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5題\r
——351.尊敬する人/尊敬之人\r
[上天台 程張]\r
(2.5周目梗)\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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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四,近乎圓滿的明月高懸空中,讓原本就處於半空中的紫霄宮變得不那麼清冷。程鈞就這麼站在門外,等著最後的通知。若是沒有記錯,上一世在這個時候,張清麓應當找他了。\r
應該是不會錯的。\r
程鈞嘴角彎了彎,紫霄宮之行幾乎和上一世沒有任何差別。程鈞順利得從白萬象手中得到了捧印的位置。而另一頭,因為換了身份,贏玥和唐世初也如上一世一般,互相見面,互相切磋了一下。比之上一世,程鈞這次下手更輕了些,卻讓唐世初他們心中更為驚奇。畢竟即便是贏玥這等心中早有猜測的,都不如程鈞這般仿佛什麼事情都胸有成足。\r
然後便是魏紀之的出現。\r
仿佛是昨日重現,程鈞看到那人的時候,一邊躬身行禮伏低做小,一邊想到魏紀之日後的結局,心中竟生出一些唏噓來。他是這般平靜,連帶著那老頭都免不得多看了他幾眼。反倒是張清麓,言語間婉轉表達了對三人的信任。魏紀之顯然比上一次來的平順多了,只是最後那句點魂燈倒是半點不差。\r
程鈞心中冷笑,他之前已經暗示過張清麓莫要強硬。果然見張清麓毫不猶豫說了謊,隨後又試圖將話題帶過。只是,若是這般輕易,魏紀之便不是那故意來找茬的道宮上使了。\r
上清宮的四盞魂燈漂浮在半空,如記憶中一樣,豆大的燈火搖搖晃晃。程鈞自然是作了假的,另外三人這次卻也不用擔心了。因為他知道,張清麓一樣會將那燈要過來,滅了去。\r
“多事。”\r
想到這里,程鈞免不得嘀咕一句,轉世重來再看這一幕,雖說知道是收買人心的手段,但也免不得要說他一句天真。當著三人的面一同點了魂燈是收買人心不錯,承受了魏紀之的一擊受了些暗傷,對於贏玥他們而言也足夠有激勵作用。但背後滅了魂燈,又跪了四天,這種事情,沒人看到,豈不是白白受罪?\r
說他聰明那是真聰明,權衡之術一手掌控,這是天生的。而蠢起來也是真蠢。程鈞現在倒是有些理解魏紀之的想法了,考慮到張清麓身份如此特殊,若是這般天真,日後回到上清宮,只有被人坑的份,哪能看到真正執掌天下道宮的一天?\r
然則天真歸天真,野心也依舊是野心。張清麓這個人,無論是叫張延旭的時候還是換做了張清麓這個名字,都一樣,自始至終,從程鈞真正認識他的第一天開始,都一樣。\r
袖中的玉符微微一閃,指出一個方向來。程鈞抬頭看了看,已經月行中天。再過半個時辰左右,便要到六月十五了。\r
和上一世一樣,張清麓的訊息,終於送到了。\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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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鈞走到大殿之外,平緩了一下心情。他倒不是有多激動,他是怕自己不夠激動和茫然。他露出的破綻已經足夠多了,多得令他自己都質疑為何張清麓還不懷疑自己?\r
大殿之上燈火通明,燭光搖曳,閃爍不定,仿佛放大了數倍的燃魂殿。張清麓就這麼跪在空空蕩蕩的大殿上,在數千只蠟燭的照耀下,孤零零的一個人,端正筆直的跪在中央。燭火將他的玄色法袍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襯著他的面色,更顯出幾分蒼白來。\r
“見過宮主真人。”程鈞靜靜地走過去,跪在他身後。\r
“小程來了,坐下說話吧。”張清麓並未回頭,只是應了一聲。他聲音如記憶中一般,暗啞又有些疲倦,顯然魏紀之當真是沒有留手。\r
“真人……可有什麼難處?”\r
程鈞記得上一世自己不由自主就說出了這句話。\r
“我有什麼難處?我若是有什麼為難,那也不是因為現在,而是因為將來的事。”張清麓哈哈一笑,用他的驕傲隱藏起自己的虛弱。\r
時過境未遷,程鈞竟從他這姿態中看出不舍來。即便知道並無大礙,依舊像要將此人攏在懷里。\r
不可!絕對不可!\r
時機未到,萬萬不可打破這既定的軌跡。\r
程鈞稍作沉默,便越過那話題,直接問他:“真人何處此言?”\r
如記憶中一般,張清麓用那大話來激勵他,又將那天下之事,些些許許的說個大概。天下,這個話題許久未曾有人與他說起,上一世合道之前,無人知曉真正天下之爭的意義。天台之後,眾人知道的天下已經是他俯首可得之物。而這一世,在張清麓之前,尚未有人提過,尚未有人知道。\r
程鈞以便與他分說,一邊心道張清麓果然是心中有所准備的。他年歲說不上多大,卻已經知道靈山、昆侖之爭,更曉得有海外所在,顯然是花費過一番功夫的。即便是上清宮中,知曉的人只怕也未必有幾個。魏紀之說他將修煉的時間都耽誤了,張清麓自己後來也承認因為庶務耽誤了修行,確實不是虛言。\r
“你果然不一樣,”張清麓點點頭,“和那些井底之蛙不同,知道天外有天,曉得那天下並非只有燕雲。程鈞,你可知道,紫霄宮又是什麼?”\r
程鈞猶豫著想那措辭。他不能答得太快也不能答對,只能做出一番思考的模樣,躊躇著用最大眾的說法去回答。\r
“道宮,”張清麓言語中掩不住好笑,“你這話只能在我這頭說說,若是被上清宮的人聽到,只怕要惹出大丨麻煩來。你可知,在燕雲,所有修士,從成為修士的那一刻起,便打上了道宮的烙印。‘道宮以下再無道’說的便是燕雲。”\r
泊夜的上清宮是什麼德行,程鈞自然清楚。莫說第一世的那可怕的龐然大物的模樣,即便是第二世,直面過上清宮,程鈞依舊必須承認,燕雲的道宮,泊夜的上清宮,到底是等級森嚴,無法打破的。對比之下,張清麓可謂是聲明大義,大開大方了。\r
當然也更顯天真。\r
在程鈞回想的時候,他和張清麓的談話已經到了紫霄宮的用處上了。隔了一世在來看紫霄宮,果真是有些悲壯的。他聽張清麓說北國乃是四戰之地,自己乃是馬前卒的時候,突然就明白了當時張清麓的想法。\r
不過是想從棋子,變成執棋人罷了。\r
即使知道真相,卻依舊想要力挽狂瀾甚至要在其中做些手腳的張清麓。\r
可悲可嘆,又可憐。\r
“上清宮,也要與人作戰嗎?對方是誰?”\r
程鈞故作驚疑,試探道:“莫非……是天下……燕雲之外的天下?”\r
“小程果然是聰明的。”張清麓淡淡得夸了他一句,終於側轉過頭,又看了看他,似乎想從程鈞身上看出些不同來。他問:“程鈞,你還記得三大聖地的那首詩是如何說的麼?”\r
“九方雁回九重天,斗星移海紫霄前,一劍橫出西嶺斷,隔絕昆山兩人間。”程鈞低聲回應。\r
張清麓應了一句,又與他說那三大聖地的用處,末了問他:“你可知道真正的星宮是何處?”\r
“不是斗星移海……”他頓了頓,一臉驚異的看向張清麓,“莫非……是……”\r
“對,正是紫霄宮。”張清麓回他:“紫霄宮便是星宮。原本和九雁山、西嶺劍派一般,是北國三足鼎立中的一足而已。只是後來因為一些緣故,紫霄宮越發龐大,上清宮覺得既然如此也不必打散,便將那星相部分拆了出去,取了斗星移海做了名字,另設一派。”\r
程鈞心中暗道,這緣故只怕還應在了你身上。畢竟怎麼想都知道,能讓上清宮或者說能讓泊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坐視紫霄宮自成體系龐大起來的人,也只有張七一人了。由此可見,當年的張七當真是相當受泊夜的寵信和偏愛的。\r
他心中想著別的,嘴上卻不忘記繼續問:“那上清宮的敵人究竟是誰?”\r
張清麓語調悠然,道:“這個麼,你往最後一句話去想啊。隔絕昆山兩人間。山,便是靈山道宮,在外人眼中是靈山道統。昆,自然就指對面天人隔絕的昆侖道統。”\r
不及程鈞發問,張清麓便說起那昆侖道統的事情,程鈞聽得出他語氣中的羨慕和憧憬,和那些小修士看到道宮真人時候的神情並無兩樣。程鈞嘴角帶著笑,見他這模樣覺得又有些懷念。此時的張清麓,自然是不知道昆侖的模樣的,但待得他到了元神,昆侖的神君又如何,蓬萊的神君又如何,不過是在他面前,一般模樣看著他露出羨慕而已。\r
程鈞要做的,不過是讓這一日順順利利的來到罷了。\r
說到最後,張清麓終於又繞回了最初的問題:“所以說天下是什麼?天下就是九雁山的兩側,兩個道統,兩個人間。還有其他我們不知道的地方。”\r
“宮主真人不必菲薄,既然我等已經站在了北國之上,紫霄宮又在此處,宮主真人必然能看到整個天下的一天。”\r
未來有一天,你會站在最高的地方,那時候天下已經不是道統,而是真正的,天台之下。\r
程鈞說的話可以看做是一種恭維,張清麓卻聽出問題來。\r
他笑笑,突然問道:“程鈞,其實之前我就想說,大概我說的這些話,對你未必是陌生的。”\r
“宮主真人何出此言?”程鈞暗暗提醒自己收斂,又問:“莫非是我哪里說錯了?”\r
“不錯,你說的都不錯,”張清麓沒有接他的話,只是道:“如你所言,這天下,終究要統統展現出來了。五千年的休戰協定即將到了盡頭,天下,要亂了。”\r
“上清宮要打開那扇門了嗎?”程鈞知道那門的開啟和上清宮的意願沒太大關系,而是當時的封印,不過只堪堪能支撐到此時罷了。\r
“或許吧。”\r
此時的張清麓並不知道這里頭的全部真相,他只能從他知道的角度去看待問題。或許是程鈞暴露了太多,張清麓對他也並未隱藏,語氣中那淡淡的不滿,程鈞聽得明白。這一世、上一世、上上一世,張清麓都一樣,卷入了身不由己的戰斗。看似尊崇的紫霄宮宮主的身份又如何,不過是給人做棋子,然後是棄子,很好玩嗎?\r
“您是要促成?”程鈞故作試探,見張清麓臉色不對,又換了方向:“還是要阻止?”\r
“促成,那是有病,”張清麓沒好氣道,“阻止,我能阻止多少?”\r
“那便是退而求自保了,”程鈞嘆了口氣,他知道未來張清麓的結局,自然更多憐惜,“我該如何做,才能幫到你?”\r
“程鈞,”張清麓淡淡道:“你能做到什麼程度,我不知道,但是我要做的,不過是偷一线生機。為了自己,還有紫霄宮。”\r
程鈞心道,你的生機也當真只有一线,紫霄宮就別提了,還是留在日後給你老爹重塑吧。\r
“您說吧,”程鈞忽略他的話中話,而是道:“計劃為何?”\r
張清麓輕笑一聲,容得程鈞將那重點忽略過去,與他去說那九雁山的計劃。\r
“西嶺劍派我是一定要拔掉的。”張清麓壓低了聲音,最後將那重要的話如上一世一般,傳音入密:“……”\r
“我知道了。”程鈞點點頭,“我能做到。”\r
程鈞的承諾簡單有力,張清麓似乎感受到其中的肯定,面上也露出一絲笑意,又囑托了一些話,末了吩咐程鈞:“無論計劃如何,我先前所言並無二致,你需保全自己為先。”\r
“真人放心。”程鈞點點頭,無論哪一世他從來沒將自己放棄過,只不過這一次,張清麓的安危也相當重要。他道:“程鈞有一言是不當講的,但還是希望,真人務必要保重自己,莫要身涉險境。”\r
“我竟讓你擔心了嗎?”張清麓語調中有些意外,又似乎有些愉悅,道:“你放心吧,我還有天下要看,自然省得。”\r
程鈞心想你這“省得”到底還是不夠重視,不過以他現在的身份,能說的不過如此,若是再多說幾句,只怕張清麓要後悔將自己拉入這計劃中去了。\r
“宮主真人對道宮處處尊崇,對道祖更是尊敬有加,”程鈞終究是有些不放心,他婉轉道:“但畢竟不知這道統戰事一起,會有何等變故。變數無窮,我等只能祈求真人一切安穩了。”\r
“你倒是有心了,”張清麓面孔隱藏在燭火搖曳的陰影中,突然喝道:“你是讓我懷疑道宮嗎?”\r
“不敢!”\r
程鈞匍匐在地,他曉得以張清麓的心思自然能猜出自己的意圖,但追究到最後他的結局,程鈞不得不說。今日不說,日後便再無機會可說。\r
“唉……”意料之外的,張清麓只是淡淡得嘆了口氣,低聲道:“我又何嘗不知……馬前卒的下場……”\r
最後的話,輕微到幾不可聞,卻又應了張清麓方才所言“爭那一线生機”。\r
“程鈞,你去吧。”\r
程鈞給他行了個禮,倒退著到了門口,又看了眼張清麓依舊端正筆直的背影,嘴角含著一點淡笑,退了出去。\r
空空蕩蕩的大殿,明日就要迎來盛典。他們的時間不多了,確實不能耽擱在此。\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