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狩人夢】奢侈武裝22
為了防止溺水者驚慌失措的掙扎影響到救助者的行動,正確的救助方法是從溺水者的背後去接近他們,再帶向安全區域。
不過面對昏迷的人就不用管那麼多了。
落水的女孩子似乎看到他便安心了,她合上眼,白色的氣泡從口中冒出來,旋轉著滾過他的臉頰,帶來有別於冰冷海水的暖意。她失去了意識,酷拉皮卡盡量迅速地從正面一手環著她的腰向海面游,海洋本身的水波與暗流都在阻攔他,他們上升得並不快,酷拉皮卡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她很可能會挺不住。剛才他就注意到她身上還有傷,現在也在水中不斷地溢出血液,雙臂的姿態有些古怪,大概率是骨折。還好她身上的衣服不多,裙子也是薄短裙,不會在水中產生過大的阻力。酷拉皮卡在跳下來之前就將藍金色的外罩脫掉了,可他身上的棉質上衣長褲加起來依舊沉重。畢竟酷拉皮卡出門前也預料不到自己要去救一個墜海的人,他剛剛從本市最大也是最偏僻的圖書館出來。酷拉皮卡浮上海面,看到自己借來的書匆忙之下被隨手扔在衣服和包裹旁邊。
時間很晚了,除他以外沒人路過這條偏僻的臨海小徑,這里雖然有欄杆和觀海台作為景觀設施,但離市區還是太遠了,市區內有更便捷熱鬧的景區。
要是有人在他跳下去的同時呼叫救護車,她生還的幾率還會大一點……但現在只能先由他來做初步急救再打電話了。
這片海域沒有沙灘,酷拉皮卡跳下來的地方是一片臨海的矮涯,岩石側壁傾斜著延伸到海中,回到岸上需要一點點爬上去,他撕開衣服做布繩將她綁在背上,抓住粗糙的石壁。這個女孩比他預想得要重,她個子不高,卻有超出體型的分量,難怪會一直向海底沉落,好像綁了腰鉛的潛水員。摸到景觀欄杆的邊緣時,他察覺背後的人動了一下,接著就是撕心裂肺的咳水聲。
意識恢復這麼快,說明情況不危急。酷拉皮卡松了一口氣,他兩三下翻入欄杆內,解開繩子將她放下來。她從酷拉皮卡背側滑下來時差點臉著地,都沒有下意識用手撐的動作,手臂該是折斷了。他急忙扶住她時也不小心碰到了那雙毫無力氣的胳膊,她的臉瞬間皺成一團,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比起為疼痛所折磨,她很快就咳嗽著打起了精神,轉頭盯著酷拉皮卡上上下下地打量。和那些因他容貌或民族服飾而來的異樣眼光不同,她的神色很柔和,還有著一種新生兒對一切不了解事物的好奇,純粹而稚嫩,在她的臉上顯得十分違和。那不是一個認知正常的少女該有的表情。
……如果她沒有服用任何藥物,如果這就是她清醒的狀態,她的智力可能有些問題。
注意到酷拉皮卡凝重的視线,她也皺起眉。然後她一副“想到了!”的表情,湊過來在他臉上舔了一下。
不是親,不是吻,是用舌尖輕輕的舔舐,好似動物之間對同伴的安撫。
酷拉皮卡震驚地睜大眼睛,他是完全沒想到她會這麼做的。看到他的神色變化,她受到鼓勵一般又舔了幾下,嘗到海水的咸澀微微皺眉,再拉開距離,眼神明亮地注視著他。酷拉皮卡發現自己居然能直接從表情看出她的意思:不要擔心了。
他再次,仔仔細細地評判了一遍她的樣貌。即便臉頰上狼狽地貼著海水浸濕的發絲,也不會顯得凌亂或是引人厭惡。他沒看到她是怎樣掉進海里的,他只在月光下注意到波濤里有個人就跳下了水。
她不會說話,即使感到疼痛,也沒有掙扎,她習慣忍耐。他思考得有點久,她就將注意力移開,去觀察周圍的一切:欄杆,月亮,海浪。那種眼神和看他一樣,仿佛從未見過這些普遍得不能再普遍的事物。
自部族被屠殺以來的少年獨自在外面渡過的歲月足矣讓他明白這個世界上究竟有多少陰暗的事物,那是引起他對外界向往的那本書里沒有提及,卻切實存在的壓迫與掠奪。
她大概被特意豢養出來的“寵物”,扔進海里是因為已經膩煩或是需要處理掉了。這個海岸是非常理想的拋屍地點,如果不是他正巧在附近,她一定會無聲無息地從世界上消失。
六號就發現金發少年的表情更加難看了,仿佛隱隱壓抑著怒意。而那之下更有某種經久不息的,詰問般的憤恨,如同地獄里滾滾流淌的岩漿,每朵爆裂的炎花都在訴說痛悔與煎熬,只不過他把這些牢牢地鎖在心中。
但她對情緒是非常敏感的,憤怒的情緒就是最適合驅動她的能量,內心蘊含著仇恨的使用者和她是絕配,她是為摧毀而生的武器。
所以這個人一定是她的搭檔,不會錯的。
這樣認定之後,她便感到某種溫暖柔軟的東西,在胸腔之中癢癢地冒了出來。
她看著他,覺得自己好像成為了海中輕飄飄的水母,隨著水流東倒西歪,卻還是很快活,連雙臂愈合時產生的劇烈疼痛都變淡了。
搭檔正在對一個小盒子說話,明亮的月光將他的輪廓映得十分柔和,金發絲縷分明地貼在側臉。不知為何,在她眼中,他變得非常、非常好看,只要有他在,她就不想去在意別的東西了。
酷拉皮卡很快察覺到她聽不懂語言,卻很黏他。救護車來時開著警示笛,她不喜歡,可他一走過去,她也立刻跟上,雖然一臉的苦大仇深。到了醫院,他坐在診室里時,她皺著眉讓醫生檢查自己斷掉的胳膊,他去付醫藥費的功夫,回來就見她站在斷了腿的轉椅旁邊,骨科醫生在診室角落瑟瑟發抖。於是酷拉皮卡明白了,她不是對誰都會忍痛的,也許是因為他救了她,才被當成了豢養者一般的存在。如果給她殷切的模樣加上一條尾巴,大概已經搖成了螺旋槳。
他詭異地有種被偶然喂過一次的流浪狗眼巴巴認定的感覺,好笑夾雜著心酸的暖意。
【▇▇:▇▇】
她眼前突然跳出瑩藍色的薄幕,上面彎彎曲曲的符號她一個字也看不懂,她只覺得它擋她看搭檔了。這麼一想,它就悄無聲息地熄滅了。
酷拉皮卡想不起來上次體會這種來自他人的直白親昵是什麼時候了,他的精力全都投進了修行和讀書,和所有的人隔著一層壁障,他以為自己早就習慣了孤獨。
但孤獨又怎麼可能是會被習慣的感受呢?人類終究是渴望溫暖的社會性物種。
他依舊會想起派羅,想起父母,想起離開族地時一間間圓房子上升起的炊煙,十二歲的酷拉皮卡騎著陸行鳥出發,胸中充滿了期待。
再次回家時,他會笑著對派羅說,自己在外面的世界過得非常開心。
那一個朝陽冉升的清晨,酷拉皮卡是真心相信那樣的未來正等著他,毫無理由的篤定與樂觀。
然而……
“對不起,她不懂事的。”他及時制止住發散的思緒,一邊對醫生道歉,一邊試著對她招了招手。她就很歡快地跑了過來,只有右臂打好了石膏,左臂還在晃蕩。
醫生在酷拉皮卡的安撫下戰戰兢兢地幫她的左臂也打上了石膏。
走出醫院大門後,酷拉皮卡才發現事情變得很難辦。他只准備在這個城市待上幾天,看過需要的資料就走,他接下來要去考取獵人證,成為獵人,然後對屠戮族人的A級犯罪團體幻影旅團復仇。這必然是一條坎坷艱難、與死亡日夜相伴的道路,他不想牽連任何人,也沒有照顧她的余裕。
他聯系上當地的收容所,把她送了過去。他知道這個國家的救濟業搞得很敷衍,但他不覺得那會比待在他身邊,受死亡的威脅更難熬。
那一晚他的閱讀效率不高,睡得也不安穩,在天光蒙蒙、鳥雀嘰喳漸起的時刻就醒了。
拉開窗簾時,沐浴著晨曦,他注意到窗台上碼著一排洗得干干淨淨的野果,從大到小排列,最大的比苹果還大,最小的只有小指指節長,神奇的是,這些全部是同一種紅彤彤的果子。
這是……
他立刻給收容所打電話,得到了當晚查房時她就不在房間里的消息,監控也沒拍到她是什麼時候從哪個門離開的。
酷拉皮卡:“……”
他好像低估她了。且不論她是怎麼懂得避開攝像頭的,差異這麼規律的野果,松鼠過冬的儲藏室里可能都沒有。
推開窗戶,酷拉皮卡正想把果子拿進來,突然敏銳地察覺來自他人的視线。
少年修長的指節按在圓潤艷紅的果子上面,他抬起頭,額頭和耳側的碎發被晨風撩起,露出秀美如畫的臉龐,光潔的皮膚在淡金的日光下干淨得好似浸在流水中的玉。
她坐在正對他旅館房間外的樹枝上,輕輕蕩著腿,披著越發耀眼的朝陽光芒,慢慢地微笑起來。
他的眼睛睜大了一些,棕褐色的瞳眸本是顯得穩重柔和,現在看去卻只有最純粹的驚訝,這時他的氣質倒是更接近自己實際年齡該有的樣子了。
酷拉皮卡看到她開口,唱出一連串清脆婉轉的鳥類鳴叫聲,猶如訴說愛語的情歌。
然後她就像是真正的鳥兒,啼鳴著,輕巧地從交錯的枝葉之間站起身,向他一躍。
他下意識地接住了她,露水和樹木的味道。
變輕了。他愣愣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