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人間濕格(二十四)
那年冬天,我獨自回去了老家的村子。
入冬的時候從城里回鄉充滿了不適應,村子的空氣要更加寒冷一些,這種感受是切實的,讓人十分的困惑,因為明明天氣預報中顯示的溫度是一致的,可是抵達之後仍舊感覺到控制不住的寒冷。
我試圖跑跑跳跳,就沿著小時候我經常過去的小路,位於村子的後頭,可是直到我跑到了村子的盡頭,看到了那個已經被填平的大坑,我的身上依舊沒有暖和過來。坐在那個應當是算作大坑遺跡的地方,索性不再想取暖,感受涼風的吹拂去了。
寒冷讓我的大腦有些敏感, 我看著天空, 感覺到時間的流速變得十分的緩慢,田間的小麥都在土地里面等待春天的來臨,我們只能看到光禿禿的天和地,什麼也沒有,我身處在一個貧乏的空間之中,豐富不了這個情景的畫面,反而讓我覺得我的存在也是如此的貧乏。
我想念茜茜了,截止到當日,我很久都沒有見過她了,尋找不到,也沒有蹤跡,我知曉的有關茜茜的一切,都消失不見了,甚至做夢都沒有她的身影,於是這個思念變得無處宣泄,縈繞在我的心頭,一直困擾著我。
我再也沒有見過茜茜,她徹底的從我的人生中消失了。
我不大敢於接受這個事情,但是這是我必須面對的,現實的貧乏讓我的寒意更甚, 茜茜的消失更是加重了我身體的脆弱。我打著哆嗦從村頭走回了那個已經很久沒有住人的家中,院子還是如此的大小與方正,兩間瓦房的布局在我的眼中甚至有些寬敞。
村子中少有年輕人在了,我回來的時候幸而獨身一人,否則我仍要接受母親的責罵,村中的人我大多都不認識,他們圍坐在一起,老遠便看著我,直勾勾的看著我,當我路過的時候,他們竊竊私語著,數落著那些我自己都不清楚的人生往事。
許多人的面孔我覺得陌生無比,但是母親熱衷於讓我喚上幾句大娘,嬸嬸什麼的,倘若沒有,她便會憤恨。
而我自殺的事情早就傳到了家中,他們很多人叫不上來我的名字,只知道我是大老徐家的孩子,一點都不懂事,二十多歲去學人自殺。
或許他們對我行為的討論並不介意避諱我,只是我的聽力實在已經不行,他們的大聲密謀,對我來說仍舊像是竊竊私語。我很快的適應了自己耳朵的問題,我時常恐懼自己親耳聽到那些議論的聲音, 我無法處理那些問題,倘若有人指著我的鼻子罵我,我只能動手,而不論結果如何,都是我所避之不及的。
竊竊私語好多了,我不必管那些背後的聲音,只需要順著道路走便是。
村中橋頭聚在一起的村民對我的討論有些是真實的,有些是虛假的,我瞥了眼他們,忽而感覺到一種戰勝了他們的快意,他們的生命或長或短,但是窮盡一生,他們的想象力無法意識到我是個究竟多麼造孽的孩子。
他們知曉我的自殺,知曉我的叛逆,知曉我在學校中打架,但是絕無法知曉我同自己的生母做愛了,甚至回來這里的前一天,母親還在我的身下呻吟,我如何的撫摸她的身體,如何的抽插她的小穴,沒有人了解,我射進去了多少精液,甚至看著母親事後去穿衣服時,下身還流出了那些液體,順著大腿,直到腳踝。
還有小姨夫的死......
他們對我的傳言或許已經窮盡了人性的丑惡,但是我的罪孽,甚至勝過他們的所有幻想。
真是一場驚人的勝利,我的生死其實完全遮擋不住任何一件事情的可怖,然而大家仍舊津津樂道於對“大老徐家孩子”的嘲諷。
他們大多都是些老人,或許一生都在做這樣的事情,人類早已失去了評定他們行為的資格,村中人氣相比十年之前可謂冷冷清清,許多人的家鄉早已換了地方,或許因為沒有逢年過節的緣由,村中稍微年輕點的,也大多都是女人,小鎮上沒有搞生產的條件,人的去留都顯得十分尋常,這片土地的大多數人都是如此,家鄉這個詞匯對我們來說是一個無法謀生存的東西。
當老人們入土為安,我們終將忘記這個地方。
而村頭大坑的填平,讓我對這個村落的記憶點變得更加的少了。我時常的順著那條小路來回的踱步,沒有人知道我在做什麼,時間長了,這種無事可做而每天閒蕩的方式成了一種既定的規則,母親小時候向我提起過一個每天都規律作息的人, 便是住在村子後頭的阿柱,他剛成年父親便死於肺癌,母親丟下了他跟別的男人離開了這個苦難的地方,而當時還是阿柱高考的前夕,這一切發生之後,他依舊參加了高考,只不過沒有人知道他的分數,這是我們村子里面的未解之謎,高考完之後,阿柱便從考場的樓上跳了下來。
那是二樓,他摔斷了腿,摔壞了腦子,村子湊了錢給他治腿,送他回家之後,便保持著痴痴傻傻的樣子,每天一瘸一拐的順著村子的路走上一圈, 然後回家做飯,食材的來源是路過見到他的人們給他的一切新鮮蔬菜或者米面糧油之類,他只會將食物亂燉,亂燉接連吃了三年,阿柱在一個雨天溜達的時候,不慎滑到河里,淹死了。
他活著的時候經常幫助村子的人張羅紅白喜喪事,而他死後,自然沒有人為他做這些,他的屍骨被丟到了亂葬崗,現已歸於塵土了。
“你抽煙嗎?”
這句問話我在村中聽得很多。
在我路過村口的時候,大家會給我遞上一根香煙什麼的,我雖然沒有了什麼生活,每天無事可做,但是可以抽很多免費的香煙,有好有壞,這取決於村子人們的經濟水平。
村子里面姓王的最多,我對很多人的稱呼都是王叔和王嬸,王叔王嬸們每天聊到的東西,我都偶爾聽聽,但是插不上話,他們的那套語言邏輯對我來說永遠都無法適應,好在我耳朵壞了一個,做不到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所以很多話語我都能記得七七八八,我只是大家議論的其中一個而已,大家還經常提起過西頭的李姓寡婦。
按照輩分我理應喚她嬸嬸,她不是寡婦,只不過她的男人自十三年前便離開家再也沒有回來,傳說是被富婆包養了。李嬸並不相信這個,相比之下她甚至更加堅定的相信她的男人死了。
王叔曾打趣李嬸說:“你男人雖然長得不咋地,但是我們都見過,他那活跟個驢屌一樣,肯定是被哪個富婆相中了,這麼大個玩意兒,日誰不迷糊?城里的富婆最喜歡這個了。”
這話總是惹得李嬸哭笑不得,她不介意聽到這樣的話語,這十多年她從未因此而動怒。李嬸在我的心中形象其實有些高大的,因為村落遠不是童話般的淳朴,這里充滿著現實,倘若哪家女子男人沒了,便一刻不會多等,甚至消息都沒有證實,人已經改嫁了,甚至只要有人願意出更多的金錢,這里的女人都很樂意離開自己的男人。
李嬸是個例外,她做了十多年寡婦,我小的時候見她,她還是個體態豐滿的富態美人,如今她看上去比我的母親老上不少,身體的贅肉也變多了。我只能從眉目之間依稀辨認李嬸的樣貌,回來之後很多天,我也只是見到過她一次。
王叔對李嬸充滿著興趣,她對我說:“之所以她一直沒有改嫁,就是因為她男人的家伙事大,給她伺候舒坦了,她舍不得這個大驢屌。”
我心知這是王叔自己腦海中幻想的不堪入目的原因,便只覺得無比的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