愛情的感覺。’嗚嗚嗚……”

　　 “話說的這麼明白，看來你是沒戲了啊。”

　　 三井努力使用了一些幸災樂禍的語氣，但他又酸又澀的心情卻讓使用效果大打折扣。

　　 宮城果然沒有聽出來，反而覺得三井是在同情他。

　　 “我很難過……為什麼我總是被拒絕……”宮城抽泣著，垂下了腦袋。

　　 “既然她對你沒興趣，那你換個人告白，說不定就會成功了啊。”三井淡淡地說道。

　　 宮城找到一個互相傾心的女孩子，和對方交往。這大概是三井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但此刻他卻這麼建議。

　　 “你以為我沒有嗎？”宮城根本不懂他的心思，一股腦兒將自己的失戀經歷全部講出來了，“……那是我第一次被阿彩拒絕，第二天，我懷著報復的心理，向她鄰座的那個女生告白。”

　　 “為什麼是她鄰座的女生？”三井好奇地問。

　　 “因為我每次找阿彩，她都微笑著看著我。”

　　 “那大概是同情的微笑吧。”三井眨了眨眼睛，“她知道經理對你沒那個意思。”

　　 “是的……可我當時不知道……還以為自己會成功……”宮城說到這里，沮喪地嘆了一口氣，“啊，幾乎是立刻就被她拒絕了。那之後過了一個月，我一直沒有從失戀的痛苦中恢復過來。我想要盡快忘掉阿彩，所以我找了一個外校的女生表白，她是大北高中的……”

　　 宮城繼續說道，他的心情平復了不少，也許因為傾訴的對象是三井，他越說越多。

　　 三井默默地聽著，直到宮城講完最後一次表白失敗。

　　 “……很可笑吧，還被水戶洋平那幾個人看到了……”宮城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抬頭看著天花板，用惆悵的語氣總結道，“追求了兩年的阿彩不喜歡我，看似對我有好感的女生也都紛紛拒絕我……大概真的沒有人會喜歡我……”

　　 “不會沒人喜歡的，你只是還沒遇到而已。”聽到這里，三井忍不住說道。

　　 “謝謝安慰我。”宮城彎起帶著淚花的眼，又苦笑了一下，接著他想了想，突然轉頭問三井，“三井桑經歷過失戀？”

　　 “……沒有。”

　　 三井盯著他的眼睛，咬了一會兒下嘴唇才從牙縫里擠出兩個音。

　　 “嘖，長得高大好看就是不一樣。”宮城悻悻地說道。

　　 “謝謝你的夸獎。”

　　 雖然是這麼說著，但三井難得地一點得意的樣子都沒有，而是別過目光，有些傷感地低聲說道，“長得好看又怎麼樣，連表白都不敢，哪里還有失戀的資格……”

　　 “啊？”宮城驚訝地看向了他，剛剛哭完的眼睛里還閃著淚花，“不會吧？你這麼沒自信嗎？”

　　 被他那雙純真的眼睛看得內心發慌，三井又抽出一張紙巾，輕輕拍在他的臉上。

　　 “別擔心會被拒絕嘛。”宮城胡亂擦了一把臉，把紙巾丟在一邊。

　　 “呐，你看我這個樣子，表白了那麼多個全部失敗了，都還沒放棄。”見三井不說話，他又說道，邊說邊拍了拍三井的肩膀，“你的待遇肯定比我好啊！”

　　 三井苦笑了一下，把目光從宮城搭在他肩膀的手上撕下來，又看了一眼緊閉的教室門。

　　 也許是藏在心底太久了，又也許是宮城的情緒感染了他，他有那麼一點想要說出來的意思。

　　 “怎麼可能……”他吸了吸鼻子，故作輕松地說道，“沒打我就不錯了。”

　　 “誒？！”宮城的表情頓時精彩極了，並且立刻張大了嘴問道，“什，什麼女生啊？這麼厲害嗎？！”

　　 “不是什麼女生。”三井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終於說出了那句話，“是你。”

　　 “嗯？”他看見宮城偏了偏腦袋，像只小麻雀一樣，似乎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我想告白的對象，是你。”三井盯著他錯愕的雙眼，一字一句認真地告訴他。

　　 “別開這種玩笑啊！”沉默了幾秒鍾之後，宮城低聲叫了出來。

　　 “我沒有在開玩笑。”三井用一雙傷感的眼睛看著他。

　　 “要安慰失戀的我也用不著這樣。”宮城卻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

　　 “都說不是玩笑了！”三井怒吼。

　　 “不用演得這麼真實啊！哈！”

　　 三井還想再繼續解釋，可就在這時，他突然發現宮城雖然是在笑，但是躲避著他的目光。

　　 他立刻就明白了。

　　 宮城知道他沒有在開玩笑。

　　 宮城只是想用這種方法把他的表白糊弄過去。

　　 好維持住他們的朋友關系。

　　 去他的朋友關系。

　　 三井抓住了宮城的手腕。

　　 “三井……桑？”宮城收起了臉上的笑，用一種帶著點膽怯的眼神看著他。

　　 “我是真心的。”他的手抓得很用力，指頭幾乎要掐進宮城的手腕里。

　　 “愛你一年多了，為什麼你就是看不出來！”

　　 他無視了宮城的反應，索性把自己的心意赤裸裸地擺在了宮城的面前，“為什麼還要一次次去向其他人告白！為什麼總是告訴我你沒有人愛！”

　　 他越說越激動，最後喊了出來。

　　 “我愛你的！我好愛你的！”

　　 眼淚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宮城徹底呆住了，兩眼直愣愣地看著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算了。”

　　 沉默了有一會兒之後，三井垂下頭，抹了一把臉，然後站起來，走到衣櫃前去更衣。

　　 沒人再說話，空氣凝固了一般的死寂。

　　 三井換好衣服，合上衣櫃門，背起書包就要離開。

　　 他剛剛殺死了他和宮城的友誼，他不想面對殘局。

　　 “等一下！”宮城突然衝過來，抓住了他的背包帶。

　　 三井停下了腳步，任由他抓著帶子，沒說話也沒有轉身。

　　 “你……能不能……再說一遍？”宮城小聲地說道。

　　 他在三井的身後，所以三井看不見。

　　 看不見他紅透了的臉和害羞的表情。

　　 但是三井聽得見。

　　 聽得見宮城動搖的內心和對他的感情。

　　 他太熟悉宮城了。

　　 “那個……”宮城結結巴巴地又說道，“我……”

　　 三井轉過身去，一把握住宮城的手，將他順勢壓在了一旁的衣櫃上。

　　 “三……？”宮城睜著詫異的眼，話還沒說完，三井把身體往前一傾，低頭看著他的眼睛。

　　 “你想聽幾遍，都沒有問題……我喜歡你，宮城……”

　　 “很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