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氣球
1.
這俗套的劇情開演的時候,有氣球從健屋花那手里飛走了。仿佛是藍色的,又仿佛是紫色,在每個回憶初遇的夢里,它的顏色都不一樣。
氣球飛走的時候,她們都是小孩子,白雪巴剛搬來這個街區,遇見了從外面玩耍回來的健屋花那。白雪巴住在她家隔壁,出於禮貌應該叫白雪姐姐的,但是她在挺長一段時間總是願意叫白雪巴後面的名字,叫她巴姐姐,甚至直呼其名,叫她巴。畢竟白雪家三個孩子,這樣叫似乎更加有區分度。
其實只是小花那覺得三個音節更簡單動聽而已。
2.
記憶是被啃噬過的,畫卷的邊緣總是殘缺,中間也有許多斑駁的小洞,等已經是初中生的健屋花那意識到的時候,已經不記得什麼細節了。最多記得小學時,自己和同學捉迷藏,她躲在角落里那個中空的大瓢蟲內,沒有人找到她。直到黃昏了,下起大雨,小孩子們一呼而散,只有自己的哭喊掩蓋在雨聲里。
找到她的正是訓練結束跑回家路過公園的白雪巴。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少女的巴想要鑽進去抱住她而不能夠,只能蹲在狹小的入口外,用手帕拭去她的眼淚,伸手進去撫摸她的腦袋,“花那不哭不哭,他們不是故意丟下你的。”
“那……巴……會丟下我嗎?”哽咽著的小孩說幾個音節就身體就止不住抽一下,很是惹人憐愛。
“不會的,我這不是來接你了嗎?”
回家的路上,白雪巴的校服外套罩在健屋小小的腦袋上,以她能跟上的速度陪她往回跑著。健屋則從黑色的外套下借著路燈的光窺視白雪巴著因為淋雨而濕透的肩頭,校服白襯衫變得半透明,貼在白雪巴的身上,能隱隱約約看見透出的藍灰色運動內衣,和包裹在內的已初具規模的柔軟的形狀。
人的大腦就是這樣神奇,只是一瞥,視覺的衝擊就能在腦海中激起驚濤駭浪,觸動著神經,仿佛觸覺,聽覺,嗅覺都有了。
甚至不用是看見,只是回憶起從前也是這樣。暴雨帶起的泥土的腥味,燈光下變得像是銀色箭矢一般的雨,校服外套上帶著的洗衣液的味道,手帕上的香氣,白雪巴身上的體香和排球訓練後噴上的薰衣草味止汗劑的味道,襯衫下的隱秘,到很久很久之後,也會出現在健屋花那的夢里。
每次夢見,她都想問問白雪巴當時是怎麼找到自己的,但是沒有開口。
其實開口了也不會得到答案,白雪巴自己也不清楚。
3.
初中時期的健屋花那,喜歡趴在自己家二樓的樓梯扶手上,看著客廳里的白雪巴發呆。
自己的母親是白雪巴的高中國文老師,除此以外歷史也很好,白雪因為成績原因被家里禁止參加排球社了,被迫成為回家社社員,不過回的不是自己家,而是和健屋媽媽一起在辦公室待一會兒,再回到健屋家。
往往健屋花那從社團回家就能看見白雪巴正坐在自家客廳里,和作業斗智斗勇。
“不要留在客廳了,回房間去,不要打擾你巴姐姐。”母親總是這麼說。
於是她只能在二樓,看著把頭發擅自染成了黃色——又或許是金色褪色了的白雪巴的腦袋。從上面看下去能看到發根新長出的黑色頭發。
新長出的黑色頭發很可愛,不會做題卻要保持禮儀忍住抓耳撓腮的樣子很可愛,為了禮儀到自己家就會摘掉耳釘換上透明小棍的這一點也很可愛。她常常這樣看著白雪巴入迷。
白雪巴是知道她的視线的,健屋花那知道這一點。於是這種凝視的罪惡感就消失了,畢竟算不上是偷看。有的時候母親去忙別的事了,白雪巴就會短暫地忽視禮儀,望向健屋花那在的地方,做個鬼臉,或是wink,或是只是眯著眼笑著。
不管怎樣的表情,健屋花那都會紅著臉,一邊聽著心中加快的鼓點,一邊佯怒著別過臉。
這個時候,她就總是想著,要是可以成為白雪巴特別的人該多好。
也許初見的時候,自己的戀心就已經和氣球一起飛了,到了觸不可及的地方,再也沒回來。
4.
高中的時候,母親覺得女兒大了,需要自己的空間,於是健屋花那終於住進了一直預留的單獨臥室里。
起初還有一些不開心,直到面對的白雪家的窗戶窗簾一拉開,撞見一臉詫異的白雪巴。白雪巴向她揮手,笑著,想要喊,卻壓低了音量,隱約能聽見她說著:“恭喜你有自己的房間啦!周末我要來玩哦!”
為了這一句話,健屋花那花了很長時間把房間收拾好,到了周末,拉開窗簾,想要叫白雪巴的時候,卻看到了對面那扇窗戶里,穿著寬松居家服的白雪巴和一個穿著連衣裙的女孩接吻。
那女孩抬起眼看了愣住的健屋花那一眼,不著痕跡地轉身,把窗簾拉上了。
健屋花那不知道那米白色的窗簾後發生著什麼,她不想知道,卻仿佛能從自己滴落在地板上的淚滴中看到她們重疊的身影,聽到微不可聞的喘息。回蕩在健屋花那房間里的,只有她自己的抽泣。
那一夜的夢里,氣球飄到了祭典上空緩緩落下,被攤販的大叔固定在了木板上,而白雪巴舉著槍,瞄准了氣球,啪的一聲,將她的戀心擊碎,換來了一個丑丑的毛絨玩具,送給了身邊看不清臉的女孩子。
那之後,她緊閉窗簾,不再打開,仿佛那就是她心中的門扉。
大學的白雪巴很忙,雖然不一定是在忙學習,但是的確忙到了沒有心思關照這個鄰家小妹妹。她們一段時間內都沒有再聯系。
再打開的時候,白雪巴已經出去住了,和同學合租。
但是健屋花那知道,可能是和女友同居了。
5.
再見就是幾年之後了。
健屋花那上大學之後,也在大學附近租了房子。從實驗室一身勞累地回來,她只想整個人陷進床里,不用顧及別人,盡情地捶打床墊,盡情地踢腿,盡情的唉聲嘆氣或是大哭。
在實驗結果總是和預期不符的一周後,她被演劇部的同學帶去了酒吧放松。而已經進入社會工作的白雪巴就在那里。健屋花那只是坐在散座窺視著和人推杯換盞交談甚歡的白雪巴,後來喝得有些醉了,猛地站起來,走到白雪巴的桌子上,撐著桌子,瞪著眼看著她。
同桌的友人以為她是來鬧事的,差點就按鈴叫工作人員了,卻被白雪巴制止了。
接下來的事健屋花那記不清了。她似乎是被帶回了白雪巴獨居的公寓。但是據白雪巴和自己的同學所說,是自己一定要去白雪巴的公寓,明明不認識路,出去之後還想拉著白雪巴橫衝直撞,在該直走的時候想拉著人轉彎。
記得清的只是第二天醒來,頭疼欲裂,眼中旋轉的世界穩定下來後,呈現出的是摟著她的白雪巴的溫柔視线。
在那之後,她就是這里的常客了,甚至偶爾,白雪巴收拾文件時,還能找到她落在這里的報告單。
6.
白雪巴回憶的時候,總喜歡述說那一夜的健屋花那有多可愛,盡管在健屋眼里,由他人幫忙找回酒後的記憶是一件很羞恥的事,好在白雪巴不是會趁虛而入的人。
健屋花那則喜歡提到那個很久遠的顏色不明的氣球,想象著它飄到了什麼地方。白雪巴有時候會有可愛的發言:“要是現在的話,也許我能抓住它的线,把氣球還給你。”
“你當你是會飛還是當自己是巨人呀?”健屋花那會先啄一下身邊人的唇,再去吐槽這不切實際的想法。
健屋花那不在意那個氣球脫離她飄走的事了。有更重要的東西現在就握在她的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