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難料的這種事，健屋花那在高一的時候就感受到了。本來是想著進入女高就能離戀愛遠一些，好好學習，但是上天偏偏不讓她這樣做。

　　 迎新晚會輕音部的MC，主唱的女生介紹著成員。

　　 “鍵盤手白雪巴——”

　　 舞台燈光給了左邊的鍵盤手幾秒，但那人並沒有抬頭，只是手指在琴鍵上彈出一段旋律算作回應。發頂對著觀眾，金發下隱隱約約能看到黑色的根部。作為學生樂隊來講這個輕音部只能說是中規中矩，甚至馬馬虎虎。鍵盤手的鍵盤聽上去有些慵懶，像是午間半睡半醒中演奏。明明是第一次聽，但健屋卻能分辨出鍵盤手白雪的和聲。她的聲音也是懶懶的，帶著幾分溫柔。

　　 本以為是個真的沒有什麼力量的人，但接下來的表演卻讓人大跌眼鏡。

　　 很少看live，健屋對這種舞台表演不了解，一般的舞台會讓鍵盤手突然跑到前面來solo一段街舞的嗎？像是剛才的隨意和慵懶只是偽裝著蓄力，跳起舞來倒是很有力量，隱約能看見肌肉线條。

　　 健屋不會承認自己對這個高年級生印象很好，更不會承認這種好印象主要來源於她溫柔慵懶的聲音和修長的沒有多余贅肉又不算消瘦，簡直恰到好處的長腿。

　　 這太膚淺了。雖然知道自己很容易被外貌迷惑，但是沒想到對女孩子也一樣。

　　 開學一段時間後，很快印象分值就急轉直下了——那個人的金色頭發竟然不是為了舞台效果之類的才臨時染的，她平時就這樣！

　　 白雪已經高三了，卻沒有什麼高三該有的樣子，部活沒有隱退，襯衫總是開著兩顆扣子，沒有用學校規定的蝴蝶結領結，脖子上日常掛著藍黑色的細領帶，系著半溫莎結。關於她的傳聞不少，但沒幾條是正面的，有說她和很多外校的男生有一腿的，有說她玩弄學妹感情的……不過是些女校外貌出眾的學生常見的傳聞。

　　 畢竟白雪真的好看。

　　 並不是健屋故意去發現這個並不是秘密的事的，她第一學期和白雪同一節體育課。白雪超過了一米七的身高，在一班較為矮小的女生中顯得扎眼，讓在同一個操場的健屋想不注意都難。

　　 只有在這個時候，白雪不會上那麼濃的妝，不會戴美瞳，不過分加工她那本就濃密的睫毛。琥珀色的下垂眼顯得隨意而慵懶，仿佛對這樣的學習生活中真的不滿又不在意。夏季的體操服能遮住的皮膚有限，露出來的地方，就連手肘和腳踝都是白皙的。而被汗水浸濕變得有些透明的白色體操服，隱隱約約會顯出胸衣的輪廓。

　　 有一點扎眼，褒義的。

　　 她不知道為什麼都覺得扎眼了還是移不開眼。心跳和呼吸節奏難以保持，明明自己體力很好，卻熱身慢跑下來都喘不過氣。

　　 真是太膚淺了。健屋自己譴責自己。

　　 最初聽說自己的父親是不良，因為覺得好學生母親是有趣的女人才喜歡上的時候，白雪覺得簡直不可思議。

　　 好好的為什麼要當不良？老實的好學生有什麼好的？

　　 但是當自己進入了高中，對什麼都優秀的姐姐越來越不滿，開始煩老爸老媽，覺得弟弟也沒小時候那麼可愛了，不知不覺，自己也變成所謂了不良了。

　　 每周都按著心情換發色，開著兩顆扣子能讓人隱隱看見自己明顯的鎖骨和頸部那顆痣，她很滿意這樣。畢竟沒有誰會不喜歡自己看上去更好看些，這些迷人的地方自然是展現出來比較好，而和管理風紀的老師斗嘴也很開心，盡管那個老師嘴里味道像是放了許久的咖啡。

　　 “是不是因為老師抽煙？”朋友這麼說。但是白雪覺得不是，因為自己也抽煙——這是個秘密，就連一起翹課打街機的朋友都不知道，她不想被別人認為是一個嘴里有氣味的人。

　　 至於好學生有什麼好的，這個問題她在高中最後一年才知道答案。

　　 有一個一年級新生，每次體育課都和自己班一個時間，總是看著自己。這樣是不是有些太自作多情了？雖然這里是女校，總會有更多的人，屬於那一邊，比如白雪自己。

　　 可是跑步打排球的時候，總有那麼幾秒覺得不對勁，說不上如芒在背，但也不是那麼舒適。回過頭的時候，就會看到那個有近乎白色的銀粉頭發的新生紅著臉頰和耳朵，喘著氣，眼神飄忽。

　　 在體育課上喘著粗氣紅著臉和耳朵沒有什麼不對，跑了幾圈步下來面色如常呼吸平穩那才是反常。

　　 但是這次肯定是反常了。那個新生大概在生理期，站在樹蔭下乘涼，手里拿著一本白雪再熟悉不過的古文教科書看著，仿佛不抓緊這一點時間背書，書上的字就會離家出走再也不會來似的。白雪不是很理解，即便高三應考生的她應該更努力學習才對，但若是讓她見習，她一定會在樹蔭下窩著打手機游戲。

　　 正這麼設想著，那個女孩子就抬起了頭，望向了自己。

　　 也許有三成自作多情的因素，明明自己站在一群人中間，白雪就是覺得那個女孩子眸子里映出的是自己。

　　 因為自己眼里此時只看著她。

　　 詭異的遠距離對視持續了幾秒。然後，樹上的白色花瓣飄落下來，十分精准地，落在了女孩子的呆毛上。

　　 女孩子像是被拽了尾巴的兔子，反應很大，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呆毛，然後捏住了那片白色的花瓣。

　　 因為這個動作，拿著書的手垂在了身側，露出了女孩子的臉。為了運動方便而梳起了本來已經長到基本違反規定的劉海，露出了潔白的額頭。眼睛很大，粉色的，讓白雪想起了很多年前闖入家里的那只小貓。

　　 簡直是過於可愛。

　　 小貓的臉紅了，和多年前那只一樣，沒等人去撫摸，轉頭就跑了。只留下白雪一個人，心跳加速，泵送的已經不是血液而是氣體，而她整個人就像個熱氣球，感覺輕飄飄的，熱熱的，心癢癢的脹脹的。

　　 搞不好快死了。

　　 健屋也覺得她搞不好快死了。不知道那邊的金發不良為什麼要回望過來，自己真的是瘋了才去和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對視，真的是傻了才會在生理期還跑步。

　　 喝水咽下止痛藥的時候有些急，她被嗆得直咳嗽。

　　 只用撐過這學期，體育課就會錯開了，不用再這麼窘迫了。

　　 健屋如此安慰自己。可她在這方面意外地笨拙，明明安慰別人還算擅長，輪到安慰自己的時候，卻只能讓胸口的苦悶加劇。

　　 過了這一年就不用再見那個人，可健屋還是在暑假的時候被迫連續幾天一直見她了。

　　 因為學校供社團留宿的樓只有校舍最後面的那一棟，健屋早知道的，唯一不知道的是音樂類的社團都被安排在同一層。她加入的吹奏部的房間隔壁就是輕音部。

　　 本以為自己會是這一層的第一個，走上樓梯的時候，那個讓人煩惱的高三了都不隱退的不良卻早一步到了。她這次頂著紫色的頭發，斜靠在隔壁房間門口等著其他成員。

　　 修身的牛仔褲把那雙長腿包裹起來，只留大概的輪廓引人遐想。其實引不引人遐想健屋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的確遐想了，甚至說是肖想也沒有過分到哪里去。

　　 白雪所見卻只是一個背著大大背包的比自己矮的女孩子愣在樓梯口。“你還好嗎？需要我幫忙拿包嗎？”

　　 她的聲音是溫柔的，會迷惑人的，這件事健屋早就知道。反應過來的時候，白雪已經幫她把包拿了進去，還抱出了櫃子里的墊絮。

　　 “你是新生吧？你可能不知道，這里真的只有暑假和學園祭之前會有人用，把墊絮拿去下面曬一會兒會比較好。我正打算把我們房間的拿下去曬，要一起嗎？”

　　 “健屋會自己來的！謝謝白雪前輩了。”下意識就把拒絕的話說出了口。

　　 沒想到這個用姓氏自稱的新生知道自己的名字，白雪還是愣了一下，撓撓頭，“也是，是我沒有考慮好，你們吹奏部人太多了，我們兩個根本不能把那些全部拿下去。”她說著，走到窗口，向下指了一下，“曬墊絮的繩子和架子就在這個下面，下樓梯繞一下就到了。要是一會兒又是一年級生來了的話你們可以一起去。”

　　 她說完，就抱著幾床墊絮下去了。

　　 健屋沒有走動，她一直看著樓下白雪指的地方，看著她抱著棉被走進自己的視野，把棉被熟練地掛在线繩上，還拿手拍了拍。大概是察覺到自己被看著，白雪抬起頭，笑著衝她招了招手。

　　 可能，只是可能，每個被人暗戀的人，笑起來的時候都很溫柔。

　　 幾乎是本能的，健屋也掛著微笑，向白雪招了手。

　　 半個月的時間過得很快，練習強度大得讓健屋腮幫子和嗓子都在痛，為了保持肺活量還需要每天跑步。偶爾會不小心和白雪撞上洗浴時間，健屋也會自以為不著痕跡地移開視线。

　　 臉紅了？不不不，那是泡澡泡的。心跳加速？不不不，那是因為下水溫差大導致的。

　　 回住處躺下之後還在想？……健屋決定不和自己過不去了。

　　 夏天入睡總是困難的，更何況是在不熟悉的床榻，和別人同睡在陌生的房間里。半夜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聽到的是遠處的蟲鳴。有人輕輕唱著，不知是她和蟲鳴還是蟲鳴和著她。

　　 健屋去摘了個花，順帶再刷了牙洗了臉讓自己更清爽，就向著歌聲的方向去了。

　　 樓梯口，有一個人倚在那里，有一小束煙飄散著，在燈下顯得十分明顯。白雪見是她來了，掐滅了煙，有點驚訝，“健屋さん，是我唱歌吵到你了嗎？”

　　 “白雪前輩……”健屋倚著牆的另一邊，和白雪面對面站著，低頭看著地下掉下的一點煙灰，“沒有，你聲音不大，是健屋恰巧醒來而已。”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說出口了，“原來前輩吸煙啊……”

　　 “嗯……不過之後不會了。”白雪笑了笑，“我覺得也許我不這樣會更好。”

　　 “前輩只需要是自己喜歡的樣子就好了。”健屋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事，本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

　　 白雪沉默了。健屋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抬起頭，不經意和她對視著。她得說點什麼，不然這個情況太不妙了。尷尬，又心跳如鼓，好像有別的什麼要破開她的身體出來了。

　　 “健屋喜歡這樣的前輩……前輩真的只需要自己舒服就好了，雖然這麼說很奇怪。吸煙不上癮就好。”

　　 “喜歡這樣的我？”白雪不知道自己可不可以再自作多情一次。她不敢想，不敢說，對視也不敢了。

　　 對面的那個後輩卻沒有讓她逃走的想法。

　　 “健屋，喜歡，白雪前輩……”破開健屋身體的，是直白簡單的話語。它破繭而出，迎面飛向了白雪，再也無法回到健屋的身體里去。

　　 “這樣的我也可以嗎……”白雪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已經做好了改變的准備，為了去追求自己喜歡的女孩子，但是好像，並不需要，“我已經高三了，還……”

　　 還沒有好好學習，還在進行部活，還染著發，還不敢去直面自己……

　　 “前輩只要是自己喜歡的樣子就好了，健屋喜歡這樣的前輩。”既然已經說了，就收不回來了。

　　 慵懶的，隨意的，自在的，溫柔又帥氣的……

　　 “所以，前輩願意……”

　　 本想說出的話都被堵住了，以另一種方式被接納。

　　 她的初吻是煙草味的，發生在帶著露水味的清晨。那人的女性香煙沒有那麼重的焦油味，帶著一點點薄荷的味道。

　　 筆者的話：

　　 白雪最後還是戒煙了）

　　 明天tmsk线下聯動，大家別忘了，過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