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日的中午，白雪巴和健屋花那還窩在被窩里。昨晚已經把該做的都做了，早起的健屋已經做了早飯，叫起白雪巴去洗漱，卻在洗漱結束後又被拖到床上來了一次早操。

　　 “巴……培根煎蛋還在平底鍋里……”想要起身，卻被白雪從背後抱住了。

　　 估計白雪大概又是做了什麼噩夢了，她只能轉身，回抱白雪。“那就再睡一會兒……我說，手從我屁股上拿下來，不准伸到睡褲里！要睡覺就好好睡覺啦……”

　　 “花那……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怎麼突然說這個，記得啊，平成三十一年深秋嘛。”

　　 白雪的手這次沒有伸進睡褲，而是進了健屋的睡衣，“你胡說，平成三十一年哪里來的深秋。”

　　 “別轉移話題，都說了不要再做了！要麼好好抱著睡覺要麼起來吃飯！”

　　 其實健屋花那還真的沒有說錯，某種意義上，那是平成三十一年的深秋。

　　 白雪巴工作的時候偶爾會有些小失誤，無傷大雅，卻又總會帶來新的麻煩。新的年號已經用了一段時間了，她還是時不時會在日期的位置寫上“平成”兩個字。剛才那個同事從打印間幫忙捎來的一沓宣傳單上全部都寫著“平成三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白雪，女人要活在當下哦！”也許那個男同事是善意提醒，帶上一點俏皮話，可惜白雪並不覺得有哪怕一點有趣。

　　 疲憊地笑了笑，她甚至懷疑自己的酒窩都是僵硬的直角。

　　 搞什麼，“女人”應該活在當下？那男人呢？

　　 不論如何，她只得起身離開工位，去將作廢的手寫賀信送去打印間的碎紙機里。

　　 打印間在白雪所在的文宣部和對面策劃部的旁邊，和茶水間連在一起——不知道是哪個天才設計的功能區分布，白雪剛來的時候還經常出門就撞到從茶水間出來的人，打印好的樣稿資料說不定就全軍覆沒了。

　　 如果再那麼不走運一點點，被潑上茶水或者咖啡一類的，就只能祈禱家里的洗衣粉足夠靠譜了。想當年白雪值得紀念的第一件職業正裝就是這樣毀掉的。

　　 希望這個布局能改一改，同時那個老舊的碎紙機也能換一下。這麼想是因為，碎紙機卡紙了。明明是標准可以同時碎八張的，怎麼五張就不行了？

　　 紙張放進去的時候是標題一方向下的，剛好卡在接近頁尾的位置，那行“平成三十一”開頭的日期被不停吞吞吐吐，就是不肯和“平成”這個年號一起成為過去，安靜待在紙屑箱里。煩躁，煩躁。白雪的糟糕心情也像是被卡在了碎紙機里，被反復咀嚼，就是咽不下去。

　　 “需要幫忙嗎？”女聲從背後響起。

　　 公司里有這麼年輕又悅耳的聲音嗎？白雪在這里幾年了，就連對面策劃組的人誰習慣什麼花色的領帶都快記住了，怎麼可能漏掉誰的聲音。

　　 在碎紙機旁蹲得有一點久，加上早上來上班的時候太匆忙沒有吃早飯，站起來的時候感覺有些眩暈，什麼都看不見，眼前所見都是老式電視機的雪花屏幕，閃爍著密密麻麻的小點，過了大概十幾秒，旋轉中的房間逐漸復位，四肢的感覺也慢慢回來，仿佛現在血液才開始正常流動。

　　 自己在被人扶著。這件事白雪是現在才意識到。對方是個比自己矮一些的女生——這大概是廢話，白雪根本沒怎麼遇到過比自己高的女孩子。用女生、女孩子這種詞去形容這個人並不只是習慣作祟，因為她看上去真的就是個學生模樣。

　　 銀粉色的頭發盤在腦後，長長的劉海用一個白色的夾子別在了一側。這可不是什麼坐辦公室的社會人常有的發型，明顯就是勉強做成了社會人的樣子。臉也是白皙的，只是看著就能想象到滑嫩的觸感。

　　 沒來得及去看更多的細節。身體完全恢復了本來有的機能，那個女孩子的體溫就從手臂傳到了大腦。血管變成了隧道，列車和風一起在里面呼嘯。白雪的心跳稍微有一點加速。

　　 “不好意思，我身體有點不舒服。”後腿一步站好，把自己滑落的發絲捋到耳後，微微欠身。

　　 “您注意身體，是沒有吃早飯嗎……不介意的話……”女孩把放在一邊窗台上的咖啡遞了過來。是公司統一買的咖啡杯，看來剛才這個女孩子就在旁邊的茶水間。

　　 “這個時候先把電源關掉吧……然後慢慢地……”女孩子像是在做演示一樣，說著就幫白雪處理卡住的紙，“把它均勻用力抽出來……”

　　 被拿出的紙只剩了窄窄一條，末端帶著很多碎屑。碎屑並沒有完全脫離紙張，擅自卷曲著上翻，卻遮不住那一行日期。

　　 女孩看見了，“噗”的一聲，大概後面還會有什麼別的笑聲，被她生生憋了回去。“前輩您快回去吧，注意身體。”

　　 健屋其實來這個公司實習已經有那麼幾天了，第一天就注意到了那邊文宣部的那個棕黑色頭發下垂眼的女人。注意到她的理由再簡單不過了，單位辦公室的玻璃牆是磨砂和全透明交叉的設計，而大多數女人往走廊外一站，基本就被擋住了臉。而這個女人很高，具體有多高健屋不知道，但是她經過的時候，上半張臉都在透明玻璃的區域，健屋仰視的時候能看到她總是一臉凝重，皺著眉頭。不管是去打印間取資料還是去茶水間拿咖啡，甚至是走過走廊的拐角去洗手間補妝，回來的時候妝容補好了，卻也是皺著眉頭。

　　 不過近距離看見全貌這還是第一次。公司的玻璃牆設計讓人和人的距離變得更遠，明明只是接近一位女士，這個過程卻像是登山似的，而現在，就是那些圍繞在周圍的雲霧消散了。

　　 女人胸口的工牌上是和她本人十分相稱的名字：白雪巴。白雪這個姓氏真的是太美好了，也不知道是這位女士的本姓，還是夫姓。

　　 真的是個漂亮的女人啊……皺著眉頭都這麼迷人，撩起發絲別在耳後的動作直擊健屋的心弦，她聽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她默默在腦中喊叫著：別跳了別加速了啊啊啊！眼前這位女士有些身體不適，現在並不是心跳加速的時候。

　　 那天下班後，健屋偷偷摸進了文宣部的辦公室，在那些狹小的工位中尋找著，最終找到了白雪的工位。上面沒有什麼和丈夫孩子的合照，也沒有什麼男人的照片，白雪女士單身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

　　 從第二天起，健屋就開始提前到公司，往她的工位上提前放上一杯熱咖啡，上面會貼著一張便利貼，寫著今天的日期，天氣，和一句別的什麼，有的時候是從詩集里找來的句子，有時是類似“不要忘記久坐後活動身體”這樣的小貼士。

　　 日期的位置，一直寫著“平成三十一年”。

　　 那些便利貼的背面都寫著健屋的聯系方式，但是她一直沒有等到那個期待已久的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

　　 直到這一天，便利貼上的日期已經變成了“平成三十二年”，健屋正式轉正了，在五點下班時，她的手機上多了一條短信：“健屋小姐，你好，我是白雪。恭喜轉正！下班後要喝一杯嗎？”

　　 已經到下午一點了，白雪和健屋兩人才坐在餐桌上，吃著涼了許久二次加熱後有點失了風味的培根煎蛋，以及作為補充的剛做的意面。

　　 咔嚓——

　　 是健屋又拍了白雪的獨家寫真。

　　 “花那，我吃飯有什麼好拍的，總是這樣。”

　　 “因為巴皺著眉頭的時候真的太可愛了，健屋知道這是對健屋料理的肯定！”放下手機，健屋看著巴，目不轉睛，伸手摸了摸她的眉間。

　　 白雪不會承認她心跳略微有點加快。“好了我知道了，快吃吧快吃吧不然又放涼了。”

　　 這個故事，開始在只屬於她們的平成三十一年的深秋，她們會走過平成，進入令和，一起去誰也不知道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