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揪心的玩笑與漫長的白日夢-11
浸透陽光的天空鈷藍透紫,銀白機翼垂覆於雲海之上,令人產生飛機靜止不動的錯覺。時差作用下的整個客艙內彌漫著昏昏沉沉的空氣,亞瑟·柯克蘭卻完全睡不著。他試圖打開香在幾小時前發給他的加急郵件,可刷新了近百次都沒結果。這家航空公司最近聲稱在航班上提供wifi服務,結果網速慢得愁殺人,他都懷疑這不過是個招徠顧客的噱頭。\r
正當亞瑟煩躁得想把筆記本掰了的時候,頁面上忽然冒出了半截內容。郵件里沒文字,好不容易刷開一張圖片,卻是香自己的自拍照。只見他站在便利店里,眼睛拿圍巾蒙了起來,只露出壞笑的嘴,一手比著個V字,另一手舉著一張A4紙,紙上寫著什麼字,但是圖片讀不出來下半部分。\r
“……這死小鬼……直接打字說不行嗎,”他眼睜睜見著顯示網絡信號的角標又變成了紅叉。\r
不知是為了緩解焦慮還是為了火上澆油,他把耀過去那疊信件都翻了出來,逐一排開在桌板上。\r
信的編號從1標到20,從郵戳上看,六月到十月期間都保持這一周一至的頻率。耀的足跡踏遍了中國的大江南北,每一封都是一則引人入勝的游記。與春燕不同的是,他拍照時鏡頭大多集中於各地的飲食,雖然配上他的文字描述很是誘人,但見不到本人出現。唯獨有一張是在成都,耀和他心心念念的熊貓合了影——過去去愛丁堡動物園那麼多次都看不夠似的。那只懶洋洋的熊貓不怎麼搭理他,只是一心啃竹子,可耀還是抱著它笑得很燦爛,恍惚間他都能看到他身邊的空氣里飄出快樂的小桃心。\r
這些都是七八月間的事。那之後耀就回到了廣州,以學徒兼師傅的身份開啟了新生活。\r
亞瑟隨手拿起了一封九月的信,盡管他已經不厭其煩地讀了無數遍了。\r
“……餐飲部經理開過更優厚的條件,不過我還是堅持要和其他同事一道住在員工宿舍,不然太過孤單了,對於練習語言也沒有幫助——總而言之,只要廚房夠寬敞,別的都不是問題。照片上就是我現在住的單人公寓的樣子,沒想到兜兜轉轉,又回到了當初在法國研修時的狀態哪……”\r
看到這幾行字他的回憶又被勾了起來。那時候他和他的關系雖然一日千里,但那層曖昧並沒有挑明。亞瑟總是趁著長假滯留在耀的宿舍,用的借口通常是“本想找弗朗西斯沒想到他跟女朋友出去度假了這家伙真是重色輕友這幾天我只能在你這兒過了”。其實真正重色輕友的正是亞瑟本人,只不過弗朗西斯被蒙在鼓里,而耀看上去完全缺乏這方面的意識。\r
“……上司對於我曾在法國求學工作過的經歷看重到了迷信的地步,一開始就把西餐部副廚師長的職位交給了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那陣子我雖然學到過很多東西,但過得並不是十分愉快。到最後我還和兼職的餐廳打起了官司,多虧有你在……”\r
他怎麼會忘記那次失敗的告白呢。\r
那天他窩在耀的宿舍改自己的論文,結果啃著干面包等到深夜才見他回來。耀看起來有些精神恍惚,還道歉說是因為工作上有事耽誤,你想吃什麼我現在就去做。他攔住他讓他把話講清楚。耀想了想說,你要是有空陪我喝個酒。他心里盤算了一下普通的酒小酌兩杯應該不至於失態,便答應了。於是兩個人就就著耀搬出的來歷不明的中國白酒喝起來。聽他說在那家餐廳工作了大半年,同期來的另兩位新手廚師都漲了工資,只有他沒有。那時候他正一心賺學費,對錢的問題尤為看重,於是便找店主理論。他原本以為是自己水平不過關,卻不料對方推諉半天,最後就撂下一句,你做的菜你自己去上一次就明白了。他端著餐盤穿過大廳時就感覺到了異常的目光聚焦,原本愉快進餐的客人聽到他的自我介紹更是神情尷尬。耀有些話沒有明講,只提到客人抱怨說原本就覺得菜的味道有些奇怪現在原因終於找到了。亞瑟猜測是某些惡劣玩笑傳進了他的耳朵,因為他在來之前曾經悄悄光顧過耀工作的那家餐廳,聽到過隔壁桌客人說過“我拒絕會吃掉別人寵物的人做的來源不明的菜肴”之類的話。這時候店主出現解圍說人手太忙才差他來上菜,這位只是後廚幫忙打雜的小工,並不負責主要流程,隨後把他給推回了後廚。耀這才知道有時別的廚師忙不過來,客人指定他們做的菜也會分配給他,並沒有誰投訴或是發現過破綻,相反好評還不少,然而他會空出比別人更多的時間,恰恰是因為很多人看到菜單上的他的名字就故意跳過。店主最後說,他知道他並不是做得不夠好,只是沒有辦法拗過那些客人的第一印象,如果他願意把出現在選單上的他的名字改成典型的法語名字,想要漲工資也是可以的,因為這樣就不會影響店中的收益了。\r
耀提到那些事情的時候笑得很苦澀,說家里經濟狀況還不是很好,自己來這里之前曾經和父母發誓不花他們一分錢,為此他的業余時間也排得滿滿當當,即使亞瑟想來找他玩,也只有深夜才有一些空,他為此感到十分抱歉。如果經濟寬裕一點能夠解決眼下的很多問題,可他不想在寄托了父母願望的名字上讓步,所以才煩惱不已。他知道自己面臨著偏見,所以努力地讓自己一言一行都像一個法國人,生怕口音、用詞或是禮數上遭人恥笑,可到最後卻發現人們對他最好的評價就是,那小子雖然總是沒本國廚師做得正宗,但作為華裔這樣的水平已經值得表揚,好像自己只是為了滿足他們的好奇心而存在的。\r
“……當時我還在擔心對你一口氣傾訴了那麼多話,會不會顯得太過冒昧,你卻突然說快餓死了,‘有什麼菜是你從小吃到大、閉著眼睛都會做的,就做那個吧’。你真是很了解我……只要一考慮起這樣具體的問題,我就能暫時忘卻眼前的煩惱。”耀在信里繼續寫道。\r
亞瑟記得他還沉浸在筷子原來可以用來打雞蛋的驚訝之中沒幾分鍾,耀就端給他一份紅黃交錯的番茄炒蛋。他說這道菜貴在快捷簡單,家中餐館經常用來救場,自己學會的第一道也是它,總而言之快嘗嘗吧。\r
“你對我說,原材料這麼常見,沒想到組合起來會這麼美味,為什麼就沒一個西方廚師想到呢。雖然話從你口中說出我完全信不過,但心情還是好轉了不少。你的那次開導,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話是,‘一個人的文化背景給他打下的烙印是和天賦一樣值得珍惜的財富,而不是為了融入主流必須要抹消的缺陷’。這樣的信念驅散了我心中長久以來的迷茫,也讓我時不時低反思著自己的身份與定位,時至今日回想起來,我的人生大概又在有意無意之間被你改變了軌道。”\r
是啊,當時他不僅說了那些話,還在酒精作用下攥緊了他的手,說我在法國還沒有執業資格,如果你畢業了回來,我保證絕不讓你受這樣的委屈,過了一會兒又吞吞吐吐地說這樣的菜想一輩子都能吃到。只不過耀好像對於這種話完全缺乏必要的警覺,只是點點頭,說起訴店家種族歧視的事情我自己會料理,不會再像以前那樣退讓了,至於菜的做法我可以教你,今後你自己一個人也可以試著做,這不就解決一輩子的問題了麼。第一次(自以為的)告白就這樣以對方毫無覺察的悲慘下場告終。同樣的事件在兩個人回憶里的側重點完全不相同,或許今時二人的分歧在那時候就埋下了引信。\r
“……雖然你很遺憾不能作為我的辯護律師出庭,但是人生第一次官司能打贏,還是多虧了你在整個過程中給我的參考意見。過去我總聽別人抱怨律師貪婪勢利又熱愛挑起糾紛,但那次的經歷讓我對這個職業有了新的認識。”\r
他看到這里不由得微笑起來。那起官司令耀因禍得福,在業內贏得了一些名聲,也為他日後獲得電視台那份工作打下了基礎。耀開始對他的專業產生強烈的好奇,即使是在他們難得相聚的時刻,也總是問個不停。因為有了這個新的交集,他不再需要以找弗朗西斯為借口去拜訪他。那時候亞瑟最喜歡的事就是搬個高腳凳坐在廚房桌台的拐角處一邊看報紙一邊和忙碌的耀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好像那是他專享的貴賓席,這個習慣一直延續到了他們婚後。\r
“亞瑟,你當初為什麼想要成為律師呢?”就是在一次這樣的聊天中,耀這樣問過他。\r
“……沒有什麼特別偉大的理由。一份體面而且回報可觀的工作,也能夠發揮出自己的才能,這樣的動機不夠麼?”他並不習慣對工作表達出太過強烈的熱忱。\r
“不會有‘為了實現正義’之類的理想嗎?”耀追問了一句。\r
“……法官維護程序正義,控辯雙方各司其職,陪審團作出判斷,而真正的事實正義則只能靠他們之間的博弈去趨近,誰也沒有資格自詡壟斷。”他認真地答道,“不過你既然問起,我還是得說,承擔起當事人信賴的那一刻,的確會有一種神聖的使命感,尤其是在校園里的時候。”\r
“……那麼現在呢?”\r
“一旦把它當成一份工作,就不能完全靠理想主義驅使了啊。”他笑得有些無奈,“律師為當事人提供法律服務,而法律服務說到底是個市場……當你看到有的人十分需要支持,卻因為一看就榨不出油水被某些律師冷落,或者說看到富有者總是通過聘請高明的律師而脫罪,律師群體自身也成為社會分層的工具,說不會有良心煎熬是很難的。人們喜歡通過這樣那樣的方式讓自己的良心得到撫慰,整個社會也一同配合著讓所有人相信公平得到了彰顯,相信自己生活得幸福快樂,然而不平等只是改頭換面,變得隱蔽而溫和,不至於糟糕到令人絕望罷了。”\r
突然打開話匣子的他激動得有些氣喘,耀為他斟了一杯茶,他仰頭一飲而盡。\r
“弗朗西斯為什麼會說你鐵石心腸呢……會為這樣的事情不安的人,肯定有自己的原則,不可能是冷漠的人。我也知道你在律所不管如何忙碌,涉及法律援助的事務是從來不會推辭的。”\r
暫時忙完了手中的活,耀挪來另一個高腳凳,同他隔著桌台面對面地坐下。\r
“……那、那是因為他每次都想在我這里蹭免費的法律咨詢,我只是告訴過他不要總拿法國的案子來問我,兩國法律體系不一樣——好吧,我知道他只是想看我親口承認我也有做不到的事的難堪表情……”\r
他嘴上還不停地說著毫不相干的話,臉卻在耀注視下紅了個透。在那個時刻他才意識到,自己之所以會對這樣的事情保持著敏銳的嗅覺,願意在旁人看來根本得不到回報的案子上耗費精力,是因為他總是在那些需要幫助的人身上看到一個人的影子。\r
一個站在火災後的廢墟中的瘦小少年,疲憊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栽倒在地,滿臉黑炭連相貌都看不分明,唯獨眼中閃著脆弱而倔強的光芒,提醒著他在舒適安寧的社會表象之下另有一種步履維艱的人生,也支撐著他在困頓時不被消磨了意氣。這一領悟給二人未來的關系埋下了一絲隱患,只是他此刻沉浸在豁然開朗的安心感之中根本無暇顧及。\r
“……亞瑟,即使你改變的只是一個人的人生,對於那個人來說也是整個世界了,那樣的分量還不夠重麼?更何況,被你所影響的遠遠不止一個人。”\r
耀輕輕握住了他的手指,掌心的一點溫暖自他指尖迅速蔓延到全身,亞瑟感覺自己的臉被窗外透進來的夏日陽光炙烤得溫度狂飆,再不轉開話題怕是要滴下血來了。\r
“道、道理我都懂啦,我也並沒有到憤世嫉俗的地步,只是……只是偶爾也需要發發牢騷,聽你一說我心情早好起來了……對了,你你今天做的是什麼?從我進門到現在都好一陣了,一直都在忙。”\r
耀愣了愣,再抬頭一看掛鍾,連忙奔進廚房,搗鼓了好一陣,最後盛出了兩小碗湯。他說是他母親親傳的煲湯秘方,一直想做給他嘗嘗,但因為費時費工,這次有空才試著做了一次。他昨天說要來,於是他從凌晨就開始准備了,雖然累得滿頭大汗,但是成就感是一等一的。\r
“……我不明白為什麼要花費那麼多心思,講究那麼多工序,反正是投喂我這種不懂欣賞的傻瓜……”聽著耀一項項解釋里面的香料和原料的相互作用,亞瑟一陣暈眩,他連忙拽他坐下,又遞給他擦汗用的手絹來稍稍打斷他的話,“對我來說食物只要能吃,管飽,別的都——”\r
耀的臉色驟然就變了,好像是終極人生信條被質疑了一般,亞瑟趕緊住口,可惜後悔已晚。\r
“——‘能吃、管飽’?是啊……我本不該對一個英國人的品味抱任何希望。你要知道,兩千多年前的中國先賢孔夫子就已經留下過‘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名言,對於精致食物的追求可是從那時候就開始了。而且他還說過,‘食色,性也’,意思是說,人生中有兩件大事出自本性,排在第一的就是飲食。而你竟然……竟然用這種怠慢的口氣——”耀豎起兩根手指,一板一眼地講解道。\r
“……好好好,主廚大人都搬出Confucius了我豈有不聽之理,他老人家活著的時候這不列顛島說不定還是精靈和巨人的世界呢,”他畢恭畢敬地喝光了碗里的湯,到末了卻又小聲嘀咕道,“……我這不是心疼你把自己弄得那麼辛苦嗎。”\r
他無意間流露出的老夫老妻的語氣讓兩個人同時陷入欲言又止的沉默。亞瑟心中狂跳不止,不知為何他忽然很想確認一下二人此時的狀態,這個問題他自從與耀相識以來就一直小心翼翼地回避著。\r
“……耀,你剛剛說的兩件大事,還有一件是什麼?”他的目光追蹤著那雙躲閃的雙眸。\r
“……你還是有空自己查吧——”耀想起身躲開他,卻被他在他唇上匆忙印下的一個吻給打斷了。那個吻短暫得猝不及防,好像發起的目的就是希望被迅速遺忘一樣。\r
“……我猜對了嗎?”他悄聲問道。\r
這是一場危險的賭局,一步走錯,滿盤皆輸。\r
“……你……你怎麼知道?”他別過頭,卻沒有推開他,更沒有甩他耳光之類的過激反應。這個時候還在順著他的思路作回答,在他看來幾乎等同於默許了。\r
他探身過去,又在他的雙唇上烙下了一個更深的吻。\r
“這個不需要什麼特別的知識……無論哪個民族,何種文明,談到這樣的終極命題,總是殊途同歸的。”\r
“……可是、我不覺得哲學家們談論這個,是在考慮……男人和男人……”\r
下一秒亞瑟就把他擁進了懷里。耀有些瑟瑟發抖,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驚慌。他溫柔地吻著他的發頂,試圖平復他的情緒。夏天的風鼓動起澎湃的氣浪,他和他被籠罩在翻飛如鳥翼的窗簾下,好像兩個躲在無人關注的教室角落笨拙示愛的少年。他滿腦子只有一個想法:還是把話都說開吧,他再也忍不住了。\r
“……耀,從司法界最近的進展來看,同性婚姻合法化也就這兩年的事了,我知道你在害怕什麼,可我相信隨著時間流逝困難總會越來越容易化解的。坦白地講,我過去和任何人的關系從開始到完結都沒有超過過一個月,可為了同你走到這一步,哪怕只是一個簡單的吻,我也已經壓抑了自己快兩年,如果沒有好的時機我或許還會繼續等待下去,我都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有了這樣的耐心。我害怕有任何超前的冒昧舉動觸犯到你的禁忌,導致此後連見面都指望不上,那對於我來說無異於無期徒刑……”\r
耀的手臂摸索著環住了他的肩胛骨,這樣的回應給了他更大的勇氣。\r
“我很清楚我想要的不是過去那樣片刻的享樂,而是你的整個人,你的心。耀,我想在今後同你一起生活下去。你若是知道我甚至還沒擁抱過你,就已經在幻想我們在郊區買下房子退休後一同養老的日子,該要怎麼笑話我……不過你隨時都可以拒絕我,憑借你的條件找到比我更適合你的女性要容易得多,要面對的世俗壓力也小得多。性別是一個問題,我這個人的缺點更是數不勝數,我既固執,又不坦率,工作忙起來也不太顧得了家,對於你來說根本不是個好的選擇……”\r
“——可是我早已經沒有其他選項了。”耀的聲音悶在他懷里,字字句句都好似直接敲打著他的心房。他說其實我喜歡上你比你喜歡我更早,只是當時我並不知道那樣的反應是愛情。他發現自己對這樣一個男人有感覺之後一度陷入驚恐,甚至也嘗試過和女孩子約見面,但是迅速就意識到這樣下去他只會辜負她們的真心,於是便淺嘗輒止了。只不過他十分擔憂家中的態度,才一直遲疑著不敢先向他袒露心聲。\r
耀稍稍後仰拉開距離,兩個人對望的視线撩動起彼此眼底殷殷燃燒的火。再次降臨的吻有綿長的灼燒感,像是在啜飲新釀的春酒。可是他並沒有那麼著急地要他,畢竟對於從來沒有嘗試過的人來說那會很吃力,等到將來他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備,事情自然會水到渠成,兩年都等過了,他不在乎多等一些時日。夏天的夜有些悶熱,兩個人最後肢體交纏著擠在狹小的單人床上,耀在他的臂彎里沉睡如同倦飛的歸鳥,而他則夢見了一只搖搖欲墜的風箏終於被人牽住了約束的线,茫茫人海依然喧嚷,可在那個瞬間忽然就與自己再無瓜葛。那種塵埃落定的滿足與安寧,他後來意識到,就是家。\r
第二天早晨耀在忙著做早餐時,問起他想象中兩個人的晚年是什麼樣子。他說他們在前院後院都遍植著花草,不像現在這樣只能種在局促的花盆里,他成了弗朗西斯和貞德孩子的教父,而耀的弟妹的子輩孫輩也時不時會來探訪,家中養著一對老是打架的貓狗,可惜熊貓太珍貴他沒有辦法滿足他的願望。他還說吃不准他對於小孩子是什麼態度,不過他自己是覺得等到他和他都有了安定的事業和成熟的人生觀的時候,或許可以考慮領養一個,或者兩個也行。耀並沒有笑他,相反聽得很認真,最後只補充了一句,說其實我們可以試著把貓和狗自小就養在一起,長大了一定不會打架的。\r
……\r
盡管回憶往事總是幸福得讓人透不過氣,但畢竟都是非常久遠的事情。亞瑟從沉思中清醒過來時,手里已經不自覺地拿起了耀最新的一封信,標號20,落款時間是10月30日。現在這封信的內容對比來看很殘酷,但是他還是懷著自虐的心態讀了起來。\r
“……整個十月就快過去了,我依然沒有收到你的任何消息,問起阿香他也總是顧左右而言他,想必是怕我傷心。七年來,我過生日第一次沒有你的問候或是陪伴,你不可能是忘了,而是故意在回避。這已經不是習慣不習慣的問題,我一想到接下來我還要度過沒有你的聖誕、新年、情人節以及結婚紀念日,你的生日身邊也不會有我在——而且或許不是一年這樣,而是年年如此——心中就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慌。漫長的寂寞才剛剛開始。我想我依然愛著你,因為回憶起我們的過往我的心還是會劇烈抽痛,看到任何引發聯想的事物我也會觸景傷情,但是我不知道我是否還喜歡著此刻的你。我心目中的亞瑟·柯克蘭不是這樣的人,你總說法庭上對手越強越能激起你的斗志,可是你面對起自己的人生卻這樣地怯懦,這些日子一直堅持給你寫信還一直期待著回音的我像個傻瓜一樣……”\r
“我大概是太累了,你應該不會再收到我的來信了。”\r
耀這之後的確言出必踐,中斷了聯系,否則按照過去的頻率現在應該收到第26或者27封信了。\r
亞瑟捂住自己的眼睛,嘴角揚起奇異的笑,他已經迫不及待地猜測起耀見到自己時,會露出何種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