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雪景球
明明是我在這個玻璃的小空間里,看向外面的時候,卻感覺街道才是大大的雪景球。盡管現在根本就沒有到會下雪的時候。
所謂萬有引力,但是樹葉的飄動的方向並沒有那麼簡單。地面的樹葉被風趕著,跑得比自行車和電動車還快,至於汽車,那是趕不上了。
樹葉把一個個形單影只的,一雙雙情侶,一個個三口之家送進這個“雪景球”里,再把他們送出去,送到他們要去的地方。
我才是那個在雪景球外面的人。里面的人人事事,還有那被牽著但是望著我的方向吠的狗,都和我無關。
就只端著加了糖的拿鐵,坐在窗邊的位置上,目光越過顯示著工作文檔屏幕,靜靜地看著這一切。我不知道那些從地面被卷向空中的偷了陽光的金黃的葉子是什麼樹木的,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只在它們被吹到咖啡館的玻璃邊時,我看到那是有些細長的,小舟的形狀。
那個女孩子也是被這些小舟送進這個雪景球里的。她大概是怕冷的類型吧,已經開始戴薄圍巾了,停在我左前方的位置,大概是在糾結有线耳機的线是穿過圍巾里面更好,還是就留在外面更好。
低頭擺弄耳機线的時候,她的呆毛以及其輕微的幅度晃動著。那種我沒有的頭發,大概是別種生物,風帶著葉子從她頭頂略過,那呆毛也就屈服了數秒,又立了起來。和它的主人一樣可愛,或許也一樣倔強。
她最終讓耳機线就這麼掛在外面了。
像是漫畫里的女孩子一樣可愛,明顯比常人大一些的眼睛,粉色的靈動的眸子。我敢說上帝是偏愛她的,這充滿少女感的粉色,一定是在調色盤上塗塗點點許久,斟酌了整整十個月,然後,她從母親腹中脫出,睜開眼的時候,才讓世界看到她的這雙窗戶。
她只是往前走了幾步,渾身一顫,就摘掉耳機了。
秋冬讓耳機线接觸圍巾的話,是會被電到的。我猜這是她的第十八十九個冬天吧,這時候學會這件事也不算晚。
葉子把她送出我的視线的時候,我甚至有一些遺憾。
只是下一秒,有人推門進來了。從我的背後,走向了我身前的點單區域。
“您好,一杯卡布奇諾。”
她的聲音比我想的還要甜,又有一種脆脆的質感,像是我手里的拿鐵,再配上威化。這麼形容會覺得膩嗎?至少我一點也不覺得。二十後半的OL喜歡這種也並不算丟人吧。
我以為她只是想走路時手心有更暖的東西,畢竟形單影只,沒有人握住她的手。但是她在我斜對面的座位坐下了。那杯卡布奇諾在她嘴上留下了一圈白胡子。摘下圍巾的時候,她披著的長發炸了起來,像是一只剛出生不久的奶貓。她慌張地用手掌向下壓著,這可愛的動作讓我不禁笑出了聲。
她注意到我了。看了過來,我們對視了,大概也就兩三秒。意識到我是在笑她的動作的時候,一種可愛的淡淡紅色從她的衣領爬了出來,爬上了她的雙頰和小巧的耳朵。
咖啡館切換了抒情音樂。
這次,小舟把人送到我身邊了。
接下來的三個周末,我還在我的固定位置上——我很久以前就會在周末來這里了,而斜對面的那個位置,也成了她的小窩。偶爾看她,只覺得越看越可愛,她在雪景球里的時候我並沒能看清她左眼下的兩顆俏皮的痣。所有描述她的片段遺漏了那兩顆痣都會是不完整的,雖然從我的角度上看過去,她很多時候真的是埋頭作業,還會戴上一副紅色的半框眼鏡。
是旁邊醫科大學的學生吧,她拿出的文件夾上印著旁邊學校的校徽。
她來得會比我早,真是個勤奮的孩子。我以為這樣的孩子會更喜歡圖書館,但是說實話我大學的時候基本沒有進過圖書館的門。
我走到玻璃牆外的時候就會開始看她。其實街上時不時會有向里看的人,這不奇怪。
但是那次她和我對視了。她的眼睛先是帶著迷茫的,然後笑了起來。我這個時候才知道原來吊眼梢的人笑起來也是會眯眼睛的。是很克制的微笑,並沒有露出牙齒。
大概這就是善良而天真的年輕人吧,被我這種不知來路的大姐姐注視著,卻沒有感到不悅,盡管她的微笑真的是點到為止的禮貌的味道,但是她的眼睛里並沒有不悅。我必須收斂一些了,盡管我沒有做出什麼很冒犯的事,但是我不能就這麼在處理工作文檔的間隙去打量她,這像什麼話,這幾次來這里,我甚至不去觀察被我擅自“裝”進雪景球的人了。
我是習慣了被人注視的,盡管我不會向人表述我自己的外貌,但是“白雪真是個美人啊”這樣的評價當面或是背後我都有聽到過。社會不是看臉的,至少我的工作不是,所以我也不是特別在意,但是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想來她也是習慣了被注視的人吧,在大學校園那種不管是教學樓還是宿舍樓,亦或是體育館都關不住荷爾蒙的地方,她絕對會是引人注目的存在。
從那天開始,我收了我的目光了。但是她的目光卻是比我赤裸的,就這麼投在我的身上,小小的辦公筆記本立起來的屏幕根本不足以當我的盾牌。我並沒有覺得她冒犯到我,甚至被這樣看著還有一點小小的欣喜。我不會去揣測這目光的含義,只是默默受著。
等到聖誕節假期,等到學生們放假,也許她就從這里撤走了。這件事就只會成為我日記的一部分。等聖誕節,我就能繼續看著那只屬於我的雪景球了。那時葉子大概已經不會像舟一樣把人送進來送出去了,不知道會不會有雪花,讓那雪景球更加逼真一些,盡管本來都是真的景物。
真的到聖誕節的時候,我還要繼續我的工作,提著電腦包,還沒到,就注意到咖啡館里的她了。她稍微低著頭,大概也是在向外看著,期待著什麼。
我以為至少今天她是不會在的。女大學生在聖誕節不回家,不和朋友一起去玩,也不和男朋友約會,反而在咖啡館一如往常埋頭作業,這算什麼?
好吧,她其實沒有埋頭作業。我感覺得到她試圖藏著她的目光。我站在雪景球里,久違地光明正大地看向她,盡管雪花落在我的帽子上、衣領上,大概我一進咖啡館就會因為室溫變高而融化,打濕我的衣物。
她這次沒有微笑。我以為她會笑得更張揚一點的。她頭埋得更低了,那種淡紅色又爬上了她的耳朵。
等我到我慣常的座位,發現有一個小驚喜等著我。
一個真正的雪景球,里面是一個小房子,旁邊立著個胖胖的聖誕老人。是聖誕節街上櫥窗里常見的廉價玩物。
我拿起它的時候,我感覺得到有個小家伙緊張地看著我的動作。
比我想象得要重一些,它下面壓著一張小紙條,這大概就是我的聖誕禮物了。清秀又可愛的字,寫著:“您好,女士,健屋能邀請你一起過聖誕節嗎?”
我其實不太理解年輕人用自己的姓氏稱呼自己的。但是看著這紙條我只覺得被可愛得要笑起來了。至少不會愁怎麼開場了。
我坐去她旁邊的時候,她欣喜又緊張的感覺簡直要充滿整個玻璃房間。
“你好健屋,我是白雪。”
那個雪景球在那之後一直放在我的床頭櫃上,胖胖的戴著聖誕帽的老人就這麼看著我們,過了一個聖誕節,兩個三個聖誕節。這個聖誕節還沒到,大概今年他也會在雪景球里看著我和健屋。
雖然健屋這個我最可愛的女友大概會說著“不給看,不給看”,然後把他轉過去,或者干脆直接收到抽屜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