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號溫和的氣場，很大一部分在於表情加成。

　　 她一旦不笑，神色就顯得疏離，即便面容是柔美曼致、溫艷引憐的東方輪廓，也透露出某種張揚的冷淡來。

　　 一身黑色水手服的漂亮女孩，面無表情的撕開面包車的拉門時，長發被風狂亂的吹起，唇紅膚白，黑眸無光，猶如月下鬼影。

　　 身周那種過於凜冽的氛圍，不似人類。

　　 除了車廂里唯二的獵人，所有非念能力者被嚇得全都向車的內側躲，亂做一團。

　　 “女鬼？！”

　　 現在的鬼都能扒上飛馳中的車了嗎？！

　　 早早察覺到有人追車，即便做好了准備，拿酷戮也被六號這副亮相驚到了，他把住方向盤，從後視鏡中看見秀托起身攔在其他慌張不已的研究人員面前，一語不發，似乎也很震驚。

　　 “交給你了！”他喊了一聲，專心開車。他們行駛在城市的大馬路上，前後車流算不上稀少，哪怕車門少了一塊、車廂中瘋狂灌風，也要按照交通守則打轉向、變道、減速。

　　 秀托作為UMA（Unidentified Mysterious Animal，未確認生物體）獵人，專門研究一些常理之外的生物，他的興致倒是被一下子被勾了起來。他微微側身，擋住自己左側寬大垂墜的袖子，秀托沒有肩膀以下的左臂，平時以三只可自由操控的浮空左手支撐著左袖，裝作常人模樣。總有一只左手拎著一個念力籠子，那是他念能力的關鍵。

　　 他防備著這個似人非人的少女，驅動兩只左手溜出袖子，潛伏在車廂的陰影處，一旦她有什麼危險舉動，就會發動反擊。

　　 “女鬼”的眼神准確地落在他們兩個身上，不知看出了什麼，她不易察覺地愣了一瞬。

　　 【拿酷戮：8%】【非關鍵時期】

　　 【秀托：26%】【非關鍵時期】

　　 【重要人物換算比值有效。】

　　 【系統維護正常運行中，現給予常規提示：部分重要人物在關鍵時期與非關鍵時期提供能量換算比值有所差別，建議宿主選擇其關鍵時期獲取更高能量。】

　　 這是指，兩個新目標在某個特定時間段能刷出比現在更多的能量？他們現在的換算比在十分之一，和伊爾迷一樣，完全比不上奇犽。

　　 她應該推他們的遲攻略進度嗎？

　　 話說，如果是攻略目標，就不能太粗暴地對待他們了呢。強行放血是不行了，問念的學習方法時也不能太過分。

　　 六號面對一車人驚恐的注視，消化了半秒新的信息。很快，她反應自然地露出微笑，他們感受到的那股肅殺的森森冷意，立刻就消弭而散。

　　 她變得像一個人類了。甚至還是那種柔軟、無害的類型。

　　 這前後巨大的反差讓拿酷戮和秀托感到驚異，他們仿佛是看見了一柄刀或是別的什麼無生命的武器，披上張人皮就搖身一變成為了人類，更要打起十二萬分的警惕面對她。

　　 但她現在看上去比剛開始有人味多了。她苦惱地看了看左手中的車門…原來一直都單靠右手吊在行駛中的車外壁上嗎？！她身上絲毫看不到使用念的痕跡，這一切都是僅憑肉體就做得到的？

　　 她把那塊車門藏到身後，完全擋不住，因為殘骸比她自己要高。她自己也很清楚，一瞬間露出了放棄治療的表情。

　　 “別害怕嘛。”她努力裝作不尷尬的樣子，笑著說，“我只是想來討一點血而已……”

　　 “吸血鬼？”秀托謹慎地問。他在腦子里回想起所有相關的資料，包括食人族、奇異信仰崇拜還有魔獸。

　　 “不不不，我是貨真價實的人類哦。”她搖了搖頭，“我只需要念能力者的血液，但你們拒絕也無所謂。”

　　 “只是，能不能請你們告訴我如何成為念能力者呢？”

　　 秀托沒有立刻回答，他還不知道這個女孩的品性和目的，危險分子學念會很麻煩。而且他也不覺得她還需要學習念，明明已經有了不弱的力量。

　　 拿酷戮的想法和他差不多，見他們沉默，六號嘆了口氣。

　　 怪她出場太粗暴。她在追車的時候，下意識就拿出了以往追擊敵人的態度，畢竟她從來沒有在普通城市這種低危險的地區內執行過任務。

　　 叛逃之後，她也是往無人區鑽，走在深山老林和荒涼的戰場之間。

　　 異世界太過和平，於是她格格不入，不管做什麼都在碰壁。

　　 六號很郁悶，她再次發覺自己並不能永遠像在戰場上那麼強而有力，生活和戰爭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事物。

　　 她原本的世界里，搭檔是唯一的中心。因此，當搭檔也拒絕她時，六號就什麼都沒有了。

　　 前搭檔們的刀劍相向，她可以理解，奇犽的警惕抗拒，也是情理之中。

　　 她只是對自己的無用感到憤怒和自嘲。

　　 ——叛逃之前，她當時的搭檔拒絕了和她一起走。

　　 當時她們的契合度極高，只要那個女孩在背後看來一眼，她就能發動共鳴。

　　 可她拒絕了她。

　　 六號聽到她說：“你很強。但是如果我們真的逃走了，面對我們曾經的戰友，還有過往的敵人，你要如何保護我呢？你會很辛苦，遍體鱗傷，總有一天，你會倒下，我還是會死。”

　　 六號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化為的武器，究竟無力到何種地步，才會教搭檔說出這種話來。

　　 “對不起，可是，起碼在最後的時光里…我不想再戰斗了。”那個女孩子愧疚地道：“我累了。就這樣陪著我吧？”

　　 “就這樣陪著我就好，直到最後的那一刻。對不起，這樣的要求很殘忍吧？可以滿足我嗎，六號？”

　　 可是你明明如此的想要活下去。

　　 六號第一次無法回應搭檔的要求。

　　 沒有人教她，搭檔的情感和理智撕裂時，該聽從哪一邊的意見。

　　 不理解便會導致隔閡，她們之間的契合度暴跌，共鳴失敗後兩個人直接被分開，六號即將迎來新的搭檔，而那個淘汰掉的女孩，比預訂時間更早的被送進實驗設施。

　　 那是一項新開展的計劃，據說實驗成功就能讓感染者女性永遠保持在最強有力的武器形態，再也不需要完成共鳴之類的條件，成為連非感染者的普通軍隊也能夠裝備的武器。

　　 她們的精神反應消失，而肉體將以武器的模樣永存，再也不會變回人類。

　　 失敗的試驗品，就成為一灘爛肉。

　　 她的搭檔明明很想活下去，依舊拒絕和她一起走。

　　 新搭檔到來的那天和實驗結束的日期一致，她沒有像往常一樣去接新人，而是坐在實驗設施的攔網外，直到月滿星稀，也沒有看到任何交接武器的車輛。

　　 等到保潔人員推著堆滿小推車的汙物桶出來，她看著他們藍色的背影，登上了廢物運輸車，開出很遠，變成小小的白色方塊，腦海里汙物桶蓋子邊上溢出的鮮血依舊揮之不去。

　　 她發覺自己犯了一個相當嚴重的錯誤。

　　 刀沒有為持刀人殺出一條生路，是因為它不夠鋒利，不夠敏銳，不夠強，也許還砍向了錯的人。

　　 於是她變成了無主的刀。

　　 ——她絕對不允許自己再變鈍。

　　 現在這些人之中，最重要的只會是奇犽。

　　 六號對秀托笑起來：“那我換個方法問吧。”

　　 扔掉車門，她一步跨進車廂，側身閃過秀托兩只左手的攻擊，掐住一個普通人的脖子，“都不准動。不論受到什麼樣的攻擊，在我死之前，他的頭一定不會和脖子連在一起。”

　　 她特意用精神力探測，挑了一個最恐懼的人質。

　　 卑鄙但是管用。

　　 “他們是怎麼成為念能力者的？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她淡漠地威脅著，收緊手指。

　　 其余同事都驚叫著散開，兩個職業獵人投鼠忌器也不敢輕舉妄動，那個倒霉蛋在她手下完全掙扎不得，崩潰地大喊道：“我怎麼知道！我又不是職業獵人！獵人都會念，你自己去獵人協會問啊！”

　　 職業獵人協會。奇犽好像知道這個東西。

　　 六號看向秀托，“你是職業獵人？職業獵人協會有念的能力的教學嗎？”

　　 “有。”既然已經被說了出來，加上人質，秀托只得透露相應的信息，“如果能夠通過第一輪測試，協會就會安排念能力者進行相應的教學。”

　　 “你們不挑學生？”她感受著秀托和拿酷戮的敵意，十分懷疑，“就算變態殺人狂過了測試也教？”

　　 “目前協會是這個標准。”秀托的語氣毫無波動。

　　 “如果我幫著別人過測試算作弊嗎？”

　　 “只要你能做到，並且不違反測試當時的規定，就算你們兩個都合格。”

　　 “怎麼參加第一輪測試？”

　　 “網上報名就可以。但是，從尋找參賽場地開始就算是測試的一部分，不是考官就不知道內容，我也沒辦法告訴你。”

　　 不是假話，能感受到這個人的情緒很穩定，沒有撒謊時的強自鎮定。

　　 “那好。”六號松開了手，“看你這麼緊張人質，想必不是什麼人渣，我信你。謝謝解答。”

　　 她見秀托神色有所變化，就知道自己花言巧語巧對了。

　　 是好孩子啊…異世界遍地好孩子。

　　 “喂！！！”拿酷戮在前座放開嗓子大喊，他從六號上車就憋著一股不爽的氣，“你，學念干什麼？！”

　　 “不是我學。是別人要學。”得到需要的信息，六號非常親切地按著發抖的人質坐在座椅上，還幫他整理好凌亂的衣領。

　　 她笑眯眯地說：“是和你們一樣的好孩子，不用擔心。”

　　 “你說誰是好孩子？！看不起我嗎！”拿酷戮直接炸了，他終於蹭到了路邊，一個漂移停好車，甩出去幾個沒坐穩的普通人，回過頭指著六號氣勢洶洶道：“下車，和我干一架！”

　　 拿酷戮不打女人，但對強者是一視同仁的，以性別評判已經展現出實力的對手是一種侮辱。

　　 秀托：“……”

　　 又來了，拿酷戮的毛病。

　　 他這個本質良善的同伴有著纖細天真的內心，即便是面對未知的凶惡敵人，也要確認了對方的“惡”才能下手。

　　 拿酷戮說出自己的至理名言：“只有認真干一架才能互相了解對方！”

　　 秀托熟練地善後，他把普通的研究員們挨個扶下車，聯系其他的工作人員派車再來接。

　　 六號看看兩耳不外事的他，又見拿酷戮堵在車門外的綠化帶，便無奈地走到他的對面。

　　 這個人評判事物的標准很奇妙。如果打架就能給她帶來能量，她並不介意陪他打。

　　 “真的要打嗎？”她問。

　　 “當然！你這家伙有兩把刷子，不用念就能追上我們的車，啊？”拿酷戮指著馬路對面夜晚無人的公園，“去那邊！”

　　 “我知道你很強，讓我看看你的真本事。”他問道：“那個要學念能力的，也讓我看看他是什麼樣。”

　　 六號走在他身後，語氣輕松，“不行。他現在完全打不過你。如果你去打他，讓他受無用的傷，我就殺了你。”

　　 聞言，發型和性格都很奇特的青年，回頭看了她一眼。

　　 “哦，口氣很大嘛。”他略有凶相的臉，笑起來時，卻顯得直率又爽朗，“你露出了不錯的表情呢。是親人嗎？還是戀人？”

　　 “不。是我現在的搭檔。”想到奇犽臭著臉讓她速戰速決，她便忍不住微笑，因而十分溫柔的，如此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