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愛麗絲書屋 NTR 鷹角宇宙【Ⅰ】:英雄的泰拉

第10章 鷹角宇宙&《斯戈里特1:義膽凡軀》

  《斯戈里特1:義膽凡軀》

  

   作者:千變萬化的神

  

   序言:

  

   “這個家伙是怎麼了?!”

  

   “喂!!!我問你話呢!!!”

  

   “回答我!!!”

  

   “啊啊啊啊啊—————!!!!!”

   [newpage]

  

  

   第一話:邂逅

  

  

   3月6日/亞述原野-烏薩斯謝拉格邊境/AM7:00/天氣:晴/能見度:高

  

  

   “留戀於草原的廣袤,我會錯過大海的波濤;徜徉於大海的遼闊,我會錯過沙漠的熱浪;奔放於沙漠的狂野,我會錯過森林的茂密;來到森林,我將感受森林的深邃之美……”

  

   ……

  

   “隆隆隆隆……”

  

   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原野。

  

   泰拉大陸的北方,凍土中凝結著被遺忘的時間。雪花,飄落在烏黑的泥濘上,寒風,掃蕩於漆黑的冬夜里;烏雲,密布那沉默的天空中。千里冰封的雪原,看不到一线生機,聽不到一絲聲音,只有寒冷的鎖鏈,結著冰霜,掛著冰凌,無語凝噎……

  

   每逢春暖花開的時節,凍土里被遺忘的時間開始蘇醒了。烏黑的泥濘開始抽出綠芽,漆黑的冬夜開始消散,沉默的天空出現了歸巢的候鳥。昔日千里冰封的雪原,已經是萬物復蘇,極目遠眺,所到之處盡是生生不息的景象,令人流連忘返……

  

   火車行駛在四季交替的大地上,承載著無數旅行者的遐想,無數對故鄉的懷念,還有無數遠行的夢……

  

   “您好~請問……”

  

   溫柔的女聲,剛才還在讀著詩集的我從忘我的意境中喚醒——啊~一位素不相識的薩卡茲女孩,正羞答答地看著我。她梳著雙馬尾,毛絨貝雷帽慵懶地趴在劉海的上面,水靈靈的眼睛里面閃爍著羞怯的顏色,總是試圖避開我的目光。仔細看看,才發現她還穿著一層薄薄的毛衣,披著外套,大概是因為北方剛到初春,天氣還太涼的緣故吧。

  

   我也是一身戎裝,在烏薩斯游歷的時候經常穿著,為了抵御北境的嚴寒。再過幾日,我也用不上這套殼子了。

  

   “我可以……可以……我可以坐在這里嗎……”

  

   “來吧~~~”

  

   火車,道路,還很漫長。和一位意外邂逅的人在一起,共同行走在旅途的前方,這會不會是命運在安排中的呢……

  

   薩卡茲女孩輕輕地卸下肩包,捋了捋頭發,在我對面坐下。

  

   “唔……”

  

   “你叫什麼名字?”

  

   “我——”

  

   天呐!!!我怎麼知道我該如何回答?對於我這樣一個習慣於獨來獨往的人,和人社交簡直就是夢魘啊——還別說——還別說在這樣一個文質彬彬的女孩子面前……

  

   “斯戈里特•安道爾……”

  

   我雖然難以啟齒,但還是難以按耐開口的衝動,想著如何在一個新的人腦海中留下我的印象。

  

   “嘿嘿~真是個好聽的名字呢~”

  

   女孩忽然嘿嘿地笑了起來,弄得我一時間里有些緊張——不過,聽到她後面的話,我忽然輕松了不少。

  

   “希琪•威廉姆斯。”

  

   女孩的話聽上去顯得十分靦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趁著她害羞的時候,我趕忙將手里的詩集向桌前推了一下,不偏不倚,剛好推到她的手邊。她一回頭,眼前赫然出現了那些優美動人的詩句。

  

   “昂~”

  

   希琪好奇的接過詩集,看了又看,似乎若有所思。趁著希琪全神貫注的時候,我將放在一旁的背包置於腿上,從里面掏出我的工具袋:一支鋼筆、一疊便簽條、一瓶墨水、一把小小的剪刀,這就是我常用的工具了。通常情況下,它們時刻伴我左右,在我想揮灑文筆的時候。

  

   “真的是美好呢,泰拉大陸上的景色,就是那麼的豐富。”希琪說完,將詩集重新推到我面前。

  

   “是啊~我去過不少地方呢。”

  

   抱著能和希琪接上幾句話的期望,我試著開口搭上她的話茬子。這時,希琪的臉頰卻不由自主地泛起了紅暈。

  

   “可惜的是……可惜少了什麼啊……”希琪眨了眨眼,盯著詩篇的最後一行,撐著下巴,瞳孔隨著詩集的移動來回著。“這些天我在北方那邊玩了一段時間……我……我想加上一句……”

  

   再加上一句,會怎麼樣……

  

   “希琪~你對北方什麼印象最深刻啊?”

  

   “北方嘛——就是——”希琪撐著下巴,努力回憶著自己看到的景色。“就是北方的那些冰原啊~~~我從羅契亞的家出發,也經過好多地方了呢——唯獨——唯獨北原的冰雪我最喜歡了!多麼純潔噯……”

  

   希琪這麼一啟發,我頓時思如泉涌,趕快拿起鋼筆,輕輕擰開墨水瓶蘸了點墨水,隨手就在詩集的最後一行寫下了這樣的話語。一邊寫,一邊輕聲誦讀著:

  

   “感懷於森林的深邃,我會錯過極地的冰川;來到極地,我將感受冰原的永恒之美……”

  

   “嗯呐~”

  

   希琪閉上眼睛,感受著我用自己獨特的風格,為我們共同欣賞的詩篇加上最後的一句。一語終了,我才看到她緩緩地睜開眼睛,接著,嘴角又不住地揚了起來。

  

   “把你的筆給我!!!”

  

   “啊這……”

  

   雖然有些許驚訝,但終究抵不過莫名的悸動,我還是忍不住將手里的鋼筆遞給了希琪。希琪接過鋼筆,將詩集移到自己面前,在我的那句話下面又留了一句。我好奇地探過頭,想去看看她寫了些什麼,希琪卻發現了我的小動作,一下子將詩集蓋上。

  

   “嘛——現在不能看!!!嘿嘿……”

  

   我哭笑不得地座回座位上,看著希琪神神秘秘地將闔上的詩集重新推到我的面前,又把鋼筆重新遞回我的手里。我不由得在心里面感嘆:真的是個有意思的女孩子呢……

  

   ……

  

  

   3月6日/雅各布-謝拉格/AM12:00/天氣:晴/能見度:高

  

  

   “嗚嗚嗚………”

  

   火車在一陣轟鳴聲後,緩緩地停靠在站台上。我還沉浸在剛才的美好當中,希琪看了看窗外站台上的標識,匆匆收拾好行李,起身從座位上離開。

  

   “噯~希琪,你要去哪兒?”

  

   我打算起身去問一下,又仿佛被定在座位上——我不知道是自己不好意思,還是希琪確實讓我有些著迷了。薩卡茲給人的印象,往往不容易和“純真”聯系到一起,甚至難以成為“美好”的代名詞。

  

   不過,希琪確實顛覆了大家對薩卡茲的刻板印象,沒有妖艷、沒有嫵媚、沒有那種笑里藏刀的陰險,就是那麼純粹的美好,那種不加修飾的,仿佛造物主深情親吻了她的面頰。甚至,她的美感才像是生於光明,而不是黑夜。

  

   “昂~~~”

  

   希琪剛跨出車門,驀然回首,碧水般的眼神和我的目光交匯。我連忙會心一笑,告訴她:我沒別的意思。她的臉頰又不自主地泛起了紅暈,看上去可愛極了——等等!!!我在想什麼?!慌得我低下頭,裝作繼續閱讀詩集的樣子,盡量不去和希琪對視。

  

   等到我再次抬起頭的時候,火車已經緩緩開動了,月台在“隆隆”的車輪聲中漸行漸遠。我來到窗邊,隱約看到月台盡頭,那個背著肩包的身影佇立著,目送著列車離去……

  

   直到火車完全離開了月台,我才想起我的詩集還合著,希琪的余溫還尚存於此。於是我翻開那一頁,映入眼簾的是在我的文字下方,還有一行細若蚊足,但是筆法格外優雅的詩句:

  

   “感受於永恒的美景,我會忽略有你的風景;邂逅與你,我的羈旅將不再寂靜。”

  

   “希琪•威廉姆斯……”

  

   我開始有些後悔了——我為什麼要膽怯呢?我為什麼見到女孩子就會怦然心動,但是總是不敢和她直視呢?我為什麼很想對她告白,卻難以啟齒呢?我為什麼我每次總是要在失之交臂後,才想到自己沒把握好機會呢?我也太奇怪了吧……

  

   “斯戈里特……”

  

   我回到座位上接著坐下來,此刻火車已經離開了謝拉格,朝著維多利亞去了,約莫今天晚上能到拉特蘭吧。

   [newpage]

  

  

  

   第二話:認識我

  

   我,斯戈里特,薩卡茲中的“鑽石”血統——薩隆。

  

   不同於絕大多數薩卡茲,我不是在薩卡茲的皇都卡茲戴爾出生的,而是在拉特蘭——沒錯,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和母親,還有我的繼父一起居住在這里,一直到我今年滿十八歲,按照拉特蘭堅信禮的說法,我成年了。

  

   我,一個出生在天堂的惡魔。所幸的是,我並沒有那對象征著薩卡茲的惡魔角,除了尖耳朵,很少有拉特蘭人注意到我的真實身份。即使注意到了,他們也毫不在意——在我看來,這種不在意當中,還多出來了一種刻意的回避。

  

   其實,卡茲戴爾也未必是我的家園——聽教會曾經提到過,薩隆一族很早就和傳統的薩卡茲分離了。不同於卡茲戴爾的荒漠,薩隆居住在另一片同樣荒涼的地帶——泰拉大陸最北方的阿拉斯坎,比雪原還荒涼的極地,那是我在地圖上也未曾看到過的地域。

  

   小時候,母親經常給我講述的故事,便是關於“冬日之星”的。那是一個關於我的家族的古老傳說:

  

   ……

  

   “阿拉斯坎的冰原上……一年半載暗無天日……每逢冬季……人們……在黑夜里摸索著方向……野獸……在黑夜里捕殺著獵物……”

  

   ……

  

   “黑夜……將一切罪惡……一切痛苦……一切殺戮與不幸……收斂於黑色的披風下……”

  

   ……

  

   “直到……天空中出現了一顆星星……一顆蔚藍色的星星……它……像是造物主的眼睛……默默地注釋著我們……”

  

   ……

  

   “它將所有的黑暗……盡數驅散……照亮我們的內心……還有我們腳下的道路……一直通向遙遠的北極……”

  

   ……

  

   “那就是冬日之星……那就是我們薩隆的神明……”

  

   ……

  

   冬日之星的故事,就是我童年聽過唯一的童話。我是薩卡茲,我不需要信奉什麼神明。除去所有繁瑣而多余的裝飾,撇開一切形式主義的教條,還有那些朝九晚五的禮拜,信仰在現實中的意義不過和祭壇上生生不息的源石息息相關。

  

   “人,因為恐懼,所以對未知的事物充滿了敬畏……”

  

   一切恐懼,源於未知的事物,在那之後,才是望而生畏。

  

   就像那些源石一樣:起初,它們的色彩令人恐懼,它們的外貌令人恐懼,它們的氣味令人恐懼。而後,人們慢慢地適應了它們,他們將源石融入自己的生活,用它們制造電路、反應堆,或者加工成名為“合成玉”的信物作為人際交往所用。但無論如何,那種恐懼從未離開過——當人們發現皮膚上無端地冒出那些可怕的黑色晶體,那種最原始的恐懼感就會卷土重來。

  

   這就是敬畏,信仰不過是一種敬畏。

  

   我,不太喜歡那些因循守舊的薩科塔人,總是在和母親做禮拜的時候偷偷溜出來。然後,坐在教堂的大理石台階上,在沒人的角落里,從隨身的腰包里面掏出我的詩集來,在教堂的鍾聲里,閉上眼睛,浮想聯翩……

  

   我,不太喜歡那些似有似無的禮拜和祈禱,總是在同齡的孩子們做游戲的時候,獨自一人翻閱著一些我感興趣的書籍——天文學、地理學、物理和生物學,我從繼父那兒找到什麼就看什麼。

  

   而這其中最受我青睞的,也許就是關於源石工程類的著作了。源石出現的時期並不長,比起這個世界過去的歷史,那簡直就是螢火之於旭日啊。誰能想象,即使指甲蓋大小的源石碎片,只要鏈接成電路,就可以源源不斷地驅動像移動城邦那樣的龐然大物呢!!!

  

   五歲的時候,母親將陪伴她十八年的詩集贈送給我,作為我的生日禮物,這也是她唯一能給到我到了——我們家不是很富裕,之後我過生日就再也沒有收到生日禮物了。年輕的時候,母親也曾游歷泰拉大陸的中部和北方,將那些如詩如畫的景色,用妙筆生花的文筆將它們記載下來。時光荏苒,十三年里,母親的詩集始終伴我左右。

  

   “多去些地方,到拉特蘭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你會看到那些你喜歡的和你意想不到的。”

  

   每當我詢問母親那些她游歷的生活時,母親就會像講述“冬日之星”的故事那樣,將她年輕時的故事娓娓道來。烏薩斯、謝拉格、維多利亞、敘拉古、萊塔尼亞、羅契亞……不計其數的地域,留下了母親的足跡。而我,總是在這個時候如痴如醉地聽母親描繪著她的見聞,還有她最感懷的那些場面。

  

   “斯戈里特,我想在我年紀大了的時候,在謝拉格開一家旅館……我很喜歡雪域,那里春暖花開時期的樣子最美麗了:冰雪融化,化作涓涓細流流向大地的懷抱;無垠的草原,盛開的野花,還有行徑著的商旅;風兒吹過風鈴的奏鳴曲,伴隨著雪境的歌聲,回響在陽光明媚的天地間……啊——在那里應該會邂逅不少旅行的人吧……”

  

   這是母親的心願,也是她多年來旅程的夢。她希望將自己的生命,與世界上最美麗的風景共同度過;從那以後,我也漸漸對母親口中的世界充滿了憧憬。

  

   十八歲的那年,我開始了我的第一場旅行,就像母親那樣。

  

   ……

  

   我想用自己的腳步,走遍這片詩與夢鄉環繞著的大地。

  

   我想用自己的眼睛,欣賞這段在詩集中所描繪的景色。

  

   我想用自己的手筆,歌頌這場心靈邂逅與留戀的旅程。

  

   ……

  

   火車的“嗚嗚——”聲中,承載著無數旅行者的遐想,無數對故鄉的懷念,還有無數遠行的夢……

  

   在旅途的返程路上,我遇到了希琪……

   [newpage]

  

  

  

   第三話:敘拉古的經歷

  

  

   8月18日/恩佐邸宅-敘拉古/PM13:00/天氣:晴/能見度:高

  

  

   “您好……這是我的簡歷……”

  

   現在的我只有二十歲,卻不得不早早開始了謀生之路:同母異父的弟弟出生後,家庭的經濟條件已經無法支撐我繼續走學業道路了。我花了一天時間到敘拉古來,帶著為數不多的東西,希望能找到一份像樣的工作。

  

   然而,沒有一個基本的高等學歷,基本上不大可能找到什麼像樣的工作,若是得不到公證所的資格證書,在拉特蘭那邊更是寸步難行。敘拉古又人生地不熟,但好歹是和人種匯流的地帶,什麼雜七雜八、三教九流的,只要是想謀得利益,往往都會來敘拉古。從面子上看來,敘拉古就像是一鍋大雜燴,把泰拉大陸中部地帶的各類新鮮東西全都匯集於此,純潔的有,肮髒的也有。

  

   現在,我試著在一個教父家里落戶。他老人家叫恩佐,在這一帶遠近聞名,和當地的人相處得其樂融融,當然也有不少不可告人的“資歷”。我在敘拉古投石問路,花了不小的代價,輾轉周折後可算是找到了他的門第——第一次見到教父的時候,他端坐在房間正中央的紅松木交椅上,身後還有一只小魯珀,在害羞地探頭探腦。聽說恩佐教父家里汗牛充棟,有不少來自泰拉大陸各地的藏書,從上個世界到新世界的記載,涵蓋了各個知識面,所以——

  

   “我希望——希望能盡可能幫助您。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我想參觀一下您的藏書室,自己也提高一下個人見識……”

  

   所以我大言不慚地對教父提出了我微薄的請求。

  

   “你為什麼想要對我的藏書室打主意?!”教父顯得格外地不解,他怎麼也想不通,一個來他家應聘職工的人還會想要參觀他的私人圖書館。

  

   “教父大人,我這樣說,或許聽起來很不禮貌。”我試著給恩佐教父解釋,抱著他會通情達理的可能。“我以前在拉特蘭讀書的,現在之所以會出來找工作,是因為家里沒錢了——但是,我還想邊打工邊用知識武裝自己。我的同學們現在也許在公學里談笑風生呢!而我——我真的是狼狽透頂了……”

  

   “不錯!看得出來你不是個一般的人,這樣吧。”教父把我為數不多的簡歷順手蓋起來,叼起煙斗繼續噴雲吐霧。“你暫時在我這里待著,我會安排點事情給你做。你想去我的藏書室里面看看也行,我隨時歡迎你——不過每天給你的時間只有一個半小時,且行珍惜!!!”

  

   “謝謝教父大人……”

  

   “波魯——你去幫他拎一下行李!!!”

  

   “是——大人……”

  

   波魯是恩佐的管家,是敘拉古常見的魯珀族。他的頭發散亂得堪比雞窩,身體瘦若枯木;他打著羅圈腿,腰部老是挺不直,因皮膚病而掉毛的尾巴經常夾在兩腿中間——都說魯珀夾著尾巴,在他的身上活靈活現,完全不枉費先人的描述;他的面容倒還算正經,可是加上他凌亂的頭發反倒顯得不堪入目了,兩只眼睛骨碌骨碌地轉動著,總讓人感覺他在不懷好意地盯著自己,顯得格外猥瑣。

  

   從我被迎接到恩佐教父家里時,波魯就像蒼蠅似的湊上來,上看看下瞧瞧,甚至還親近而不莊重地用鼻子嗅嗅我身上的味道。我下意識地避開他的糾纏,他則死纏爛打,一直這麼鬼鬼祟祟地跟著我來到教父跟前;而在教父面前,他又搖身一變,顯得格外謙卑,完全收斂了剛才的放肆,活脫脫的變色龍骨子。

  

   藏書室就在二樓中間的位置。教父帶領著我,繞過薄如蟬翼的巨型彩繪玻璃,打開後面的紅松木門,順著台階一路下去,眼前出現的開闊景象讓我不禁嘆為觀止:房間的四周擺滿了各類珍貴的模型,中間龐大的,是大理石質的萊塔尼亞天球儀;天球儀斜對著的四角分別是哥倫比亞觀星望遠鏡、維多利亞木質風力驅動機、敘拉古鳥翼飛行器和伊比利亞水陸兩棲船;兩側罩滿整片牆壁的是高大的書架,晦澀的古籍像列隊那樣排列在上面,最高的地方甚至要借用牆角的梯子才能到達;天球儀正對著的是藏書室的講台,正中央端坐著一把由一整塊黑曜石雕刻的交椅,顯然是恩佐教父的“私人寶座”。

  

   當日,我就負責打掃整個藏書室,並且將浩如煙海的古籍分門別類。一切大功告成後,我在這個寬敞的房間里面來回轉悠著,看看什麼東西能打起我的興趣。正尋思著的時候,忽然,腳底下踩到了什麼——那是一本關於源石法術的古籍,我剛剛整理書房的時候沒有注意到。

  

   “這就是……源石法術嗎……”

  

   我忍不住從地上撿起來,翻開古籍:映入眼簾的是一系列復雜的條目,還有一些我過去看不懂的文字,可能是萊塔尼亞語,也可能是敘拉古語。從文字搭配的插圖上,大致可以看出來,源石法術的施展需要一些類似法器的儀器,通常是法杖,還有手套,上面鑲嵌一顆源石作為施術單位——施展法術的時候揮動法器,念誦咒語,就能施展強大的源石法術了。這些施術者被成為術士,而大多數的源石法術都具有腐蝕性,所以術士要充分保障個人安全,實戰中往往輕裝上陣。

  

   因為長期和源石接觸,早期術士的身體狀況並不理想。缺乏充分保護措施的術士,更容易染上源石病這樣的不治之症,這也使得這一職業既受人尊敬,也令人生畏。

  

   當然,這還不是最厲害的——還有些術士,直接將源石植入自己的某個身體部位,以此作為施術單位。當他們施展法術的時候,只需要以那個部位的源石作為核心,就可以釋放法術,甚至比使用法器的更強。但是作為代價,這些術士感染源石病的概率也遠遠高於其他的人,帶來的後遺症甚至是自殺性的。

  

   我看著看著,不禁入了迷,完全沒注意到時間已經快到了。

  

   “要不……拿個什麼東西試試看?”

  

   我在藏書室里私底下張望著,直到有那麼一刻,一把純銀的法器進入了我的視线:這把好似四叉矛的金屬長杖,中心的位置鑲嵌了一顆活性源石,用一個透明的玻璃罩子緊緊封住。從外面看,它如同一只血紅色的眼睛忽明忽暗,散發著不安的氣息,令人捉摸不透。

  

   我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將法器舉起來,法器並沒有想象的那麼重,很輕易就被我握在手里。更神奇的是,當我接觸到法器手柄的時候,玻璃罩子里面的活性源石劇烈地閃爍了一下,就好像一顆跳躍著的心髒,而它的紅光就像我的心跳一樣,與我產生了微妙的共鳴(第一次操縱源石材料,我也不清楚是不是共鳴呢)。

  

   “我看看啊……”

  

   我一只手握著法器,一只手順便在古籍上翻閱著這種活性源石對應的咒語。古籍上說到:源石的來源主要是天災,因此源石也分為不同的屬性,以不同種類的天災下形成為鑒定的標准。對於不同屬性的源石,操縱的咒語也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除了植入體內的源石不受咒語限制。自然,活性源石也應該有它對應的咒語。

  

   我只是自顧自地尋找著,完全沒注意到罩子里面的活性源石已經開始焦躁不安了。

  

   “嗡嗡嗡嗡嗡嗡…………”

  

   不知不覺間,活性源石跳動的頻率越來越快;它像是充了血的紅眼一般,瘋狂地掙扎著要跳出來;活性源石的表面,亮起了點點火星;看上去,好像保護它的玻璃罩子也快要不支了,甚至已經開始出現一道道銀絲般的裂縫——再這麼下去,玻璃罩子就要破碎了——

  

   等我發現的時候,事態已經一發不可收拾了:活性源石爆發出來的光將半個藏書室照耀得通紅,如同在房間里亮起了一顆太陽,接下來就要燒毀一切了。

  

   “您好——”波魯大約是聽到了樓上傳出來的聲音,急急忙忙趕過來,又躡手躡腳地接近門口,剛一打開門,我已經放下了手里的法器,旁若無人地看著他。“斯戈里特先生,您這邊這是怎麼啦?怎麼動靜這麼大啊,還有什麼東西亮起來了——天呐!!!可把我給嚇的……”

  

   “沒什麼。”我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一樣,一邊把手里的法器往旁邊挪了一點——離開了我的手,活性源石也終於冷靜了下來。“我稍稍翻閱了一些恩佐教父的書籍,上面記載了一些我覺得值得我學習的東西——我的意思是說,我認為我很喜歡這些東西。”

  

   “哦~~~是嘛???”波魯狡黠地瞪著我,狼眼中透露出來的光不是一般地懷疑。“您每天有這麼多時間看你喜歡的東西啊?”

  

   “時間是擠出來的。”

  

   “我沒讀過多少書,反正我不是特別清楚……”波魯砸吧了幾下嘴皮子,來回在我身邊踱著步子,搖晃著掉了毛的狼尾巴,上下打量著我的姿態。“我嘛——我能在恩佐大人這兒當個管家,也算是大人的恩賜了。要不然的話,我恐怕就得流落街頭咯——所以你看看,讀書的資本是多麼的重要啊——而且,不滿我說,依你的這般熱情,你肯定放在哪兒都是塊金子!!放在哪兒都會閃閃發光!!!”

  

   “過獎了啊——我要真的這麼有本事,我還會連個工作都找不到嗎?!”

  

   我不喜歡聽到恭維的話——哪怕別人這麼做,的確是在夸獎我。

  

   波魯一看我並沒有把他的話當一回事,一計不成又生一計,轉而換了個口氣:

  

   “我說斯戈里特先生~我感覺有些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他開始像我剛才那樣私底下張望,試圖尋找剛才聲音的來源。“剛才那陣不對勁的嗡嗡聲究竟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沒什麼事情的話,那我就先出去了。”

  

   我隨便一句話打發波魯,波魯可不放過我,緊接著又來了一句:

  

   “對了——斯戈里特先生,接下來的日子里你可不要亂出門啊——聽說最近,從維多利亞那邊來的海德拉幫搬過來了。他們可是出了名的窮凶極惡,專愛搞人口走私,尤其是——尤其是對薩卡茲!!!當心點啊——”

  

   波魯一邊這麼說著,一邊騰挪到我背後,仔細檢查著桌上的痕跡,余光不自覺地瞟向我剛剛使用過的法器,落在出現裂痕的玻璃罩子上面。

  

   “多謝提醒——”

  

   我轉身離開藏書室,腦海里滿是剛才那些真正不對勁的反應:我只是碰了一下法杖,才拿著它沒多久,上面的源石材料就發生反應了,而且比我想象的劇烈很多;我明明沒有念咒語,可是它就這麼不由自主地反應起來了,怎麼會……

   [newpage]

  

  

   第四話:迫害

  

  

   8月26日/恩佐邸宅-敘拉古/AM7:40/天氣:晴/能見度:高

  

  

   一周後,在我身上發生了一件終身難忘的事情,好似噩夢。這一切還得從當天早上說起:那天早上,我很早就完成了教父安排我接待客人的任務,想都沒想就趕緊一個人來到藏書室,准備利用早上的時間,再安排自己學習一些必要的知識。

  

   來教父家一個星期了,我再也沒像上次那樣,去隨便亂碰任何器具了——萬一真的搞出什麼不可收拾的事情,那還得了啊?!所幸的是,恩佐教父並不在意,還是按照慣例給我屬於我自己的私人時間;我也是按部就班,在每天完成指定的任務後,就可以像一個家庭成員那樣,在恩佐教父家里生活著。我打算在收入穩定下來後,就給家里寄錢了——我的弟弟還需要錢去讀書呢。

  

   我來到藏書室,剛坐下來沒多久,就看到那個令人不自在的管家波魯出現了:他手里端著茶具,似乎是來為我准備茶水的。

  

   “您辛苦了,先生……”

  

   波魯一臉諂媚相,恭恭敬敬地把茶水端到桌上來,茶杯還沒放穩,就趕緊夾著尾巴從門口溜出去了。只留下一臉茫然的我,呆怔怔地看著門關上,好像剛才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我正襟危坐,從桌上收起我所有的檔案,裝入我的肩包里面。端起茶杯,輕輕地皿了一口茶水。

  

   “呼——舒服多了……”

  

   溫茶入喉,將昨晚最後的困意驅散,我准備借著上午天氣好的時間,和教父打聲招呼,出去逛個街,買一些實用的東西回來。其中除了日常的食品,還有我的文房用具:一個星期來回不停地記錄標注,鋼筆又沒墨水了。還需要一本新的文件夾,我需要更多的稿紙……我對自己嘀咕著,從座位上站起來,帶上肩包,朝著門口走去。而就在這當兒,我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什麼感覺……”

  

   腳底下像是踩在棉花上一樣,軟綿綿的,毫無著力點。那種乏力的滋味,像蠕蟲一樣順著腳底,沿著腿爬上來,穿過身子再鑽入大腦,在大腦里直打滾。

  

   “怎麼回事……腦袋……腦袋好暈……好暈啊……”

  

   眼前的景色天旋地轉,書房的布局在我的眼前旋轉著,千奇百怪地扭曲成各種形狀;我試圖去扶著牆壁——但是我已經找不到牆壁在哪里了,我現在連四面八方都分不清了;頭重腳輕,四肢乏力的感覺在短短幾秒鍾的時間里,從頭到腳襲擊了我,將我整個人倒過來,再正過來,再倒過來……反反復復,如是這樣下來,一刻不停地折騰著我。

  

   “彭———”

  

   這是我在失去意識之前,最後聽到自己倒地的聲音……

  

   ……

  

  

   8月27日/高加索山區-烏薩斯境內/PM16:40/天氣:大雪/能見度:高

  

  

   “怎麼……怎麼回事……唔……”

  

   我醒過來的時候,周身的顛簸還在繼續著——只不過,這已經不是頭暈目眩的顛簸,而是來自運輸車行走在岩石道路上的顛簸。昏迷前,我還在教父家的藏書室里頭,而現在,周圍的環境已經變成了狹窄的車廂;透過車廂上面彈孔似的的破洞,隱約可以看到光线從外面透進來,空氣中還隱約夾雜著一絲寒意;低頭四底下看著,我的肩包居然還在,正躺在一個角落里面,隨著運輸車的一路顛簸跳躍著。

  

   “我……我這是怎麼了……”

  

   慢慢恢復清醒的我仔細回想著剛才發生的事情:我剛剛喝了波魯遞給我的茶水,然後就莫名其妙地昏過去了。那麼現在我在哪兒?

  

   ……

  

   “對了——斯戈里特先生,接下來的日子里你可不要亂出門啊——聽說最近,從維多利亞那邊來的海德拉幫搬過來了。他們可是出了名的窮凶極惡,專愛搞人口走私,尤其是——尤其是對薩卡茲!!!當心點啊——”

  

   ……

  

   我被——我被人口走私者抓住了?!

  

   想到這里,一種難以言喻的涼意,瞬間充斥了我的全身:我真的被海德拉幫的人口走私者抓住了!!!接下來他們要去哪兒???我會怎麼樣???不行——我怎麼能坐以待斃!!!

  

   車門並沒有上鎖,反而半掩著,我瞅准機會,挎上肩包,悄悄把門推開,往外面跳出去,在地上打了幾個滾。滿地的砂礫和石頭咯得皮膚生疼,我也順勢滾到了路邊。從地上爬起來向四周張望,我才發現我已經不再敘拉古境內了:原來我在一條山路上,旁邊就是陡峭的山坡,上面覆蓋著積雪,隱約可以看見山坡的盡頭似乎是峭壁斷崖。耳邊萬籟俱寂,聽不到任何聲音,看不到任何人煙,只看到剛剛運輸我的運輸車漸行漸遠。

  

   這里,難道是——烏薩斯???

  

   我在旅行的時候,也曾在烏薩斯游歷,我很清楚這兒的環境:現在雖然還是十月,但是烏薩斯的山區已經非常冷了,高一點的地方甚至直接開始下雪,這也就是為什麼山上還有積雪的緣故。

  

   ……

  

   “快——追上去——!!!”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追——給我追!!!”

  

   ……

  

   在我的身後,發現我逃跑的海德拉幫人口走私者,正快馬加鞭地趕上來,窮追不舍。我頭也不敢回,撒開腳,亡命之徒般地一路飛奔。這個地區是山路,我索性繞著彎子跑,這樣就不容易被他們立刻追上。

  

   “啊啊啊啊啊—————!!!!!”

  

   一失足成千古恨,在繞過一個轉角處的一失足,我完全失去了重心,像滑雪一樣從半山腰滑落,在積雪覆蓋的山岩上磕磕碰碰。山體上,隱約可以看到一些凸起的,仿佛是利劍一般的東西——那是源石晶體,天災過後留下來的。

  

   “噗嗤————”

  

   好像有什麼東西……被穿透了……

  

   我瞬間停了下來,與此同時,伴隨著一陣穿透的聲響,赫然出現了一挺烏黑發亮的長槍,在雪白的背景之下是那麼的顯眼。

  

   源石,挺成突刺的形狀,猶如無堅不摧的矛刺,從我的後背撕裂開一道口子,長驅直入,准確無誤地貫穿了我的心髒。比起疼痛,比起窒息,先行一步的居然是透徹心扉的涼意——真的,真的是透心涼……

  

   我的眼睛空洞無力地瞪著,瞪著源石結晶上的血液,在寒意逼人的空氣中慢慢凝固、凍結,像是在烏黑的矛頭鍍上一層紅色的釉。接著,雪白的霜漸漸地爬上深紅的鍍層,將彌漫在空氣中的血腥味覆蓋,只剩下若無其事的慘白。

  

   “不……不要……”

  

   沉重的昏迷感衝擊著我的大腦,透心涼過後,一股後知後覺的劇痛緊隨其後,還有一股很特殊的窒息感,像是鬼魂掐住我脖子的魔爪,正在一點點地收緊,剝奪著我的呼吸。我扭動著身子,想從源石突刺上掙脫,然而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一次又一次地阻止著我。腳下的雪地讓我無法支撐身子,大幅度的掙扎和吃痛的抽搐,只是加劇了傷口的撕裂,反而適得其反。

  

   漸漸地,我再也沒有力氣掙扎了,身體抽搐的幅度越來越小,四肢無力地貼著身體;窒息感和疼痛感慢慢消失了,眼前的視线也越來越模糊了,慢慢地黑暗下來……

  

   終於有那麼一刻,我什麼也看不到了……

  

   這就是……死亡的感覺麼……

  

   ……

   [newpage]

  

  

  

   第五話:囚禁

  

  

   8月27日/湯姆斯克集中營-烏薩斯/PM18:40/天氣:大雪/能見度:低

  

  

   ……

  

   “呃……好痛……”

  

   混沌中,流失的意識緩緩聚集在這里,像是落下的雨滴注入地上的坑窪,一絲絲地浮現出來……

  

   冥冥之中,我記得,我被人口走私者追趕,我在逃跑的過程中跌入了山谷,被鋒利的源石結晶刺穿了心髒;我記得,從未感受過的痛苦和絕望,瞬間將我淹沒在黑暗的海洋中;我記得,我盯著自己胸口突出的源石上,慢慢凝結成冰的血液,意識隨之像泡沫一樣,慢慢融化在雪地上……

  

   我……還……活……著……嗎……

  

   眼睛還是睜不開,稍微動一動眼皮都會覺得十分難受。周圍的環境伸手不見五指;強烈的空間壓迫感告訴我,我似乎是被轉移到了一個類似房間的地方,而且我現在正坐在一把椅子上;朦朧的視线里面,隱約閃過一道紅光——它一察覺到我的眼皮睜開,就抓住機會鑽進去,刺激著我的眼球,讓我愈發睜不開眼。

  

   “怎麼回事……為什麼……胸口……有點不對勁……”

  

   “我建議你不要亂動,你再動,就要失血過多了……(烏薩斯語)”

  

   隨著不知名的聲音冷冷地在房間里回響開來,明亮的燈光“啪——”地一聲響起,突如其來的亮光像是利箭刺向我的瞳孔,逼得我條件反射地眯起了眼睛。

  

   “我這是……在……在什麼地方……”

  

   我自言自語,等到適應了屋內的燈光,便吃力地扭動著酸痛的脖頸,低頭往自己的胸口望去——

  

   那一瞬間,我差點沒叫出聲來:

  

   此刻我身上的衣服早已破爛不堪,血跡斑駁。胸口的衣物更是直接被撕掉了,仔細看就會發現成股的血液像瀑布一樣順著胸口中間的位置流下來,在腹部上留下一條暗紅色的腥流,甚至還把身體下面的褲子也給染紅了。雖然已經不再流血了,但是那股劇烈的,幾乎能讓人休克的痛覺似乎還殘留著,但奇怪的是,我卻沒能昏過去。

  

   仔細定睛一看:在我胸口的位置,也就是剛才心髒被扎中的地方,正鑲嵌著一顆熾熱的,散發著紅光的石頭——那是一顆活性源石。它像是在我的胸口挖了一個坑,然後直接塞在我的血肉當中,連周圍的接合處都還有一些未干的血跡。活性源石上貼著幾片導電金屬,用電路线連接著一旁的發電機。剛才那股時快時慢的疼痛感,就是從這里來的。

  

   “怎麼回事啊?!”

  

   我掙扎著,但是胸口和活性源石連接著的電路线在我的掙扎下,反而輸電頻率受到影響。幾股混亂的電流持續傳遞給源石,令人瘋狂的刺痛牽扯著源石接觸的血肉,撕咬著每一條神經,緊隨其後的就是比電擊還要猛烈的快感——

  

   “啊啊啊啊啊啊—————!!!!!!”

  

   我翻著白眼,瞬間全身無力,癱倒在座椅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

  

   ……

  

   “他醒了!!!喂———”

  

   “把門打開……”

  

   “看看去啊……別讓他死了……”

  

   (烏薩斯語)

  

   ……

  

   除了我以外空無一人的房間里響起了鑰匙開門的聲音,只聽見一聲鐵門打開的聲音,幾個穿著戎裝的士兵就走了進來。他們的口鼻部位都戴著黑色的,像是氧氣面罩似的口罩,上面連著一根呼吸管,頭頂上高高的棉帽遮住大半個腦袋,整張臉只露出眼睛;手上戴著手套,腰間插著短刀,眼神里流露出凶神惡煞的光;從穿著來看,這些應該都是烏薩斯的士兵,在牢房陰冷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嚇人。

  

   “喂——!!!你什麼人???哪里來的???什麼種族???快報上名來——!!!(烏薩斯語)”

  

   沒等我開口,一個帶頭的士兵就不懷好意地衝著我嚷嚷。其他幾個士兵擺開架勢,殺氣騰騰,躍躍欲試。我聽不懂烏薩斯語,但是我可以明顯從那些棉帽下那些猥瑣的眼神里,感受到對方的不懷好意:真是群虎狼之輩!!!干脆什麼都不回答。

  

   “……”

  

   過去,從來沒有被囚禁的經歷。偶爾在恩佐教父家的古籍上看到關於帝國囚禁俘虜,將他們殘酷虐待至死的情節,卻怎麼也沒想到這樣的情節居然會落到我身上。再說,這里可是烏薩斯,出了名的感染者地獄。朝不保夕,身不由己,這恐怕就是感染者在烏薩斯的境遇。

  

   可悲的是,短暫的沉默,只是僵持,並不能改變我的現狀。我現在手無寸鐵,又被牢牢地禁錮在身下的椅子上,連開溜的可能性都沒有。沒過多久,我就付出了沉默的代價:

  

   帶頭的士兵看到我一言不發,對一旁的伙伴使了個眼色,旁邊的那個士兵上前一步,照准我還帶著血跡的腹部就是一拳——

  

   “嗵———!!!”

  

   “呃——咳咳——啊……”

  

   突如其來的一拳頭,徹底剝奪了我選擇沉默的權利。剛才發問的士兵也加入了毆打的行列,撲地又是一拳,狠狠地砸在我的鼻梁上——頓時,一股熱燙的液體夾雜著一絲腥味,從鼻子里奔涌而出。其他的士兵一擁而上,拳打腳踢。

  

   我試圖躲避他們的攻擊,可手腳都被緊緊銬在椅子上,根本無法避開他們的拳腳。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士兵拽著我的頭發,另一個士兵接著將鐵錘般的拳頭砸在我身上,還有幾個士兵抬起腳,毫不留情地猛踹。

  

   “停———!!!(烏薩斯語)”

  

   我在房間里最初聽到的聲音又響起了,與此同時,眼前的虎狼之輩停下了群毆。一名士兵趕快跑到門口,似乎要迎接誰的到來。

  

   “報告長官!!!就是他——(烏薩斯語)”

  

   我循著話音看去,一個大腹便便的軍官穿過士兵親自來到我的面前:鷹鈎鼻、高顴骨,看上去就像是把“陰險”二字寫在臉上;光頭上頂著一對熊耳朵,象征著純種烏薩斯的霸道;軍靴踏在水泥地板上的沉重聲音,暗示了他的分量。他裝作目中無人的樣子,跨著大步子來到關押我的牢房里面。

  

   軍官看了看我,隨口而來:

  

   “你很冷,我也很冷,我們一起來嗨吧!!!(烏薩斯語)”

  

   他夸張地招著手,看到我無動於衷,便從口袋里掏出一張紙來。

  

   “我暴發戶,這是你的。(烏薩斯語)”

  

   我顫抖著用被銬住的手接過他手里遞過來的東西——一張協議,上面要求我簽署來集中營的所有規則,以及對我的安排。我雖然看不懂烏薩斯語,但是大致知道它上面寫的是什麼——毫無疑問就是安排俘虜簽字的。

  

   “……”

  

   我還是選擇緘默不語。

  

   周圍的士兵看到我半天沒說一句話,連忙示意了一下軍官。軍官搖了搖頭,把協議收回去,轉身帶著這幾個士兵離開了囚禁我的房間。隨著“碰——”的關門聲,一切又恢復死寂。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幾個士兵帶著軍官又一次出現在了門口,他們的身旁還跟著一個衣著端正的黎博利人。

  

   “這位軍官是集中營的主管。”

  

   黎博利人用我能聽懂的語言向我介紹著這些虎狼之輩,而我,在聽到自己熟悉的語言後,緊張的情緒也在慢慢緩解。被囚禁、被毆打、被羞辱,我的心態已經沒那麼好了,即使是遇到能和自己講的來話的人,也無法消除我此刻的窘困。

  

   “告訴我……”我沒好氣地問他。“我胸口這個*薩卡茲粗口*玩意是怎麼回事?!”

  

   “你胸口那個活性源石是我們為你安裝的。”黎博利人心平氣和地告訴我。“主管發現你的時候,你的身體幾乎僵硬了,只剩下胸口的起伏證明你還是個活人。趁著你還剩最後一口氣,我們絞盡腦汁,最後臨時決定幫你裝一個人工心髒。”

  

   “為什麼是活性源石???為什麼啊!!!”

  

   我歇斯底里地衝著他嚷嚷,無能地掙扎著,如果不是被椅子上的鐐銬束縛,估計我早就衝上去教訓他了。他則完全不當一回事,繼續板著撲克臉對我說:

  

   “你失血過多了,心肺功能衰竭,我們這里沒有心髒起搏器。”

  

   黎博利人指著軍官說到,主管點頭示意了他一下。他掏出剛才主管出示的協議,再次遞給我。

  

   “我需要答應什麼?”

  

   “答應什麼?不不不———”黎博利人告訴我。“這個不需要你答應什麼,只要你配合檢查就好了,你蓋個章即可。明天監察官會過來,具體就是檢查一下你。我們會安排你一些事情做,不會取你性命。”

  

   “我現在手都動不了怎麼蓋章?”

  

   我不明白他的話是什麼意思:什麼讓監察官檢查一下我?什麼不取我性命?分明就是霸王條款!!!

  

   “沒事——反正接下來你不簽也得答應了。”黎博利人伸手指,從我血跡未干的鼻子上蹭了點血液,塗在我的手指上,強行拽著我的手摁在了協議上。

  

   處理完這些,他就跟著主管那批人一起走出了牢房,又是一陣沉悶的鐵門摔上的聲音,我的房間再次陷入黑暗——伴隨著我的心灰意冷。黑暗的牢房,黑暗的氣息,黑暗的幕布、黑暗的……

  

   我不敢繼續聯想下去,強行讓自己閉上眼睛,但無盡的恐懼一次又一次地將我的眼皮強行拉開。這里,是暗無天日的烏薩斯集中營,而在這本來就暗無天日的集中營的深處,更加暗無天日的地方,我被囚禁在這里,剝奪了一切身份、名字、還有自由。更可怕的,是我完全成為了一個怪物——一個半死不活的東西,一個被身體改造的試驗品。要是在山腰上就此被源石扎死,我的結局也許不會這麼痛苦。現在,身體被植入活性源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還要接受在集中營接下來更加慘無人道的伺候……

  

   身邊的發電機連接著電路线,源源不斷地為我胸口上這個可怖的東西輸送電量,可活性源石本來就有能量。也許他們這麼做,是想讓活性源石通過電流的刺激,連接我的神經和血管,早點適應我的肉體吧,想讓這個東西快些成為我身體的一部分吧?!到那時,我可就真的人不像人了。

  

   “怎麼會這樣……”

  

   痛苦、黑暗、絕望、還有疲憊不堪,不知不覺中,我睡去了……

  

   我真的……真的……好累啊……

   [newpage]

  

  

  

   第六話:特殊安排

  

  

   8月27日/湯姆斯克集中營-烏薩斯/AM8:00/天氣:陰/能見度:高

  

  

   “嘩啦———!!!”

  

   “喂!!!”

  

   突如其來的涼意,猛地把我從昏睡中喚醒——原來是昨天那個集中營的主管,也就是那個大腹便便的烏薩斯軍官。他的嘴里叼著一根大煙卷,隨著厚嘴唇上下晃動著,手里拿著一個水桶,而我則渾身上下濕透了。

  

   “你——”一下子被冷水潑醒,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想都不想就衝著眼前的主管破口大罵。“你這*薩卡茲粗口*的家伙!!!想把我怎麼樣啊?!”

  

   “我去你*烏薩斯粗口*的——看看你是誰!!!”

  

   主管非但沒有被我的態度怔住,反而變本加厲,反過來用更加咄咄逼人的口氣衝著我咆哮了起來:

  

   “你是感染者——聽到沒有???你是感染者!!!我這麼稱呼你已經是尊重你了——因為你其他的同胞們連個下流胚子都算不上!!!本以為你除了一身死皮以外就沒什麼令人惡心的東西了,誰料到你還是個心髒病!不是看在你是個工程師的份上,早拉你去做長工了!!!”

  

   集中營的主管毫不留情地冷嘲熱諷了一頓,接著叼起嘴里的煙卷吸了起來。在深吸一口氣後,他猛地一口濃煙吐到我臉上,還故意從煙頭上抖下點煙灰,灑在我的頭發上面。

  

   “報告長官!!!監察官來審視了!!!”

  

   聽到門外傳來士兵的通報聲,主管趕緊丟下煙卷跑出去。我仔細地聽著空氣中傳來的聲音,只聽到主管在說些什麼:

  

   “自我介紹一下,馬洛尼•托雷吉平,第六師高級軍官兼湯姆斯克集中營主管。”

  

   名為馬洛尼的集中營主管對前來審視的官員通報命令後,只聽得外面傳來嘀咕的聲音,接著,就是軍靴踩踏在監獄地面上的腳步聲。

  

   “看!!!這個就是新來的工程師,薩卡茲人。”

  

   “把門打開!!!”

  

   監察官命令道,馬洛尼打開牢房的鐵門。監察官三步並作兩步跨入牢房,圍著我仔細觀察。

  

   “這個真的是薩卡茲嗎???”監察官推了一下我的腦袋。“為什麼沒有角?你們是不是把他的角砍掉了?”

  

   “我怎麼知道?”馬洛尼趨炎附勢,諂媚地回答他的上司。“我發現他的時候,他就長這樣,我還以為是個黎博利什麼的,可他就是薩卡茲。”

  

   “一個沒有惡魔角的薩卡茲……額……”監察官皺了皺眉,上下打量著我。“這年頭真的是什麼稀奇貨都有……”

  

   “我查了一下,他身上有一些證件,這家伙有些學歷,不過沒什麼工作經驗。”

  

   說著,馬洛尼就走了出去。一段時間後,他拿著我所有隨身的證件出現在了監察官面前,監察官接過這一堆東西,看了一眼又隨手扔到一旁的火盆里。

  

   “他身上這是個什麼東西?”

  

   一位戴著軍帽的監察官發現了我胸口的活性源石,指著它問道。

  

   “喏~這是我給他安排的,他剛來的時候有些心肺衰竭。”馬洛尼大言不慚地回答。“所以我就給他裝了個源石做人工心髒,反正薩卡茲的體質本來就容易害源石病,再染一層也無妨了。”

  

   “一個心肺衰竭的感染者,再怎麼救治也是死路一條。如果從他嘴里問不出什麼情報,不如趁早殺了喂撕裂獸得了!!!”

  

   另一名監察官說著,順手從腰間抽出明晃晃的軍刀,卡住我的咽喉。

  

   我心頭一緊:烏薩斯軍閥是什麼事都干得出來的,這話並非沒有根據。如果烏薩斯軍閥真的像人們口中那樣,迫害感染者甚至不惜代價動用一切手段,那我恐怕凶多吉少。

  

   “不不不———”不知道是真的有目的,還是僅僅為了面子,馬洛尼竟然沒想著殺我。“我覺得他還有點用武之地——工程師嘛,自然要干點工程師應該干的事,就這麼殺了也可惜。這樣吧,我安排他去一個單獨的房間里待著,專門負責為我們設計武器和打造裝備。你們負責派一支糾察組來看著他,別讓他跑了。”

  

   “行——那就安排他為我們帝國打造武器。”

  

   監察官收起軍刀,踢了我一腳,吩咐馬洛尼:“我一會兒會按照你的需求向上級通報,你要的很快就會到。”

  

   “等等!!!”

  

   “這活性源石還有一個作用——他要是不老實,就給源石通電,叫他痛苦的死去活來!!!”監察官出門前,馬洛尼還不忘提醒他們。“你們隨時看著辦……”

  

   等到監察官完全離開了監獄,馬洛尼把門拉上,來到我跟前。

  

   “現在沒得說了——你下半輩子都要奉獻給帝國了!!!”

  

   真的是一幫為虎作倀的畜牲!!!

  

   我扭過頭,不理會馬洛尼。

  

   “你是什麼意思?!”

  

   馬洛尼大概還沒有碰到過如此無理的對待,咆哮著質問我。

  

   “如果……”

  

   “如果什麼?!有什麼好如果的?!”

  

   “如果我拒絕呢……”

  

   我冷笑著把我的回答甩到他的臉上,完全不打算把這個自以為是的家伙當一回事。

  

   “嗵——!!!”

  

   又是沉重的一拳,不偏不倚,正好又狠狠地擊中了我的腹部。馬洛尼歪著嘴,逮著我抬頭的時候,又左右開弓,毫不留情地把兩個耳光用力甩在我臉上。鼻子里流出來的血本來已經風干結痂了,被這麼一頓毒打,再次血流不止。

  

   “你沒得拒絕!!!要麼去死,要麼給我*烏薩斯粗口*好好干!!!”

  

   “呃……”

  

   我無力地耷拉著腦袋,火盆的熱氣逼出來的汗水,和口鼻流出的血一起順著臉頰滴落在地上。

  

   “喂!!!聽到了沒有?!”

  

   “……”

  

   “沒聽到是吧???好啊!!!”

  

   馬洛尼從口袋里面掏出一個類似電叉的發電儀器,啟動按鈕,然後猛地扎在我胸口的活性源石上面。

  

   “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神經瞬間被電流激起來,渾身肌肉抽搐,歇斯底里地哀嚎著。

  

   “喂!!!現在你聽到了沒有?!”

  

   “是……是的……”

  

   馬洛尼拽住我凌亂的頭發,望著我流血的額頭,還有嘴里涌出的鮮血,臉上露出勝利者的笑容。

   [newpage]

  

  

  

   第七話:將軍

  

  

   8月20日/湯姆斯克集中營-烏薩斯/AM9:25/天氣:陰/能見度:高

  

  

   一個小時後,我被安排到一個專門的房間里面,這里和其他感染者囚犯擁擠的棚屋只有一片鐵柵欄和高聳的圍牆相隔。

  

   馬洛尼說的沒錯:一支糾察隊在我進來後不久,就把屋子團團圍住。而且,他們真的做到了二十四小時不合眼:這支八個人組的糾察隊輪流值班,晚上每隔一個小時就換崗一次,用探照燈封鎖所有陰影的死角,甚至派出帝國炮火先兆者無人機在空中巡視,完全剝奪我一切逃離的機會。

  

   除了每天例行給我送食物以外,這群家伙還有一個不變的規則:每到我睡前,就用鐵鏈掛住我的鐐銬,將我鎖在床角,我只能在床的周圍活動。

  

   唯一讓我感到欣慰的是,他們把我的肩包一起給我了,我的很多私人物品都在里面,我那本如影隨形的詩集也在其中。

  

  

   8月27日/湯姆斯克集中營-烏薩斯/AM8:30/天氣:陰/能見度:高

  

  

   我被安排在這里幾天後的早上,又一次聽到了門打開的聲音:這回進來的除了糾察組的士兵們,還多了一個人高馬大的黎博利族男性——他的個頭比起旁邊的糾察組士兵足足高出了兩個腦袋,站在那兒就好像是松林里面長出了一棵粗壯的橡樹,雞群里站出了一只高個子鸛鶴。從他身上穿著的軍大衣,防彈內夾層,腳上踏著的高馬靴,還有腰間一米多長的可怕的軍刀看來,這個黎博利族男性在軍中的地位一定不低。

  

   “把他的鐐銬解開。”

  

   黎博利族男性一聲令下,糾察組士兵們手忙腳亂地跑上前來為我解開手腳上的鐐銬。我詫異地盯著眼前的黎博利族男性,他看上去不像之前的那幫人那樣蠻不講理,反而出奇地冷靜,看上去就像是抱有一種要和我談談的態度。

  

   “您老人家貴姓……”

  

   “我是阿撒茲勒的管理者,烏薩斯最高軍事元老,“金翅大鵬雕”赫拉格將軍。”

  

   眼前的黎博利將軍還是不動聲色地站著,只是用話語來回答我。從我見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這麼不動如山地站里在那里,一個標准的軍姿,一幅堅挺的身形,一股凝聚的意志;黎博利中最彪悍的猛禽,鵬程萬里,大展宏圖,在這個將軍的身上生生地鐫刻著;他,好似絕壁斷崖上的挺松,驚濤拍岸邊的巨石,任憑風吹雨打,自巋然不動。若不是他的眉目下,炯炯有神的瞳孔金光撲面,若不是他的鐵面上,聞風而起的嘴唇煽動風聲,很難想象眼前的究竟是一個人,還是一尊氣勢恢宏的雕塑。

  

   我就這麼注視了赫拉格將軍很久,直到將軍再次開口:

  

   “你什麼時候來的……”

  

   “一個星期以前……”

  

   我顫顫巍巍地回答,不知道是身體狀態還沒完全恢復,還是因為對他的肅然起敬。讓這樣的一個巨人般的將軍往凡人面前就這麼一站,用他的戾氣震懾對手,那麼未等他出擊,僅僅是刀在鞘中,就是勝負已定。

  

   “老夫來這里,希望能幫到你一些事情。”將軍沒有多余的動作,除了嘴唇在話語下翕動著。“我看過你的簡歷了,你真的是個不錯的人才,有我在這里擔保,沒有人會對你輕易動手動腳。”

  

   “感謝將軍……”

  

   赫拉格將軍終於開始移動了:他邁出的步子踩踏在水泥地板上,發出的聲響在房間里面激蕩起了回音。才幾步的功夫,將軍就已經來到我的身邊坐下了,他衝著門口招了招手,糾察隊的人群就四散開來了。我無意間轉過頭,只看到將軍的肩膀,將軍即使是坐著,也比我高出了一個頭!我剛准備說什麼,將軍就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將我的肩頭往下壓了一點點。

  

   “你是從哪里來的,年輕人?”

  

   “敘拉古,但是我的戶籍在拉特蘭。”赫拉格將軍這麼關心我,讓我幾日以來備受摧殘的內心稍微舒服了一點,我打算不隱瞞些什麼。“我到敘拉古找工作的時候,本來日子平淡無奇。後來,我被人陷害了,他用藥把我弄暈了賣給人口走私者。然後——然後,我在半路上逃跑,從山上掉了下去,被長在野外的源石結晶刺穿了心髒……我本以為我死了,誰知被集中營這幫人發現,然後就被帶到了這里。”

  

   “他們是怎麼治好你的?”將軍不敢相信一個被洞穿了心髒的人,還能安然無恙,便打算追問下去。“用了心髒起搏器嗎?還是什麼別的方法?”

  

   “沒有治好我,只能勉強算是不讓我死掉罷了。那幫人往我的胸口裝了一顆活性源石,是在我昏迷的時候為我植入的,我當時完全沒有感覺到疼痛。”我指了指胸口鑲嵌著活性源石的位置,房間較為昏暗的角落里面,活性源石的紅光還透過我身上的衣服照射出來。“他們給我通了一段時間的電流,我也不知道這是要干什麼……”

  

   將軍沒有繼續回話,他左手捋著胡子,銳利的目光在我的“工作室”里頭四處打量著,腦袋上的耳羽豎立起來,似乎要把一切風吹草動都收入耳中。我看著將軍臉上的表情,雕塑般棱角分明的面孔還是保持這和我見面時候的狀態,剛才那種嚴肅的神情一點都沒變,反而因為房間逼仄的環境而顯得更加不安了。

  

   “你就在這樣的地方工作?”

  

   “是的,他們把我安排在這里。”

  

   赫拉格將軍從床角站起來,繞著我的工作台來回轉悠著,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我則低下頭,好奇植入我胸口的活性源石到底是怎麼運轉的。我在恩佐教父家的那幾天,翻閱了關於活性源石的研究,上面說活性源石的放射性類似於一種理療,一種神經激素,可以刺激血液中的細胞,還能夠像電流一樣在神經和肌肉之間進行傳導,這會不會是“活性源石作為人工心髒”的原理呢???若真的是這樣的話,那我活下來也就不足為奇了,但是——這樣的感覺真的好奇怪啊。

  

   該不會是放射性物質接觸到人的肉體,還在適應吧,雖然適應下來只是個時間的問題。

  

   “你干的都是些什麼?”

  

   “我來演示一下給你看看,將軍。”

  

   我從床上站起來,拍了拍衣服上的褶皺,徑直走到工作台前面。工作台上堆放著一批晶體電路的電子元件,雖然從材質上面來看,似乎並沒有烏薩斯官方口中所描述的那樣耐用,這似乎也表明了烏薩斯的科技水准並沒有那麼強大;每個元件靠著一小塊活性源石驅動,作為能源,兼具有中繼器的功能,只要一有電流從里面通過,就會迅速地產生熱和能量供應給被驅動的機械;連接電路的方式也很簡單,只需要在電流通過最多的地方連接上這些粗制濫造的晶體電路元件,控制好電壓不要超負荷就行了。

  

   我戴上沾著煤灰的護目鏡,用桌上的毛巾擦了擦手(注意衛生,我一直以來都很關注個人形象),戴上手套。接著就是展示的時間了:我小心翼翼地拿起晶體元件,將它和幾根電线連接在一起,組合在一個小巧的電路板上;然後,我從另一邊打開了變壓器,一絲不苟地更換電阻來調整電流通過的頻率;活性源石晶體就這樣隨著電流通過的頻率,不住地閃爍著,時而劇烈時而平緩;直到晶體散發的光最終穩定下來,我這才放下了手頭上的工作,心滿意足地看著自己完成的作品。

  

   將軍看著我有條不紊地操作這樣一個電路,就好像看著一盤棋局、一場對弈,不一樣的是當局者清,而旁觀者迷。

  

   “你以前在拉特蘭學習的嗎?”

  

   “不,我以前並不是在學校里面學習的這些技術。”最後一刻收工的時候,我從臉上取下護目鏡,把手套脫下來放到原位。“這還是我自學的。我以前在家里的時候,因為繼父有很多這方面的藏書,所以我閒的沒事就拿出來翻閱。等我覺得光看還沒意思,就自己去弄點這樣的電路元件來搗鼓搗鼓。拉特蘭那邊搞到這樣的東西不是很容易,我還是問那些專門搞工程的人要來的。”

  

   “看樣子你還真的不簡單……”

  

   將軍的目光還停留在我連接的電路上,直到我關閉了開關,他才重新抬起頭,目視前方,只聽得到他的嘴里發出聲音,和我對答:

  

   “年輕人,我很感興趣。不知道你有沒有對戰爭的理解?”

  

   我並沒有對戰爭的印象,因為這樣的事物不在我的理解范疇之內。戰爭,我在書本上看到過,在油畫、雕塑等藝術作品中都看到過,但是我很難想象在現實中戰爭的樣子。我了解戰爭的方式,恐怕也就僅限於那些僅限於文字和視覺藝術作品里面雄壯的身姿、健碩的肉體,那些披堅執銳、威風凜凜的戰士,那些互相搏斗、奮力廝殺的畫面。唯獨真正的戰爭,是我從來沒有直接見過的。對於將軍來說,戰爭已經是司空見慣,身經百戰不敢說,但肯定也是久經沙場了。

  

   “我……我沒有經歷過戰爭,我只是一個搞學術的,沒有服過兵役。不過我可以把我大致的理解告訴您:我見過不少的武器,它們無一不是為了戰爭而生的。甚至就連我現在拼裝好的晶體電路,也將是未來那些武器中的一部分——而武器的存在就意味著戰爭了。從最開始的棍棒,到後來的刀劍、弓弩,再到後面的槍炮,所有的武器都有一個共同的特性——那就是致命。從來沒有哪一把武器是因為殺不死人而被廣泛使用的,置人於死地就是武器的使命。以此類推,戰爭的意義,無非也就是致命。如果說過去的打斗中,棍棒尚不足以致命,而只能產生疼痛和傷殘以起到震懾作用,那麼後面的武器可以看得出人心險惡——震懾失去作用後,就用殺生來造成實質性的威脅。沒有戰爭不會草菅人命,英勇無畏的戰歌背後,是陵墓里日夜不息的火焰,這就是戰爭。”

  

   將軍聽得入了迷,他的手緊握著腰間的長刀,眼睛依舊目視前方。我不知道他在思索著什麼,我只知道,他的內心此刻一定是波濤激蕩:一個感受過、承受過、忍受過這一切的人,內心的悲愴伴隨著歲月的流逝,一道篆刻在這雄偉而彪悍的面孔上;將軍話不多,因為已經經歷了太多,看透了太多,失去了太多,守候了太多;想必年輕時期的赫拉格將軍一定是比現在更加意氣風發,男性的氣概也更加雋永吧?可憐白發生!時間已經匆匆離去,如同雨雪灑落在英雄的雕像上面,如今屹立於此的只是被太多的傷痛剝離了肉身的錚錚鐵骨。

  

   一等,又是半個多鍾頭,將軍再次開口的時候,語氣已經輕松了很多:

  

   “年輕人,我明天要帶你去一個地方。不過你必須答應我,無論看到什麼,都不能對外人透露。”

  

   將軍留下了這句神神秘秘的話,隨後就走出去了,只留下我還沒反應過來將軍這句話到底是在講什麼。什麼不可告人的地方?

   [newpage]

  

  

  

   第八話:卡西莫夫

  

  

   8月27日/湯姆斯克集中營-烏薩斯/AM9:20/天氣:陰/能見度:高

  

  

   次日,我在工作台前,用機床上的鋸齒轉輪切割著鋼骨材料,忽然聽到外面議論紛紛。那些人的聲音里面有糾察隊的聲音,有主管馬洛尼軍官的聲音,還有一個我熟悉的聲音:我昨天才剛剛聽到過。我來到窗邊向外望去,只見雪地上站著幾個人,其中一個是馬洛尼,另外幾個人是糾察隊的士兵,還有赫拉格將軍也在。只見將軍交談了幾句,轉身往樓梯上走來。隨後,我聽到了開門的聲音。

  

   “老夫今天特有安排!!!”赫拉格將軍對著糾察組長發號施令。“他今天就跟著我走!!!”

  

   赫拉格將軍招了招手,門口的糾察隊士兵一聲不響地讓開了。我出門跟在將軍身後,一眼也不看兩旁讓開的糾察組士兵,徑直走出了房間,來到外面:一輛烏薩斯軍用車已經在那里等待著我們了。將軍來到車前拉開門,安排我坐在後面,自己前往副駕駛坐下來了。

  

   就這樣,被囚禁了一段時間的我,頭一次被帶出來,暫時獲得了自由。

  

   繞過感染者難民的營房區,軍用車在路上一路行駛著。我透過窗簾,偷偷的張望著:集中營旁邊就是一個冶煉區,感染者難民從附近的礦場搬運著沉重的礦物,汗流浹背地將它們拖到冶煉區,交給在這里工作的感染者難民冶煉;糾察隊沿途巡視著,時不時地叫罵著,掄起皮鞭和棍棒,耀武揚威;一個獨臂的感染者難民累得頭昏眼花,一下子癱倒在地,任憑糾察官怎麼鞭打,就是站不起來,糾察組長搖了搖頭,拔出軍刀扎入那人的後腦勺,拖著他的屍體直接扔到旁邊的鍋爐里面,當燃料燒了起來;其他的難民嚇得面如土色,又不敢有絲毫松懈,生怕接下來被燃燒的血汗就是他們,只好頂著被血腥味浸染的濃煙沒完沒了地干活。

  

   我不忍心再看這慘不忍睹的場景,趕緊拉上窗簾,坐在座位上瑟瑟發抖。

  

  

   8月27日/阿撒茲勒醫療區-烏薩斯/AM10:00/天氣:陰/能見度:高

  

  

   約莫半個鍾頭後,車停了。我拉開車上的窗簾向外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廢棄的礦坑,里面搭建著成排的臨時庇護所,看上去就像是一個大型的難民營。臨時庇護所之間來回走動著的,是一些穿戴著防護服的醫護人員;偶爾有一些穿著病服的人在醫護人員的攙扶下,也出來透個氣,然後又被帶回臨時庇護所里面。這里的空氣彌漫著一股說不出的壓抑,即使在白天,也給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

  

   “這里是阿撒茲勒的醫療區,出於安全起見,我不能透露具體位置。”

  

   坐在前座的赫拉格將軍忽然開口了,剛剛一言不發的他,現在突然打破了沉默。我預感著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雖然我什麼也猜不准。

  

   “將軍,我們接下來有什麼安排?”

  

   我再次發問的時候,將軍已經把車門打開了,不過他並沒有立刻回答我,而是示意我和他一起走。我顫顫巍巍地從車上下來,跟著將軍一道走入這片毫無生氣的地方。

  

   走在沙礫地面上,沉重的步伐聽上去格外清晰,甚至淹沒了我的心跳。我向兩邊看去,道路的兩邊,衣衫襤褸的流浪者們三五成群,抱著酒瓶,用生鏽的鐵棍支起同樣鏽跡斑斑的鍋,隨便用煙卷點個火,就開始煮起了一天的口糧;疲乏無力的病人偶爾走出來,坐在空地上,目光呆滯地望著我這個外來者——在這些可憐的生命,被不治之症纏上,在已經逐漸失去生命意義的人眼里,任何人都會被視為入土前看到為數不多的新鮮事物;醫護人員穿行在他們中間,時不時地聽到一些議論的聲音,又很快銷聲匿跡。

  

   我走了一段路,被將軍領著來到一個臨時庇護所里頭:這個巨大的帳篷里面,頭頂上掛著像陵墓里的長明燈那樣昏黃的白熾燈,兩側是成排的病榻;病人們躺在上面,覆蓋著有些破舊的被子;他們有的人還在接受藥物注射,有的人在醫護人員的輔助下,勉強下床活動一下;狹窄的空間內,空氣流通性差,感染得不到很好的疏散,因此里面的病人身體狀況普遍很糟糕;有的人虛弱到連胸口的起伏都沒有了,普通人如果不是仔細感受病人微存的呼吸,也許會把這兒當成停屍房。

  

   “得給你注射些藥物,緩和一下你的病情。”赫拉格將軍帶著我走過一排排病榻,來到對面的一間單人病房里面。“據馬洛尼長官告訴我,他們在給你植入源石前輸了血清——因為沒有適用於薩卡茲的血液樣本。介於對你目前感染程度的不明確,我們的醫護人員需要先檢驗一下你血液和源石的融合比率。”

  

   這樣的單人病房平時很少使用,即使被用上,往往也是給重度感染者隔離所用(我的猜測,醫療區的病榻普遍很擁擠)。不同於外面病榻上方帳篷似的臨時庇護棚,單人病房更像是一間小木屋,又像是那種薩米風格的倉庫,用結實的木板條勉強拼接而成,縫隙的地方就用浸上油脂的棉花塞住,用於抵御烏薩斯入冬後的嚴寒。阿撒茲勒並不是正規的醫療所,除了相對齊全的醫療用品,看上去倒更像戰地醫院。

  

   我剛一來到單人病房里,身後的門就“彭——”地一聲關上了,我不由得打了個寒戰。按照赫拉格將軍的安排,我躺在房間里唯一的病榻上,一些醫護人員前來采集我的血液樣本、簡單地測量了一下我的體溫,用記錄本記錄了一下;他們出門以後,我仰面朝天,盯著頭頂上昏黃的燈光,從衣服兜里掏出我的圖紙,再仔細打量打量——那是馬洛尼遞給我的圖紙,據說是烏薩斯當局的要求:打造一種特殊的武器,像火箭筒那樣,卻是戴在手臂上,用少量的源石即可驅動,通過源石法術來發射炮彈。作戰的時候,源石能量塊通過背包,攜帶在士兵的背上,用一些並聯電路連接手中的炮管來操作。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赫拉格將軍和體檢的醫護人員回來了。

  

   “你的血液中有源石融合的跡象,而且比率不低,目前可以判斷你是感染者。”

  

   “我被……感染了???”

  

   對這樣的一個檢查結果,我並不感到驚訝——自從我被源石突刺刺穿心髒,再被植入活性源石,我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我唯一擔心的,是這樣的疾病會影響我多長時間,這樣下去,我還能活多久?

  

   “是的——不過,和這個壞消息一起來的還有一個好消息——你目前沒有明顯的感染跡象,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你的薩卡茲體質。你現在最好不要到處亂走動,因為你身上那個玩意可能會影響到這里其他的病人,所以我才單獨安排你在這個房間。”

  

   將軍這麼一席話,我感覺舒服了不少。我從床上起身,來到房間里的長椅上坐下來 繼續照著燈光閱覽手中的圖紙。將軍徑直來到我身邊,但是他並沒有坐下,只是站在那兒,保持著他和我見面時候的姿態。過了一會兒,只聽到將軍朝著門口說了一句:

  

   “哦~你可來了。”

  

   門口站著一個薩米族的壯漢,比我整整高出了一個頭。他頭頂上頂著一對大角,身體上穿著汗衫,面貌顯得朴實,卻一點也不憨厚;仔細一看,才發現他留著腹肌的肚子上有一道可怕的傷疤,傷口周圍還有燒傷的痕跡。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征兵服役的時候,這樣的彪形大漢,烏薩斯軍方應該早就收去,編入部隊了,只留下一些體弱多病的充當醫療人員。這樣的一個漢子怎麼會在這里當醫療人員?

  

   “你叫什麼名字?”

  

   “卡西莫夫•馬克西姆。”

  

   長著大角的埃拉菲亞壯漢說話有些含糊,不過還是報上了自己的名字。赫拉格將軍點頭示意了一下,卡西莫夫趕忙到一旁去,為我准備治療的藥物了。

  

   卡西莫夫走到一邊去了,將軍轉過身對我說:

  

   “年輕人,讓我仔細看看你身上的源石。”

  

   我脫下上衣,將整個胸膛袒露出來。這個時候,我也情不自禁地看了看胸口的活性源石:它好像已經適應了我的身體,接合著源石的皮膚已經痊愈了,身體下方的肌肉也沒什麼疼痛感,偶爾有源石能量流過底下的神經血管,帶來像觸電般短暫的刺激。將軍仔細打量著這個奇怪的東西,雖然對他而言已經不是第一次接觸源石了,但是像我這樣直接把源石裝在心髒位置的人,誰見到都會首先大吃一驚吧。

  

   “你現在的樣子,和我之前在哈里森的備份里看到的簡直如出一轍……”

  

   “將軍——什麼備份?!”

  

   我趕緊起身到赫拉格將軍身邊,希望能套出些什麼重要的信息來:將軍口中的備份到底是何物?什麼哈里森?為什麼說我現在的樣子和備份上如出一轍?

  

   “那個東西不在我這兒……”赫拉格將軍搖了搖頭,轉身又是一個標准的軍姿,一動不動,只能看到他的嘴唇在翕動著。“我記得,它被放到帝國早已棄置的薩爾茨堡壘了。那個時候薩爾茨堡壘還在使用,我還見過工程師留在那兒的合成藍圖,備份就和藍圖放在一起,放在那時候的情報室……可惜啊……時過境遷……”

  

   “唔……我知道了……”

  

   我失望地回到長椅上坐下,抬頭望著赫拉格將軍的背影。將軍就這麼屹立了好一會兒,直到一位護理人員過來提醒他,他才和來者一道走開。將軍離開後,我還在原地呆怔怔地望著他剛才站著的位置。直到——

  

   “斯戈里特……”

  

   卡西莫夫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我身邊了,就在我旁邊坐下,龐大的身軀坐在長椅上,竟然發出來細微的“嘎吱——”聲,仿佛下一秒,可憐的木頭長椅就要被分解為它組成的部分。我坐在壯漢身邊,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如此驚人的體型差距,著實把我嚇得不輕。

  

   “我……我之前本來也不是在這里工作的……”卡西莫夫嘟囔著,看著眼前病榻上昏迷不醒的病人,陷入了回憶。“我以前是個軍人,在烏薩斯的軍團里擔任重裝士兵。那個時候,我有個叫阿德里安的同鄉,和我一起參軍,擔任近衛士兵。他的軍銜始終比我高……我經常聽到赫拉格將軍告訴我關於他的消息,現在,估計已經戰功赫赫了吧……”

  

   “後來你怎麼離開戰場了呢?”我拍了拍卡西莫夫的肩膀。“我覺得你這樣的體質,不該是當醫療兵啊。”

  

   “後來啊……”卡西莫夫低下了頭,不願和我直視,對自己的過往痛心疾首。“後來,烏薩斯和東國發生了一些衝突,那場戰爭當中,我負責掩護部隊前進。本來一切正常……直到……直到我被東國的將軍,用他的太刀熔斷了我的盾,劃傷了我的腰部——到現在還沒痊愈,於是我就被從前线上撤下來了。再後來,我就染上了源石病,直接被軍隊除名了……”

  

   “我記得……我離開部隊前,阿德里安找我聊了聊……”卡西莫夫說到這里,眼眶不由得濕潤了。“他說,他現在在軍營中,出生入死,浴血奮戰,只為了一個目的——就是能夠養家糊口。而我,我只希望自己能證明自己足夠強……”

  

   “說來也奇怪……”我繼續追問。“一個軍人,不想著殺敵衛國,揚名立萬,卻尋思著怎麼賺錢?”

  

   “但現實就是這麼的殘酷。”卡西莫夫從旁邊的櫃台上拿起酒瓶,用力擰開,將里面的伏特加一飲而盡,直到酒瓶見底。“據我所了解的,阿德里安從小就是在一個貧困家庭出生的,大學都沒上就出來參軍,為的只是養家——因為軍餉是烏薩斯最高收入,他能盡快支持自己家的現狀……也許,他就是這麼純粹的一個人吧……”

  

   我也給不出什麼回答,只有做一個聽故事的人,聽這位同兄難弟卡西莫夫講訴在他身上不堪回首的過去。

  

   “我還記得……我還記得後來……”卡西莫夫很清楚我是他唯一的聽眾,大概平時也是有苦難言,便打算好好珍惜這個時間。“後來啊,戰爭結束了……我們戰敗了,就像我們的老師長犧牲前猜測的那樣——毫無懸念。我聽說……我聽說我的同胞們誓死守衛最後一道戰线,沒接到撤退命令絕不回頭……但是……還是戰敗了……”

  

   “一個月前,戰場上最後一批戰友也回來了……我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都已經不成人樣了:曾經英姿颯爽的他們,如今面黃肌瘦、蓬頭垢面、傷痕累累,完全沒了當年初入軍營時期的風度。我和他們攀談著,聽他們講述戰場上的叱咤風雲、槍林彈雨、浴血奮戰,我真的是心潮澎湃——然而,當提到戰敗的時候,沒人繼續講下去了。在這里治療了一段時間後……他們也離開了——雖然只有幾個人活著離開了。 ”

  

   “我記得……我記得那些戰友就躺在這個庇護所里面接受治療。他們無一例外都染上了源石病,有幾個可憐的重度感染者剛來沒幾天,就不治身亡了……其他的人雖然活著離開了,估計也不會好到哪里去——不然,烏薩斯當局為什麼對感染者視若螻蟻呢?服過兵役的那些感染者,待遇也不會有多好,頂多不被拉去做長工……即使不被剝奪公民權,活在世上還是受人唾棄的死皮爛骨……”

  

   “有個叫高格的中尉,當時就躺在你這個單人隔間里面……他是被其他人從戰場上抬回來的,嘴巴被手榴彈炸掉了半邊,被送過來的時候已經看不清血肉模糊的面孔,也已經不能說話了……據其他人說,他也被敵方的那個將軍重傷了——而且失去了雙臂……”

  

   “他每天要注射三五次藥物,因為斷臂的傷口受到了源石法術的感染,就像我現在的傷疤一樣……”

  

   “他的傷口感染惡化得很快,再多的藥物也無法抑制他的痛苦……病入膏肓的時候,他面孔上結痂的血肉扭曲成一團,扭動著沒有手臂的身子在病榻上抽搐著,嘴里不住地發出模糊的哀嚎,聽著瘮死人了……最終他還是散手人寰了,死亡結束了他的所有痛苦……唉……”

  

   ……

  

   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好,卡西莫夫應該是個很自重的人,他對個人的得失和自尊看得比普通人重得多。他的故事是那樣的殘酷,又是那樣的真實,這是以前我在拉特蘭從來想象不到的;對他而言,他的尊嚴自從離開部隊,就已經所剩無幾了,現在在這里當醫護人員並非他的本意;他還是那麼的懷念戰場上的生活,渴望建功立業——又或者,看著戰友們悲慘的命運,他有負罪感——如果能留下自己一個重裝,會不會戰局逆轉也說不定,自己的戰友不會白白犧牲,而自己也能留得生前身後名。他是個戰士,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他好。

  

   “卡西莫夫……”

  

   我還沒說完一句話,卡西莫夫已經把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他的眼睛里,榛色的瞳孔閃過一絲光芒,很快又消失了,只剩下無盡的傷感。

  

   “斯戈里特,我很高興認識你……你現在是我唯一可以傾訴的人了……”

  

   “我理解你,卡西莫夫……”

  

   我表示對卡西莫夫的同情,抬頭望向成排的病榻。恰好來了幾個醫護人員,他們走到離我最近的一張病榻旁邊,伸手往那個病人的鼻孔處摁了幾下;其中一個醫護人員失望地搖了搖頭,彎腰從病榻底下抽出一個裹屍袋一樣的大袋子;另外的幾個人緩緩地將病人從床上抬下來,像扔垃圾一樣投入裹屍袋里頭,拖著走出了庇護所,一切又恢復死寂。

  

   “唉……看看吧,斯戈里特。”望著被拖走的遺體,卡西莫夫又長嘆了一口氣。“天曉得什麼時候會有這種不治之症?!一旦害了這種可怕的源石病,就相當於對你宣判了死刑,立決還是死緩只是個時間的問題……我已經習慣了,習慣了三天兩頭就看到有人被裝進裹屍袋,再運到焚燒場火化……這里的人已經不再人人自危了,因為大家都知道早晚會輪到自己……我的身子再怎麼結實,也扛不過源石病的……俗話說“人怕癆病虎怕傷”,沒准再過個十幾年,我也是焚燒場里的一抹灰燼了……”

  

   想想看上午的時候看到那個體力不支累倒後,直接被糾察官扔到鍋爐里面的感染者難民,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我有本詩集。”我挽著卡西莫夫的手臂,用我對美好事物的回憶驅散他不快的情緒。“我經常帶著它,尤其是在旅行的時候。我喜歡和人們分享詩集里面的那些美好的篇章,給他們帶來前所未有的心靈熏陶。即使在我最失意的時候,也會時不時地看看,讓優美的文筆釋放我內心的苦楚……”

  

   “我有一支口琴。”

  

   卡西莫夫聽到我向他講述我的詩集,自己也暫時從困苦的心境中解放出來。他從座位上起來,一步步走到旁邊一個破舊的隔間里頭;當他出來的時候,手里多了一支小巧玲瓏的口琴,和他壯漢的形象反差極大;誰能想到,曾經在軍營里面剛硬如鐵的軍漢,也有著像女性那樣無比柔軟和細膩的一面呢?

  

   “我在軍中,經常吹一首曲子,叫《冬日郊外的晚上》。想家的時候吹,打勝仗的時候吹,送別最後一批戰友的時候,我也是吹奏這首曲子的……我很喜歡這首曲子,那是我父親教我的。”

  

   “父親……”

  

   卡西莫夫這句話中無意提到的“父親”,如同一記重錘,狠狠地擊中了我的頭腦。

  

   我,我對父親沒有任何印象。我曾經一度將和母親同為地魔族的繼父視為我的父親,直到地魔族的弟弟的出生,讓我這個薩隆族的薩卡茲猛地意識到;我現在的“父親”並不是我真正的親生父親;我和繼父很少交流,總是試圖去避開這個和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男人;我對弟弟很友善,然而當我看到母親、繼父和弟弟一起坐在餐桌上,一種說不出的痛就會瞬間將我淹沒——我感覺,他們才是一家三口,而我完全是個多余的人。盡管母親經常勸我,讓我試著去接納繼父,說是不希望我從小缺少父愛。而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憤懣地衝著母親喊道:

  

   “媽媽——我爸爸到底在哪?!”

  

   每當這個時候,我得到的回答就是:

  

   “你爸爸很早就離開了……”

  

   ……

  

   忽然,悠揚的口琴聲打斷了我的思緒。卡西莫夫閉上眼,專注地吹奏著手里的口琴,仿佛周圍的悲慘世界都消失不見,而他正沉浸在自己的夢鄉當中,為自己帶來生命此刻的寂靜,還有那寂靜中動人的旋律。周圍病榻上的人們,聽到卡西莫夫的旋律,竟然不約而同地隨著飄揚在庇護所里的樂聲,輕聲歌唱了起來:

  

   深夜花園里四處靜悄悄

  

   樹葉也不再沙沙響

  

   夜色多麼好令我心神往

  

   在這迷人的晚上

  

   夜色多麼好令我心神往

  

   在這迷人的晚上

  

   小河靜靜流微微翻波浪

  

   明月照水面閃銀光

  

   依稀聽得到有人輕聲唱

  

   多麼幽靜的晚上

  

   依稀聽得到有人輕聲唱

  

   多麼幽靜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默默看著我不作響

  

   我想開口講

  

   不知怎樣講

  

   多少話兒留在心上

  

   我想開口講

  

   不知怎樣講

  

   多少話兒留在心上

  

   長夜快過去天色朦朦亮

  

   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但願從今後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但願從今後你我永不忘

  

   那冬日郊外的晚上

  

   (但願從今後你我永不忘)

  

   那冬日郊外的晚上

   [newpage]

  

  

   第九話:受難

  

   轉眼間,在集中營里已經過去了三個月的樣子。烏薩斯越來越寒冷的天氣,只是在不斷地提醒著這里的人們:冬季將至了。

  

   三個月里,我大多數時間還是在糾察隊的看守下,待在我的工作室里面一邊專心搗鼓著烏薩斯官方的武器圖紙,一邊忙於打造;每當我工作室里的機床“隆隆”響起的時候,糾察隊的士兵總要從旁邊的窗戶那兒湊過頭來,看看我到底在玩弄些什麼名堂;天冷後,他們用木板條封上窗戶,因此即使是大白天,工作室里的光线依舊像牢房一樣昏暗,我只能打開天花板上的白熾燈。即使如此,糾察隊還是不放過任何一個監視我的機會,他們變本加厲,時不時就透過木板條的縫隙,賊眉鼠眼地盯著工作室里面的一舉一動。

  

   除了工作以外,他們看到的,就是我獨自一人坐在牆角,手里捧著我心愛的詩集朗讀著。和我告訴卡西莫夫的一樣,詩篇的意境成了我在集中營期間的精神支柱。

  

   房間里沒有日歷,我只好在床頭邊用焊接筆刻下正字來計算日期,提醒我不要忘了時間概念。每隔七天,赫拉格將軍就會以他的名義把我帶出來,然後偷偷帶我來到阿撒茲勒;在那里我時常能看到老朋友卡西莫夫,還特意將我的詩集帶出來,同他一起欣賞。從戰場上退役下來的卡西莫夫,對優美的詩篇竟然展現出無比的熱愛,十分樂意和我共享。

  

   一同欣賞完詩集後,我們就坐在醫療區外面的空地上,無話不談。卡西莫夫會為我講述陣中的往事,還有對戰場的懷念,還有那個他最欣賞的,名為阿德里安的同鄉人,而這個時候我總會想到那天對赫拉格將軍的一番回答——戰爭的意義是什麼?

  

   傍晚的時候,我注意到卡西莫夫會一個人走出去,望著天邊的斜陽,從口袋里掏出自己的口琴,對著斜陽和晚霞,吹奏著淒美的曲子。每當卡西莫夫吹奏曲子的時候,其他庇護所里面的人們偶然走出來聽到,就會不約而同地坐下來,隨著卡西莫夫吹奏的旋律放聲歌唱,仿佛那是他們的共鳴。我佇立在他的身後,靜靜地聽著這潸然淚下的旋律,腦海中情不自禁地回想到陣中的戰士們圍坐著,望著故鄉的方向,聽著戰友吹奏著《冬日郊外的晚上》,一邊歌唱起來,共同將對故鄉、對家園、對和平的向往寄托在飄向遠方的歌聲中。

  

   英勇無畏的戰歌背後,是陵墓里日夜不息的火焰,軍歌則不然。悠揚漫長的軍歌背後,是親人和故土無限的守望。卡西莫夫吹奏的《冬日郊外的晚上》在最艱難的時期,成為了戰士們共同的生命紐帶。

  

   每當中午開飯的時間,不少人都會到庇護所外邊的空地上領取免費的食物,然後圍坐在地上一起共進午餐,而我會在這個時候站出來,為他們朗讀詩集上的詩篇;一區終了,人們無不叫好,即使是重度感染的病人也簡單而無力地拍手示意。在阿撒茲勒收容所的日子,對於一般的人來說完全是得過且過,但是當平淡無奇的生活多出了些許詩意的片段,人們的態度也會慢慢隨之改變。

  

   阿撒茲勒偶爾遇到藥物不足的情況,這個時候赫拉格將軍就不得不到城里去,托他在彼得格勒一家診所里的大夫帕瓦開些藥過來。那一次,他還順便把我捎上了,集中營里面甚至連馬洛尼他們都沒有注意到。之前游歷的時候也不是沒在烏薩斯待過,但這是我第一次到彼得格勒。

  

  

   12月20日/彼得格勒-烏薩斯/AM11:00/天氣:陰/能見度:高

  

  

   彼得格勒這個地方是烏薩斯重要的城市,經濟發達,人口聚集,大多是烏薩斯和埃拉菲亞族的市民。走在河邊,經常可以看到龐大的汽船裝載著貨物來來往往,濃煙滾滾,發出低沉的咆哮聲;街道上,穿著端莊的人們、學生打扮的自治團(我問了赫拉格將軍知道的,自治團最愛無事生非)、還有雅致的貴族,這就是烏薩斯的市井風貌了。城市的繁榮昌盛,與集中營里面慘絕人寰的情景產生巨大反差。而這一切的背後,毫無疑問,就是隔離感染者和非感染者的高牆。靠著感染者充當無償勞動力,和通過戰爭對外擴張,這兩條沉重的鐵鏈已經鏽跡斑駁,卻依然拖動著這台龐大而腐朽的國家機器,其恐怖可想而知。

  

   帕瓦的診所開在一個不起眼的巷子里面,因為是出售藥品的緣故,又或者是因為經常要和疑似感染者的病人接觸,一般人沒事都對這里敬而遠之。因此,帕瓦的診所門可羅雀是家常便飯了。可但凡赫拉格將軍一來,這個中年佩洛族人就熱情地迎接上去,並按照將軍的指示幫他把藥開好。

  

   “我們的交易時常要秘密進行。”赫拉格將軍看著帕瓦轉身去拿藥品,悄悄告訴我。“烏薩斯當局對藥品的監管相當嚴格,經常動不動就要詢問藥物的來路、去向、是給什麼人用的,甚至就連來診所的病人都要打探打探。一旦糾察出來是源石病感染者,恐怕要被就地處決,診所也將面臨被取締的命運。”

  

   我戴著將軍為我准備的斗篷,看著診所破舊的設施,料想帕瓦大夫平日里也沒什麼收入,幸虧遇上了赫拉格將軍,但是這麼私底下辦事,難免會提心吊膽。一般的診所,只敢收留普通的病人,但是絕對不敢收留源石病感染者——即使是法律上不明令禁止也沒那個膽量:源石病到目前為止都沒有有效的治療方式,一旦染上了相當於不治之症;現有的藥物只能遏制病情的惡化,缺乏治療經驗只會增加染病的風險。

  

   “將軍……”

  

   我忽然開口了,赫拉格將軍始終是以他不變的標准軍姿站立,只是回答我而沒有多余的動作:“你這里有什麼事嗎,年輕人……”

  

   “我……我想問一下這附近,有沒有出售黑火藥的……那種……軍火商……”

  

   將軍驚訝於為什麼我會問出這樣的問題,猶豫了片刻後,他來到帕瓦大夫身邊,悄悄地對著大夫說了一些話。帕瓦大夫聽到後點了點頭,便暫時離開了診所。

  

   “我記得……”將軍看著帕瓦大夫出了門,便佇立在門口。“我記得我過去也曾嘗試過在城里開診所,也曾向上級提出建議。貴族們雖然答應了,但是不允許收留源石病感染者,我才發現這一套行不通。阿撒茲勒建立的目的,無非就是為那些可憐的源石病感染者,讓他們能夠得到救治。至少在我看來,他們和別的病人沒什麼區別,也不應該受到這樣的迫害。老夫不懂醫學,建立阿撒茲勒的本錢都是掏自己的軍餉。”

  

   “我之所以曲线救國,是因為現實和理想完全不一樣,年輕人……”赫拉格將軍的話語慢慢地開始嚴肅起來,好像有什麼不堪回首的事情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腦海當中。“對感染者必須迫害的紅线,就是烏薩斯鐵打的規律。你若要庇護感染者,就是與烏薩斯為敵,就越過這條底线試試看,然後烏薩斯就會與你為敵。不管你是誰,一旦招來烏薩斯的敵對,你就必死無疑。記住:你與烏薩斯為敵,和烏薩斯與你為敵,截然不同……”

  

   “本質上來講,還是人的恐懼在作祟。”我對將軍說道。“人對未知事物充滿了恐懼,然後才是敬畏。人們害怕源石病,卻還有術士這樣的戰斗職業,這是為什麼?烏薩斯當局口口聲聲稱感染者罪該萬死,但他們的部隊也並非完全不接觸源石法術,這又是為什麼?對源石病感染者的迫害和對軍隊裝備具有源石法術的武器,兩者完全沒有什麼矛盾。正是因為對源石熟悉了,才會在清除那些感染的人的同時,利用源石法術會傷人且使人感染的特性,去攻擊他們的敵人,讓對手被感染,再被迫害。完全不矛盾……”

  

   “嗯……年輕人……你的格局比我還要遠大一點……”

  

   話說完的時候,帕瓦大夫已經回來了,帶著兩小盒我需要的黑火藥,也不知道他上哪兒弄過來的。赫拉格將軍給了他一點費用,作為幫我買火藥出的錢。帶我離開診所前,還再三叮囑我:

  

   “好好保管,塞在斗篷里面,可不要弄丟了……”

  

  

  

   1月17日/湯姆斯克集中營-烏薩斯/AM11:00/天氣:陰/能見度:高

  

  

   又是七天一組的日子了,我手頭邊的裝備也八九不離十了:兩管成型的臂炮,用源石電路板連接著,通過源石的能量完成發射。完工後,我一屁股坐回床上,看了看牆上生鏽的掛鍾——此刻時針已經偏向了“十一”的位置。

  

   今天不知怎麼的,往常在這個時間點,赫拉格將軍都會趕到這里來,把我接出去到阿撒茲勒。可是我足足等待了半個多鍾頭,將軍還是沒有出現。我便掏出詩集,繼續朗讀起來了。

  

   “喂———!!!”

  

   突然間,門被打開了——但此刻門口站著的卻不是赫拉格將軍,而是討厭的馬洛尼,跟著糾察組一起來到了工作室里頭。他歪頭皺眉,臉上寫滿了不滿。我一抬頭,就看見他快步走到我的面前,盯著我手里的詩集,說到:

  

   “你這東西我倒是見過,就在你的隨身物品里面。你說你搞了三個月還沒搞出個名堂,現在還有閒工夫在這兒看書……”

  

   我趕快把詩集闔上,不想讓這個肮髒的家伙看到里面的詩篇。誰知馬洛尼當機立斷,沒等我接下來把詩集收起來,便一下子撲過來,“唰——”地一下子從我手中奪過詩集。

  

   “把我的詩集還給我!!!”

  

   我如夢初醒,奮不顧身地衝上去,想要從那個肮髒的家伙手里搶救出我的詩集。周圍的糾察隊士兵眼疾手快,一擁而上,將我用力摁倒在地,死死地壓住我的四肢。我拼命掙扎著想要撲過去,但是寡不敵眾,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對我投來戲謔的表情。

  

   “沒想到你還有這麼有意思的玩意!!!真的是便宜了你!!!”

  

   馬洛尼毫不憐香惜玉,完全不拿我當一回事,將我的詩集在手里來回玩弄著,粗糙的手指在封皮上來回摩挲著。他嘴里叼著煙卷,左看看右瞅瞅,眼神還是那種一如既往的不懷好意。

  

   “我得拿回去好好欣賞欣賞……”馬洛尼看到我狼狽不堪的樣子,干脆拿我的痛苦取樂子。看到我在赫拉格將軍的庇佑下安然度日的他,這樣的情況下他希望徹底擊潰我的內心,強取豪奪地從我身邊順走我的精神支柱。我欲哭無淚,滿腔怒火無處發泄。看到馬洛尼轉身要走,我顧不上渾身上下的肌肉被拉扯得酸痛,猛地一發力從地上蹦起來,衝著馬洛尼的後腦勺就是一口唾沫——

  

   “呸———!!!”

  

   “好小子!!!膽子可不小啊!!!看樣子得好好教訓你不可!!!”

  

   這一下可不得了,馬洛尼怒不可遏地轉過頭,從口袋里掏出那個電叉,狠命扎在我胸口上,剛好接觸活性源石。頓時有一股強烈的電流,順著活性源石一路直下,在源石和血肉接觸的地方擴散開來,鑽入每一條神經和血管,匯聚成一條逆流直直地竄向腦門;在腦子里打了幾個滾,化作一條電蛇再原路返回接觸的地方,瞬間爆炸開來流向全身。撕心裂肺的劇烈疼痛加持下,我癱倒在地,從頭到腳使不上一點勁兒了。

  

   “哼———!!!就這點能耐嗎???以為自己很厲害是不是?!好啊——我給你看看誰才是這里的老大!!!”

  

   說罷,馬洛尼一腳重重地踏在我的臉頰上,肮髒的靴底來回摩擦著我的眼角。糾察組的士兵也沒閒著,抬起腳又是踢又是踩;我在地上蜷縮成一團,抱著頭,徒勞地避開他們雨點般的攻勢。沒過多久,他們覺得玩膩了,就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架著,輪流出擊,又從馬洛尼手里接過電叉,輪流刺激我的活性源石,在一次次把我打得奄奄一息的時候,一次又一次把我“激活”。

  

   層層覆蓋的疼痛已經使我的感官逐漸麻木,到後來,我已經感受不到痛了,只剩下沉悶的打擊感。每當我睜開眼的時候,就看到迎面揮過來不知是誰打出的拳頭,一拳把我的腦袋打下去。然後我又在一陣電流之下,不自在地抬起頭,而他們的拳頭又准備好了……

  

   最後,我鼻青臉腫,被他們拖出工作室,重重地扔在地上。馬洛尼不屑地吐了口唾沫,作為回敬,然後帶著糾察隊揚長而去,連同我的詩集也一並帶走了。

  

   我躺倒在地上,嘴角流著被打出來的口水,混合著額頭上和鼻子里淌出的鮮血,弄得我的臉一陣猙獰;我的眼角腫了起來,稍稍眨眨眼睛都會流出淚水,已經分不清是身體的本能,還是痛徹心扉的淚;身體在逐漸恢復知覺,後知後覺的疼痛感也慢慢回來了,肉體上火辣辣的疼痛很快淹沒了心靈上的創傷,只剩下了憤怒與無奈交織糾纏著。

  

   朦朧之中,我看到眼前出現了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

  

   “斯戈里特——你沒事吧……”

  

   “赫……赫拉格將軍……”

  

   “我是卡西莫夫!!!”

  

   卡西莫夫突然到這個地方來了,讓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議。他很顯然是趁著馬洛尼帶著糾察組離開的當兒,再躲避帝國炮火先兆者的鏡頭死角才找到我的。看到我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他急急忙忙背起我,就朝著營房趕去了。

  

   我被卡西莫夫安置在其中的一個營房里面,四周的人都穿著病服,擠在這個如同雞舍般的小房間里頭。毫無疑問,他們都是阿撒茲勒的病人,還有那些被收容的流浪漢,可是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newpage]

  

  

  

   第十話:清醒

  

  

   1月16日/湯姆斯克集中營-烏薩斯/AM11:00/天氣:陰/能見度:高

  

  

   這是我頭一次參觀感染者的營房:里面的環境堪比雞舍,大堆大堆的甘草鋪墊在地板上,上面沾滿了爛泥地里的淤泥和肮髒的灰渣;營房里沒有燈,只有頭頂上掛著一個歪歪扭扭的白熾燈泡,連燈罩也沒有;本來就狹窄的房間,很難想象平時居然是二十多人的住處;所謂的床鋪就是釘在牆壁上,緊密排列著的一層層木板,兩塊床板之間的間隔甚至連卡西莫夫都睡不下;因為缺乏打掃和清潔,大群的人又窩在這個狹小密閉的房間里面,各種令人作嘔的味道一擁而上,汗味、霉味、煙灰味、酸腐味、爐渣味,五味雜陳,叫人不願再多呆一秒。

  

   卡西莫夫帶我進來的時候,里面已經坐滿了人,坐不下的還有體質瘦弱的,干脆爬到床鋪上面,蜷縮在那里,都等待著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卡西莫夫背著我,將我安置在地上,周圍有認出我的人,連忙湊上去看看我的狀況。

  

   “還記得赫拉格將軍的阿撒茲勒嗎……”

  

   “嗯……”我喝了口水,才總算緩過了這口氣。他一提到赫拉格將軍的阿撒茲勒,我又想起來將軍今天上午到現在一直都沒回來。難道說將軍出了什麼事嗎?

  

   “阿撒茲勒……被烏薩斯政府查出來,取締了……”

  

   “什麼???阿撒茲勒被取締了!!!”

  

   就像一覺醒來忽然發現自己被人用槍口指著腦門一般,如果不是挨打後的身體虛弱無力,我可能就要“垂死病中驚坐起”了——阿撒茲勒,三個月前還好好地,還是赫拉格將軍秘密經營著的感染者庇護所,今天就想人間蒸發了一樣。難怪今天一個上午將軍都沒有回來,很可能是因為阿撒茲勒那邊出的事情。將軍此前,就曾經再三叮囑我,別讓外面的人知道阿撒茲勒的事情……但是……終究還是逃不過這一天嗎……

  

   “將軍現在在哪?他還好嗎?”

  

   驚恐未定,我只想快些知道將軍怎麼樣了。營房里的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甚至連開口的人都沒有。

  

   “將軍失蹤了。”卡西莫夫不安地嘟囔著,看著滿屋子的同胞,心神不寧,好像隔牆有耳似的。“昨天糾察隊來探訪他的住宅,就發現里面已經沒人了。烏薩斯高層討論說,將軍雖然是最高軍事首腦之一,卻一向暗中包庇感染者,特別是向你這樣的人才……”

  

   我看到棚屋里的眼睛,不約而同地落到了我的身上——我,唯一一個被區別對待的感染者,被安排在一間單人“工作室”里面,包吃包住,待遇和現在在一個棚屋里的感染者難民們完全沒法比較然而這一不公平的原因不是別的,僅僅是因為我懂一些“學術”,我是可以利用的“智庫”,我能為那幫虎狼之輩磨礪爪牙,為他們打造武器。

  

   是的,我這樣的“人才”,本質上和那些從早到晚,身不由己的“奴隸”們,有什麼區別……

  

   “估計這次東窗事發,將軍肯定逃不了制裁:人家只是個軍部的人,怎麼可能和皇帝他們這些高層政府官員作對呢……唉……”

  

   “最令人擔心的是——就連將軍自己本人也是感染者,這就是為什麼他身居高層卻體恤民情的根本原因。”卡西莫夫面不改色心不跳,繼續平靜地告訴所有人。“他憎惡官僚主義,更對那些虐待感染者的人深惡痛絕。他向皇帝隱瞞他是感染者的真相,暗中建立阿撒茲勒,大庇天下寒士。他希望以自己的身份地位,自上而下來擔保我們,但是……”

  

   “對感染者必須迫害的紅线,就是烏薩斯鐵打的規律。你若要庇護感染者,就是與烏薩斯為敵,就越過這條底线試試看,然後烏薩斯就會與你為敵。不管你是誰,一旦招來烏薩斯的敵對,你就必死無疑。將軍的話沒錯:你與烏薩斯為敵,和烏薩斯與你為敵,截然不同……”

  

   一時間里,狹小的棚屋里面,沒有一個人開口,空氣像是被寒冷的氣流凍住了,像是跌進冰窟窿里面;在場的人無不心知肚明,或許日夜不息的壓迫早已消磨了不少人的意志,已經沒人有精力再回答多余的問題;或許,在他們心中,拜托命運的枷鎖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活一天算一天;或許,大家都敢怒而不敢言,面對鞭笞棒打甚至是刺刀,滿腔的怨氣只能吞到肚子里,沒有人敢開口。許久,也沒有一個人答復卡西莫夫。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隱隱約約聽到什麼聲音:

  

   ……

  

   “我……我寧願與他為敵……”

  

   “就算最終要招來他的敵對……”

  

   “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我已經是感染者了……我不在乎失去什麼了……”

  

   ……

  

   營房里的感染者難民們議論紛紛,他們擁成一團,有的人甚至慷慨激昂地從地上舉起他們的工具,仿佛他們要斬木為兵,揭竿為旗。直到糾察官們罵罵咧咧地趕過來,激憤的人群才被鞭笞強行驅散開來,拿著他們剛才的工具,不情願地走出棚屋。卡西莫夫看了我一眼,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接著也走出去了。

  

   我被糾察隊強行帶回了單獨囚禁我的工作室。回到工作室後的我,失魂落魄地坐在床上,腦海里百轉千回:阿撒茲勒被取締了,赫拉格將軍也失蹤了,唯一可以庇佑我的靠山,就這麼轟然倒塌了。

  

   更悲慘的,恐怕是那些曾經在將軍臂膀下抱團取暖的可憐的感染者們,他們的命運將何去何從……

  

   戒備森嚴的集中營,連一只源石蟲也鑽不進去出不來,想要赤手空拳從這里逃出生天,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我真的……不可能離開這里嗎……”

  

   我低下頭,拼命克制住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卻無意間瞄到我胸口的活性源石——就是這該死的東西!!!這可惡的紅光!!!弄得我現在是死非死是活非活的!!!

  

   想到這里,我垂首頓足,躺倒在床鋪上,氣不打一處來,卻又無處發泄——我本來不該在這里的——我不該在這里的!!!不是我被那個惡心的波魯陷害,不是我從山崖上跌下來,不是我被源石穿心,不是我被植入這顆該死的活性源石——

  

   “等等——!!!”

  

   術士將源石植入自己的身體,那麼此時的術士相當於一個施術單位,而他體內的源石則源源不斷地為他提供法術需要的能量。就像龐大機械體內的發動機,人體內激活血液流通的心髒。只要它具有活性,那麼它就是一個法術核心,術士就可以通過它給予的自己能量,盡情施展法術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植入源石是不受咒語限制的!!!

  

   莫非——我胸口的活性源石——是一個天然的法術核心……

  

   我猛地從床上翻坐起來——是啊!!!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可以施展法術了呢?!

  

   欣喜之余,隨即而來的又是一個新的問題:我並不是術士啊,我還沒好好學習源石技藝呢……

  

   我擦了擦眼睛,來到工作台邊,一眼就和桌上的臂炮撞了個正著——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兩個炮管只需要少量的源石能量,就可以驅動了。我當初在打造的時候,被安排到的材料可是能夠承受一定法術能量的合金,因此臂炮的耐久性不言而喻。

  

   我盯著臂炮,陷入了久久的思緒:腦海中,我仿佛看到我自己戴著這兩個炮管,奮不顧身地轟炸著烏薩斯的敵人,肆意宣泄著我的憤怒。

  

   要是這樣真的能湊效……

  

   “為什麼和圖紙上的不一樣?!”馬洛尼仔細地看著桌上的臂炮和電路,恨不得從雞蛋殼里挑骨頭。

  

   “長官,你看看這不是你要的電路嗎?我只是還在調試,確定一下電路能不能接通……”

  

   我漫不經心地將這句話拋給他。

  

   “你少給我耍花樣——斯戈里特。”馬洛尼審視了一番,帶著糾察隊的士兵揚長而去,丟下一句話。“我告訴你,現在將軍不在了,你就別指望誰來保你……”

  

   馬洛尼大概沒注意到,我稍稍對電路動了一個小手腳:原本驅動臂炮的電路是應該連接背在士兵背後的源石能量塊,現在反了個方向,直接移到了胸前的位置——沒錯,連接的就是我胸口的活性源石!!!

  

   我改變了電路的連接方式:將並聯在一起的電线拆開,用一個中繼器連接上我我胸口的活性源石。中繼器內部有一層保護金屬片,可以傳導活性源石的能量,再通過連接在外面的電线源源不斷地輸送給手中的臂炮。活性源石的持久性遠比其他一次性的源石材料要好得很多,至少,這三個月下來,它還是像剛剛植入我身體時那樣。

  

   “我想……我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了……”

   [newpage]

  

  

  

   第十一話:掙脫

  

  

   1月17日/湯姆斯克集中營-烏薩斯/AM8:00/天氣:陰/能見度:高

  

  

   赫拉格將軍失蹤後,我的日子果然又變得和其他的感染者沒什麼區別了,甚至比其他感染者悲慘得多——

  

   看押我的糾察隊停止了為我提供一切正常的食物,只是把他們每天吃剩的殘羹冷炙混合一下,就當作我的一日三餐;要是碰上臉色差的時候,他們就只扔幾根啃剩的骨頭,連殘羹冷炙也沒有。每天的工作時間也被迫延長了不少,一直到夜里很晚才能睡覺。鎖鏈束縛的方式,也從原來的正面變成了反綁。

  

   除此之外,他們還加了一個新的玩法:每當晚上我在床上睡著一個小時後,就會聽到“啪——”的開燈聲。忙著遮擋眼前的亮光時,他們就突然推門而入,圍著我唱著烏薩斯軍歌,還故意大聲叫嚷,折磨得我翻來覆去。

  

   如果此刻我故意不理不睬,他們就用電叉通電後猛刺我胸口的活性源石。一邊痛飲伏特加,一邊看著我痛苦掙扎的樣子,甚至還把喝了一半的酒直接倒在我因疼痛而扭曲的臉上。

  

   ……

  

   “看看他還活著嗎???哈哈哈!!!我還以為死了呢!!!”

  

   “給你來個心肺復蘇!!!”

  

   “好酒!!!我給你也來一口啊——哈哈哈……”

  

   ……

  

   這就是那些日子里,他們在茶余飯後的“娛樂”活動。

  

   白天,我還是在我的工作台上工作著。晚上,則是充當這些糾察隊看守無聊時消遣的工具。

  

   有一次,一位糾察官喝醉後,將酒澆在我身上,還點了一支煙,順手把打火機接近我的身體——如果不是被他的其他伙計攔下來,我就要被他一把火燒死了。

  

   一個月的折磨下來,我看上去倒像是憔悴了一年:眼睛里布滿血絲,頭發凌亂不堪;整個人足足瘦了一圈,身上僅有的一絲絲肌肉也被活生生地消耗下去;渾身上下除了一天到晚搗鼓機械的味道,還酒氣熏天——我不喝酒,這當然是他們的“傑作”。

  

   唯一讓我感到欣慰的,也是我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現在靜靜地躺在我工作台上的那堆東西:一堆鐵皮和鋼板粗制濫造的“盔甲”,一個用湯鍋充當的“頭盔”,還有兩管臂炮。甚至,還有一些火力不是很強,但具有破壞性的彈藥——那是我在那些出去的日子里攢的黑火藥打造的,現在正暗藏在我的床底下。

  

   這就是我在一個月前的計劃:用他們提供給我打造武器的鋼材,制作成厚鋼板,打造一套“護甲”,以抵御子彈的射擊;用自己平時燒水的一個湯鍋做一個頭盔,保護頭部;通過臂炮作為主手武器,鋼骨作為近戰武器,用它來逃出湯姆斯克集中營。

  

   這些東西,我每次受盡磨難後,看到它們,就會感到不再那麼痛苦了……

  

   “只能靠我自己了……”

  

  

   2月18日/湯姆斯克集中營-烏薩斯/PM2:00/天氣:暴風雪/能見度:低

  

  

   我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被折騰得一個多月夜不能眠,當天白天我實在太累,趁著看守的糾察官不注意,難得睡了個午覺——誰曉得這個午覺一睡睡到天黑。牆上破舊的掛鍾上,時針已經緩緩偏向了“九”。

  

   “已經是晚上九點了……”

  

   還有一個小時,再過一個小時,那幾個糾察官就要進來了。

  

   我拖著酸痛的肢體從床上掙扎著起來,扶著牆壁挪動到工作台前,想喝口水定定神。但是,當手指無意間接觸到炮管的時候,一陣莫名其妙的寒意便順著指尖緩緩爬上來,在我的手上蠕動著。

  

   這陣寒意我過去沒怎麼感受,但是所處的地帶和我來這兒的時間告訴我:這是冬季來臨的征兆,今夜應該是個雪夜。

  

   烏薩斯的冬季,那可是出了名的可怕。朝九晚五的暴風雪,夜以繼日籠罩在天空中的陰雲,冰冷刺骨的寒霜……一切都是你這輩子最不想感受的淒涼,把這個本來就如同地獄般的地方變得天寒地凍,更加令人膽寒。

  

   我來到窗邊,向外望去:外面漆黑一片,只看到探照燈下的積雪,還有天空中肆意飛舞著的雪花;一旁的營房里也只能看到燈火照亮的地方,其他的便是陰影。

  

   漫天風雪遮蔽了光芒,卻照亮了逃出生天的道路……

  

   “但願湊效……”

  

   我從工作台上扛起臂炮,四底下打量著這洞穴般的房間,看看哪個位置我可以把它藏起來。

  

   ……

  

   “喂!!!”

  

   “回棚子里去!!!快點!!!”

  

   “走啊!!!雜種!!!”

  

   ……

  

   糾察官如狼似虎的吼叫聲隱約從外面傳來,連同被迫害的感染者難民的哀嚎聲一起,混合在晚上的寒風中。

  

   “開門!!!”

  

   緊接著,我聽到了鑰匙插入鎖孔里面攪動的聲音——烏薩斯晚上的空氣十分寒冷,凍得手指不能屈伸,可能因為這個原因,他們遲遲沒有把門打開。

  

   “趕快……機會只有這一次了……”

  

   我抽走工作台上的防水布,裝模作樣地覆蓋在臂炮上面,又用腳把它往里面踢了踢。而裝著彈藥的背包則被擺放在床頭櫃上,距離我每天晚上被鎖起來的位置不到一碼遠,以便我可以在第一時間就背上它。彈射裝置上的鋸齒輪也是蓄勢待發,時刻准備聽從我的發號施令。

  

   最後,我從工作台上拿起水壺,匆匆往嘴里澆灌了幾口水,熱水帶來的溫暖,讓我稍稍定了定神。確定自己不會昏睡過去後,我往炮口上澆了點熱水(防止炮口溫度太低,炮彈打啞),將剩下的熱水倒出來,淋了自己一頭一臉。

  

   確保一切萬無一失後,我背著雙手坐在角落里,時刻等待著——

  

   “彭——”

  

   他們終於把門打開,為首的糾察組長一眼就瞥到了我——此刻,我就像被凍死了那樣,蹲坐在他們平時鎖住我的位置,一動不動。

  

   “這個家伙是怎麼了?!”

  

   糾察隊的士兵們紛紛議論起來,糾察組長卻覺得有什麼蹊蹺,一個箭步跨過去,站到我面前。

  

   “喂!!!我問你話呢!!!”

  

   我低著頭,眼睛緊閉著,故意默不作聲。

  

   “回答我!!!”

  

   他得到的回應,依然是沉默。

  

   看著自己的發號施令沒有用,糾察組長從腰間拔出電叉,准備再次刺激源石——

  

   “啊啊啊啊啊—————!!!!!”

  

   我突如其來的反應,糾察組長瞬間被怔住了。他還來不及叫出聲,脖子就已經被鐵鏈緊緊纏繞住了——我一躍而起,將他掀翻在地,又用鐐銬的鐵鏈死命勒住他的脖子。他慌亂中揮舞著手里的電叉,無意間扎中了我額頭上的傷口。

  

   “呃啊啊啊啊————!!!!”

  

   我不敢有絲毫松懈,死死地拽住鐵鏈。糾察組長的臉頰開始變得青腫酸脹,他張著嘴,像獵狗一樣不住地吐著舌頭,眼珠子像是要爆出眼眶那樣不正常地瞪著。

  

   “快上!!!制住他!!!”

  

   糾察隊的士兵們手忙腳亂地朝我接近,我眼疾手快,飛起一腳,踹向距離我最近的士兵,又拽動鐵鏈,用糾察組長早已窒息的身體抵擋其他士兵的攻擊。糾察隊士兵生怕傷到了組長,紛紛往後倒退。

  

   我翻倒在地,松開了半死不活的糾察組長,順勢踢了一腳彈射裝置——

  

   “唰——啪嚓——!!!”

  

   電鋸齒輪飛出的聲音,伴隨著鐵鏈斷裂的聲音——我的雙手被解放了!!!

  

   趁著其他的士兵都目瞪口呆的時候,我迅速背起彈藥背包,順手往床底下一插,准確無誤地戴上了自己的臂炮,轉身就是一發——

  

   “轟———!!!”

  

   牆倒屋進整齊風,眨眼間,幾個士兵就連同我面前的牆,一起被炸得稀巴爛。破碎的牆壁化作千萬碎塊,像散彈一樣飛濺向房間的各個角落,迎面而來的冷空氣奔涌而下,頃刻間充滿了我的周身。長時間以來的囚禁,就連這股黑夜中的寒氣,也仿佛成了自由的征兆。

  

   我抬起手上的臂炮,瞄准半空中的炮火先兆者無人機,“轟——轟——”兩下,把它們也處理掉了。

  

   “快———快去搬救兵———!!!”

  

   外面放哨的士兵一聽到爆炸聲,慌不擇路地逃跑了。

  

   “接下來會有一場惡戰……”

  

   我沒有興奮太久,就趕緊回過神,從工作台上拿起自制的甲胄,一套套裝備上,最後再戴上“頭盔”。

  

   根據卡西莫夫之前繪制的地圖來看,我被關押的區域在集中營中心區域,要想逃出去,中間一大片營房區域是我的必經之路。而且,這是一段不小的路程,我不僅要面對暴風雪的侵襲,還要對付從四面八方撲來的敵對勢力。

  

   一聲炮響,裝著通電鐵絲網的高牆被炸開一個口子,我拖動著全身的甲胄,拼命從缺口擠進去。剛進來沒多久,映入眼簾的就是一片混亂不堪的情景:營房里的感染者難民不知什麼時候跑出來了,數以百計人們的驚慌失措地四處亂竄,狼奔豕突。很可能是我的炮擊驚動了整個集中營,看守都被引開了,這一下也弄得難民們人心惶惶。

  

   我在人群中穿行著,眼睛透過“頭盔”的孔洞,尋找著參照物。

  

   哨塔上的帝國前鋒百戰精銳正忙著指揮糾察官控制人群,忽然發現一個身披銅皮鐵骨,手持炮筒的身影在人群中移動著。

  

   “快把撕裂獸放出來,控制人群!!!”

  

   “哐當——!!!”

  

   “吼哦哦哦———”

  

   隨著集中營牆角的鐵門被打開——緊隨其後的是籠子被打開的聲音,一群被馴化的烏薩斯撕裂獸衝了進來。看到逃散的感染者,就猛地撲上去,用它們沉重的身體壓倒在那些可憐的人身上,用它們的利齒貪婪地撕扯著他們傷口上干涸的血肉。

  

   “唰————”

  

   一股血腥味在寒冷的空氣里面蔓延開來,撕裂獸在一頓撕咬後,似乎暫時安定了下來。它們左顧右盼,鼻子嗅著空氣里面血腥味最濃烈的地方,很快,它們鎖定了目標——沒錯,我用甲胄的邊緣劃破了自己的手心。撕裂獸鎖定了新的目標,咆哮著,四條短小的熊腿拖著沉重的身軀衝著我來了。

  

   “就是這樣……”

  

   引開這些撕裂獸,讓他們遠離感染者難民。

  

   “轟——轟——轟——轟——”

  

   炮聲響起之處,撕裂獸瞬間被炸得粉身碎骨,變成一堆亂七八糟的碎肉散落在四周,散發著陣陣惡臭。感染者難民一看到炮火衝天,也四散開來,各奔東西——不知不覺,我身邊已經空無一人了。

  

   這才是百戰精銳真正的目的——他們的目標就是現在暴露在空曠地帶的我。

  

   正當我忙著裝彈的時候,一群渾身肌肉的軍漢已經出現在我的四周了:他們穿著特制的抗感染制服,厚重的防御夾層,手上戴著兩個鋼制突刺,整個防護面具完全遮住了臉,只能看到透著凶光的眼睛在閃爍著騰騰殺氣。

  

   “前面那個鐵人——”其中一個軍漢衝著我吆喝。“我們是烏薩斯帝國前鋒百戰精銳團——立刻繳械投降!!!不然——”

  

   “轟———!!!”

  

   話還沒說完,他就在響亮的炮聲中上了天。其他的百戰精銳連忙朝我發射子彈——然而,這些小玩意對我現在的甲胄而言,簡直就是以卵擊石。我調整角度,在沒有瞄准鏡的情況下,朝著百戰精銳團發射炮彈。幾經周折,帝國前鋒百戰精銳非死即傷,徹底喪失了反抗能力。

  

   我可沒精力管他們,快步跑出這片營房區,再穿過兩個營房區,就可以抵達最近的大門了。

  

   “嗡嗡嗡嗡嗡嗡——————”

  

   頭頂上,一盞巨大的探照燈從天而降。我抬頭向上望去,忽然看到一架帝國武裝直升機,就在前方的空中盤旋——這似乎也表明事態嚴重,不然怎麼連直升機都出動了?而我的臂炮只是個粗制濫造的玩意,打其他的敵人還有兩下子,但是絕對不是直升機的對手。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退路可言了。

  

   “如果打不過,就盡量避開直升機的探照燈……”

  

   ……

  

   另一邊,直升機上,駕駛的士兵仔細搜尋著目標。忽然,一個身披甲胄的影子從探照燈前一閃而過。

  

   “發現目標……射擊!!!”

  

   “噠噠噠噠————”

  

   直升機奮力開火,高頻率的打擊把地上的積雪都濺了起來。我在雪地上打了個滾,躲到營房的背影處,剛一躲進來,直升機的火力就從我身邊擦肩而過,可把我嚇得不輕。我現在不敢跑出去:甲胄本來就行動不便,很容易再次被直升機瞄准。

  

   我環顧四周,周邊有許多軍用設施:放哨塔下面停靠著運輸車,還有軍用的燃料桶,那可是天然的爆炸物。如果將它們引爆,吸引直升機的注意力,就可以為自己爭取一些活動的空間,順便還能解決掉趕來的士兵。

  

   “呃……”

  

   我抓住時機衝出去,緊握著拳頭,拼盡全力用自己僅有的源石技藝操控臂炮射擊。只要一見到任何軍用設施,就毫不猶豫地將它摧毀。

  

   ……

  

   “那——那是個什麼東西?!”

  

   “什麼?!他在哪兒?!”

  

   “在那里啊———!!!”

  

   ……

  

   “轟————轟————”

  

   一時間里,集中營空曠的雪地上硝煙四起:炮彈飛向了放哨塔,砸向了運輸車;落在雪地上的那些炮彈則濺起積雪,和著沙石一起被揚到半空中,狠狠地摔下來;隆隆的炮火逼得前來的烏薩斯士兵節節後退——滿目濃煙中,他們根本看不到對手在哪里。一陣爆破聲傳來,緊隨其後的就是士兵的慘叫聲。如同凶猛的野獸被散彈槍擊中,發出的嚎叫聲響徹整個黑夜。

  

   士兵們潰不成軍的時候,我一路前進,如法炮制地對付前方的敵人。烏薩斯的士兵可不是吃素的,奮不顧身地撲上來准備和我火拼,然而在看到我的炮擊後,又趕緊避開。偶爾有一些突擊隊的突擊者,瞅准我炮火的間隙,挺著矛刺突然從我身體一側突擊,使我腹背受敵。慌得我不得不從背上抽出鋼骨,用力掄起來,狠狠地揍向突擊者的腦袋,突擊者的防具不是很堅固,被一頓暴風驟雨似的擊打,迅速敗下陣來。

  

   “在那里!!!在那——弩手!!!射擊!!!”

  

   胸口的活性源石無意間成了奪命的信號燈,它散發著的紅光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里是那麼的顯眼。一瞬間,弩箭從我看不見的地方襲來,叮鈴當啷地落在我的“防彈衣”上。弩手們利用煙塵的掩護,出其不意地向我發起進攻。我舉起手臂擋住箭矢,一邊尋找著掩體。

  

   撲面而來的煙塵里,我也被干擾了視线:彌漫在空氣中的只有濃煙,還有刺鼻的火藥味,分不清是我的炮彈,還是烏薩斯軍方的火器打出來的。偶爾看到幾個黑影慌不擇路地一閃而過,那都是什麼人?是逃命的感染者難民?還是冷酷無情的感染者糾察官?我不敢輕舉妄動,生怕繼續開火會傷及無辜。

  

   “咳咳——咳咳——”

  

   煙硝撲鼻光刺眼,霹靂如雷火驚躥。

  

   爆炸的火一路燒到營房,越來越多的感染者難民被這突如其來的“救援”釋放出來,但又不知道該往哪兒跑,像剛才那樣慌不擇路,驚叫呼喊著。

  

   “轟———轟———轟———”

  

   很快,他們就找到了逃出生天的道路,爭先恐後地往那兒跑——那是在牆壁上被我炸開的窟窿。面對魚貫而出的人群,區區一支軍隊怎麼攔得住?感染者難民奮不顧身地衝破士兵的堵截,踩著地上的碎石,接二連三地從缺口逃出去。

  

   我連忙往煙塵稀疏的地方奔跑,盡可能吸引烏薩斯軍方的火力,為感染者難民爭取逃跑的時間。我記得,集中營的地圖上有一個出口,就在這座瞭望塔西面,只要往這里跑,就一定能夠逃出去……

  

   一陣熟悉的聲音打破了我的思緒。

  

   “斯戈里特!!!”

  

   眼看著只剩下最後一道防线了,馬洛尼忽然從現在我的面前,肩膀上扛著一根火箭筒。

  

   來吧!!!看看誰的炮火更猛一點!!!

  

   馬洛尼瞄准我就是一炮,我腦袋一偏,炮彈從我的左臂邊擦肩而過,在我後方騰起一陣熱浪,把我嚇出來的冷汗蒸干了。風水輪流轉,我料到他會無計可施,迅速瞄准了他的腦袋。

  

   “轟————!!!!”

  

   巨大的爆破聲震耳欲聾,一團巨大的火球在濃煙中升起,與此同時,馬洛尼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了。而我,捂著左臂,眉頭簇成了一團。

  

   我的左臂,被高速飛來的炮彈擦傷,但我管不了那麼多,趕緊抽身跑開,朝著大門的方向衝過去。

  

   “啪——啊————”

  

   一陣鑽心剜骨的劇痛從腳踝的地方傳來——駐守在門口哨塔上的狙擊手擊中了我沒有護甲的腿部。我一下子跪倒在地,扭頭朝向那個狙擊手,把炮管瞄准他,“轟——”地就是一炮,直把他連人帶哨塔一起炸了。然後,強忍著熱燙的子彈在肌肉里灼燒的劇烈疼痛,一瘸一拐地穿過集中營的大門。

  

   在我的身邊,無數感染者難民高喊著跑過,衝入無邊無際的雪夜里,消失得無影無蹤。武裝直升機很快調轉矛頭,探照燈飛快地追了上來。我提起中彈的腿腳,一蹦一跳地加快速度,也不在乎往哪里跑了,只想趕快甩掉直升機。

  

   武裝直升機窮追不舍,像是死死地咬緊獵物不放的獵鷹,我跑到哪兒,探照燈的燈光就追著我往那兒;耳邊不斷地回響著螺旋槳劃破空氣的“嗡嗡——嗡嗡——”聲,讓本來就心慌意亂的我,心跳簡直要逼近嗓子眼;好不容易逃出來了,萬一被直升機擊斃了,那一切就真的前功盡棄了。

  

   “沒辦法了……除非把直升機打下來……”

  

   雖然不知道有沒有用,但我別無他法,如果不這麼做,大概也沒有別的辦法了。我猛地回過頭,迎著直升機刺眼的探照燈,雙管齊下,將臂炮里面最後兩發炮彈破膛而出,直奔直升機的駕駛艙——

  

   “轟———!!!”

  

   破碎的玻璃茬子濺了我一臉,與此同時,被炮擊後失控直升機一頭衝著我撞過來。我躲閃不及,情急之下趕緊用右臂去擋,龐大的鋼鐵頭顱毫不留情地撞上了我,頂著我從山腰上一路滑下,像滑雪一樣停不下來。

  

   “呃呃啊啊啊啊————!!!!”

  

   我拽著直升機的支架,往機艙里面挪動。剛挪動到機艙里面,就聽到“喀———”的撞擊聲——直升機在懸崖邊緣被卡住了,懸掛在那個地方搖搖欲墜。而我,一直懸著的心也終於沉了下來,雖然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但至少現在我暫時安全了。我懸吊在半空中,大氣不敢出,低頭看著下面:夜里的光线十分昏暗,伸手不見五指;下面一片漆黑,只有眼前的風雪“呼呼——”襲來,根本看不清懸崖的底下到底有什麼;我呼出來的空氣,很快就被寒流凍結,化作無情的冰霜灑落下來。

  

   “喀——咔啦啦啦……”

  

   剛想到這里,接下來發生的事還是給了我重重的一記打臉:直升機最後還是沒有撐過去,才一愣神的功夫,自己已經和直升機在做自由落體運動了。

  

   “安全才怪……”

  

   “噗通————”

  

   全身的涼意席卷而來,隨後是窒息般的感覺流遍全身。仿佛掉進冰窟窿里一般,河水抓住了我,將我渾身上下的溫度一點一滴地壓榨走。像是無盡的深淵,一點一滴地吞噬著我的魂魄。

  

   我並沒有像想象的那樣粉身碎骨,而是掉進了更加冰冷刺骨的河水當中。湍急的水流,衝著我的眼耳口鼻鑽進去,剝奪我的呼吸,我甚至無法叫喊,沉重的甲胄更是使我寸步難行。混亂中,我脫下了身上的一部分甲胄,向上游去,用力將腦袋衝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同樣寒冷的空氣;寒氣入口,在我的牙縫間鑽進去,凍得我直打哆嗦,牙齒“咯咯——”作響地打著寒戰。

  

   我吃力地游到岸邊,在沙礫鋪滿的河灘上躺下來,也不管寒氣逼人,眼睛一閉,就這麼沉沉地昏睡過去了……

   [newpage]

  

  

   第十二話:荒土曠野

  

   2月18日/亞述原野-烏薩斯謝拉格邊境/AM2:00/天氣:陰/能見度:高

  

   “呼……咳咳——呃……”

  

   一夜過後……

  

   我獨自一人行走在荒涼的原野上,腳下的大地,是我曾經在火車上看到的,是時間沉睡著的凍土,是我在詩的最後一行中描繪的那種美好。

  

   如今,它的胸膛敞開著,卻只能看到嶙峋的骨架:冬季的雪原,凍土中凝結著被凍結的時間。雪花,飄落在烏黑的泥濘上,寒風,掃蕩於漆黑的冬夜里;烏雲,密布那沉默的天空中。千里冰封的雪原,看不到一线生機,聽不到一絲聲音,只有寒冷的鎖鏈,結著冰霜,掛著冰凌,無語凝噎……

  

   我拄著鋼骨,一瘸一拐地邁著步子。每一步,肌肉里的子彈就會猛地刺痛一下;每一步,都拖動著沉重的甲胄;每一步,都在消耗著我的體力;每一步,都不知道還能不能邁出下一步……

  

   天空,陰雲密布,在大地上投下無垠的陰影;蒼白無力的背景,一眼望不到盡頭;橫掃雪原的北風,如同刀刃般肅殺,切割肆虐著這片大地。一夜過後的天地,還是陰冷地叫人直打寒噤。昨晚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面泡了大半天,弄得自己跟個落湯雞似的,而白天陰沉沉的天空雪上加霜。沒有一线陽光,沒有一絲溫暖,我每跨出一步,全身上下濕透的衣服貼著身體,那種從頭冷到腳的感覺就會永無間斷地折騰著我。身上的甲胄已經沒有了原先的作用,成了我行走的累贅。

  

   “唔……”

  

   卸下了全身厚重的甲胄,我用衣服上的破布和兩塊鋼鐵片做了個臨時的夾板,護住我中彈的腿腳,將臂炮用鐐銬的鐵鏈纏著,背到背上,繼續朝著荒野的前方行走著。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空中,忽然飄來恐怖的尖叫聲。像是地獄的餓鬼被放出來了,嚎叫聲充斥著整片天空——

  

   是渡鴉群,像一團烏黑的雲,“啊啊——啊啊——”的怪叫聲幾乎要穿透耳膜。這些嗜血無度的妖怪,肚子好似無底洞一般;一見到獵物,它們就成群結隊,瘋了似的撲上去,用它們的利爪撕開獵物的皮膚,然後用那烏黑光亮的喙嘴,像剔骨尖刀一般,將獵物連皮帶毛、連血帶肉嗦食得一干二淨;五髒六腑、心肝肚腸則是它們最渴望的美味;甚至連骨頭,也要敲開來吸食骨髓。

  

   如果說,雪原是冰冷淒涼的地獄,渡鴉就是被關押在這里的殘忍餓鬼,受盡了天譴和詛咒。

  

   一旦被它們纏上脫不開身,就只能等著變成餓鬼的食物了……

  

   “嗚啊……”

  

   好幾次,我都覺得力不從心,身體搖搖欲墜。但是一看到天空中出現的渡鴉,又趕緊打起精神,強行支持著身體不讓自己倒下:一旦倒下,就會被從天而降的餓鬼肢解,萬劫不復……

  

   我不記得過了多長時間,耳邊餓鬼般的渡鴉叫聲才逐漸逝去了。

  

   我不知道這漫無邊際的步伐,這無邊無際的道路,最終會將我引向何方。

  

   我只是這麼走著……走著……

  

  

   2月18日/亞述原野-烏薩斯謝拉格邊境/PM18:00/天氣:暴風雪/能見度:低

  

  

   “冬天來了……”

  

   入夜後沒過多久,迎面而來的是凜冽的冬風,夾雜著刺骨的寒意和肆虐的飛雪席卷這片荒野。我不敢回頭,只是繼續手持鋼骨,支撐著身子,拖著受傷的腳,一步深一步淺地行走在被時間遺忘的大地上。

  

   很快,寒氣鑽進我的衣襟,無孔不入,開始一點點地剝奪著我的體溫。那些弩手留下的傷口,則更是成為了它們下手的軟肋,讓它們將鑽心的冷氣扎在血液已經干涸的肉體上。

  

   從離開集中營,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天。除了我在逃離前為自己灌下的那一口熱水,我已經沒有繼續攝入任何能量了。數個小時滴水未進,嘴唇隱隱約約有發干,撕裂的感覺傳來。腳踝雖然被夾板夾著,但還是抵擋不住冷氣的侵襲,槍傷的痛覺蔓延到了腳踝,關節處隱隱作痛,愈演愈烈。

  

   夜里已經沒有了可怖的渡鴉,取而代之的是惡劣的天氣。奇怪的是,無論身體有多麼難受,我就是沒有倒下。好幾次,我都感覺這樣的身體狀況,足以讓我徹底喪生;而胸口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我每次神志不清接近崩潰的時候,猛地一個激靈,瞬間激活了我的頭腦。我的頭腦意識反復告訴我:停下來吧……停下來吧……而我的身體完全不聽使喚,擺脫意識的控制,機械化地前進著。

  

   ……

  

   不知道過了多久,慘白的大地上遠處,赫然出現了一個黑漆漆的龐然大物。像是一頭蟄伏著冬眠的巨獸,來不及鑽入底下,就被瞬間凍結在天地間。

  

   我一步步接近了那個“巨獸”,透過漫天肆虐的暴風雪,吃力地看清了它的真面目:那是一輛烏薩斯裝甲車的殘骸,已經廢棄很久了;赭石的鏽跡斑駁在裝甲車灰暗的鐵片上,長年未修的炮管早已炸不出驚雷;橫掃千軍的履帶耷拉在車輪上,掉色的塗層還隱約可以看到烏薩斯標志的雙頭禿鷲。

  

   沒有人知道,這輛裝甲車是在何時何地被遺忘在這里的——就如同那些和它一樣永遠長眠在凍土的生命那樣,在冰天雪地中被慢慢磨去一切:姓名、記憶、魂魄,化作同樣慘白的枯骨,凝結在凍土之下的時間成了他們陵墓中的長眠燈。

  

   好在,終於有一個地方可以歇息一下了。

  

   我加快了步伐——又立刻被鑽心的疼痛拖住了步伐——子彈,還在我夾板下的傷口里面。

  

   不行——必須把子彈取出來!!!

  

   我坐下來,拆卸了左腳的夾板,找到了夾板鐵片鋒利的邊緣——雖然比起刀刃還是鈍了一點,但是勉強能用。

  

   “呃啊啊啊——”

  

   我咬了咬牙,忍住撕裂肌肉的疼痛,用力在槍傷的傷口上劃開一道裂口。隨後把手指伸進去,血淋淋地將子彈摳出來。

  

   “叮鈴——”

  

   子彈落在地上,伴隨著切口汨汨流出的鮮血。我從衣服上撕下一片布條,趁著傷口沒有被凍起來,趕緊包扎了一下,三步並作兩步來到了裝甲車一側。

  

   “為什麼我還活著……”

  

   我倚靠在裝甲車的殘骸上,伸手撫摸著胸口直喘粗氣,卻無意間摸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

  

   “唔……”

  

   低下頭一看,刺眼的紅光射向我的眼睛——是活性源石,這個奇怪的東西,鑲嵌在我的血肉當中,如同一只血紅色的眼睛從胸口的位置睜開,散發著令人不安的氣息。

  

   難道說……是這顆源石……讓我活了下來嗎……

  

   恐怕是的,這個東西自從植入我的胸口開始,就像一個人工心髒那樣,不停地釋放著活性能源,刺激著我的血管和脈絡,讓它們繼續運作。就像我連接的電路一樣,現在的活性源石居然把我的身體當成了一個大型電路。偶爾,那種能源流過神經,帶來短暫的痛覺——剛才一路上讓我時刻保持清醒的,就是胸口活性源石的刺激。

  

   我從殘骸上起身,慢慢地移動到裝甲車內部。里面沒有光,這個時候的活性源石顯得特別亮,紅光照亮了整個駕駛艙,忽明忽暗,令人捉摸不透。我來到駕駛座上,瞅了瞅上面的灰塵。

  

   在這個甚至算不上是住處的地方,我暫時落下了腳。

  

   “呼……”

  

   我吹了一口熱氣,將被濕氣浸染的灰塵輕輕拭去,一屁股坐在經久失修的駕駛座上,盯著裝甲車的儀表盤發呆。儀表盤旁邊還有一個通訊器,我擺弄了一下,看看能不能聯系上什麼人;然而,長期棄置不用的通訊器早就斷電了,完全沒有任何作用;周圍還有一些復雜的,我看不懂的構造,但我沒心情去關注這些玩意;艙門關閉後,駕駛艙內部的溫度開始慢慢回升,也不那麼寒冷了,但隨之卷席而來的就是另一種更折磨人的感覺:空腹感、飢渴感、疲憊感,原來這些亂七八糟的負面感受都在剛剛的冷空氣中被吞沒了,來不及讓我感受,現在卻都像厲鬼一樣報復性地調轉回來攻擊我。我輾轉反側,想要擺脫它們的困擾,但是越是運動,身體的空虛就愈發強烈,愈發不可收拾。

  

   我的視线慢慢模糊了,眼前的東西變得撲朔迷離,什麼都看不清了。這難道……難道就是人瀕死前看到的強烈幻覺嗎……

  

   “斯戈里特!!!”

  

   冥冥之中,我聽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是她——那天在火車上分別的時候,我還來不及向這位素不相識的薩卡茲女孩告白——現在……她……還記得我嗎……

  

   “希……琪……”

  

   我掙扎著坐起來,揉著已經發紅疼痛的眼睛,努力想看清楚。然而面對我的,只是黑漆漆的駕駛艙,還有那些被活性源石照亮的地方。我再次渾身無力,向後倒下去了。

  

   ……

  

   “唔……”

  

   “這里是……”

  

   “什麼地方……”

  

   ……

  

   混沌的黑暗中,一道銀白的光芒鑽入了無盡的緘默,慢慢地化作各種絢麗的色彩:青色、藍色、錠色、紫色。它們像是游弋於夜幕中的魚兒,一開始只有一尾、慢慢地變成兩尾、三尾、四尾……千千萬萬的色彩,化作一條條魚兒,散發著光芒,一點點驅散著黑暗。一會兒,魚兒匯聚在一起,像萬花筒那樣,匯成璀璨的流光。

  

   “啊———!!!”

  

   我猛地睜開眼——所有的黑暗都消失了,我看到的只是我自己——在冰面上!!!

  

   “這是怎麼回事……”

  

   我撐著身子,慢慢站起來,環顧四周——這是一個我從未見到過的情景:映入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湖面,千里冰封;隱約可以看見遠處層疊起伏的山脈,終年覆蓋著積雪;天空,依舊是黑夜,但是可怖的暴風雪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漫天如歌如泣的美麗極光——那正是剛才喚醒我的璀璨流光;隱約有幾顆星星,點綴在夜空和極光之間。

  

   慢慢地,無數光斑從腳下的冰面浮出來,在我身邊漂浮著,飛向頭頂的夜空。我伸手去觸摸它們,卻無意間看到了光斑中倒映出來我的面孔——在我的頭頂上,出現了幾對薩卡茲標志的惡魔角——我居然有惡魔角了!!!

  

   我伸手摸了摸頭——真的是惡魔角!!!身邊的光斑也越來越多,爭先恐後地從冰面下方涌出,散發著夢境般的光芒。

  

   漸漸地,一個個形象的身體出現了——那是來自上個世紀的物種:精靈般的水母群,數不勝數的熱帶魚,鸚鵡嘴魚四處撒著歡,海龜在它們中間穿行著,魔鬼魚自由地翱翔於魚群當中;它們的後方,一群群飛魚穿過冰面,在銀河中飛行著,眨眼間,它們就被凶猛的鯕鰍衝散了陣型;還有一條巨大的旗魚,追逐著它的獵物,另一條鯊魚則緊隨其後;忽然,所有的魚群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從冰面下方緩緩浮出的龐然大物——是座頭鯨,它們游弋在漫天的極光中,唱著悠長而淒美的歌聲,一起向著遠方去……

  

   遠方的天空中,一顆星星出現了:她是那麼的羞澀,也是那麼的惹眼。起初只有針眼那麼大,隨著她慢慢發光,變得像鑽石那樣明亮,像夜空的眼睛在注視著我。許久,眼睛流下一道閃亮的淚——一道閃耀的光束從星星的中央垂下,如同銀河落入九天,直直地落入湖面的懷抱……

  

   那就是——冬日之星???

  

   我小心翼翼地移動著,試著向冬日之星接近。

  

   光束中,一個身影出現了,隱約可以看見她正惴惴不安地環顧四周。仔細看的時候,才發現她梳著雙馬尾,毛絨貝雷帽慵懶地趴在劉海的上面,水靈靈的眼睛里面閃爍著羞怯的顏色,總是試圖避開我的目光。

  

   “希琪———!!!”

  

   我看清了——是她!!!真的——

  

   我撒開腿腳,朝著她的方向跑去——

  

   “斯戈里特……”

  

   ……

  

   “唔啊————”

   2月19日/亞述原野-烏薩斯謝拉格邊境/AM8:00/天氣:晴/能見度:高

  

  

   我醒過來了,裝甲車頂蓋縫隙里漏出來的光,提醒我已經天亮了。

  

   我,並沒有長出惡魔角。

  

   一夜休整過後,我在裝甲車里面四處尋找了一下:只找到幾盒壓縮軍糧,還有一壺水——但是已經不能飲用了,久置導致了水的變質,散發著一股皮革的味道,只好用來洗手和洗臉了。甚至,我還試著用這樣的水來漱口,但是入口後的異味,還是強行逼迫著我把這一口汙水吐掉了。

  

   昨晚暴風雪在車頂上留下的積雪成了純淨水的來源,我用衣服上破損的布片包裹著積雪,用力擰,將純淨的水滴入嘴里,暫時緩解了一下口干舌燥。連著一天多的時間滴水未進,救命的甘霖給我帶來的除了身體上的舒適,還有心靈上的慰藉。

  

   我鑽回裝甲車內,很快又身陷囹圄:接下來帶著這點可憐的壓縮軍糧,我下一步該做什麼?是繼續在這里待著?還是早點出發?

  

   但是,就這麼出發,我又何去何從呢?我走了一天多,才發現這個裝甲車的殘骸,勉強度了一夜。偌大的雪原,方圓十里荒無人煙,連一棟房子也看不到。真不知道要是這麼一走,下一個驛站又在何方……

  

   當然,繼續在這里僵持也不是辦法。

  

   我只好草率地收拾了一下身邊的東西,順手攜帶了幾塊壓縮干糧,把肩包往肩膀上一挎,扛起臂炮就這麼上路了。白天的曠野有了太陽明媚陽光的照射,溫暖和光芒驅散了暴風雪深夜的陰冷和黑暗,讓我心里踏實多了,加上一夜好眠,我在路上也沒覺得怎麼累。一路上,我的腦海里不斷地回憶著昨夜的夢境——這或許是我這輩子做過的最美好的夢境。那種如歌如泣的畫面,即使是再偉大的藝術家,再精湛的詩人,也難以靠著他們的手法和筆墨描繪出來。難道說,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什麼事物是只可意會不可言狀的嗎???如果有,恐怕就是這個世界本身了。

  

   最令我感到百思不解的,是我在夢境里長出來的惡魔角——我生下來就是個無角的薩卡茲,可是在那個夢中,我卻奇跡般地長出了幾對惡魔角。莫非,我曾經是有過惡魔角的薩卡茲嗎?那後來又怎麼沒了呢?

  

   2月19日/喀蘭草原-謝拉格境內/AM11:30/天氣:晴/能見度:高

  

   不知不覺間,荒土曠野慢慢地消失了。腳底下的荒土中,慢慢抽出了嫩綠的新芽,越來越茁壯,一點點地覆蓋貧瘠的大地——很快,我就發現自己身置於一片草原之中。身邊綠草如茵,依稀夾雜在綠茵中點綴著的,是小巧秀麗的野花,還可以看到彩蝶飛舞在花間;偶爾有什麼潤濕了鞋底,低頭一看,才看見腳底下的溪流在草叢中穿過;遠處,隱約可以看到延綿起伏的山脈,終年積雪,甚是美麗。這里,應該就是謝拉格了。

  

   “等等——遠處那邊的是不是一支商隊???”

  

   是的,我沒有看錯:在我前方百步開外的位置,一行運輸車隊在領頭的商人牽著一群馱獸的帶領下,在地平线上像螞蟻一樣緩緩行動著。那應該是謝拉格的商旅,移動著的商店,看他們現在的樣子,十有八九是要前往下一個驛站。

  

   “喂————”

  

   遠處的商隊還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我接著扯開嗓子大喊:

  

   “喂———!!!”

  

   領頭的商隊隊長注意到了我的存在,調轉隊伍,朝著我的方向過來了。

   [newpage]

  

  

  

   第十三話:落腳

  

   2月19日/烏茨鎮-謝拉格/PM12:20/天氣:晴/能見度:高

  

   我得救了——准確來說,是回到了文明社會——謝拉格邊境地區的烏茨鎮。

  

   商隊會在謝拉格停留一段時間,然後再長途跋涉,前往下一處貿易的地方。

  

   我在商隊的貨車上躺了一個多鍾頭,直到一個商人在卸貨的時候,提醒了我一聲:

  

   “喂!!!該下來了!!!”

  

   我從車上跳下來坐在地上,看著商隊成員們來到補給站,領取前往下一站的補給。這樣的補給站並不多,我猶豫了一會兒,也站起來跟在商隊成員身後,排著隊去拿免費的干糧和飲用水。

  

   “這里有什麼地方可以待著的嗎?”

  

   我伸手拍了拍前面那個豐蹄族商隊成員的肩膀,他慢吞吞地轉過頭,呆滯無神的眼睛簡直和阿撒茲勒的那些病人如出一轍,嘴里不住地來回咀嚼著剛剛拿到的干糧。

  

   “嘛……烏茨鎮上……咕咕……有一家旅館……咕嚕……如果你只是個流浪者,我建議你在那兒待著比較好……”他一邊說,嘴里還是呱唧呱唧地咀嚼個不停,弄得他說的話聽起來都是那麼的含糊不清。

  

   “我們接下來出發,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到下一個城鎮呢。”

  

   商隊隊長看著隊員說話口吃,連忙接上他的話。沒過多久,商隊成員們扛著大小包裹往車上堆,准備接下來的行程。

  

   “能告訴我那家旅館在哪里嗎?”

  

   “這個你自己去打聽好了。”商隊隊長騎上領頭的馱獸,望著我留下了他最後的忠告。“說實在的我也不是特別清楚,整個烏茨鎮就這麼一家,不會有人不曉得。”

  

   我只好一個人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鎮子上游蕩,如果不是因為我在流浪,興許我還會喜歡上這個充滿詩意的鎮子:喀蘭山脈一路貫穿謝拉格和烏薩斯的邊境,烏茨鎮則坐落於喀蘭山脈的尾部山腳下;雪山冰川的流水在山腳下匯成一條潺潺的溪流,剛好從烏茨鎮中間穿過;這里的建築還是保持著上個世界的風格,家家戶戶之間都拉著纜繩,上滿飄滿了五顏六色的小旗子,只要有風吹來,小旗子就在風中飄揚著跳著舞;耳邊偶爾能聽到風鈴的聲音,那是好客的雪域人們掛在屋檐上的,迎接著舊人的離去和新人的到來。

  

   ……

  

   “斯戈里特,我想在我年紀大了的時候,在謝拉格開一家旅館……我很喜歡雪域,那里春暖花開時期的樣子最美麗了:冰雪融化,化作涓涓細流流向大地的懷抱;無垠的草原,盛開的野花,還有行徑著的商旅;風兒吹過風鈴的奏鳴曲,伴隨著雪境的歌聲,回響在陽光明媚的天地間……啊——在那里應該會邂逅不少旅行的人吧……”

  

   ……

  

   是啊,我一直在遐想著母親印象中對謝拉格的回憶,遐想著年輕時候的母親,身穿紗裙在雪山腳下的花海中徜徉著,自由地翩翩起舞,那是她最美麗的夢境,是她魂牽夢繞的地方。謝拉格就像一位溫和的守護者,守護著雪山腳下的和平與安寧,守護著這里的人們安居樂業。在天災橫行的殘酷世界之下,宇宙依然沒有忘記留給泰拉的這里一片藍天白雲,沒有忘記這里的世外桃源,回避凡塵的喧囂。

  

   走在鎮子的石頭小路上,不斷有人們從我的身邊經過。大多是豐蹄和卡普里尼族的人,他們頂著頭上的角,來來回回,為整個烏茨鎮帶來無限的生機;還有幾個孩子圍著我轉,對著我背上的炮管指指點點,說著一些我聽不懂的話。

  

   坐在巷子的角落里,我閉上眼,頓時間里各種情緒百感交集:這幾日下來,烏薩斯政府找我找瘋了吧!!!炸集中營,釋放感染者,強襲糾察隊,哪一條“罪狀”放在我身上都足以讓我遭受滅頂之災,沒准現在他們還在四處張貼通緝令呢。而更可怕的,是我身上戴著的那個活性源石……

  

   2月19日/烏茨鎮-謝拉格/PM23:00/天氣:晴/能見度:高

  

   第二天的晚上還是來得那麼快。

  

   為了隱姓埋名,為了不引人注目,我特意挑了這個夜黑風高的晚上。街上的人也沒平時那麼熙熙攘攘,可能是入冬了的緣故,即使是平日里耐寒的豐蹄,此刻也許還待在屋子里瑟瑟發抖。

  

   走過街角,再從另一邊的街區進去,有一家鐵匠鋪。我和商隊來烏茨鎮的那天路過這個地方,多虧我記下了地點,現在晚上在外面逛都能找到這個地方來。

  

   店里的機械師正趴在桌子上,打著盹,旁邊還放著喝完一半酒的酒杯。他正酣睡著,忽然聽到“哆哆——”的敲擊櫃台的聲音。

  

   “嗯嘛……誰啊——這麼晚睡個覺都不讓人痛快……”

  

   他揉著眼睛從桌上爬起來,搖搖晃晃來到櫃台面前,迎面而來的是一個有些衣冠不整的家伙,頭發凌亂不堪。

  

   “給——”我有氣無力地將臂炮從櫃台底下拎起來,隨手往桌上一摜。“這個能幫忙修理一下嗎?”

  

   “你這個東西我還真沒見過,看這結構,就不是我這種凡夫俗子所能理解得了的。”機械師吹了吹胡子,拿起放大鏡仔細端詳著這個他過去不曾見過的東西。就像考古學家面對從未謀面的古物表現出來的那種態度一樣,那種敬畏和恐懼並存的態度。

  

   “請允許我,首先問你一個問題,年輕人。”機械師拿出錘子敲了一下炮管。“你這武器是什麼驅動的?機械動能?燃料?還是源石?”

  

   “源石……”

  

   我大言不慚地回答,他先是愣了一下,仔細端詳了一下這個奇怪的機械重物,怎麼也無法把它和源石法術聯系到一起。

  

   “我不知道……反正,我就是不能理解,你是怎麼驅動這樣的機械?”機械師歪著腦袋看著我,不斷打量著我身上破舊的外衣。在荒野流浪了幾天,此刻的我看上去更像是一個落魄的流浪漢,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令人退避三舍的氣味,不要說一般人,估計連源石蟲聞到都會瞬間昏闕過去吧。機械師早已對各種千奇百怪的味道習慣了,因此也不抵觸我的存在。

  

   我捂著胸口,在昏暗的環境下努力遮掩里面鑽出來的紅光——唯一讓我擔心的,就是我現在胸口的源石——這麼個令人捉摸不透的玩意,據說是這個世界災難的源頭,現在就鑲嵌在我的肉體當中。身上的異味還不算什麼,萬一被人發現我還戴著一顆源石,那我的下場景可想而知了。

  

   “是這樣的……我之前有一個源石驅動器……就是——就是那種簡單的電路,通過源石作為能源,發射炮彈用的……”我扯了個謊。“後來,那個源石驅動器搞丟了,就只剩下這兩個炮管了。現在這炮管也浸水了,我就是希望您能夠幫忙修理一下。”

  

   “我都說了,我一時半會看不懂你這個構造,你得給我一些時間。”

  

   機械師費力地將臂炮從桌上搬下來,擺放到身後最顯眼的櫃台上。

  

   “師傅,鎮上的那家旅店怎麼走啊?”

  

   “這個啊——”機械師吹了一下胡子,看著掛在牆上的地圖,轉身對我說。“從這個巷子里出去,左拐,走兩個街區就到了。”

  

   “等等——”我在出門前,趕忙叫住他。“不用太著急,我現在暫時用不上這個,你慢慢研究,順便幫我保存一段時間。等我有了錢,就回來拿回這兩個炮管。”

   [newpage]

  

  

   第十四話:透露

  

  

   2月24日/烏茨鎮-謝拉格/AM9:00/天氣:晴/能見度:高

  

  

   轉眼間,已經是我來烏茨鎮的第五天了。五天里面,我是在商隊成員們告訴我的這家旅舍里暫時住宿的,餓的時候,每天就靠吃店主為我烤的干面包度日。店主對待我還挺好,為我換了一身干淨的衣物,經常和我聊天,還時常讓我幫他澆花。

  

   有一天早上,我偶爾看到一個賣青稞面的小販,他的小餐車上還有一些熱氣騰騰的酥油茶。來到烏茨鎮五天里,壓縮軍糧吃的差不多了,頭一次見到這麼新鮮美味的食物,我的理智幾乎要被它勾走了——但是,想到我現在還是身無分文,只得忍著這口饞意掉頭回到旅舍。

  

   晚上,我躺在床上,徹夜難眠。有的時候,我會在半夜突然驚醒——一抹紅光映入眼簾,那是我胸口的活性源石。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感覺胸口傳來一陣短暫而尖銳的刺痛,就像有人用鋼針在我的心口戳了一下;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飽受失眠的折磨:一旦被“喚醒”,接下來就難以入眠了;每當這個時候,我就會想起烏薩斯那幫凶神惡煞般的家伙,想到自己要是當時沒逃出來,肯定已經是吊掛在絞刑架上的一具干屍了。

  

   “呼——咳咳……”

  

   該死的……又失眠了……

  

   我掀開被子從床上爬起來,穿過走廊,摸黑來到洗手間。趁著今晚的熱水還沒有斷,趕緊擰開水龍頭,捧起一把水撲在臉上。對著眼前的鏡子,看著我失魂落魄的面容逐漸恢復起來。我不需要開燈,因為那一抹紅光比燈還要醒目,而且也不會影響這里的其他住戶。

  

   現在在謝拉格的生活,沒有比過去好到哪里去。不過,好在有了個住宿的地方,只要幫著店主干干活,就可以得到一些救濟,不至於流落街頭。

  

   有好幾次,我會想起我的那對臂炮,我第一次為自己打造的源石武器,用的驅動能源就是我胸口的活性源石。

  

   我回不到敘拉古,更回不到拉特蘭了,身上所有證明身份的物品全被烏薩斯糾察官搜走甚至銷毀了,更別說為數不多的錢財了。他們這次貪得無厭的家伙,除了我這身破爛不堪的衣服外,什麼都沒給我留下。

  

   更可恨的是,我那本心愛的詩集,到現在還不知去向。馬洛尼把它從我身邊奪走的時候,我手無縛雞之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帶走我最後的慰藉。

  

   想想看,在火車上,我閱讀著詩集,和希琪意外邂逅;坐在我的對面,看到我的詩集,她不由得感懷至深,也輕聲朗誦起來;為了留下一個美好的印象,我在詩的結尾再加上一句,惹得她咯咯直笑。美中不足的是,我還來不及告白……

  

   現在,見證我們邂逅的信物,沒了……

  

   我失魂落魄地坐在台階上,望著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眼睛里充滿了呆滯和無神……

  

   “年輕人——您有什麼心事嗎?”

  

   旅舍的店主偶然來到門口澆花,一眼就瞥見了陰沉的我。

  

   “老板,我……”

  

   “你知道有的東西……”我裝作心不在焉地回答他,實際上卻是有苦難言。“有的東西,對你的生命來說意義非凡,它們曾經給了你最美好的回憶。如果……”

  

   店主還是沒有明白我在想著什麼,繼續握著手里的水壺,像繡花一般澆灌著花盆里的盆栽。

  

   “如果有一天,它們不在了……那會怎麼樣……”

  

   “這個——”

  

   “聽著,年輕人~”店主的目光從窗台上的盆栽上移開,轉身答復我。“我理解你的感受。我在這片雪域開這麼一個旅舍,見過形形色色的旅客,來自泰拉大陸的四面八方。我時常和他們談心,聽他們向我講那些我從小沒有聽到過的故事——這個時候,我才發現謝拉格外面的世界是那麼的遼闊。年輕人,這個世界是那麼的有意義,你何必在意得失呢?”

  

   “如果我媽在這里,她一定會很喜歡吧……”我轉過頭,看著店主坐在我身邊。“我媽最希望的,是能在謝拉格開一家旅舍,與五湖四海的旅行者們邂逅。她也和你一樣,喜歡種些花花草草,喜歡打理房間,喜歡坐在窗邊,聽著雪域風鈴的聲音……”

  

   “是啊——我挺喜歡的……”

  

   “老板……我曾經有一本詩集,那是小時候我媽收集的,來自泰拉大陸各地的美麗篇章,也是我的第一份生日禮物。我兩年前在火車上,還曾和一個素不相識的薩卡茲女孩共享這份美好……”

  

   “這很好啊———!!!”

  

   “後來……後來我把它弄丟了……”話說到這兒,我的失落潮水般地涌上心頭。我不想說,但是在這個異地他鄉,我找不到其他可以傾訴的人了。

  

   “鈴鈴——鈴鈴鈴——鈴鈴——”

  

   微風拂過,屋檐上的風鈴在風中跳著舞,歌唱著這片迷人的雪域,迎接著每一位來來往往的旅客。

  

  

   小劇場:

  

   “喂!!!”

  

   “什麼事?!”

  

   “長官,你看看這個是什麼。”

  

   烏薩斯突擊者把這個半陷在雪地里面的東西撿起來,遞給馬洛尼。

  

   距離斯戈里特逃離集中營過去了將近一個禮拜。在切爾諾伯格誰也想不到,一個不起眼的薩卡茲工程師,一個人靠著自己打造出來的兩管“火箭炮”,炸毀了湯姆斯克集中營,釋放了總共510名感染者囚犯。雖然有的人在逃跑後沒多久就被趕來的突擊隊擊斃,但還是有更多人成功越獄了。堪稱烏薩斯最大集中營的奇恥大辱。

  

   消息一傳到首都,高層貴族官員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想都不想就立刻下令搜捕逃跑的斯戈里特。

  

   很快,一支特別的隊伍就被派出來尋找斯戈里特,他們的首領不是別人,正是集中營的主管兼軍官馬洛尼。

  

   這個討厭的家伙並沒死:斯戈里特那一炮,雖然是衝著他的腦袋過去的,但是偏了一點點,擊中了他旁邊的汽油桶,他是被爆炸的衝擊力和飛濺的彈片擊倒的。他的左半邊臉被炸得血肉模糊,送到軍醫那兒以後,居然撿回半條性命——但是,他的左眼也被彈片刺中了,不得不戴著一個難看的眼罩。

  

   他主動要求接受這個任務,為了報一箭之仇。他恨不得親手抓住那個炮轟他的家伙,活生生地將他碎屍萬段投喂給撕裂獸。沒想到,這比他想象的要難得多,連日的積雪把逃跑的腳印都覆蓋了,一點蛛絲馬跡也沒留下。

  

   馬洛尼只好不惜代價挪用公款,派出更多的小隊在這一帶搜查,連著幾天下來,都沒有什麼結果。而突擊隊這個意外的發現,似乎提醒了他一些什麼。

  

   “這個……”

  

   馬洛尼看著手里破損的東西:是一個有點陳舊的湯鍋,在一側開了兩個孔,像是一對丑陋的眼睛,用無神的瞳孔盯著他,甚至有點戲謔的意味。

  

   他的腦子里面頓時閃過他第一次見到斯戈里特時候,斯戈里特的眼神——他恐怕一輩子也忘不了,那種在如此的地獄面前,依然面不改色的樣子。過去的日子里,他也曾審問過不計其數的感染者囚犯,但只有斯戈里特,與他對視的時候,瞳孔里看不到一絲恐懼。

  

   他用自己僅剩的右眼盯著“頭盔”的“眼睛”,仿佛“頭盔”的主人就在另一端和他對視。

  

   “長官———”

  

   糾察組長一拍他的肩膀,馬洛尼這才從錯愕不已當中反應過來,現在,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了。

  

   “四底下給我搜!!!肯定還有其他的碎片。”

  

   糾察隊伍趕緊像獵狗一樣四下散開,在滿地積雪當中翻找著。沒過多久,散落在四周的破鐵片,還有鋼板和鐵絲都被陸續發現了。

  

   “報告長官——斯戈里特的裝甲碎片已經陸續找到!!!”

  

   突擊者和糾察官把撿到的所有甲胄片帶回馬洛尼面前,一字排開。

  

   馬洛尼在一地的碎片前來回踱著步子,左看看右瞅瞅。不知怎麼的,他總覺得好像少了什麼東西。

  

   “他的炮呢???”

  

   “報告長官——我們並沒有發現他的武器!!!”

  

   馬洛尼怔住了,腦子里“轟——”地一聲,讓他猛地意識到了什麼:斯戈里特把甲胄都脫了,唯獨沒有留下武器——看樣子他還活著!!!沒准將來還會卷土重來……

  

   “來來來——都行動起來,把這些東西收拾收拾,帶回去向上面報告!!!”

  

   馬洛尼吆喝著,手下的突擊者和糾察官趕快手忙腳亂地從地上拾起破碎的甲胄片。

  

   “斯戈里特……你……你他娘的可真是個人才……”

   [newpage]

  

  

  

   第十五話:救星

  

  

   2月25日/亞述原野-烏薩斯謝拉格邊境/AM7:00/天氣:晴/能見度:高

  

  

   “號外號外——哥倫比亞和喀蘭貿易今日在烏茨鎮交易囖!!!”

  

   一大清早,樓下的報童就像麻雀似的把我從睡夢中驚醒,隱隱約約我聽到了“哥倫比亞”這個詞。我揉了揉眼睛,穿好衣服,早早地來到衛生間里面洗漱,完畢後,我收拾了一下自己這段時間一直居住著的臥室,帶上了我的隨身行李,下樓來去和店主道別。

  

   店主又來到窗台邊上澆花,我打了聲招呼,他才支支吾吾地回過來。

  

   “老板~謝謝您這段時間的招待,我得離開了。”我戀戀不舍地告訴他,自己今天得走了。“剛剛聽說哥倫比亞的人來了,我打算去尋找我的新生活了。”

  

   “嗯哼~讓雪境的神明祝福你一路順風吧,年輕人。”店主笑了笑,抬頭看著屋檐上的風鈴。正值微風拂過,屋檐上的風鈴在風中跳著舞,歌唱著這片迷人的雪域,迎接著每一位來來往往的旅客。

  

   “保重啊——!!!”我出門前,還不忘記叮囑店主。“如果後會有期,我一定帶我的母親來你這里,她會喜歡的!!!”

  

   哥倫比亞的出行方式我不是很了解,但是通過他們停靠在廣場的那架巨大的飛艇就可見一斑了。百米之外,低矮的房屋都遮不住飛艇龐大的身軀,前來圍觀的鎮民更是將廣場圍了個水泄不通;在人群的中央,來自謝拉格和哥倫比亞,商業大亨和科技巨頭的面對面,正摩擦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火花。

  

   謝拉格知名商業大亨、貿易聯盟巨頭——喀蘭貿易,此刻正在和這些哥倫比亞的商業界人士們激烈地商議著,做著一筆筆談判。雙方各不相讓,但又想盡可能地利益均沾,就好像在跳著一支相互吸引又互相回避的交誼舞。那是一支商貿的舞蹈,是談判的藝術,是算盤上的勾心斗角。

  

   我可不想耽誤時間,匆匆忙忙避開人群的注意,朝著飛艇走去。在最接近飛艇的地方,一批穿著端正,行為舉止端莊的哥倫比亞人完成了第一輪談判,而我剛好來到他們的身後。

  

   我偷偷摸摸地跟在那群人的身後,假裝步調一致,避免引起他們的注意。我目視前方那個人的後腦勺,盡量不要去和任何人對視。間隙之余,我看了看四周喀蘭貿易的貨車,工作人員正將物資接二連三地卸下來,再搬運到飛艇的貨艙里頭去。貨車的一邊,似乎有一只小魯珀正在探頭探腦,看到我的目光往這邊投過來,就趕快躲起來,瞬間來無影去無蹤。

  

   我打定了主意;跟著這批人到哥倫比亞。我知道那是個相對比較開化的地方,尊重各種人在那里落腳、創業、學習還有生活。而且,我現在十有八九已經是感染者了,胸口的活性源石即使被我遮住,將來冒出皮膚的源石結晶照樣會暴露我的真實身份。泰拉大陸的中部地帶是肯定待不下去了,哥倫比亞倒是有收留我的可能。

  

   “喂——!!!能幫我把那邊的數據表拿一下嗎?”

  

   一個人忽然在後面對我喊著,可把我嚇了一跳。我是打算偷偷地混在人群中,再和他們一起登上飛艇,要是在這個時候露餡了,那麼一切都泡湯了啊!

  

   “好——好嘞——”

  

   我打發了他一下,四底下張望,好不容易在一旁的貨箱上面發現了一份數據表樣式的東西。我悄悄挪動到貨箱旁邊,拿起數據表,不敢轉身而是從後面遞給他。他伸手接過數據表後,也沒有再注意我。過了片刻,我察覺到這群人開始准備登入飛艇,便來到隊伍的最後一個人的前面,就跟著他們一起上去。門口的安保人員大概早就習慣了每天接待這群人進進出出,也就沒有仔細看,自然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來到最靠後的座位上坐下來,直到所有的人們全到齊了,最後一個人也坐穩了,飛艇才緩緩地離開地面,飛向天空。我一邊慶幸沒有人注意到我,一邊欣賞著窗外的風景:在我的下方,烏茨鎮正變得越來越小,古老的房屋、街道,還有來來往往的人群,慢慢變得像餐桌上的螞蟻那麼微小;眼前飄過白色的雲層,將地面上陪伴我這些日子的一切,淹沒在溫和的白色氤氳中。慢慢消失了,消失了……

  

   抬起頭的時候,眼前的又是另一幅景象:藍天,從未離我這麼近。雲層上方的世界,如同蘭登大教堂穹頂畫中描繪的天國一般,就是那種最純粹的,不加修飾的碧藍色;如同母親曾經描繪的,像是伊比利亞的海那樣,湛藍得一望無際;如同那首拉特蘭那首歌曲中唱的那樣:

  

   I am so high, I can hear heaven,

   我飛得如此之高,仿佛聽到天堂召喚,

  

   edison,

  

   I am so high, I can hear heaven,

   我飛得如此之高,仿佛聽到天堂召喚,

  

   Whoa, but heaven...no, heaven don’t hear me,

   但天堂,天堂聽不見我的呼號,

  

   And they say That a hero could save us,

   聽說英雄會來拯救我們,

  

   I’m not gonna stand here and wait,

   可我不會站在原地等待,

  

   I’ll hold onto the wings of the eagles,

   我會緊抓住雄鷹的羽翼,

  

   Watch as we all fly away。

   等著瞧我們振翅高飛吧。

  

   ……

  

   “你是什麼人?!”

  

   一旁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兩個哥倫比亞的經濟學家,一看到我,一下子就判斷出我不屬於他們這群人,不由得大呼小叫。隨行的人也紛紛離開座位,看著我這個不速之客吹胡子瞪眼。被他們的舉動,我沒有驚慌失措,而是隨和地答復他們:

  

   “我只是個普通的學者。”我高舉著雙手,做出束手就擒的姿勢。“我……我沒有什麼別的目的……我就是想……”

  

   “我想讓你們順路帶我去一趟哥倫比亞……”

  

   “你叫什麼名字???”

  

   “斯戈里特•安道爾——你們叫我安道爾先生好了。”

  

   所有飛艇上的人面面相覷,有的人看著我語無倫次的樣子,止不住質疑我的真實意圖;有的人開始和旁邊的同事交談著些什麼,似乎是對我評頭論足,他們活了這麼多年,偷渡的見過,偷渡飛艇的還真的是活久見。至於最開始察覺到我的經濟學家們,反而沒有剛才那麼大驚小怪的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們主動上前,向我詢問:

  

   “你說你干什麼不好?買張票不好嗎?非得來偷渡!這活兒要是放在哥倫比亞,早把你繩之以法了!!!”

  

   “我身無分文啊……”

  

   “開什麼玩笑?!你當你自己是小孩子嗎?!”

  

   “我——”

  

   我什麼話也講不出來:偷渡還有道理為自己辯解嗎?!經濟學家們得理不饒人,打算把我掏心挖肺看看我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眼前這個偷偷摸摸溜上來的人會是個正經的人。我怎麼能告訴他們我自己是怎麼來的?我自己前些日子里還在流浪?更早之前我還是從烏薩斯的集中營里面逃出來的?沒准現在烏薩斯那邊還在通緝我呢!!!

  

   “你說你是個學者,那我倒是要問問你。”一個胖一點的經濟學家搶先一步,盯著我的臉,鼻子幾乎要湊到我的下巴上來了。“你是哪個學校畢業的?從哪里來?你到底讀過多少書?”

  

   “拉特蘭公學,我是從拉特蘭來的,一路經過敘拉古、烏薩斯,現在到謝拉格了。”我退後一步,免得這個家伙的油頭粉面貼到我的臉上,弄得我反胃。“我是來找工作的,不過——不過我游歷了幾個國家,都沒找到穩定的工作,所以……”

  

   “所以你就來搭霸王船啦???你還真當自己是小孩子啊!!!”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剛好到謝拉格的時候也沒錢了,在謝拉格住了一個星期,一點收入都沒有。所以我就打算跟著你們走——我想去哥倫比亞,不知道能不能在那個地方白手起家,奈何我實在在沒錢,所以……”

  

   “哼——你以為哥倫比亞是個那麼好給你試場的地方嗎?”另一個經濟學家把帽檐壓低了一點,以表示對我這番話的不屑一顧。“除了有錢以外,你在哥倫比亞不會有什麼好日子。相信我,你犯不著罵我,我不是針對於你的,我只是告訴你提醒你,因為事實就是這樣。想白手起家你起碼要個本錢,你現在連個本錢都沒有。”

  

   “我沒有別的要求,只要能給我一個穩定的地方讓我生活下來,再安排些事情讓我幫你們做,就足夠了。”我把目光從眼前的兩個經濟學家身上挪開,對在場所有的人說。“我的要求不高,我現在也不想賺大錢,我只想活下來——就這麼單純,我就想有份工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幾乎全飛艇的人們都哄堂大笑起來,面前的兩個經濟學家一個捂著肚子,一個直接癱倒在地上了,尷尬得我恨不得從飛艇上跳下去。換做是誰,聽到一個普通人說出這樣的話來,不笑話才怪。只是他們體會不到我的困境,自然不知道我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只把它們當做笑話。

  

   “等等——!!!”

  

   “你說你是個學者對不對?!”

  

   一位衣著學士服的人忽然站了出來,全場的哄笑便戛然而止了。他徑直走到我面前,對我拋出了橄欖枝。

  

   “我們是‘哥倫比亞聯邦學院集團’的人,專門在各地游歷尋覓人才。跟著我們就沒事了,我們會帶你去一個地方。保證你白手起家也可以有一番事業,就看你答應還是不答應了。”

   [newpage]

  

  

  

   第十六話:安家落戶

  

  

   2月25日/聯邦學院-哥倫比亞/PM17:00/天氣:晴/能見度:高

  

  

   我來到了哥倫比亞,這個我過去只在書籍上了解到的地方:泰拉大陸科學技術的集萃之地,同樣也是一個經濟、教育、文化高度自由的地方。在這里,有人說不論是感染者還是非感染者,大家都能坦誠相待,也有人說哥倫比亞存在種族歧視,對某些來自薩爾貢或者是玻利瓦爾的人們有著莫名其妙的偏見。當然他們都不重要,畢竟,再怎麼窘困,我也算是得到保釋,來了這片我過去從未涉足的土地。

  

   剛到哥倫比亞沒多久,我就跟著自稱是“學院集團”的人們走下了飛艇,搭乘著專程車一起前往他們的目的地——哥倫比亞聯邦學院。

  

   一路上,我經過的地帶是一片大學城,而學院就是整片大學城中心最閃亮的珍珠。大學城的環境是人工打造的,卻完美地迎合了學習者們對學識和能夠放松身心的環境的雙重需求;專程車一路駛在林蔭道上,沿途經常能見到熙熙攘攘的學生,在教學樓之間來來往往;一條河流穿過兩個校區之間,空氣中飄來蘆葦的香氣;二月末三月初的空氣還有些涼,但是溫暖的陽光已經悄然降臨了哥倫比亞,提前驅散了最後的寒冷。約莫過了一刻鍾,專程車穿過兩片草坪中央的一條道路,駛入了一片市政廳一樣的樓房間,大概是學院的行政樓吧。

  

   我們一行人下了車,緊隨著學院的成員們來到了市政廳。根據他們所說的,我若要入駐學院,需要通過董事會的批准。負責董事會的秘書是個女性的佩洛人,也是在行政樓門口迎接我的第一個人,她一眼就看出了我不速之客的身份,同行的學院成員為我開了擔保,她才打算放我進來。不過,她要把我來的事情上報給董事會。

  

   “你的身份現在尚不明確,董事會需要確認一下你的資歷是否真實。”

  

   我在學院行政樓的會客廳里面坐著,盯著頭頂的拱廊直發呆。哥倫比亞建築的風格和我在拉特蘭見到的太不一樣了,它幾乎融合了泰拉大陸中部地區所有的建築風格,有著來自敘拉古、萊塔尼亞、維多利亞等建築的影子,可是單獨看上去,卻又更像維多利亞的。

  

   “是這樣的——”董事會秘書來到我身邊,興奮地對我說道。“你通過了——我的意思是,你現在可以在學院待著了。董事會剛才收到一份從敘拉古寄過來的信件,是一個叫做恩佐的貴族寄給我們的,上面核實了你的全部資歷。”

  

   “怎麼會……”

  

   教父?!他怎麼知道我來哥倫比亞了?!他上哪兒搞到我的資料的?來不及去仔細想這個問題了,我趕快向董事會秘書道謝。

  

   “謝……謝謝……”

  

   一個小時後,我來到了我的公寓樓。這棟公寓樓是我熟悉的仿拉特蘭風格,給了我不小的心理慰藉。我的房間就在五樓,也就是公寓最上面的一層;如果我需要寄存東西或者提醒事項的話,就要去找樓下的那個卡普里尼族鑰匙保管員圖姆;晚上,學院的教職人員可以晚些時候回到公寓,因此不用擔心公寓會提前熄燈。

  

   “對了!!!今天晚上不要忘了來聽會啊!!!”

  

   董事會秘書把我送到房間門口後,提醒了我一聲,隨後就急匆匆地出去了。

  

   好了,終於有個地方可以讓我安靜下來,和自己的心靈來一場坦誠相待等的對話了。幾個月的輾轉奔波,相較於現在短暫的寧靜,拿身心俱疲來形容恐怕都有點不夠了。前些日子里,我思考的問題都是自己應該怎麼生存下來,而現在,我的生活重心已經發生了潛移默化的轉變。這不——今天晚上我還要去聽課呢!!!

  

   “斯戈里特……”

  

   我坐在房間里面,環顧著新的環境:學院為我安排的房間(後文中也叫我的工作室)充分考慮了我的個人喜好,特意打扮成了我在教父家里見到的那種風格;正對著房門的是一張茶幾,還有一把哥倫比亞風格的沙發和幾把椅子;東面是同樣高大的書架,西面是我一個人的辦公桌,角落里放置著一張工作台,還有一個展示架子,上面用厚厚的防水布遮蓋著——看樣子,這似乎是在期待日後我能有什麼奇思妙想問世呢。

  

   我首先來到辦公桌那里,簡單地整理了一下,這將會是我今後工作的地方了。

  

   “您好!安道爾先生~”圖姆抬著小短腿從樓下一路來到五樓,看見我還沒關門,立刻來到門口提醒我。“樓下有一個老頭要見你——叫什麼恩佐來著?”

  

   “恩佐教父!!!”

  

   說實在的,本來剛剛接到消息說恩佐教父已經幫我核實了我所有的信息,就已經讓我覺得不可思議了,那麼現在聽說恩佐教父就這麼不請自來了,還是專程來找我的,我恐怕要直接昏過去了……我真的想不通,到底是發生什麼了?

  

   就在我還忙著大理儀表准備去迎接教父的時候,就聽到樓梯口傳來熟悉的聲音:

  

   “別來無恙啊~年輕人……”

  

   恩佐教父用食指撥了撥鼻梁上的眼鏡框,好讓他不夠利索的眼睛能看清眼前的我。此刻的他在保鏢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從一樓走到五樓,剛好在這個時候遇到了我。我仔細看了看,恩佐教父和我在幾個月前看到的樣子沒有多大的變化,唯一不同的是他的發型已經不再是邸宅里面那副貴族的“卷毛”發型,倒有了些“地中海”的味道。盡管從敘拉古大老遠跑到哥倫比亞來,他依舊穿著一襲敘拉古貴族的長袍,就好像他不僅僅要當敘拉古的教父,還要統治哥倫比亞的黑手黨一樣(我過去在教父家里看到的,據說哥倫比亞這群黑手黨和敘拉古的黑幫還有一腳)。見到我的時候,他還把手里的煙斗拿下來了,似乎他剛剛打聽到我不喜歡煙草。

  

   “教父大人……”我驚訝地看著闊別已久的恩佐教父,連忙從旁邊的辦公桌那兒搬來一把椅子為他准備好,走到門口去迎接。“辛苦您這麼大老遠趕過來,話說您怎麼會知道我來哥倫比亞了?”

  

   “要是這點風吹草動都打聽不到,我還當個什麼教父啊……”恩佐教父在保鏢的攙扶下,跟著我來到我的房間,顫顫巍巍地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剛好和我面對面一丈之隔。“你不用太擔心我——因為我擔心的是你。告訴我,你被出賣那天後,都發生了些什麼事情……”

  

   我把我從人口走私者的車上逃出來,落下山崖被源石晶體刺穿心髒,到在烏薩斯被植入活性源石,在阿撒茲勒的見聞,最終逃出生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訴了教父。在我說話的過程中,恩佐教父坐在我對面的椅子上,摘下眼鏡閉上眼,一言不發地聽著我敘述那些非同尋常的經歷,就像孩子聽著父母講故事那樣,他好像被故事的情節吸引住了,又好像對講述者的描繪若有所思。

  

   “所以……所以我活下來了,多虧了您的幫助……”

  

   “你活下來的意義是什麼……”

  

   恩佐教父默默地點燃了煙斗里面的煙草,戴上眼鏡,端詳著完全脫胎換骨的我。耐人尋味的話語隨著煙草的環狀煙霧,一起從他嘴上的煙斗里面漂出來,飛到空中打著轉兒。

  

   “教父大人……您怎麼會想到問我這樣的問題???”

  

   恩佐教父的問題,著實令我摸不著頭腦。我很難回答這樣的問題:我被波魯陷害,被販賣,被源石穿心,被關集中營,被裝活性源石……種種的苦難之後,必有後福不說,但起碼我是大難不死了。活下來,活下來的意義不就是活在當下嘛!!!

  

   “你發現自己的價值了嗎……”

  

   剛剛的百思不解還沒完,教父接著拋出下一個問題。不出所料,還是一個把我問懵的命題:我的價值是什麼?!這怎麼回答啊?!

  

   “我……”

  

   恩佐教父敲了敲手邊的拐杖,期待著聽到我的回答。

  

   “我覺得——我的價值,和我活著的意義,就是我現當下需要去做的事情。”是在想不出什麼合理的解釋,我只好用這樣的方式自圓其說。“過去,我為您干活的時候,我就任勞任怨,為了我自己的生活奔波,這就是我當時活著的意義,我當時的價值就是盡我所能來為您提供幫助,您也能為我提供我所需要的經濟來源。我現在在哥倫比亞,方向已經發生了改變,現在的我就可以好好靜下心來,去探尋那些我真正喜歡的事物了——因為現在的我,不必再為了物質的生活太過操心了。我需要去做的,就是讓我的每一天都充實,有意義。”

  

   “你覺得……還有什麼是你需要去做的……”

  

   恩佐教父似乎決心要和我一問一答,直到其中一方敗下陣來。有了成功回答一個問題的經驗,我信口開河,毫不猶豫地拋出了第二個問題的答案:

  

   “我現在還需要什麼嗎?活在當下就好了,需要立刻考慮未來會發生什麼嗎?”

  

   “你錯了!!!年輕人……”教父雖然上了年紀,但他說話的語氣還是不改他年輕時期稱一方之主的那種嚴肅,就好像此刻的我是拜在他門下的信徒,而他的義務則是諄諄教誨。“一個只想著活在當下的人,看起來他好像很快樂,很充實,活得也很自在。但是,這樣的生活就像蜉蝣一樣朝生暮死,沒有格局,沒有厚度,更沒有意義!!!”

  

   “經歷了那麼多……殘酷……痛苦……不公平……那麼多的苦難,我就不信你會一點感受都沒有!!!你會無關痛癢,那我也就不會過來幫你了!!!你居然用這種態度來回答我……我都不相信這樣的話是你說出來的——我記得剛和你見面的時候,發覺你的態度還不錯,自己沒書讀出來打工,還想著擠出個時間來逛我的藏書室,我還寬宏大量地滿足你的要求。為什麼?因為我覺得你有前途……”

  

   “是繼續碌碌無為……還是……一鳴驚人?!這完全是你自己的選擇,你的自由。你已經有了新的東家,我和你之間也沒太多的關系了……我不會干涉你太多,畢竟你是個自由的人,和我幫派下的那些信徒不一樣,朝九晚五我還得去好好收拾收拾他們,你的事情我管不著,我也不想管太多。但是,我認為我有這個義務提醒你,因為你和那些不會自己獨立想問題而是機械化地執行的那幫子蠢貨有著本質的區別……”

  

   我感覺手背不自在地發涼了:教父這句話好似當初那顆源石突刺,一下子貫穿我的內心。我就好像真的被刺穿那會兒一樣,想移動,卻怎麼也使不上勁兒。我驚訝,我驚訝於我剛剛的態度。教父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再三追問:

  

   “真的不打算做些什麼嗎……”

  

   教父的話,句句直逼我的內心。反復地詰問,還有無時不刻的提醒,讓我不自覺的沉默了:我為什麼會突然沉默?那是一種描述不清的感受,像是羞愧?像是自責?像是感懷?百感交集。我也開始質疑自己剛才幾乎完全不上心的回答,覺得剛才自己的話太過敷衍了,以至於教父都感受到我的輕浮。

  

   “如果可以的話……你有沒有問過自己……你的能力意味著什麼……”教父接著反問我,順便掏出了他自己的內心。“我在敘拉古,身為這樣的一個勢力頭腦,苦心經營著我的團體,來維系敘拉古幫派的秩序。在這期間,我和什麼樣的人都接觸過,雖然你比較特殊,但是你們這一類人,都有那麼些顯著的特點——急於求成、好高騖遠、急功近利。若是能力尚可,也就沒什麼。本質上來講,人的能力也就意味著帶來一樣不可回避的東西,它既是對人的恩賜,也是對人的詛咒……”

  

   “是責任……”

  

   教父最後一句對話,擲地有聲。一語終了,我徹底啞口無言,坐在椅子上呆怔怔地看著教父。教父吞下了最後一口煙,將煙草燃燒的氣體緩緩的咽下去,經過喉嚨,從鼻腔里緩緩運出。

  

   “看到你能到這里來,我很滿意。現在我該回去了,家里還有很多事情等著我去打理呢。”

  

   教父顫顫巍巍地從椅子上起身,拄著拐,隨行的保鏢攙扶著他一步一步地從台階上走下去。

  

   “希望再次見到你的時候,你已經成長起來了,年輕人……”

   [newpage]

  

  

  

   第十七話:開始了

  

  

   2月26日/聯邦學院-哥倫比亞/AM2:00/天氣:晴/能見度:高

  

  

   恩佐教父離開後的那天晚上,我徹夜難眠,輾轉反側。胸口上的活性源石,折騰我四個多月;而教父的話,在我的體內留下了另一顆源石,很難說它又會為我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在學院前幾天里面,輔導員就是我的工作。憑借著我的學識,我輕而易舉、游刃有余。每天的課程結束後,我會回到房間里伏案工作;偶爾有學生回過來咨詢,我便不厭其煩為他們解答;晚上,只要學院里面有講座什麼的,我都會提前幾個小時打聽清楚校區,然後前往那里聽講座;睡覺前還得備案第二天的任務,然後才能安然睡去。

  

   幾日下來,我的腦海中一直有一個印象揮之不去:就是恩佐教父在聽到我講述我打造甲胄和臂炮的時候,那般令人費解的神色。還有他口中的“一鳴驚人”和“責任”,具體指的是什麼?我大概明白了一些什麼,但又說不准。關聯前面“活下來的意義”,似乎就沒那麼費解了,可真的是這樣嗎……

  

  

   3月1日/聯邦學院采購區-哥倫比亞/AM9:00/天氣:多雲/能見度:高

  

  

   采購中心位於大學城西南位置,搭乘著校園車經過兩個校區就到了。剛來學院的我,即便是已經去過了一兩個校區,對地理位置還不熟悉,只好讓同一棟公寓樓的同事康斯坦丁•馬卡里奇教授帶我過去。薩弗拉族的康斯坦丁,老是拄著一根拐杖,是萊茵生命特派的代表之一,對生物學的研究尤其深入。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很長一段時間在研究蜥蜴——據說是對蜥蜴的再生能力有感而發,希望研制新的基因編碼。

  

   比起康斯坦丁,我的資歷顯得就很可憐了。這位來自薩爾貢的科學家,在學院享受著極高的聲譽,已經有將近十幾年的學術生涯了……

  

   采購中心里面,我在貨架之間來回行走著,精挑細選我需要的材料:硅晶體電路元件、耐熱熾合金、防彈碳素鋼材,還有一些塗層,用於裝飾和保溫。康斯坦丁教授陪著我逛,驚訝地看著我把我認為還不錯的材料全部裝到購物車里面。

  

   “你怎麼一次買這麼多?”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覺得大概需要這麼多吧。”我覺得挑的差不多了,剛要去結賬,猛地想起了什麼——

  

   “抱歉……我……我好像沒帶錢耶……”欣喜之余,我才發覺過來我現在還沒有錢呢!我在學院的一切都是免費提供的,不為別的,就是因為我還是無分文。一時發熱的頭腦只想著做自己的構思,居然讓我忽略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我幫你支付好了,刷我的卡即可。”康斯坦丁教授不緊不慢地掏出支付卡,以出人意料的慷慨大方為我支付這筆天文數字。

  

   “我什麼時候能把借你的錢還了?”

  

   我帶著買下的材料,出門的時候,惴惴不安地詢問了康斯坦丁教授。

  

   “我知道你還沒錢,給你三年的時間吧。反正咱們也是同事了,互利共贏是應該的。”

  

   “聽說你研究了老長時間蜥蜴了。”

  

   “為了有朝一日能在斷肢手術領域內獲得突破。”康斯坦丁教授忙著把我采購的金屬材料抬上車。“我覺得蜥蜴的再生能力可以幫助我們治療截肢,因為蜥蜴的細胞記憶能使得它們在尾巴被切斷後的一段時間內長出新的尾巴,部分品種甚至連被切斷的四肢都能再生。手術後的被截肢者,會因為缺少手或者腳而不得不佩戴假肢,從而造成行動不便——這不,就像我這樣。”

  

   說完,康斯坦丁教授搖搖晃晃地靠在車邊,彎下腰去擼起褲管:此刻展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副鋼制的骨骼打造的假肢。底下的腳板完完全替換成了鋼板,勉強套在鞋子上。雙腿都被替代成假肢,不像一條腿殘疾的人那樣還能勉強走路,弄得康斯坦丁教授這樣一個才三十多歲的中年人,平時走路都得拄著拐。

  

   “我研究蜥蜴前出了一場車禍,然後我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整個學院就只有董事會知道我裝了假肢,學生都不知道。我在講課的時候都要拄著拐,人家問我為什麼,我只說腿腳不好——不然真的顏面掃地了!!!”康斯坦丁教授看著我臉上錯愕不已的表情,把褲管放下來,扶著車努力要站穩,我趕快把一旁的拐杖遞給他,他才勉強撐住。

  

   “我親身感受過失去雙腿的難受,所以我才打算研究再生藥物。我稱它為‘682再生計劃’,試想一下有一天,我為自己注射了研發成功的藥劑,然後看著自己的腿重新長出來的情景吧——那場面,恐怕將會是醫學界史無前例的奇跡!!!”

  

   “你這麼一說我還挺期待呢。”我攙扶著康斯坦丁教授坐在副駕駛,自己到後座位上去坐下來,打開手里裝著晶體電路的盒子,從里面掏出硅晶體電路元件仔細觀察。這個細小的電子元件還真的是麻雀雖小五髒俱全:薄如蟬翼的硅晶體保護著里面細若蚊足的導電金屬絲,銅鋅片之間隔了一層碳保護層,中央的地方有一顆比指甲蓋還小的源石晶體,不用放大鏡仔細看根本看不清楚——除了它被放到陽光下的時候,微微反光閃爍的情形才讓人察覺到它的存在。

  

   “安道爾~”康斯坦丁教授終於坐穩了,安排助理開車前,忽然打聽了一下我的構想。“你才來這里沒多久,就一下子采購了那麼多的原料。采購中心里面那些重要的半成品基本上你都買了一遍,店主過去都沒見過哪個人一次買這麼多的。我還期待著你搞的名堂呢……”

  

   “這個東西我還不能透露,一旦劇透了就沒意思了。”我隨手把電子晶體元件塞入口袋里面,故意岔開話題。“我以前打造過一種類似武器的推進器,通過活性源石為主要的驅動能源,發射出里面的物體進行撞擊。雖然那會兒我用的只是粗制的電路元件,但是我的實驗卻獲得了不小的成功,現在我打算更新換代了。我的意思是說,我打算嘗試一下用更加精密的儀器打造一個性能更好一點的,未來可以用的上。”

  

   回到公寓門口後,我打算扶著康斯坦丁教授回去,可這個時候他卻婉言謝絕了,上樓前還不忘記提醒我:

  

   “別讓任何人知道我裝了假肢……”

  

   我回到樓上的房間里面,把門關上,從房間的一角搬出我的工作台,把這次采購會來的材料往桌上“嘩啦”一攤開,迫不及待地就開工了。

  

   “讓我嘗試一下,看看將它接入電路會怎麼樣。”

  

   我帶戴上護目鏡,一絲不苟地將晶體電路元件安裝到電路板上面,啟動了旁邊的開關。隨著一正細微的電流聲傳來,隱約可以看見晶體電路內部有熒光閃爍;里面細小的源石材料充當了一個良好的導體,承載能力遠遠超過了白熾燈泡的鎢絲,而且還能容納較高額度的熱量。之前在烏薩斯集中營的時候,當局配給我的電路元件遠沒有哥倫比亞生產的那般精致,但是憑借著簡單的電路加上我的活性源石,我還是成功地操縱了兩管火力驚人的臂炮。

  

   如果可以舉一反三的話,以此類推,這樣一個小小的電路完全可以驅動一條手臂大小的機械;若是安排在一個人體型大小的機械上面,會有效地分散活性源石的荷載量,避免非配能量不均衡。假設要大膽一點,求證卻要萬分地小心謹慎,我決定先打造一條手臂大小的機械,讓它可以佩戴在我的手上,能源還是來自活性源石。

  

   我今晚不得不多花一點時間了……

  

   “安道爾先生——您很累了嗎???”

  

   被叫醒的時候,第二天已經開始了。睜開眼睛一看,叫醒我的居然是樓下的鑰匙保管員圖姆——我忘記鎖上門了。他看到早上過去這麼久就我都沒有動靜,便從樓下上來,一推開我的門,只看到我趴在辦公桌上,睡得昏昏沉沉。昨晚我大概是忙了好長時間,還沒意識到自己困了就在桌上睡著了。

  

   “我……我好像……我好像睡過頭了……”

  

   我撐著桌子站起來,這才發現更尷尬的事情:昨晚我睡得時候,因為睡得太沉,流出來的口水把我手臂下面畫好的圖紙打濕了一半。圖姆還好奇地湊過來看看到底畫的是什麼:圖紙上是一條機械手臂,但不是機械骨架,而是一個可以佩戴的手套似的護甲;關節處的設計為了手臂和手指的屈動,用最薄的金屬片制成鏈式夾層連接著;剖面圖可以看到夾層和護甲之間的晶體電路,連接著一顆活性源石。

  

   “先生——這是——”

  

   他剛回頭看到我,就目瞪口呆地定在原地了:

  

   原來此刻的我已經完成了圖紙上的雛形:手臂上分別用長短的鋼鐵支架作為手套護甲的骨骼,關節處已經釘上了鏈式夾層,隨著我的手臂運動自由伸展著;手上帶著一個特制的金屬手套,手腕處伸出數條細長的電路线,連接著支架之間的電路板,上面的硅晶體電子元件閃閃發光;電线的末端,順著領口伸進我的衣服里面,在他看不見的地方連接著活性源石。

  

   我上下擺動著手臂,像欣賞藝術作品那樣,端詳著流動著電流的晶體電路。

   [newpage]

  

  

  

   第十八話:偶遇

  

  

   12月31日/聯邦學院-哥倫比亞/AM10:00/天氣:晴/能見度:高

  

  

   今日,正逢學院四年一度的哥倫比亞學術交流會,由萊茵生命與科技協會、黑鋼國際、雷神工業等大型科技集團主持,雲集四海的菁英學者共同交流。許多投資者也會在這個時候慕名而來,為學院的研究提供經費,添磚加瓦。

  

   此刻我來學院,已經過了三年。三年的時間,慢慢地穩定了我的生活,讓我從之前凌亂不堪的日子里頭慢慢調整過來;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我成為了教授——雖然還是見習水准;生命逐漸有了些起色,除了朝九晚五的課程,我也可以好好研究一些自己喜歡的學術。

  

   現在,我正坐在大廳上方的會客室里,和我的同事康斯坦丁交談。

  

   “康斯坦丁。”我坐在他對面的沙發上,問翹著二郎腿的他。“聽說你一直很欣賞學院啊。”

  

   “學院……嗯……”康斯坦丁砸吧著嘴。“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欣賞這個地方嗎?知識分子在這里就是上帝!我從來沒見過什麼地方有如此自由的學術氛圍,不受行政手段的強制干涉,還可以得到政府的補貼。”

  

   “說來也是,誰讓人家哥倫比亞官方有錢呢!!!”我不由得感嘆起來。“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學術的興起離不開相應的物質支持啊,像學院每年辦一場學術交流會,要投入多大的成本,才能在泰拉大陸招賢納士?”

  

   “還有——”康斯坦丁意猶未盡,沒等我講下一句話,便接了上來。“對於感染者的態度,哥倫比亞也是相當開放啊……”

  

   “感染者隔離法案是現代國家最後的遮羞布,只要動用些許技巧,它們就會如同薄紙般不堪一擊。”我隨性而言的同時,

  

   “說到基因編碼,我搞了幾年的名堂,現在還沒點起色。”

  

   康斯坦丁嘟囔著,一面用余光瞄一瞄我。

  

   “我這幾年在攻讀機械工程,也挺忙的。”

  

   “我倒是認識一個專門搞機械工程的同事,也是從烏薩斯那邊來哥倫比亞的,叫阿頓•施萊特。今天晚些時候他也會過來。”

  

   “那可太好了,我得好好打理一下。”我從沙發上起來,去鏡子前面梳理裝束。

  

   “我下個月也要去拉特蘭辦個交流會。這張紙片你拿著,聽說以往的教授講座都喜歡用這個開頭,我們簡稱為‘哥倫比亞式幽默’……”康斯坦丁說著將紙片遞到我手里,看到我即將出門,又連忙問我:

  

   “話說先生,你的最新研究成果究竟是什麼啊?”

  

   “這個嘛……我感覺一般人還是別知道的好……”

  

   被圖姆窺視的那次,差點沒有泄露天機!因此我後來習慣性地提醒他老人家一聲,如果有人要找我先和他打聲招呼,不然的話,我可不會輕易將這個秘密透露出去。

  

   “可你今晚就要出席學術交流會的演講了啊!”

  

   “我心里有數,絕對不負眾望。”

  

   說到我的發明,沒錯,就是我三年前著手的一個那計劃。恩佐教父回敘拉古後沒多久,我打造了手臂護甲,用晶體電路操縱的感覺確實不同尋常。於是,我就在學院申請了這個科技項目,讓董事會為我保密——現在該木已成舟了吧——不過,在此之前打包票的話,一切就顯得沒有新鮮感了呢。

  

  

   12月31日/聯邦學院-哥倫比亞/AM12:00/天氣:晴/能見度:高

  

  

   仔細一看表——時間已經到中午時分了,午餐的鈴聲從耳畔飄過,我是不是該去用餐了?

  

   我順手整理了一下桌子,對著鏡子打理了一下儀表,就匆匆忙忙前往自助用餐區。

  

   大廳里的人們也陸陸續續前往餐區,希望能利用午餐的時間再討論、商議一些重要的事宜。有的投資者干脆瞅准了這個機會,爭先恐後尋找學院的一些經紀人,打算為學院的項目投資。其中不乏一些從其他的地區遠道而來的人們,說不定其中還有來自拉特蘭的人呢。

  

   我找到了一張雙人桌,剛准備坐下來,忽然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傳過來——接著,只聽得“啪嘰”一聲,有什麼東西掉到了我的褲子上,黏糊糊的、濕嗒嗒的。

  

   “啊呀——”

  

   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驚呼,我回頭看去:原來是一個孩子,大概只有五六歲的樣子。她身穿白色襯衫,配上黑色拉特蘭式長裙,留著緋紅色的短發,看上去可愛極了。在她手里端著的盤子里還有半份苹果派——另外一半在我的褲腿上呢!

  

   “對——對不起啦……”

  

   小女孩一看到我的目光落到了她臉上,意識到自己好像犯了什麼錯,趕忙道歉。

  

   “沒事的,孩子~”

  

   我輕輕撫摸著她的小腦袋,努力緩解她緊張尷尬的情緒。她微微抬起頭,眼角噙著淚花,眼神里充滿了羞愧和靦腆。

  

   “唔……”

  

   她低頭看看自己盤子里的苹果派,沮喪地皺著眉頭。

  

   “苹果派灑了吧?別難過,我去幫你再點一份好了。”

  

   小女孩好奇地盯著我,我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在這兒等我一會兒。”

  

   我來到點餐區,為她點了一份苹果派。剛回到原地,看見一個高個子金發男性薩科塔人,朝著小女孩走去。

  

   “菲尼克斯——”

  

   仔細一看——眼前的這個男性不是大名鼎鼎的查爾斯•德盧瓦爾先生嗎?拉特蘭知名的貴族,和同為貴族的特隆家族通婚,其富裕水平在拉特蘭也是數一數二。沒想到,今天會在這里和他碰上。

  

   “你在這兒啊,可把爸爸急壞了呢……”

  

   查爾斯先生蹲下來,關切地看看自己的女兒。我來到他身邊,將裝著苹果派的碟子遞給小女孩。

  

   “給——你的苹果派回來啦——”

  

   小女孩接過苹果派的同時,查爾斯先生也注意到了我的一舉一動。

  

   “哦——您是——安道爾?”

  

   他站起來,端詳著我,以紳士般的風度向我問候。

  

   “您好~安道爾先生”

  

   “您好~查爾斯先生。”

  

   小女孩端著苹果派,趕緊跑到爸爸身後,既不好意思又有些感激地看著我。

  

   “這是我的小女兒,菲尼克斯•能斯特,幾天前剛滿六歲。”查爾斯先生始終是那麼溫爾文雅,對於女兒剛才的靦腆顯得沒怎麼在意。“我帶她到哥倫比亞來的時候,她才五歲呢!現在還是一年不到,所以有點怕生。”

  

   “正常嘛~我剛來的時候都有些不適應,何況是小孩子。”我給查爾斯先生倒了一杯茶,打算好好談上一段光景。身為拉特蘭貴族的他,應該可以幫到我不少——至少,是在經費方面。

  

   “先生~您就是這次學術交流會的主辦方,對吧?”

  

   “額——我只是發言人呐,接待每一位有識之士才是我今天的任務。”我放低姿態,希望給這位同樣來自拉特蘭的伙伴一個好印象。“暢所欲言,這就是我們的宗旨。”

  

   “嗯哼~正合我意。”查爾斯先生沒有等太長時間,就趕緊直入主題。“我希望了解一下,關於基因編碼的一些內容。我記得,我在結婚前曾經聽說一個大名鼎鼎的計劃,就是通過注射一種特殊的藥物,重組使用者的基因結構,使得使用者擁有更強的抵抗力、生理機能更加優秀、在惡劣環境下的耐力提升,甚至還有部分自愈的功能。最早似乎是被用於軍事的,這幾年時間里就銷聲匿跡了。”

  

   “我以前也聽說過——”

  

   查爾斯先生提到的基因編碼技術,還有關於強化藥物的事情已經過去十幾年了。我十七歲的時候,烏薩斯和東國爆發了戰爭,東國就曾經開發過這種藥物。據說,這種藥物還分純度,純度越高,性能就越強,服用者的戰斗力就越高。因此當時東國壟斷了該技術,以天價出售,一毫克的劑量比拉特蘭護衛隊的一把銃還貴。

  

   可惜,我得知它是用於戰爭的。

  

   “不過——不過我感覺這樣的東西還是有一定的風險,畢竟是在人的身上做實驗,即使是人道主義。如果是我的話,我會試試看,能不能用這一類東西,去治愈一些肌肉萎縮的疾病什麼的——但不會考慮將它用於軍事——這太危險了!!!”

  

   我趕忙向查爾斯先生分享我的見解。

  

   “您說的沒錯,它一開始確實是打算用於治療的。發明這種藥物的是一個薩米族的,萊塔尼亞人,他是個醫生。我叔父之前見過他,還順便帶了一個實驗樣本回來,用一支特別的注射器裝著。”查爾斯先生皺了皺眉頭,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記不清楚了。“那個樣本我現在不知道放哪兒了——可能還留在拉特蘭吧——所以我特意來咨詢一下。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資助你們學院。”

  

   “嗯~不錯,我也願意。”

  

   如果達官貴人們能高抬貴手,把他們的資產投入有意義的事情當中來,那豈不是無形中為知識分子的研究奠定了物質基礎?!學院也不能一直靠哥倫比亞官方撥款,總得自己儲備點經費什麼的。

  

   “不過可惜的是,我對強效藥物和基因編碼只是略知一二。這些關於基因編碼的事情,您可以去咨詢一下康斯坦丁教授,我的同學,專攻生物學和基因工程。我剛剛和他談完了出來的,他現在應該還在樓上第二個房間里面。”

  

   “謝謝~很榮幸能和你交際。”

  

   “不用客氣,我今晚還有講座。您喜歡的話,隨時可以過來。”

  

   查爾斯先生起身和我握手致謝,環顧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開始呼喚自己的女兒了:

  

   “嗨——菲尼克斯,過來吧——”

  

   聽到爸爸的聲音,剛剛還趴在水族箱的玻璃上,看著里面的觀賞魚目不轉睛的小菲尼克斯,像是如夢初醒一般,趕緊跑到爸爸身邊,拉著爸爸的手,活蹦亂跳地一起上樓了。

  

   “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呢~~~”

  

   我看著父女兩人的背影,不由得心生慰藉。正自得時,一段熟悉的記憶忽然在我的腦海里閃過:

  

   ……

  

   “媽媽——我爸爸到底在哪?!”

  

   “你爸爸很早就離開了……”

  

   ……

  

   可惡……又是我不想回憶的事……

  

   我匆匆地穿過餐廳里面熙熙攘攘的紳士淑女們,回到自己在五樓的房間。正要躺下來休息一下,一陣刺激從胸口傳來,仿佛一劑提神醒腦的藥物,強行阻止我休息。我無奈地摸了摸這個硬邦邦的活性源石,回到書桌前,拾起演講稿,繪聲繪色地演練了起來……

   [newpage]

  

  

   第十九話:賣關子

  

  

   12月31日/聯邦學院-哥倫比亞/PM18:40/天氣:晴/能見度:高

  

  

   “讓我們熱烈歡迎來自哥倫比亞學院,物理與機械工程系的代表——安道爾教授!!!”

  

   在全場雷動的掌聲中,我身穿學院標配的正裝,戴著領結,昂首闊步地走上演講台。大家都滿懷期待地等待我開始今天的展示,完全沒有人注意到我的表情——那種欲哭無淚欲笑無言的表情。

  

   話說到這里,我清了清嗓子,隨口即來:

  

   “我是安道爾教授,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一個膽小且懦弱的男子漢……從小到大,連飛機都不敢打的我,今天就要在這里向大家發布我最新的講座了……”

  

   我憋紅了腮幫子,努力學著紙片上的話來講——沒錯!!!就是這個令人哭笑不得的玩意!!!天曉得這是個什麼*薩卡茲粗口*的“哥倫比亞式幽默”!!!我連我自己都要被逗笑了!!!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這樣的話來,豈不得滑天下之大稽!!!

  

   但不得不承認,它的確調動了全場的氣氛,就像你把一發鈉扔到池塘里發生的反應那樣。本該索然無味的講座,頓時充滿了歡快的氣息。

  

   “我真的——好害怕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陣哄堂大笑後,幽默歸幽默,是時候言歸正傳了。

  

   “教授——”

  

   一位學生忽然起身,准備向我發問。

  

   “在您看來,學術成果真的那麼重要嗎?”

  

   “學術成果——毋庸置疑,那是大家最期望看到的,當然也是毋庸置疑地重要。但是在鄙人看來,有的東西或許比學術成果更重要。”面對學生的發問,我還是一如既往地從容應對,仿佛我面對的只有他一人,而不是整個會場。“我認為那就是學習的本身。”

  

   看到他的神情還有些不解,我立刻開始用通俗易懂的語言自圓其說:

  

   “學習的本身是什麼?很簡單!”我繪聲繪色,娓娓道來。“打個生動形象的比方:你過去非常喜歡讀一類題材的文學作品,還時不時地模仿這些作家的風格來練筆,這麼十年如一日地堅持下來;十年後,你可能很久沒看到那一類作品了,但是每當你起筆創作的時候,總會發現自己妙筆生花;看到你想描繪的事物,你會浮想聯翩,還沒有動筆,已經是胸有成竹。”

  

   “誠然,在場的朋友們,能來到學院,在學習上肯定沒有少花功夫,至於以前在學校里學過什麼,或多或少都有些記不清了。但是當我們著手學術項目的時候,腦海中仿佛有一個聲音在提醒著我們,指導著我們應該怎麼做。我們無需刻意,但它如影隨形,已經成為一種很自然的內在。然而這些被內化的能力,我們過去並沒有,或者沒有那麼的輕車熟路——現在,我們對它的感覺就是游刃有余了。”

  

   “功課、考試、學術研究什麼的,並不是最終目的,而是我們接近學習本質的過程。”

  

   “當我們把學習的所有具象的東西都忘得一干二淨,剩下那些我們實在忘不掉的,也就是那些抽象的東西,就是學習的本身!!!”

  

   “哇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那一夜,呼聲、掌聲、贊美聲,聲聲入耳,經久不息……

  

  

   12月31日/聯邦學院-哥倫比亞/PM21:00/天氣:晴/能見度:高

  

  

   “呼——接待了一天的客人,又做了一個講座……收獲還真的不小……”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里面,剛准備收拾一下再回公寓,忽然——

  

   “安道爾先生在嗎?”

  

   門微微打開的縫隙外傳出來一陣男聲,讓我趕緊准備接應:

  

   “您就是——阿頓•施萊特先生?”

  

   “不錯,正是在下。”

  

   “進來吧——”

  

   施萊特先生,文質彬彬的黎博利族男性,穿著一身得體的紳士服,完全讓人看不出他是個工程師。

  

   “我這邊有一項半成品——不過是我最引以為榮的項目,我希望您能幫我指導一下。”

  

   施萊特先生拍了拍手,門口的兩個助理趕緊抬著一個龐然大物走進了房間,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房間空蕩的位置,上面蓋著厚厚的防水布,營造出一種神秘兮兮的氣氛。施萊特先生踱著步子,順手把防水布揭開——

  

   原來,防水布下面的是一個古怪的機械,機械看上去像是老鷹的翅膀,有四個巨大的螺旋槳;最顯眼的機翼占據了整個機械的一大半,翼展大致有三米多寬,翼骨比我的手臂還粗;最有意思的是它還有仿真羽片——合金打造的羽片像真正的鳥類翅膀那樣排列著,羽片尖端如同利刃一般鋒利;中間是一個背包式的結構,除了安全帶這種載人飛行器通用的設施,還有一個類似於噴氣瓶的裝置和一個引擎。

  

   “就是這個。”施萊特先生得意地拍了拍巨大機械的翼骨,仿佛他身邊的是一只他親自馴服的神鳥。“內燃機和噴氣系統,配備上結構類似於戰機的螺旋槳羽翼,只要在確保燃料充足的情況下,預計能夠持續不停地飛行四百多公里。不過最出色的要數它的載重能力——經過數十次實驗,抓取兩千磅的物體是不成問題了。我計劃在接下來的兩年內實現載人飛行。”

  

   “很出色的一個計劃!!!”

  

   施萊特先生的發明可真的是叫人拍案叫絕:飛行背包誰沒見過?但是,若要打造一套像真正的鳥一樣的翅膀,還要像真正的鳥那樣展翅飛翔,誰能大開這樣的腦洞?能有這樣的創意,幾乎無可挑剔——但出於義務,我還是得提出些什麼來才行。

  

   “我的建議,就是內燃機盡可能和噴氣罐間隔一層厚一點的隔間。你用的氣體不是氫氣麼?氫氣遇到明火可是會爆炸的啊——”

  

   “感謝您的關心——不過在這點上您多慮了,因為重點是螺旋槳的升力,而不是我攜帶了多少氫氣。”面對我的疑問,施萊特先生不緊不慢,從容不迫地給出了他的答案。“我完全可以不帶那麼多氫氣——噴氣只是輔助,發動機才是關鍵。就像您剛才在台上說的那樣,何者為目的?何者為過程?”

  

   天呐——施萊特先生轉換知識的能力已經超出我的預期了!!!

  

   “同樣,在起飛的過程中,噴氣不是目的,而是過程。在天上,需要克服的是氣流運動,而不是飛行速度。”

  

   “嗯——看樣子你的確比我想的周到。”

  

   施萊特先生縝密的分析,還有他對自己實驗的概括,讓我這個來學院沒多久的人著實自愧不如。想到自己還在准備著的那個東西,我不由得開始擔心起來了:我記得我在教父家里,只是偷偷學了一點點皮毛的工程技術——我就只會簡簡單單做一些電路,比起施萊特先生的學問只能算是皮毛啦!!!

  

   “施萊特先生,你是怎麼想到要搞這個發明啊?”

  

   “話說來長。”施萊特先生也說得口干舌燥,打開自己的水瓶灌了一口水,繼續滔滔不絕地開始了他的表演。“我在烏薩斯的時候有了這個靈感——說來也有意思,我有一天走在阿撒茲勒那邊偶然看到地上啄食的麻雀,然後我——我就想搞個這樣的玩意。可惜那時候沒有資源打造,現在可好,我花了兩年的時間,終於搗鼓出來了。”

  

   “從今往後,咱們就是同學了。”施萊特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就住在南校區,你可以隨時過來找我,一會兒我還得叫人把我的半成品發明抬出去……”

  

   在送別了施萊特先生後,我獨自一個人坐在沙發上,想睡覺,卻夜不能寐——唉~我那活性源石又開始發作了,今晚約莫又要失眠了吧。懊惱之下,我動身來到壁爐邊,准備點個火。

  

   看到施萊特先生驚世駭俗的發明,我想我也該嶄露頭角了……

   [newpage]

  

  

  

   第二十話:飛咯!!!

  

  

   1月1日/聯邦學院中心校區-哥倫比亞/PM18:00/天氣:晴/能見度:高

  

  

   次日——

  

   下午,我匆匆用完晚餐後,順便為公寓的鑰匙保管員圖姆打包了一份他最愛吃的燴菜,接著回到教室里,草率地安排了一下學生的自修。隨後,我走出教學樓,徑直回到我的公寓里,看一看手里的表:分秒不差,剛好晚上六點。往常的這個時間段,我會習慣性地待在圖書館,隨時等待學生過來和我答疑;完成這些後的接下來一個小時里面,我就要去准備第二天的課題了。

  

   走入門廊,我拉開衣櫃,匆匆地脫下制服,順手往衣架上面用力一掛,轉頭就衝著樓上去。剛好撞見正在打掃公寓的鑰匙保管員圖姆,看到我回來了,他從口袋里掏出眼鏡戴上,連忙上前詢問:

  

   “安道爾教授~您這麼早就回來了啊。我記得平日里,你還要和學生做課題呢。”

  

   “今晚有些緊急事情,我已經安排學生自習了。”我把打包好的晚餐連同房間的鑰匙一起遞給圖姆,一邊再三叮囑他,生怕他老人家的腦袋一下子就晃過去了。“辛苦你了老人家。一會兒,如果有人說要來找我,就告訴他我今晚很忙,暫不受理。”

  

   我三步並作兩步上樓,飛身來到我的工作室,推門而入後順手把門反鎖。

  

   快步前往我的實驗區——在那里,也有一個被防水布罩住的東西:三年來,我日夜不息,千淘萬浸雖辛苦。現在,是時候吹盡黃沙始到金了。

  

   “好……”我穩住一口氣,默默地說道。“讓我們見證奇跡……”

  

   我往手心里吹了一口氣,摩拳擦掌,注視著眼前的防水布。就像藝術家面對自己即將揭幕的作品,既滿懷緊張,又迫不及待地想讓人們看到他的傑作。

  

   接下來,“傑作”隨著防水布的褪下,露出了神秘的面紗——

  

   “哇噢……”

  

   此刻佇立在我面前的,看上去就像是另一個我。

  

   戰衣佇立著,靜靜地等候著我,銀白色的色調,如同雪原上的冰雪。身上的甲胄片呈流线型,有序地排列著,在關節處繞開,看上去既美觀又不失結實;在這些護甲下方,鏈式夾層保護著里面的晶體電路,足足有一千多個晶體電子元件,組成了戰衣內部龐大的脈絡,而那都是我在無數個不眠的日夜,玩拼圖般地將它們一個個裝載上去,不斷修改和調試後的最終成品;胸口正中央的位置有一個空洞,用來露出我的活性源石,否則被壓在護甲下面,源石的能量就無法散發,戰衣的溫度就會過熱;尤其是那個頭盔:表面平滑,下顎的地方有拆卸頭盔的接合點,而頭盔的正面,猶如一副神秘的面具,眼睛部位在上面顯得深邃而犀利,遠遠看去,即使是中空的戰衣,也會產生一種它在注視著你的感覺。

  

   現在,它在注視著我。

  

   三年前,我也是這樣,在烏薩斯陰暗寒冷的集中營里,面對著另一個“自己”。現在,時過境遷,在哥倫比亞溫暖明亮的實驗室里,面對著另一個“自己”。

  

   “嗯……”

  

   就像三年前那樣,我從工作台上拿起水壺,匆匆往嘴里澆灌了幾口水,熱水帶來的溫暖,讓我稍稍定了定神。

  

   “准備好了……斯戈里特……”

  

   我走上前,背對著戰衣,隨手啟動了旁邊的機械爪。伴隨著灌滿機油的引擎發出咆哮,機械爪慢慢地伸過來,將戰衣逐一按照軀干、四肢、頭部分開,在任勞任怨地由我進行穿戴。當手腳伸進護甲,前所未有的密閉感覺,像電流一樣流淌在我的身體和護甲接觸的地方;身體的護甲被套上去的時候,我放開手,來回調整著胸甲的位置,直到中間的空洞不偏不倚完全透露出活性源石;最後,頭盔從腦袋上方緩緩降落,“喀~~~”地一下,穩穩地罩住了我的腦袋。

  

   “咔———”

  

   我運用源石技藝,將眼部的護目鏡激活。現在,我可以看清所有的東西了。

  

   “首先——活動手腳,確保其靈活性。”

  

   我抬起手,屈動指關節,又抬起腿來,慢慢地移動著,上下抬舉著腿腳。剛剛將一副機械外骨骼套在身體上,雖然有保護層讓我覺得舒服了不少,總覺得沒有赤手空拳的時候那麼行動自如;我可不在意這些——即使再怎麼仿真的機器人,也不可能有真人那麼靈活啊!但是,這樣的一套戰衣,對我來說,也不過是穿了一套稍微厲害一點的鎧甲。就像卡西米爾的騎士那樣,只要操作得熟練了,應該對身體的阻礙不會太大。

  

   短短半個鍾頭不到,我就逐漸適應了戰衣,在房間里像一個正常人那樣走動著,環顧著周圍的環境。

  

   “來——”抱著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態度,我打算啟動戰衣的其他功能,來試試看這麼多個電路連接在一起會不會互相干擾。“讓我試試看這個功能:尾翼——”

  

   “契卡——契卡——契卡——”

  

   尾翼機械地擺動著,看起來活動得還算順利。有了這一次的鼓勵,我又啟動了背上的側翼,接著啟動了手臂背部的側翼……一個又一個功能被陸續啟動,在源石電路的驅動下,它們按部就班,互不干擾地運行著。

  

   現在,就差最後一步——啟動戰衣的飛行裝置。我從未做過這樣的嘗試,而施萊特先生的發明提醒了我,我就為戰衣安裝了一個飛行裝置,按照流线型設計,可以外掛燃料罐或者燃燒內部存有的燃料。因為這是臨時安裝上去的,和已經現成的電路可能會不兼容,這將會是本次實驗的亮點——當然也是難點。

  

   “好……穩住……”我不住地為自己加油打氣,希望這一次我能成功。“現在——啟動飛行模式!!!”

  

   “噗——嗤嗤嗤———”

  

   隨著一陣響亮的噴氣聲傳來,緊接著就是燃料燃燒的聲音——被點燃的燃料裹夾著氣體噴射出噴氣口,燃燒成一股橙色的火焰。背後好似有一股強大的推進力,將我向前推搡;我穩住腰部,將背向上挺,飛行裝置亦順著我的來勢,一路攀升;幾分鍾後,腳底隱約傳來失重的感覺,雖然戰衣本身的分量不小,但是飛行裝置也不甘示弱,它以我的背部為受力點,拼命和地心引力做拔河。

  

   “呼呼呼呼————”

  

   飛行裝置噴出的火焰慢慢穩定下來,變成一股緩和的藍色火焰,囂張的橙色火舌緩緩降落下去,化為藍色而溫順的模樣。此刻,上升還在繼續著,桌上的捕捉器已經將這細微的變化記錄下來:0.50m、0.75m、1.00m、1.25m、1.50m……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才上升到兩米,戰衣就開始不住地晃動起來,搖搖欲墜。我驚呼起來,搖擺著手腳努力控制平衡。一旦在這個時候失控了,我就很有可能撞到房間的天花板或是牆壁上。

  

   終於,在我被整得暈頭轉向的時候,戰衣的飛行器終於被平衡住了。現在,我懸浮在兩米半的空中,腳底下就是各類實驗器材,還有工作台上的稿紙,被飛行器的氣流衝散,在我身邊飛舞著。我嘗試著在空中漫步,如履薄冰;腳底下傳來失重的感覺,就像我和烏薩斯武裝直升機掉下懸崖那時候一樣;要是換作現在,我就不會那麼倒霉了,簡簡單單一個飛行設備,就讓整套戰衣如虎添翼。

  

   這個時候,我腦袋一熱——一個大膽的想法一閃而過——我穿著還不是很能適應的戰衣,挪到實驗室的窗口——這里可是五樓。

  

   沒錯——今天我就要從這里飛出去!!!

  

   “好嘞……給他們看看……”

  

   我目視前方,雙腿還在不住地打著戰:雖然享受了飛起來的喜悅,但是想到接下來還要真正地“一飛衝天”,我心里難免有些緊張。胸口的活性源石閃爍著頻率不定的光,那是我躊躇不安的心跳,恐懼與期待並存著。

  

   但是,奇跡往往就在突破最後的恐懼……

  

   “飛咯!!!”

  

   我閉上眼睛,眉頭緊鎖,衝出窗外——

  

   一陣陣氣流在身邊環繞著,伴隨著呼呼的風聲,將整個晚上的夜空點燃;好似彗星,拖著光與夢的尾巴,衝破無神的夜幕,劃過一道炫目的流螢,勢不可擋地向前方前進著;身體當中隱約傳來電流流過晶體電路發出的低語,瞬間被更加強烈的快感吞沒。在護甲之下,燃燒著熱意與激情的活性源石,驅動著全身上下的脈絡,從頭到腳,全部充斥著神一般的力量!!!

  

   “呀哈哈哈哈————!!!!”

  

   那種感覺——簡直就像在做夢!!!這是前所未有的感覺——我飛起來了——真的——太——刺激了啊!!!

  

   睜開眼,在我的身體底下,學院燈火通明,將哥倫比亞的夜晚輝映得熠熠生輝。我看見,學生們放課後,熙熙攘攘地走出教學樓;男生們勾肩搭背地朝著宿舍和圖書館走去,還有人前往體育館,女生們則一路上歡聲笑語,討論今晚的夜話素材。

  

   我劃過他們的上空,在他們的耳邊留下“呼呼——”的轟鳴聲。他們偶然抬起頭,望著漸行漸遠的光芒,議論紛紛。

  

   ……

  

   “天呐———快看那額——”

  

   “那是個什麼東西?是流星嗎?”

  

   “趕緊拍下來,發到RodersHub上……”

  

   ……

  

  

   1月1日/聯邦學院西校區-哥倫比亞/PM19:00/天氣:晴/能見度:高

  

  

   路過西校區的公寓樓,窗邊的一個身影忽然引起了我的注意:

  

   “噯~那個是小菲尼克斯嗎?”

  

   我悄無聲息地飛到窗邊,往里面看去:不錯,確實是小菲尼克斯。此刻的她正坐在沙發邊,手里拿著苹果,眼睛里滿是好奇;她今晚的穿著,還是和我上午見到的一樣,只不過此刻的她比起上午文靜了不少,和整個同樣安靜的房間產生微妙的融合。不得不說,真的是個可愛的孩子呢~

  

   那麼,就讓我給她點驚喜吧~

  

   ……

  

   “唔~~~”

  

   小菲尼克斯偶然一回頭,發現窗戶邊懸浮著一個身穿銀白色鎧甲的身影,一雙眼睛在臉上發著光,最惹眼的還是他胸口的那個紅燈似的玩意。

  

   那一刻,她手里的苹果掉在地上。

  

   “我會不會嚇到她了???”

  

   飛在空中的我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以為接下來小菲尼克斯就會驚恐萬狀、尖叫著跑開,比上午還要更加驚慌失措。

  

   出乎意料的是,小菲尼克斯並沒有逃跑,而是用她剛才的目光注視著我。然後,她猶豫了片刻,邁出了第一步——是的,她在朝我靠近,目不轉睛地盯著“飛人”胸口閃爍著的紅光,眼睛里撲騰著緊張和一絲期待。活性源石的亮光照在她緋紅的頭發上,將本就艷麗的發色照映得熠熠生輝。終於,她來到了我的面前,雙手貼在窗戶的玻璃上面,隔著窗戶仔細地觀察著我。我伸出手,將我的手心隔著薄薄的玻璃,和她的掌心對在一起。

  

   我看到,她的眼角終於安耐不住,激動的淚花仿佛要流溢出來。她笑了,那是多麼開心的笑,多麼美好的笑容。在面具之下,她似乎也看到了我同樣露出微笑的臉。

  

   “爸爸——”小菲尼克斯欣喜若狂地衝著門外大喊。“快來看啊——這里有一個飛人!!!”

  

   ……

  

   當她再回過頭的時候,“飛人”已經不見了,只留下她一臉茫然地站在窗邊。

  

   此刻,我坐在屋頂上,望著今晚的月亮,內心頓時心曠神怡。月光灑在戰衣的表面,泛起銀白色的浪花,波光粼粼;我抬起手,像剛才一樣活動著自己的指關節,任月色輝映著的金屬光澤順著指關節的甲胄流動著;極目遠眺,我距離自己的實驗室,已經飛出將近兩公里路了——從東校區飛到了西校區。

  

   “真是……太美了……”

  

   我從未想到過第一次實驗就成功了——那種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很難被一般人所體會。

  

   庸庸碌碌從未成就過的普通人,對生活沒有什麼追求,活著的每一天都是平淡無奇,一日復一日,蹉跎度終生。不過,有兩種人的生命意義非凡:一種就是不斷進取,打破一個又一個記錄的人;另一種就是曾經有過成功、尊嚴與榮耀,後來意外失去了它們,被痛苦糾纏一段時間後,再臥薪嘗膽將一切盡數奪回。

  

   前者,感受過勝利的快感,於是更加渴望這樣的感覺,就不斷再接再厲,從而越變越強、良性循環。後者,比起前者更加豐富,他們不僅感受過勝利的喜悅,更感受過失意的痛苦,這迫使他們務必奪回自己的榮譽。曾經成功的人一旦失敗,與先前成功的落差極大,遠比平庸的人更加痛苦,因此當他們重新獲得勝利的時候,比起慶祝勝利,他們會感謝曾經的失敗,會更加珍惜自己現在的成功。

  

   我,很明顯屬於後者。

  

   但是——接下來的我要成為前者!!!

  

   “記錄就是用來打破的——”我暗暗告訴自己。“飛吧!!!”

   [newpage]

  

  

  

   第二十一話:遺忘的備份

  

  

   1月2日/聯邦學院南校區-哥倫比亞/AM9:00/天氣:多雲/能見度:高

  

  

   有了初次試飛的成功,我打算再來點更有意思的。

  

   次日,我打算去拜訪一下施萊特先生。

  

   “咚咚咚———”

  

   施萊特先生來開門了,今天他穿著一身哥倫比亞風格的T恤衫,比起昨天,明顯隨意了很多。雖然平時在自己的公寓里穿得隨心所欲,施萊特先生的家居卻出奇地整齊,讓人很難想象這是他的風格。

  

   “你上次說你在阿撒茲勒。”我左思右想,決定以這個話茬子打開今天的話題。“我之前在阿撒茲勒接受過治療,後來離開烏薩斯了。聽說你也在那里呆過,我有點興趣了,要不說來聽聽。”

  

   “我見過赫拉格將軍,當時我還在阿撒茲勒干過一段時間。”

  

   “為什麼我在阿撒茲勒那會兒沒看到你?”

  

   “大概——大概是因為我來得比較晚吧——或者,我們不在同一個醫療區。”施萊特先生稍稍緩解了一下尷尬的氣氛。“我當時倒是聽說,有一個醫療區里來了個薩卡茲的病人,叫那個——斯什麼來著?不知道說的是不是你。”

  

   “那恐怕只能是我了,反正我沒有見到其他的薩卡茲人。”我陪著他笑了一會兒。

  

   “我後來就去哥倫比亞了,也沒在阿撒茲勒待多久。多虧了將軍的保釋,他在上前线前把我送到這里的。”

  

   “將軍真的是個好人,可惜他的能力也有限,能幫助我們到今天已經很值得感激了。”

  

   施萊特先生聽到廚房里的茶水開了,連忙跑過去關火。我坐在沙發上,目光在這個無人問津的當兒投向牆壁上的電視:此刻正好是天災播報台,泰拉大陸最實時的天災匯報。天災信使收集各類跡象後,第一時間分析天災的類型、發生地點、受害規模等等,然後將所有有關天災的消息交給相關部門,播報台會立刻通知天災所在地區做好防預工作。施萊特先生忙著沏茶,偶然發現我對著天災播報出神,便開口了:

  

   “哎~斯戈里特,沒想到你也對天災預報感興趣,我告訴你啊:根據今天播報的泰拉氣象,接下來的天災將會在烏薩斯西面和謝拉格區域降臨,位於該區域的薩爾茨堡壘將受到打擊。”

  

   天災,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關系,我也沒那麼感興趣——再怎麼說,生靈塗炭的天災哪有天災過後的危機合約行動來得讓人心潮澎湃呢!!!可不經意間聽到施萊特先生的話:薩爾茨堡壘……等等——我好像在哪里聽到過!!!

  

   冥冥之中,我的腦海中百轉千回,一個熟悉的聲音一閃而過:

  

   ……

  

   “你現在的樣子,和我之前在哈里森的備份里看到的簡直如出一轍……”

  

   “將軍——什麼備份?!”

  

   “那個東西不在我這兒……我記得,它被放到帝國早已棄置的薩爾茨堡壘了。那個時候薩爾茨堡壘還在使用,我還見過工程師留在那兒的合成藍圖,備份就和藍圖放在一起,放在那時候的情報室……可惜啊……時過境遷……”

  

   “……”

  

   ……

  

   三年前,赫拉格將軍在阿撒茲勒的時候,提到我很像一份備份上描述的什麼東西。我試著從他那兒了解到一些什麼消息,但是將軍卻說它被落在薩爾茨堡壘那個地方,接著就絕口不提了。要是這其中真的有個什麼幺蛾子,那豈不是和我的遭遇息息相關——到集中營里來莫名其妙地被裝了個源石心髒,還真的能維持我的生命。再說了,從烏薩斯帝國軍部高級元老嘴里出來的話,再加上他主動把我從集中營里面接出來到阿撒茲勒,從任何角度上看來,都很難解釋說這只是個巧合。

  

   “我在阿撒茲勒的時候,曾經聽到赫拉格將軍無意間向我透露,說他有一份遺忘的備份和一張藍圖,放在薩爾茨堡壘那邊。就是——就是不知道現在還在不在了。”

  

   “那——那和你也沒什麼關系啊。你總不可能冒著生命危險,去拿個什麼莫名其妙的東西吧?!”

  

   施萊特先生當然是局外人,完全不知道我這番話想表達什麼。

  

   “不——絕對不可能沒關系!!!”我斬釘截鐵地說道,努力地喚起當年將軍的話。“雖然過了三年,但是我很清楚地記得將軍說了——他說我現在的樣子和備份里面的人很像,肯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東西!!!又或者,那就是和我有關的!!!”

  

   “也許將軍只是說說而已呢……”施萊特先生的話里透露出一些不屑,如果換作是他,他也許就當平淡無奇的事情過去了。“軍部的話,往往都不會那麼真實。國家機密,說出去的話就是潑出去的水,而且還是會帶來致命後果的汙水。軍事戰術里面還有聲東擊西呢!!!你不會這都不知道吧???”

  

   “好吧,我聽你的。”

  

   即使不認同施萊特先生的觀點,我還是不希望和他鬧不和,便主動岔開話題:

  

   “施萊特先生~你對你的發明還有些什麼想法呀?”

  

   “暫時沒什麼特別的想法,不過——”施萊特先生把茶水端過來,並在里面下了一塊方糖,雲淡風輕地告訴我他的設想。“我還打算打造一套配備它的制服——就是那種可以抗輻射,又不會影響行動能力,最好還能提供備用氧氣的防護服。考慮到高空的氧氣稀薄,需要一個氧氣面罩,衣服的材質還需要——需要盡可能輕一點,總之就是輕裝上陣。”

  

   “聽上去真有意思,施萊特先生。您的發明不是需要燃料罐麼?要不也借我幾個用一下,我的發明剛好也需要用呢——用來改良一下性能。”

  

   我端起茶水,不仔細品嘗就一飲而盡,為了節省我自己的時間:實際上,我心里已經打算好做些什麼了。施萊特先生哭笑不得,也沒有在意,看在朋友的面子上,便回到房間里去,拎著三個半米高的罐子出來了。

  

   “記得保管好啊——這東西別人我都不給的!!!”

  

  

   1月2日/聯邦學院中心校區-哥倫比亞/PM14:00/天氣:多雲/能見度:高

  

  

   我拎著三瓶燃料罐回到公寓里,圖姆他老人家剛好在午休,我不忍心打擾,躡手躡腳地回到五樓的房間里,把門輕輕關上。昨晚回到房間里的時候,我把戰衣停靠在了原來的位置,今天早上出門時,猛地想起自己還沒有蓋上防水布。幸虧我沒有忘記鎖門,因此沒有泄露天機——總不會有人從窗戶鑽進來吧。

  

   “為什麼還覺得有點美中不足呢?”

  

   我繞著戰衣來回轉圈子,戰衣則像士兵那樣,按兵不動地接受來自我的檢閱。通過戰衣光滑的表面,我能夠看到我的影子在反光鏡一樣的曲面上移動著:銀白色的表面倒映出了周圍的環境,也倒映出了我自己。

  

   “對了——這套戰衣看上去冷冰冰的,一點顏色沒有,我需要一套塗層。”

  

   我坐下來,閉上眼,腦海里陷入了“賢者模式”:究竟應該怎麼給戰衣上色呢?什麼樣的顏色是對它的完美概括呢?

  

   我活到現在,還沒有見過什麼可以稱之為“完美的”顏色吧。從小在拉特蘭,看到的除了白紙黑字,就是教堂單一的大理石白和松木的赭石色;節日的慶典上會有各式各樣披紅掛綠、五光十色的裝潢,還有那些色彩斑斕的慶典服飾,可惜僅僅幾天的慶典相對於拉特蘭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而言,還是太容易被抹去色彩了。

  

   走在教堂的長廊里,周圍充滿神性的雕飾,還有頭頂上震撼人心的穹頂畫,總是會吸引我的目光,讓我仰著頭,忍著脖子發酸看很久,有時甚至躺在整塊的大理石地板上看,直到母親做完禮拜後把我帶出去。我並不信奉拉特蘭的神明,但是他們的藝術造詣,還是令我瞠目結舌,這也許是平淡無奇的教堂最引人注目的地方了吧。然而,在教堂里的一個小時相對於一個禮拜七天而言,還是太容易被忽略不計了。

  

   旅行的路上,我去的地方也不少:從最北方的烏薩斯(集中營逃出來後,我對烏薩斯已經不是那麼好感了),到我去過最南方的高盧,見過的那些流連忘返的色彩可比在拉特蘭豐富多了。其中最讓我感懷至深的,應該是高盧的薰衣草田了——想象一下,獨自徜徉在黛紫色的浪花中,感受著夏風在你耳邊對你輕聲低語,身邊飄起的白色草絮為夏季點綴上冬季才有的飛雪;遠處,風車緩緩轉動著龐大的手臂,招呼著雲淡風輕的天空,慢悠悠地轉動著……

  

   蘭登修道院曾經向我描述過維多利亞的麥田,說那里有著金色的麥浪,而欣賞風吹麥浪最美的季節是秋季。我也曾在維多利亞待過,美中不足的是在夏季光臨了這個地方,結果淫雨霏霏是常有的事了。那時期,我坐在咖啡館的窗外,望著灰蒙蒙的天空,聽著雨滴嘀嗒嘀嗒的奏鳴曲,還有雨水流過樓上的管道,在地上的水渠里面匯成一條小溪,發出敲擊輕樂器的聲音,悅耳動聽、心曠神怡。風吹麥浪,可能要等到後會有期了。

  

   冥思苦想,也想不到有什麼值得我回憶的色彩呢……如果有的話,也只有在夢境里才會——

  

   等等——冬日幻境——如果——如果我用極光的顏色為它上色,會怎麼樣?

  

   “青色、藍色、錠色、紫色。”我對著眼前的戰衣,閉上眼,腦海里正構思著戰衣上色的效果。“戰衣的主體為藍色,面罩和保護層選擇青色,錠色和紫色分別用來點綴關節和武器。”

  

   於是,我開工了,就像雕刻家面對一整塊大理石,一絲不苟卻又天馬行空地揮灑著他的創意。

  

   “總算是大功告成了!!!”

  

   我看著自己的新戰衣,莫名其妙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果不其然,勝利者感受過勝利的快感,於是更加渴望這樣的感覺,就不斷再接再厲,從而越變越強、良性循環。還有什麼能比自己親手打造的東西更令人引以為榮的呢?

  

   我從抽屜里取出鍍著一層薄薄硅晶體的銘牌,啟動微雕芯刻儀器,用顯微鏡和激光雕刻在上面准確無誤地刻下了醒目的字跡——“極光★-027”。沒錯,這就是新戰衣的名字了。

  

   “花的還是我的錢……”我心疼地打開錢包——這套完整的裝備,光是本身材料就占了大約五十多萬龍門幣,加上預算的投資、塗層的費用一共就八十萬龍門了——我滴天哪!!!半年多的工作就這麼沒了。如果此刻有人看到我的“傑作”,肯定回不惜代價斥巨資要求買下來吧——很遺憾,就是求我我也不賣!!!

  

   “今天下午就去堡壘,事不宜遲了。”

  

   看著手表上的時間,我尋思著該出發了:時針和已經悄悄地跑到了“四”的位置,時辰不早,從哥倫比亞到烏薩斯那邊,一路上有將近兩千多公里。現在出發的話,最早也要晚上六七點鍾才能到。

  

   這個星期是考試周,學生們都忙著復習功課。昨天安排他們自修,到今天還沒有學生主動來找我答疑。如果是這樣,那我今天再“失蹤”一個晚上,應該問題不大吧。何況學院里那麼多人,除了我認識的同事們以外,別人往往不會那麼在意我的行動。

  

   我走上平台,再次啟動機械臂,讓它們輔助我穿上戰衣。只要不出意外,穿上後再協上燃料罐,我就可以出發了。

  

   “喂——安道爾教授在嗎???”

  

   糟了!!!一定是我忘記安排圖姆幫忙打發客人了。上樓梯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而現在的我已經穿上手臂的護甲了!!!我趕快關掉機械臂的電源,拿起防水布把戰衣遮擋起來,然後披上遮住手臂的風衣,帶上手套,准備去開門迎接來客。

  

   推門一看,原來是董事會的秘書,她怎麼什麼時候不來,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來造訪。

  

   “教授~您從昨天晚上到今天上午的時間都不在教學,有的人昨天來找你,卻聽說你晚上有事情不能接待,這是怎麼回事?”

  

   董事會秘書的語氣當中有點責備的意思。和以往不同,她不再是簡簡單單提醒我我也該工作了,沒准也在期待著些什麼東西:我的項目從我申請開始,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杳無音訊,很長時間學院都不知道我的那項發明搞得怎麼樣了。久而久之,那種新鮮感在一點點消退,也有人開始漸漸忘記這件事,然而董事會可是把它記錄在案的,今天秘書突然上訪,口口聲聲說是來詢問我缺席的事情,沒准是意在沛公。

  

   “這個嘛——”我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眼睛直瞄著我套著手套的手部護甲,生怕露餡。“我就是在趕快收尾——為我的項目收尾——您懂得,已經過去三年了,我的科研項目要是再出不了結果,董事會怕是要叫我卷鋪蓋走人了。”

  

   “卷鋪蓋走人倒不至於,但是肯定會影響教授您的聲譽。”果不其然,董事會秘書此行的目的,還真的是為了來看看我在搗鼓些什麼東西。“就看你閉門不出那麼長時間,我很好奇你在玩些什麼名堂……”

  

   “行——為了不讓你失望。”我恭恭敬敬地把董事會秘書請入房間,一邊隨手帶上門,生怕泄露了天機。“我剛好完工沒多久,你現在可以過來參觀一下。不過,有一個原則:就是無論你接下來看到什麼,不要泄露,不要傳播,更不要隨隨便便告訴任何其他人。除非得到我的同意。”

  

   “你說反了,應該是為了不影響你自己的前途。”董事會秘書白了我一眼,找了個凳子隨便坐下來,眼睛似乎被我剛剛用防水布蓋起來的戰衣吸引住了。“搞什麼東西?神神秘秘的,有什麼不好說的……”

  

   “你准備好了嗎?”

  

   “要讓我看看就給我看,我可沒那麼多閒工夫。”

  

   我接下來一言不發,緩緩摘下手套,淺藍色的機械指關節張牙舞爪地從手套下面探了出來。

  

   “你這是個什麼東西?!”

  

   董事會秘書被嚇了一跳,指著我的手驚呼,她還以為我裝了假肢呢。

  

   “這還沒完——”

  

   我接著卸下風衣,將已經戴上護甲的手臂完全露出來,然後快步來到防水布蓋著的戰衣邊上,一把拉下。本來就已經對於我的戴著護甲的手臂感到好奇的董事會秘書,看到眼前居然還有一套完整的護甲,馬上料想到了我這套護甲是全身裝的。我站在平台上,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啟動了機械臂的開關,旁若無人地穿起了戰衣,完全不顧董事會秘書臉上呆若木雞的神情姿態。

  

   “這就是了,怎麼樣?很有意思對不對?”

  

   最後戴上的依然是頭盔,我的眼神透過頭盔的護目鏡,和她驚訝的眼神相對在一起。

  

   “你……”好不容易從錯愕不已中緩過來,董事會秘書慢慢適應了眼前這個“我”,但緊隨其後的卻是另一番問題。“你花了三年時間,搞出來個這東西,請問你能說出你這麼做的意義麼?”

  

   “很簡單——”我對答如流,一邊說著,一邊操控著戰衣從地面上懸浮起來,挪到牆角邊背起燃料罐。“打造這樣發明的目的不為別的,為了完成我的使命——”

  

   “哎哎哎你——”

  

   董事會秘書從座位上站起來,剛要來追我,我已經飛到了窗邊。回頭的時候還不忘記留下一句:

  

   “等我發布會!!!我速去速回!!!”

  

   話音剛落,我就沒影了,只剩下她一個人像還沒緩過神來似的站在窗邊,被我起飛的一股氣流衝散了頭發,好氣又好笑地聳了聳肩。

   [newpage]

  

  

  

   第二十二話:前夜

  

  

   1月2日/薩爾茨堡壘-烏薩斯境內/PM19:00/天氣:陰/能見度:低

  

   (距離天災降臨還有兩個小時)

  

  

   夜幕,是得天獨厚的偽裝——對於此刻的我而言。

  

   我已經連續不停地飛行了三個多小時,出發時攜帶的三個燃料罐,現在最後一個也拋下來了,這意味著我沒有足夠的能量飛回去了。我並不擔心,因為薩爾茨堡壘往往會准備那麼一兩架直升機,確保我能安全地回到哥倫比亞。

  

   薩爾茨堡壘即將遭受天災的打擊,隱匿防御設備會在天災降臨前的一個小時被開啟。一旦開啟,整個堡壘就會沉入地下,到時候可就插翅難飛了。我的秘密行動不能暴露自己的方位,拿到藍圖趕緊離開薩爾茨堡壘就可以了。

  

   我穩穩當當地降落在了炮塔背後的一大片陰影區域,這個位置剛好在探照燈的背光處,完美地隱藏了我。我貼著炮塔移動,通過夜視功能,尋找可以進入的窗口。

  

   從窗口飛進來,我身置於一個大廳之中。這個大廳的結構像曼斯菲爾德監獄那樣,中間停靠著一些很長時間沒有移動的車輛,而四周的牆壁上則是狹長的空中過道,用天橋相連;過道的兩側是一個個房間,還有通往其他地方的走廊,走廊上堆放著雜物;經久失修的護欄杆上鏽跡斑駁,讓人敬而遠之;仔細觀察的話,會發現暗中猶如有幾只眼睛在看著不速之客——那是幾個監控攝像頭,奇怪的是薩爾茨堡壘棄置那麼久了,這些攝像頭卻還是在運行著——大概是因為使用了想我身上這樣的活性源石材料驅動的緣故吧。

  

   “是的,就是這樣……”

  

   我趕緊繞過樓層一側的攝像頭,穿過堆積著雜物的狹窄的走廊。那里雖然移動困難,但是也為我的行動提供了天然的掩體,無論攝像頭的腦袋怎麼轉,掩體都是它們的視覺盲區。我像是在黑暗的地道中踟躕而行的小鼠,又像是穿行在深海洞穴中的魚兒;任何風吹草動,都有可能將我的位置暴露給同樣隱藏在暗無天日的世界里的捕食者,下一秒鍾,我就將會命懸一线。

  

   薩爾茨堡壘也不知道多久沒有人光顧了,除了那些幾年前還在使用著的攝像頭以外,我自始至終都沒有看到任何人影,這不禁讓我緊張了起來——我總感覺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黑暗中蠢蠢欲動;又好像有什麼人,躲在我看不見的角落里盯著我看。雖然穿著戰衣,但我還是隱隱約約感覺後腦勺毛發倒立,陰冷的氣息彌漫在四周的空氣當中。

  

   “人,因為恐懼,所以對未知的事物充滿了敬畏……”

  

   一切恐懼,源於未知的事物,在那之後,才是望而生畏。

  

   上個世界的人類,對於黑暗有著一種最原始的恐懼。因為在更早的時期,黑夜意味著寒冷、意味著沒有光、意味著找不到家迷失方向、更意味著致命的捕食者——它們最喜愛在夜間活動,飢腸轆轆的他們對那些黑夜里不知所措的人類虎視眈眈,稍有不慎,人類就在痛苦和絕望中淪為食餌,最終永遠消失在無邊的夜色當中。黑夜,將一切罪惡,一切痛苦,一切殺戮與不幸,盡數收斂於黑色的披風下;這無邊的恐懼也是如此,在黑夜中不斷地追趕著我們,直到太陽升起。

  

   “冬日之星”的傳說,也許就是人們對光明驅散黑暗最本質的渴望吧……

  

   我不去胡思亂想那麼多了——因為越想我就會越害怕,還不如凝心聚力,乘早找到情報室的入口。早早地記住了之前在全息投影儀上面看到的薩爾茨堡壘內部構造,我大致推斷了一下自己現在所處的方位——我的位置就在情報室的下方,現在應該移動到樓梯口,再往上飛行,就能抵達情報室的入口了。

  

  

   1月2日/薩爾茨堡壘-烏薩斯境內/PM19:50/天氣:陰/能見度:低

  

   (距離天災降臨還有一小時十分鍾)

  

  

   “是的,就在這里了。”

  

   在情報室的入口處,我悄悄啟動了手心里的源石法術武器,紫紅色的火焰慢慢接觸門上的大鎖。像是你用火柴擦亮後接觸到一張紙那樣,大鎖逐漸被燒熱,被燙成發光的紅色。然後,慢慢地從焰心接觸的地方冒出一個小黑點,越變越大,直到整把鎖都被腐蝕殆盡,我方才推門而入。

  

   情報室里面很黑暗,靠著夜視功能和活性源石散發出來的光,我依稀看清了房間的內部構造:情報室是一個寬而且長的房間,有成排的電腦和軍用情報通訊機,因為常年缺乏足夠的供電,這些設備大多已經不能用了;最里面的牆壁上掛著烏薩斯的國旗和軍旗,正中央還有皇帝的自畫像,吹胡子瞪眼的,在黑暗的環境下咋一看還會把人嚇一跳;幾個檔案櫃上著鎖,檔案的主人可能很早就不在意這些檔案了,它們也因此被時間遺忘了太久;旁邊就是一些書架什麼的,但都橫七豎八地躺倒在地。而在桌子的一角,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放著一張被灰塵覆蓋的圖紙,看上去還不小。

  

   “這個應該就是赫拉格將軍口中說的藍圖了。”

  

   我拿著藍圖,將它帶到亮光下仔細查看:藍圖上畫著一些復雜的機械學構造圖,展示著移動城邦這一龐大的鋼鐵生物的內部構造,驅動方式,運作原理,甚至還有移動城邦在泰拉百年歷史中的發展和演變。標注部分用烏薩斯語、玻利瓦爾語、萊塔尼亞語、還有哥倫比亞語四種語言編纂而成。

  

   我看著看著,直到一個熟悉的東西映入眼簾:在我拿起藍圖的桌上,還有一疊便簽條似的,堆放在藍圖剛才的位置下方的稿紙。上面畫著一幅人體模型,從頭上的惡魔角來判斷,畫的應該是一個薩卡茲人。而在人胸口的位置,有一個藍色的菱形狀物體,從菱形物體為中心,連接著薩卡茲人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經血管,就像一顆藍色的心髒那樣,源源不斷地為全身輸送能量。

  

   我忍不住擦亮了眼睛,仔細查看著圖中的薩卡茲人。

  

   “這……這不是……我嗎……”

  

   看到這里,我不禁覺得汗毛倒立。有什麼細思極恐的東西,像深潭里的水妖那樣,從漆黑的腦海中慢慢浮現出來,伸出冰冷的手爪,一把扼住我的咽喉:如果說,這僅僅是一個用源石替換心髒的可怕實驗,那麼應該對其他的種族也嘗試過,為什麼非得是薩卡茲?況且,這張藍圖在我被抓到集中營之前就已經有了,這麼看來,我肯定不是第一個被這麼安排的薩卡茲,很可能我只是步入了先人的後塵……

  

   “不對不對!!!”

  

   雖然明知道真相可能是一個前所未有的噩夢,好奇心最後還是掰過了恐懼的腕子。我拿起桌上的稿紙,一張張翻閱起來:

  

   第二張還是一個薩卡茲人,只不過他的皮膚上長出了一些晶狀物,就像感染者身上的源石結晶,但卻異常地整齊;身體兩側的晶狀物更是完美地對稱了,簡直比我的戰衣還完美;顯然這並不是自然長出的源石,而是通過某些法術塑造的。

  

   第三張上面有幾個薩卡茲人,完整地還原了一個可怕的過程:身上的晶體越來越多,一點點覆蓋薩卡茲人的肉體,最終在體表形成一套源石鎧甲。更可怕的是,這套源石鎧甲就像真正的甲胄那樣,上面還有真實的紋理,而在手臂的位置,甚至還有晶體形成的鋒利倒刺。如果不仔細看前面的圖,還會以為這套鎧甲是打造的,而沒人敢想象它居然是從身體里面長出來的!!!

  

   第四張圖也是幾個薩卡茲人,他們身上也都穿著“鎧甲”——只是和剛才的那個不一樣。每個人的“鎧甲”都風格各異,但是從外面看上去都是那麼的威風凜凜,給人一種沉重的壓迫感。唯一無獨有偶的,是他們每個人的胸口,都有一顆藍色的,菱形的“源石心髒”。

  

   第五張圖依然是那幾個薩卡茲人,在這里對他們的描繪更加詳細了:

  

   最左邊的薩卡茲人是一個劍客,手握重劍,用一條鐵鏈連接左手的手腕;肩膀和胸腹上的“鎧甲”勾勒出肌肉的线條——不!不是一般的肌肉,而是橫肉,腿部的“鎧甲”則擰成一股股鐵鏈;他嘴唇上方留著胡子,有著兩根長長的惡魔角,但是左邊的惡魔角斷了半截,左眼有一道刀疤,一直拉到下顎——看樣子,他曾經被誰用劍劈砍左臉,惡魔角也被砍斷了。

  

   左邊第二個薩卡茲人是一個女性術士,手心里托著兩顆源石,懸浮在半空中;她用一個口罩蒙住嘴,“鎧甲”的縫隙里還有些絨毛露出來,頭頂上戴著一頂羽冠——約莫是祭祀頭飾,脖子上纏繞著一圈用晶體編成的項鏈,腰間纏繞著一把鏈刀;除了源石“鎧甲”以外,她裸露部位的皮膚上還有另一些圖騰般的紋路,不知道是不是一些咒語;在她身後,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條修長的惡魔尾巴,尾巴尖端也均勻的分布著晶體。

  

   最右邊的薩卡茲人是一個弓手,手里握著一把大弓,大弓的邊緣有利刃,使得這把武器同時可以被當做雙刃劍來近戰;比起剛才的劍客,他明顯瘦一點;他的臉上畫著幾道條紋,鷹鈎鼻銅鈴眼,整張臉看起來就像一只獵鷹;而他的手臂下方,竟然還真的有類似鳥類羽毛的羽片,難道說他還會飛?

  

   右邊第二個薩卡茲人,弓著腰,背上的“鎧甲”突出一排排豪豬似的鋼毛,全身上下的“鎧甲”生長成類似蜥蜴鱗片的排布;他的惡魔角很短,與他薄薄一層的黑色短發相映成趣;看不到他的臉,因為一張骷髏似的面具把他的面孔完全覆蓋了;身體比例幾乎是畸形的——上半身比下半身粗壯得很多,手臂比可憐的雙腿粗上一倍,如果他趴在地上,看上去就像一頭野獸一樣;他沒有武器,但是手指部位的“鎧甲”卻長成了鋒利的爪刃,就連面具的口部也有疑似利齒的部位——或許他的攻擊方式就像野獸一樣吧。

  

   中間站著的那個身強力壯的薩卡茲人似乎是其他四個人的領袖,背後披著一掛破爛不堪的披風,他直挺挺地佇立在那里,左手持矛槍,肩負盾牌,身上的源石“鎧甲”傷痕累累,訴說著他的身經百戰。他的頭上長著三對惡魔角,面目猙獰,眼神中泛出一種說不出來的凶光——那種光就像你把白磷點燃後發出來的,帶著一股神秘的煙霧,而中心的位置又是可怕的熾熱。

  

   再到後面,就沒有圖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張像日記那樣的記載。在最後一頁的下方,隱約可以看到一個掉色的人名:

  

   斯蒂芬•哈里森

  

   “這應該……應該是某一份記載……沒准就是備份。”

  

   我不再去胡思亂想了,把所有的稿紙全部收集起來,連同藍圖一起在戰衣的鏈式夾層里面塞好。現在,是時候去啟動隱匿防御設備,然後逃離薩爾茨堡壘了。

  

   我推門而出,迎面撞上一群全副武裝的士兵。

  

   “什麼人???不許動!!!”

  

   可惡!!!這些烏薩斯士兵是什麼時候到這兒來的?!

  

   “彭——彭——彭——彭——”

  

   用嘴和烏薩斯那幫子人講不通道理,不如用拳頭來說話!!!

  

   我火力全開,源石法術暴風驟雨,灑向眼前的烏薩斯士兵。烏薩斯士兵都攜帶著防具,一般的物理攻擊難以對他們造成傷害,但是當紫紅色的法術化作子彈落在他們的防具上,就像是把酸液滴在紙上那樣,騰起陣陣蒸發的氣體,一直腐蝕到他們護甲下方的身體。他們慘叫著丟下武器,拍打著身上被灼燒的地方,又立刻被飛來的法術火力擊中頭部,倒在地上一動不動了。

  

   靠後的士兵連忙和我拉開距離,躲在雜物形成的掩體背後,操著槍支射擊。密集的子彈撞擊著熾合金材質的保護層上,就如同蟲蟄一般,在戰衣里面的我不由得顫抖了一下。透過夜視功能和熱感效應,我清楚地看到那些士兵的藏身之地,隨即射擊,打得他們叫喊著抱頭鼠竄。

  

   趁著士兵被打亂了陣腳,我開啟背上的側翼,啟動下方的衝刺裝置:“呼———”的轟鳴聲中,一道刺眼的光從背後噴薄而出——我像一發出膛的子彈,橫掃千軍,勢不可擋!!!

  

   “攔住他———!!!呀啊啊啊啊————”

  

   士兵們手忙腳亂地撲上來,然而血肉之軀怎麼可能阻擋鋼鐵之軀呢?前赴後繼的“敢死隊”撲到我身上,便被用力彈開,撞到一旁的牆上,落在地上掙扎著。我飛出走廊,一路飛到大廳里面——此時的大廳的制高點早已被烏薩斯著鎧術士占據;放眼望去,幾乎所有高處的樓梯口都站著一個術士,他們的防具看上去比起剛才的士兵還要難以對付;一看到我出現了,他們就群起攻之。

  

   我在空中來回閃避著術士的進攻,一邊瞅准時機,像打游擊戰那樣瞄准術士發射法術火力。比起剛才的戰術,我切換了發射的方式:以自己的手心為核心,運足一團法術能量,再蓄力射出。這樣一來,無論術士的防御力有多強,都擋不住這樣爆發般的衝擊力,一陣慣性的作用下,他們直接從高處被擊落,非死即傷。

  

   “彭———”

  

   左臂的關節處忽然傳來一陣響亮的擊打聲,緊隨其後的,是火辣辣的灼燒感,好似在疼痛的地方點了一把火,炙烤著皮肉。我轉身擊落那個偷襲我的術士,把左臂舉起來一看:手肘位置的護甲被術士的法術火力擊穿,帶有強腐蝕性的源石法術燒開我的皮膚,將傷口流出來的血都蒸發了,只剩下一個巴掌大的潰爛瘡疤。那陣火辣辣的灼燒感,在傷口結痂後還在肆虐著。

  

   “哇嗚——哇嗚——哇嗚——”

  

   “糟了——警報器被觸發了!!!”

  

   一旦警報器被觸發,整個薩爾茨堡壘就會在一分鍾的時間里啟動戒備狀態,關閉所有的窗口,而最近的窗戶距離我也只有十幾米。我屏息凝神,將雙臂搭在一起,剛遭受攻擊的左臂托住右臂,閉上一只眼睛,瞄准數十米外的窗戶——

  

   “彭———啪啦啦啦———”

  

   玻璃破碎的聲音響起,預示著我打開了逃出生天最後的一條道路。

  

   從窗戶穿過,耳邊的警報器還在“哇嗚——哇嗚——”地響個不停,將整個原本平靜的夜晚吵得令人心神不寧。我可沒心情理會這些鬼哭狼嚎的家伙,順著樓層一路飛到天台——在那里,一架直升機已經等待我許久了。不出所料的話,此刻搭乘直升機就能離開了。

  

   “嗖——轟———!!!”

  

   一顆巨大的導彈不知什麼時候出現在我的一側,撞擊在旁邊的樓體上,升起一團巨大的火球,裹夾著濃煙向我襲來。我驚慌失措地轉動側翼,像駕駛飛機一樣避開,頭也不回地向上飛去。

  

   控制住戰衣的升降靴,小心翼翼地降落在天台上,望著遠處陰雲密布的天空,想都不想就朝著直升機的方向奔過去。

  

   “轟———!!!”

  

   又是一發巨型導彈——霎時間里,眼前的直升機灰飛煙滅,只剩下一堆燃燒的破銅爛鐵。

  

   “呵呵呵呵呵……”

  

   我的身後忽然傳出一陣不懷好意的冷笑聲,隨後,一個龐然大物的陰影遮蔽了我的影子。

  

   我回頭一看——

   [newpage]

  

  

  

   第二十三話:天台上

  

  

   1月2日/薩爾茨堡壘-烏薩斯境內/PM20:00/天氣:陰/能見度:低

  

   (距離天災降臨還有一個小時)

  

  

   “馬……馬洛尼……”

  

   眼前這個巨大的怪物,毫無疑問,正是馬洛尼。他穿著一套比自己大得多的裝甲,每跨出一步,都會發出“哐當——哐當——”的巨響;裝甲的腰部,數十顆活性源石組成一個龐大的電路,硬生生地拖動著這個不成比例的鋼鐵巨獸;裝甲手部的位置是兩門巨炮,炮口比工廠的通風口還大,可能是因為剛剛發完一炮,炮管還在冒著煙——這似乎解釋了我飛到一半,忽然遇到巨型導彈的原因。

  

   “斯戈里特!!!”

  

   還是那陣霸道的口氣,瞬間將我從錯愕不已中拽了回來。

  

   “你看看我的裝甲,很酷是不是?!哈哈哈哈!!!!多虧了你啊……”

  

   天曉得我逃出來後那三年里,這里發生了什麼。馬洛尼有備而來,而且和當初的我居然如出一轍。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

  

   “開玩笑!你以為赫拉格將軍的話我沒聽到嗎?”馬洛尼的表情似乎要好好嘲諷我一番。“三年才一次天災,我就曉得你會過來拿備份的,還有那份合成藍圖。所以我才在這里恭候你多時了……”

  

   原來馬洛尼早就在這里等著我過來了!!!

  

   “知道嗎?我當初看到你心髒穿了,半死不活的樣子,才給你裝了這塊石頭,目的就是為了把你激活然後再好好折騰折騰你!!!”

  

   “我本該把你折磨死一次,再用源石把你激活,然後再折磨你一次,再弄得你死去活來……就這麼反反復復,讓你在這無窮無盡的痛苦地獄里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後來,我看到了斯蒂芬•哈里森記載的備份,我才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我是怎麼都沒想到,還真的有薩卡茲拿源石當心髒這麼一回事啊……”

  

   “直到現在,我那可憐的左眼提醒我——我錯了,但也啟發了我——我找到了更完美的武器!!!哈哈哈哈!!!!”

  

   “你可真的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啊……”

  

   我沒功夫陪馬洛尼這個家伙玩,我得在天災到來前將薩爾茨堡壘轉移到地下。然而事到如今,他似乎是決意要奉陪到底了。

  

   “來吧!!!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有一套全新的戰衣,配備更強的武器,比起集中營逃出來時候的那個“粗制濫造”,我也是今非昔比了呢。

  

   “彭——!!!”

  

   我先發制人,抬起手臂,將源石法術發射出來,照准他的裝甲一頓狂轟濫炸。馬洛尼也不是吃素的,趕緊蓋上裝甲的駕駛艙,操縱著巨炮試圖瞄准我——巨炮搖搖晃晃了半天,可就是無法瞄准我。加上光线較差,巨型裝甲又特別的顯眼,我能夠清晰地看到這個機械巨獸的來勢;而馬洛尼就沒那麼幸運了——雖然機械內部有夜視功能,但是我還是相對他的裝甲靈活得多。

  

   雖然在行動能力上我占據了上風,但是很快馬洛尼的裝甲就著實讓我犯了難——他的裝甲疊了好幾層厚鋼板,還有一層合金塗層,普通的源石法術也很難對其構成任何威脅。我傾瀉了一通的法術火力,只腐蝕了表面的一層。馬洛尼仗著自己的裝甲防御力強,時而操炮射擊,時而橫衝直撞,迎著我的火力,好幾回都讓我有些招架不住。我操控飛行系統,從地上飛起,他的撞擊就撲空了,這個時候的他就在地面上對我發射巨型導彈,一旦我接近地面,就猛地朝我衝過來,死死地咬著我不放。

  

   “馬洛尼這家伙還真有兩下子!!!強攻行不通啊——”

  

   我在天台上四處轉悠,試圖尋找這台機械巨獸的弱點。馬洛尼看見我朝他的後方飛過去了,趕忙調轉裝甲的身子,想從後面反撲我,不料剛剛轉過來,我又飛到前面的位置了。來來回回數次,他開始精疲力盡,被我弄得團團轉。我仔細觀察著裝甲的結構:上面的每一顆活性源石都連接著一個裝甲上的關節處,裝甲的每次擺動,對應關節處的活性源石都會發光。兩門巨炮是由二十顆活性源石操控著的,為發射導彈的需要,損耗的活性源石也最大。

  

   “那就試試看這個!!!”

  

   趁著馬洛尼忙著抓我,我在他面前虛晃一下,繞道他的裝甲後方,抬起手臂發射源石法術,狠狠地擊中了裝甲右邊的巨炮關節。

  

   “當啷當啷——”

  

   活性源石像斷了线的項鏈,接二連三地從關節處掉落出來。有幾顆活性源石從天台上掉下去,落入底下深不見底的黑暗中,有的活性源石直接就地爆炸了,在裝甲的關節上熊熊燃燒起來,隨著關節失去動能,右邊的巨炮成了累贅,無力地耷拉下來。

  

   “啊嗷嗷嗷嗷嗷————!!!!!”

  

   馬洛尼在駕駛艙里面氣急敗壞地咆哮起來,挺著裝甲准備衝撞我。我繞開右邊的巨炮,順著裝甲腰部的活性源石又是一發射擊,一陣爆炸聲傳來,裝甲直接跪倒在地。與此同時,右邊已經癱瘓的巨炮里面,忽然滑出了一條紡錘形的巨物——那是裝載在里面的巨型導彈!!!說時遲那時快,我轉移注意力,瞄准落出來的導彈,蓄積了滿滿一掌心的法術火力,照准那根烏黑發亮的巨物就是一下——

  

   “轟——!!!”

  

   一陣巨響伴著狂暴的火球在裝甲的右側騰起,馬洛尼的駕駛艙玻璃被巨響震碎了,玻璃渣子灑了他一身。他望著半空中的我,怒目圓瞪。

   [newpage]

  

  

  

   第二十四話:敬意

  

  

   1月2日/薩爾茨堡壘-烏薩斯境內/PM20:30/天氣:陰/能見度:低

  

   (距離天災降臨還有三十分鍾!!!)

  

  

   “斯戈里特!!!”

  

   馬洛尼咆哮著,抬起裝甲左手的巨炮,照准我就是一炮。我趕一個翻滾,從天台落下來。幾乎是在我落下來的一瞬間,頭頂傳來震耳欲聾的巨響,伴隨著水泥混凝土的碎片四散開來。

  

   我緩衝了一下,穩穩地降落在地面上。還沒站穩,馬洛尼又凶猛地撲上來,沉重的裝甲一腳重重地踩在屋頂上,屋頂甚至裂開了一道痕跡。

  

   “你他娘的可真是個人才!!!”

  

   “我簡直對你佩服得不行了,從你在集中營里面搗鼓那些東西開始,我就覺得你絕對不是一般人。你從集中營里面逃出來時候轟我的那炮,我還替你記著這筆賬呢!!!為了殺你,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現在……”

  

   “你這個家伙……”

  

   我似乎覺得自己打不過馬洛尼,現在,再怎麼玩貓鼠游戲都只能是拖延時間。不如早點去啟動隱匿防御系統,然後在薩爾茨堡壘潛入地下前離開這里。

  

   “我今天就要用比你更強的大炮炸死你!!!我要看著你和炮灰一起化為焦土!!!”

  

   “你還和我僵持著,何必呢???現在的你根本打不贏我!!!”

  

   “你廢話怎麼這麼多……”

  

   我不耐煩地衝著馬洛尼喊到,抽開身去啟動隱匿防御設備——

  

   “轟———!!!”

  

   隱匿防御系統的位置,在炮擊後,只剩下空蕩的的缺口。

  

   “天災馬上就要來了,我給你最後兩個選擇,斯戈里特……要麼交出合成藍圖和備份,我會讓你痛快地死去;要麼咱們就和天災同歸於盡。我想你應該不會那麼傻吧……”

  

   “馬洛尼……現在我沒時間和你討價還價……”

  

   “我有的是時間陪你慢慢玩……哈哈哈……”

  

   馬洛尼駕駛裝甲,像是一頭憤怒的野牛,衝著我直挺挺地撞過來。我閃身躲過,他沒有撞到我——卻突然一反手,用巨炮的炮筒重重地將我擊飛。我撞到旁邊的牆上,再從幾米高的地方摔落下來。

  

   “呃……”

  

   為什麼還是——還是我的左臂……

  

   馬洛尼揮動機械臂的時候,剛好擊中我的左臂——剛剛被術士擊中的傷口再次遭到重擊,舊傷復發。疼痛難忍的感覺不斷疊加著,擴散著,蔓延到整條左臂——直到——直到左臂終於不支,開始麻木下來。

  

   我用右臂勉強支撐著身子,好不容易把上半身直立起來,馬洛尼駕駛著裝甲又是一腳,像踢飛一只源石蟲那樣,把我踢了出去。我在地上打了幾個滾,趴在幾步之外,渾身上下肌肉酸痛,再怎麼用力也無法站起來了。

  

   “行啦行啦!!!我認輸——我認輸還不行嗎——”

  

   我挪動著疼痛難忍的身軀,吃力地轉了個身,從鏈式夾層里面取出藍圖,順手丟到馬洛尼腳下的前方。

  

   “拿去——這是你的……”

  

   說完,我就癱軟在地上了。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馬洛尼得意地向前邁著步子,一步步接近地上的藍圖。“現在,我可就沒那麼便宜你的了……”

  

   “……”

  

   馬洛尼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太大意了——

  

   “咔咔咔……”

  

   “呃……”

  

   “啊——轟!!!”

  

   最後的慘叫聲從底部衝上來,伴隨著爆裂的聲音,紅光四射,隨機就是難聞的燒焦味——馬洛尼的裝甲太過沉重,剛剛被他破壞的屋頂難以承受住如此巨大的壓力,最終支離破碎。他和他渾身沉重的裝備一起掉入了下面的鍋爐里面,霎時間里就被滾燙的瀝青和焦油燒得皮焦肉爛,連骨頭也不剩了。而他身上的源石也在鍋爐里面爆炸了,整個車間瞬間被大火吞沒。

  

   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裝甲每一次橫衝直撞,每一次炮擊,都重重地踐踏著腳底下的屋頂,制造出一道道裂隙,並最終葬送了自己。

  

   他,為了消滅他的對手,不惜代價加重裝備的分量,一心只為了置對方於死地,卻忽略了最基本的保護自身的原則。如果可以的話,他完全能為自己的裝甲再加一個飛行裝置,那麼鹿死誰手也許還是未知數。

  

   他,這個貪得無厭的家伙,到死也沒能拿到他想要的東西——他掉下去的位置,距離藍圖只有一步之遙。

  

   我趴在地上,拖著身子爬到藍圖那兒,伸手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樣,一把將藍圖攥在手心里,仰面朝天讓身體放松下來。

  

  

   1月2日/薩爾茨堡壘-烏薩斯境內/PM21:00/天氣:毒雨天災/能見度:低

  

  

   等等——是什麼東西,從天而降,落在我頭盔的面罩上。透過護目鏡,我可以清晰地看到那是什麼——是一些黏黏稠稠的,烏黑混濁的液體,它們接二連三地落下來,灑在我的身上和周圍的地上,有的甚至還散發著熱氣。猶如誰打翻了上帝的墨水瓶,一硯濃墨傾瀉天地,汙染眾生。

  

   這——這是——是天災!!!

  

   “糟了——差點忘了天災!!!”

  

   此刻距離預報上天災的時間,距離天災到來還有差不多四十分鍾的時間。而堡壘的自動隱匿防御設備已經被馬洛尼打壞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去車間底下的人工樞紐,去依靠人力,拉動絞索,推動轉輪啟動隱匿防御層。

  

   這都是平時備用的,因為過去只需要一個按鍵就能解決的問題,完全沒必要使用十幾倍的人力,現在——

  

   “來不及想那麼多了……”

  

   我趕快將藍圖塞進戰衣的夾層,騰空而起,飛入熊熊燃燒著的車間,冒著大火,四處尋找著去往人工樞紐的大門。

  

   撲面而來的濃煙,伴隨著刺鼻的燒焦味直衝我的鼻腔,貪婪的火舌好似鬼發,肆意舔舐著我的戰衣;密閉的頭盔里面,呼吸出來的氣在里頭打著轉轉,被外邊的熱氣蒸騰著,散發出陣陣令人窒息的滾燙氣息;汗水從皮膚下面被逼出來,沿著額頭和面頰淌下,浸濕了我胸前的衣襟。

  

   人工中樞的大門出現在我面前,然而爆炸已經將它的啟動系統破壞。我只好將門炸開,頂著里面衝出的熱流,一路向前。

  

   沒過多久,一道巨大的深淵赫然出現:深淵中央像樹木那樣盤根錯節的,是巨大的樞軸和盤旋的巨大齒輪,如同鋼鐵叢林中長出的一棵參天大樹。中間的位置,最大的齒輪被一邊平台上一個同樣巨大的轉輪絞盤用鐵鏈拖動著——毫無疑問,那就是人工操作的地方了。

  

   我循著這些密布的齒輪,一路向上飛行,來到頂端平台上。巨大的絞盤看上去令人望而生畏:數米長的把手,至少要十幾個人一起推動。

  

   現在,就是硬著頭皮,也得是我來了——

  

   “呃啊啊啊啊啊—————!!!!!”

  

   我將右手扶著把手,左手用胳膊抵住,燃燒著胸口活性源石最後的一絲能量,運用戰衣的推進力,推動著巨大的轉輪,可憐用盡千斤之力,巨大的絞索紋絲不動。

  

   “我……我不……不行了……”

  

   我趴在轉輪的把手上,吃力地摘下頭盔,大口大口地干嘔起來,眼睜睜地看著胸口的紅光越來越弱。

  

   難道……就要……這麼死在這里了嗎……

  

   眼前閃過一道更亮的紅光,將萬念俱灰的我從生死线邊緣拉了回來——

  

   那是——那是從馬洛尼的裝甲上掉下來的活性源石,剛才被我擊落的時候居然掉到了這個地方。現在,它閃爍著熾熱的光芒,看上去比我想象的還要熱烈,猶如黑夜里升起了一輪旭日,那股能量仿佛要噴薄而出。

  

   “能量……呃……”

  

   我的眼角閃過一线余光——只要拿到它,把它換下我能量枯竭的活性源石,就能為我維持能量!!!

  

   “呃……啊啊啊啊———”

  

   我從把手上艱難地移開,頓時摔倒在地上,活性源石和皮膚接合的地方慢慢滲出一股股殷紅的血液——原來隨著源石能量的衰竭,我的心髒也難以繼續給身體供血了。

  

   我匍匐在地上,吃力地支撐起身子,痛苦萬狀地朝新的活性源石爬過去;胸口淌出的鮮血被拖在地上,像刷漆一樣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暗紅色腥流。此刻,活性源石距離我不過幾步遠,卻仿佛成了可望不可及的寶物。胸口的活性源石告訴我:我的時間不多了。我,在和時間,和生命在賽跑。

  

   終於,在能量完全耗盡前,我的手指觸碰到了活性源石,趕緊一把攥住這救命稻草。我翻過身躺著,右手拿起新的能源,與此同時,咬緊牙關,將已經完全枯竭的活性源石血淋淋地從胸口摳出來——

  

   “呃呃呃呃……啊啊啊啊————”

  

   眼前的視线忽然黑了下來,周圍的一切都看不到了。

  

   ……

  

   “就是他……那個人……”

  

   “是那個英雄……那個……那個把我們救出來的英雄……”

  

   “快上去幫忙……他要不行了……”

  

   ……

  

   “啊啊啊啊啊啊—————!!!!!”

  

   一陣強電流似的刺激,猛地給我來了個“心肺復蘇”。

  

   原來,在我即將暴斃的一霎那前,我已經把活性源石嵌入了胸口。那些仿佛從天而降的人,正是當年從集中營里和我一起逃出來,大難不死的感染者難民。他們不知何時已經撲滅了樓上的火災,趕到這個地方來了。其中一個人手里拿著發電儀器,接上源石幫我來了一發——我就這麼死而復生了!!!

  

   我詫異地看著那個通電的人——是卡西莫夫!!!他也還活著!!!

  

   “我……我記得你剛來那天……”卡西莫夫不知所措地看著“垂死病中驚坐起”的我。“你剛來那天,長官就是這麼處置你的……”

  

   “他已經死了。”我站起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你上哪兒找到這麼多兄弟的……”

  

   “這個我們有時間再聊——”卡西莫夫匆匆將我轉移到附近安全的房間里面,又趕快衝了出去,指揮著其他人奮力開工。“同志們!!!擼起袖子加油干!!!”

  

   “一——二——三——哎呦嘿——!!!!一——二——三——哎呦嘿——!!!一——二——三——哎呦嘿——!!!”

  

   眾人齊心協力,每十五人為一組,用盡全身的力氣推動著巨大的轉輪。他們一個個汗流浹背,氣喘吁吁,顫抖著抽搐著的肌肉拼命支撐著身體,就像在集中營時期為礦場干苦工那樣;僅憑人力推動如此重物,還是蚍蜉撼樹;有的人累得頭昏眼花,體力不支,一下子癱倒在地,立刻就有人從旁邊替補上去;他們就這麼一邊喊著口號,一邊傾盡全力地推動著。只不過這回,他們不再是身不由己的勞作,而是為了自己的命運。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順手拉過掛在一旁架子上的毛巾,擦干剛才胸口淌出來的血液。然後再次衝出房間,飛向巨大的樞軸頂端,用手臂摟住粗大的絞索,用力向轉動的方向拉拽。地下推動著轉輪的人們偶然抬起頭,看到我在頂上協力,更是打起了勁兒,不顧身體的勞累和疲乏與我同心戮力。

  

   終於,頭頂上傳來轟雷般的巨響——隱匿系統被啟動了,龐大的穹頂緩緩罩起,像花瓣一樣慢慢包裹住里面的花蕊——薩爾茨堡壘安全了,天災過後救援就會來了。

  

   直到最後的一絲力氣也燃燒殆盡,我松開了握住絞索的手,緩緩地向下落下去。卡西莫夫一見我掉下來了,立刻跑出來伸出手臂,准確無誤地接住了我。

  

   “斯戈里特……”卡西莫夫扶著我的手臂,看著我安穩地坐到床上,自己也來到我的身邊坐下來了。“自從離開集中營那天,我們這些感染者難民逃了兩三天,中間飢寒交迫,有的兄弟們倒下了,再也沒有站起來,他們就永遠地長眠在了烏薩斯的雪原上。直到後來我們發現了這個廢棄的基地,於是剩下的人就一直住在這里了。薩爾茨堡壘雖然不是移動城邦,但是依靠著我們,我們已經恢復了它的隱匿系統。”

  

   “這些年里,我們一直記得:有個人在風雪交加的夜里,將我們身上的鎖鏈砸斷了……”

  

   卡西莫夫看著面前一個個回來的同胞,有的人身上還帶著集中營時期留下的傷,和那些源石結晶交錯在一起。沒有人記得自己是何時被關進那個暗無天日的痛苦地獄,沒有人記得自己到底度過了多少個渾渾噩噩的日夜,沒有人記得自己的身體何時已經在壓迫和打擊下逐漸麻木;但大家都不約而同地記得:在三年前的那個暴風雪夜里,隨著一聲隆隆的炮響,曾經高不可攀的集中營圍牆倒塌了,曾經囚禁他們的囚籠破裂了;踏著破碎的道路,踩著烏黑的泥濘,在雪夜里奔向自由的道路,才是此生難忘的時刻。無論日後的生活再怎麼艱難,至少是重獲新生了;無論今後的日子再怎麼辛苦,至少不會失去自由。

  

   “跟上我吧……我帶你們去哥倫比亞……”我想了想,卡西莫夫他們這幾年也只是暫時居住在本來棄置不用的薩爾茨堡壘。以他們感染者的身份,再次回到烏薩斯已經是不可能的了,而大多數難民又是無家可歸,上哪兒都不受待見。也許,只有哥倫比亞這樣相對開化的地方願意接納這些可憐的人們了吧。

  

   “在那里,你們就……就不會再流離失所了……”

  

   “我們還有兩百多號兄弟呢。”

  

   “我會讓他們多派幾架飛機的……”

  

   我苦笑著,環視著圍在我身邊的感染者難民,他們的眼中無不流露出難以言述的敬意,還有對受難者的同情和憐憫。其中的一個菲林族的感染者難民已經開始接通電話,嘗試和外界聯系了:天災很快就會煙消雲散,到那時,我就可以聯系哥倫比亞官方來救援了。卡西莫夫轉身走開,等他回來的時候,從大衣里掏出一個東西。

  

   “還有這個,兄弟。這個應該是你的……”

  

   卡西莫夫掏出來的,是一本軟皮革和松木繩編成的冊子。定睛一看——是我的詩集,卡西莫夫一定是設法從馬洛尼那里順過來了。馬洛尼沒有破壞它,過了五年,它看上去還是那麼的完好,還是那股熟悉的味道,還是那份不變的親切。

  

   “謝謝……謝謝你為我找回了它……”

  

   我用最後的一絲力氣,顫顫巍巍地從他手里接過闊別已久的詩集,就想和親愛的人久別重逢那樣。卡西莫夫欣慰地笑了,他從床頭邊拿起自己的口琴,閉上眼吹奏了起來。其他的人們坐成一圈,聽著口琴飄出悠揚的旋律,輕聲歌唱著動人的曲子:

  

   深夜花園里四處靜悄悄

  

   樹葉也不再沙沙響

  

   夜色多麼好令我心神往

  

   在這迷人的晚上

  

   夜色多麼好令我心神往

  

   在這迷人的晚上

  

   小河靜靜流微微翻波浪

  

   明月照水面閃銀光

  

   依稀聽得到有人輕聲唱

  

   多麼幽靜的晚上

  

   依稀聽得到有人輕聲唱

  

   多麼幽靜的晚上

  

   我的心上人坐在我身旁

  

   默默看著我不作響

  

   我想開口講

  

   不知怎樣講

  

   多少話兒留在心上

  

   我想開口講

  

   不知怎樣講

  

   多少話兒留在心上

  

   長夜快過去天色朦朦亮

  

   衷心祝福你好姑娘

  

   但願從今後你我永不忘

  

   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但願從今後你我永不忘

  

   那冬日郊外的晚上

  

   (但願從今後你我永不忘)

  

   那冬日郊外的晚上

  

  

   在人群的注視下,在悠揚的口琴旋律中,在大家的歌聲里,我躺倒在卡西莫夫身邊……

  

   我……真的……好累啊……

   [newpage]

  

  

   第二十五話:久別重逢

  

  

   1月5日/聯邦學院-哥倫比亞/AM10:00/天氣:晴/能見度:高

  

  

   幾日後,一則關於“斯戈里特——英雄在世”的新聞上了學院的公告欄頭條。

  

   我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著報紙上對我的描繪:上面說什麼我僅憑一己之力,就轉移了一座堡壘,保護了數百難民免遭天災的侵襲。天呐——我是救世主嗎???連我自己都差點自身難保了呢!!!

  

   “哥倫比亞的這些報社什麼的,就喜歡博人眼球。”

  

   如我所願:前來支援的運輸機里,還包括學院的飛艇,卡西莫夫其他兩百多幸存的難民現在正在移民局登記身份。要不了多久,他們就能在這片重新接納他們的大地上開始新的生活了。而這一切的費用,也全由哥倫比亞政府和學院撥款辦理了。

  

   要謝,也要感謝大家啊!!!那些曾經被剝奪名字,如今又重獲新生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啊……

  

   我看了看表,距離我在禮堂的講座還有十五分鍾。我收拾行囊,就著玻璃櫥窗反光的當兒修整一下自己的衣冠,准備前往禮堂——查爾斯他們還在那兒等我宣布關鍵的消息呢!!!

  

   “喂!!!請問報告廳是在西側走廊嗎?”

  

   剛打算離開,身後的一陣女聲忽然打斷了我的思緒。

  

   “是啊,左拐就到了……等等——”

  

   這一陣女聲,聽上去似曾相識……

  

   驀然回首——此刻站在一旁向我打招呼的,是一個薩卡茲少女,正羞答答地看著我。她梳著雙馬尾,穿著乳白色的學院記者制服,劉海的下方,水靈靈的眼睛里面閃爍著羞怯的顏色,總是試圖避開我的目光。

  

   我的腦海瞬間百轉千回,似乎有什麼東西慢慢浮現出來——

  

   希琪……

  

   是的,我並沒有看錯——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真的是她!!!希琪就站在我身邊,她還是像五年前那樣,無論是裝束還是面容,都是那麼的自然天成,永葆著青春的美好。

  

   但是,希琪見到我的時候,並沒有那麼明顯的反應——難道說,她——她已經不記得我了嗎……

  

   是時候了——是時候彌補我當年的因膽怯而錯過的美好了……

  

   “你是怎麼會在這兒?”

  

   我試探性地問了一下,想看看她能不能想起些什麼來。

  

   “唔——我……”希琪眨了眨眼,臉頰側向一邊。“我是這里的助理,幾天前剛剛來的。我想在這里實習一段時間,然後就准備當助教了……”

  

   “你是希琪•威廉姆斯小姐,對吧?”

  

   “對啊~你找我有什麼事情嗎?”

  

   希琪一臉茫然地回頭看著我——那一瞬間,我又覺得喉嚨里有什麼東西堵住了。過了片刻,才扭扭捏捏地擠出一句話:

  

   “沒什麼……”

  

   可惡!!!為什麼我又膽怯了啊——我就不能直接告訴她我是斯戈里特嗎?!為什麼我非要暗示她才行呢?!

  

   唉……這大概是我的性格吧……

  

   “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晚上愉快~~~”

  

   希琪剛要轉身離開,又立刻被我叫住:

  

   “希琪……”

  

   “唔……你……你還有什麼事嗎……”

  

   希琪停頓了一下,暼了我一眼,發現我最終沒有追問下去,才慢慢回過頭去。

  

   看樣子,希琪最終還是沒有認出我。我站在公告欄的櫥窗前,呆怔怔地看著她拿著一疊報告轉身跑開,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為什麼呢……”

  

   我尋思著:從我和希琪分別到今天,已經過去了五年。再怎麼親熱也只是一面之交,也難怪她會不認得我。

  

   但是——但是我認出她了啊!!!

  

   要怎麼樣,我才能彌補五年里她對那個“我”的牽掛呢……

  

   我猶豫了片刻,也轉身離開公告欄,朝著禮堂的方向走去——禮堂中間還要經過一下大廳。

  

   ……

  

   “您好~安道爾先生,您回來啦!!!”

  

   一來到大廳,站在閣樓上的查爾斯一下子就從人頭攢動的光臨者中看到了我,趕緊從台階上走下來,第一時間趕到我面前來迎接我。相較於上次,查爾斯先生面對我的神情姿態更隨意了些,沒准是因為熟悉了的緣故;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那可愛的小女兒今天沒跟著他一起來,我還期待著再次看到小菲尼克斯呢。

  

   “查爾斯•德盧瓦爾先生,有段時間沒見面了。”我握著他的手,腦海里還回想著之前和他女兒小菲尼克斯的偶遇。“你的女兒今天怎麼不在啊?”

  

   “哦~您說的是菲尼克斯啊~”查爾斯想到那天我給他女兒點苹果派,一下子明白了什麼。雖然難以理解自己的小女兒怎麼就和我有了不解之緣,他還是開玩笑般地答復我。“她今天和小伙伴們一起去開party了呢,不然的話,有時間我還能帶她過來逛逛。”

  

   “她真是個可愛的孩子呢……”

  

   在查爾斯先生的陪伴下,我來到了禮堂的候場區。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我不由得感到欣慰:一副自然的樣子,多美好啊——就像一個正常人那樣,也沒必要標新立異地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披堅執銳的戰士。

  

   但是,自從那顆來歷不明的源石來到了我的身體,我的生命似乎就注定了一條不同尋常的道路。

  

   “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我像往常那樣梳妝整理,以確保我在任何時候都可以保持風度。對於周圍同樣在准備著的人們,我打算以我獨特的風格出頭露面,毫不拖泥帶水。一切准備完畢後,我挎上我的肩包,時刻准備著閃亮登場。

  

   “啪嗒——”

  

   好像有什麼東西從肩包里滑出來,掉在地上了——原來是我的詩集。我彎腰將它拾起來,剛要塞回包里,猛地感覺好像有一道光劃過腦海——

  

   我想到辦法了!!!

  

   ……

  

   希琪在隔壁的記者招待區,坐在沙發上調整手里的攝像機。看到鏡頭有些髒了,她從領口掏出手帕輕輕擦拭著;剛剛奔跑的過程中飄揚起來的雙馬尾,現在正安靜地倚靠在她的肩膀上,恢復了文靜的模樣;過了一會兒,她從桌上端起茶杯,輕輕滴抿了一口。其他的記者還沒有來,本該熙熙攘攘的記者招待區,便成為了這個少女專屬的私人空間。

  

   “希琪——”

  

   她一抬頭,便看到我出現在她的面前。

  

   “我可以……可以……我可以坐在這里嗎……”

  

   “來吧~~~”

  

   我坐在希琪的身邊,看著她擺弄手里的攝像機,咽了咽口水。

  

   “其實——我剛才——是想送給你一段詩篇。”我壓制住躊躇不安的情緒,翻出詩集,找到我在火車上閱讀的篇章,期望著這能喚起希琪對五年前那場邂逅的回憶。

  

   “相信我,你一定聽過……”

  

   “你在說什麼?”

  

   希琪還沒弄明白我的想法,感覺我有些奇怪。我將氣運好,以朗讀者的姿態,將每一线的情感,盡數融入逐字逐句,賦予無情的筆跡以有情,給無神之物獻上我的靈魂:

  

   “留戀於草原的廣袤,我會錯過大海的波濤;徜徉於大海的遼闊,我會錯過沙漠的熱浪;奔放於沙漠的狂野,我會錯過森林的茂密;來到森林,我將感受森林的深邃之美……”

  

   希琪聽著我朗誦著動人的詩篇,目不轉睛地上下打量著我。忽然,她的臉頰霎時間里泛起了紅暈,就像是被活性源石的光芒照亮了那樣。

  

   “斯……”

  

   我看見,她的身體在微微顫動著,不知道是因為驚訝還是因為幸福——她終於認出來了嗎……

  

   “希琪……”

  

   這回,面對我的暗示,希琪沒有再猶豫什麼了:沉睡了五年的回憶,如同凝結在凍土中的時間,被遺忘許久後,正舒展著腰肢努力的從記憶的覆蓋中探出頭來。再怎麼相見恨晚的事情,也是時候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了……

  

   “你……你該不會是……”

  

   “再加上一句,會怎麼樣……”

  

   說著,我將那一頁呈現在她的面前——那里還有她和我的筆跡,就增添在詩篇的結尾。

  

   撲~~~~

  

   話音剛落,我就感覺到了有人撲在了我的胸口——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希琪的手臂已經穿過我的肩膀,緊緊地將我摟著。

  

   “真的——真的是你啊——斯戈里特!!!”

  

   “是的——希琪,是我……”

  

   我感受到,她顫抖著的身體和我的心跳一起律動著——我的心跳——對了——是源石——

  

   我親親地推了一下希琪,她這才放下一直摟著我的手臂,取而代之的滿懷深情的目光。

  

   “對不起……希琪……”

  

   “唔……怎麼啦?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啊……”

  

   “我沒有那個勇氣……”

  

   我很想把真心話告訴希琪,雖然難以啟齒。

  

   “當年,在火車上的時候,我……我沒想到會和你相遇……你給我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我是說,你對我來說太不可思議了——真的!!!可是,我怎麼也沒有勇氣對你告白……”

  

   “沒事~~~你現在在這里,就是與我最美好的陪伴。”

  

   我會心一笑,希琪也用同樣甜美的笑容回應我。我多麼希望這樣的時光能長一點啊——哪怕,再給我一個時辰,來彌補我們五年的心心念念。

  

   五年里,我受了太多的苦難,然後再重生,重新回到這片危機並存的大地上;五年里,我總是會時不時地會想起她,想象著在未知地方的,那個肩上挎著肩包,站在生命的月台上等待著的少女;五年里,世界已經變化了太多,但是總有些事物不會變,只因為:有人記得它們存在的意義。

  

   “嗨——教授——”助理突然闖進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您……您……的講座……還有……還有十分鍾開始——”

  

   “好的——我這就來……”

  

   打發了一下助理,其他的記者也陸陸續續趕到招待區。我想,再怎麼想繼續親密無間,現在都不得不暫時分開一下了。剛要出門,希琪又叫住了我:

  

   “等等我——斯戈里特——”

  

   “噓——”

  

   我對希琪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別透露些什麼消息。

  

  

   1月5日/聯邦學院-哥倫比亞/PM18:40/天氣:晴/能見度:高

  

  

   “一會兒記得幫我錄像~”

  

   “相信大家應該都對最近的一條消息特別感興趣吧——”沒等人群從熱情中緩過神來,我就提前拉開了話茬子。“就是那個——那個……對了!!!那個斯戈里特什麼的……”

  

   一聽到“斯戈里特”一詞,整個會場一下子鴉雀無聲。學院的學生也好,教授也好,還有不計其數的外來參觀者,無不正襟危坐,就等著我說下一句話。貴賓席上的查爾斯先生、施萊特先生還有康斯坦丁教授好似三巨頭一般,翹著二郎腿准備看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另一邊的記者席位上,希琪手握攝像設備,眼睛里的期待滿溢而出。

  

   “說實在的,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一個膽小且懦弱的男子漢……從小到大,連飛機都不敢打的我,今天又要在這里向大家宣布振奮人心的消息了……”

  

   還是那個“哥倫比亞式幽默”,我一邊要忍住不笑,一邊還得鎮定自若地發言。

  

   “我真的——好害怕啊!!!”

  

   熟悉的哄堂大笑過後,我招手示意,穩住了會場的氣氛。

  

   “所以你們看看,我,貪生怕死、劣跡斑斑、千瘡百孔,怎麼看都不像是個英雄。不過……”

  

   喉嚨里好像有什麼東西堵住了——不!!!什麼都沒有!!!肯定是我太緊張了——肯定是的……

  

   “不過,事實就是——”

  

   我勉強接上了一句話,欲言又止。

  

   台下觀眾的目光齊刷刷地匯聚在我的身上,他們都按耐不住聽到我接下來的話。有幾個記者干脆掏出攝像機,把焦距調到黃金分割的比率,像是即將扣動扳機的狙擊手,食指輕輕按壓在快門上。

  

   我到底該不該繼續講下去呢……我要告訴他們嗎……

  

   等等——希琪還在給我錄像呢!!!

  

   揚發而挺立,眥目而振聲:

  

   “我是斯戈里特!!!”

  

   ……

  

   “哇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那一夜,呼聲、掌聲、贊美聲,聲聲入耳,山呼海嘯,經久不息……

   [newpage]

  

  

  

   尾聲:

  

   我可不是什麼個人英雄——呃——即使別人這麼夸我的時候我會有些飄飄然了啊……

  

   從來沒有什麼事是我可以單打獨斗的:喏~我每天的學業,還得和阿頓、康斯坦丁他們一起討論;沒材料的時候還得去圖書館查閱,還得請管理員幫忙;晚上一旦失眠了,還得靠著萊茵生命與科技協會為我提供理療,我才能安然入眠。所以看看,這里沒有一件事,是我自己完全可以不靠任何人的,所以我根本就不覺得有什麼“個人英雄”。

  

   甚至,就連每天早上,我都不是一個人起床的!!!

  

   “早安~斯戈里特!!!”

  

   噯~~~一大清早隔著一個校區給我打電話問好,希琪可真的是太——太主動了點吧……

  

   想想看,在火車上的時候,我們都沒那麼主動,甚至都不會想到後會有期。

  

   想想看,在烏薩斯的雪原上,我在生命垂危的時刻,腦海里曾經閃過強烈的幻象——但感覺又不是幻象——因為它又那麼的真實。

  

   想想看,那段苦難與疼痛並存的時光,除了帶來一些不堪回首的記憶,也帶來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在暗無天日的集中營里,我打造了自己的第一把武器,第一套戰衣,第一次衝鋒陷陣,第一次英勇無畏……這完全是我生命的新開端。

  

   就像我第一次在恩佐教父的藏書室里頭,有意無意地接觸了那把法器,對這種未知的力量,我感到既害怕又興奮。人,因為恐懼,所以對未知的事物充滿了敬畏。一切恐懼,源於未知的事物,在那之後,才是望而生畏。克服恐懼之前,我是了解自己局限性的實干家;克服恐懼後,我是注定支配未來的佼佼者!!!

  

   現在,我心愛的兩管臂炮,也許還靜靜地躺在謝拉格烏茨鎮的那家鐵匠鋪里,聽著雪境的風兒吹過風鈴的聲音,等著它的主人有朝一日來帶它回家吧……

  

   ……

  

   有一天的下午,學院迎來了新年前夕的第一個周末。我正在大廳里面,趁著空閒的時候,埋頭設計接下來戰衣的圖紙。可就在這時——

  

   “喂——年輕人——”

  

   剛剛還在畫著設計圖的我,突然被嚇了一跳。循著聲音望去:說話的原來是一個阿戈爾族的不速之客,他留著紫色的短發(我居然一時間里沒看出性別),額頭上靠著墨鏡,身穿標配的保鏢制服,手持一把比守護銃還要長的狙擊步槍。最滑稽的,要數他臉上戴著的口罩了。

  

   “你也太可怕了……”我驚魂未定地衝著他嚷嚷。“真的是嚇死我了……”

  

   “可怕嗎?是的,很可怕!”

  

   我看著眼前這個阿戈爾族的保鏢,完全不明白他為啥會突然對我說這麼一句話。

  

   “你懂得,有的事情,總是要一段時間去適應它。如果可以的話——咳咳——”阿戈爾保鏢理了理頭發,裝作對我的詫異毫不在意。“試著去找一些積極的東西。”

  

   “積極的東西?比如——”

  

   我並不知道什麼是他所謂的“積極的東西”,他則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有口無心說完了話就完事了。至始至終,我都沒有GET到他的意思。

  

   “對了!!!我還有事,最近需要承接的任務有點多。”他說話的時候把口罩稍稍摘下來,見到我抬起頭,又連忙戴回口罩,就是不讓我看到他的臉。“給你留了一份小禮物——兩百合成玉,務必收下——因為你總會在未來的某一天用到的。年輕人,我很看好你,你真的該好好考慮一下。”

  

   說完,他就從大廳的門口走出去了,在出門前還不忘搖擺著自己的觸手尾巴。

  

   “真是個奇怪的家伙……”

  

   我也轉身走回自己的工作室——在那里,還有我接下來要研發的新一代戰衣呢。

  

   ……

  

   自從我的消息不脛而走後,這個世界還會發生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始於源石,也因源石而生。

  

   不過事實就是:我是斯戈里特……

  

  

   【End】

  

目錄
設置
手機
書架
書頁
簡體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