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龍之逆旅》(卷一):第十章·天職
“這位首領,能否給我一個與您的雌性交配的機會?”
站在尤里卡的腳下,那個和我們見面不到兩分鍾的鼩鼱人直截了當地問道。
“哈?”
尤里卡被問懵了,而在場的女性也紛紛露出了或疑惑或慍怒的表情。
“我會支付必要的代價的。”鼩鼱人似乎沒察覺現場的氣氛,自顧自地繼續說道:“我可以用金銀珠寶來交易,或者您看中鼩鼱人的手藝,無論是雕刻還是機巧,我都十分擅長。那邊那位雌性手上的戒指應該是出自我的同族,我有信心做出更好的品質。”
我看了看無名指上的戒指,想起薇爾之前說過的話。
——姐姐的戒指上的可是鼩鼱人的雕工啊,這種手藝微雕出來的寶石,不管原石如何,那都是價值連城的寶貝哦。
“我可以為此付出任何代價,我所積累的一切財富、我畢生的工藝、我余下的生命所能做到的一切……”
“先等等……”尤里卡向鼩鼱人比劃了一個“打住”的手勢,“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
“您不是這個族群的首領嗎?”這回換作鼩鼱人不解了。
“這……”
尤里卡確實是這支冒險小隊的實際負責人,不過無論是“族群”還是“首領”都和我們的架構無關。
鈴音瞪著鼩鼱人的目光多了幾分敵意,這份敵意甚至還波及了尤里卡。
“我不是她們的首領……”察覺到鈴音殺人般的視线,尤里卡心虛地偏過頭,將鈴音移出自己的視野,“我很難向你解釋我們的關系,總之我無權決定她們的事。不過……我得問問你,為什麼要找她們……呃……爭取‘交配’?”
“那個……”薇爾舉起了手,說道:“我想我可以解釋。”
所有人的視线又回到了薇爾身上,尤里卡點了點頭,示意薇爾說下去。
“你不是鼩鼱人,而是袋鼩人吧?”薇爾問道。
“咦?有區別嗎?”鼩鼱人(?)歪了歪頭,他好像對自己是什麼種族都不清楚。
“你雖然和鼩鼱人很像,習性和食性也差不多,但從生物學劃分來看,鼩鼱人和袋鼩人屬於兩種完全不同的族系。”薇爾解釋道,“從野獸經年的早期直到九十多年前,鼩鼱人和袋鼩人的祖先還都是兩種在地域上完全隔絕的種族,也就是說,是各自獨立演化出來的亞人。”
“九十多年前……那就是王國大規模遠征的時期嘛。”尤里卡興趣盎然地說,“聽說遠征軍在為王國開疆拓土的同時,也會把大量異國他鄉的人口資源帶回來。”
“九十年啊……”鼩鼱人,或者說袋鼩人眨了眨眼,“是我沒辦法想象的遙遠過去呢。我和我的媽媽一直以鼩鼱人自稱,我的媽媽也是聽媽媽的媽媽這麼說的……”
“因為你們和鼩鼱人確實很像,連自己都分不清了吧。”薇爾露出一抹無奈的微笑,“身處同樣的生態位,自然會有相似的外形,就像野獸為了在人類主導的世界中生存而產生了亞人分支一樣。”
“趨同演化是嗎?”尤里卡問道。
“哥哥真是博學耶!”薇爾豎起尾巴,看著尤里卡的雙眼中仿佛有無限的傾慕。
唔唔……忽然有種輸給尤里卡的感覺……
“原來亞人是這樣來的啊,我還以為是人類和野獸……啊!”莉莉說到一半,突然察覺自己失言了,連忙住嘴。
“這是偏見。”薇爾繃直的尾巴一瞬間垂了下來,“野獸即使和人類或精靈苟合也無法產生後代,正因如此,野獸才會演化出亞人的分支打破生殖隔離。而且,每一支亞人都是各自族系獨立演化的結果。即是說,亞人和亞人之間的差距,比人……精靈和豬狗之間的差距還大。”
薇爾原本是想用人類來舉例的,中途改口換成了精靈。
“對不起……”就算是莉莉也聽出了薇爾的不滿,低頭道歉。
“我接受您的道歉,聖女大人。”盡管薇爾頷首回禮,但從稱呼上判斷,剛剛通過並肩作戰拉近的距離又回到了原點。
“說說那位袋鼩人的事吧。”尤里卡讓話題重回正軌。
“好的,哥哥。我所知道的亞人中,只有袋鼩人會如此急切地渴望交配。”
“為什麼呢?”
薇爾看了一眼袋鼩人,眼神中流露出復雜的情感,她緩緩說道:“雄性袋鼩人的壽命只有一年,第是一個月的時候會進入交配期,屆時他們的身體會產生變化——食欲下降,代謝加快,精神異常亢奮,然後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持續交配一個月,在交配期結束後,無一例外地會死於腸道出血。”
一時間無人說話,只有袋鼩人輕輕點頭,表示薇爾的話並無錯謬。
“他們一生只有一次交配的機會,無論身邊是否存在雌性,交配期都會如秋去冬來一般准時降臨。所以袋鼩人生命中的前十個月都會拼命積累財物、磨煉手藝,在繁殖期的前夕傾盡一切向異性換取延續血脈的機會。”
“只可惜人類也好精靈也罷,只會看中他們的手藝,擄掠他們為自己雕琢寶石、加工儀器,卻絲毫不想履行交易。”尤里卡用鼻息發出一聲嘆息,“所以你才不敢靠近城鎮,躲在路上尋找對象,是吧?”
“您說的沒錯。”
“那為什麼不找同族呢?”我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如果找得到同族,我又怎麼會把一生的時間都花費在積累交易的資本上呢?”袋鼩人苦笑道。
“亞人之所以稀少,不是因為我們無法融入人類和精靈的社會,而是在融入之前,消亡的速度就已經超過演化的極限了。”
“我之前本想和襲擊你們的那群人交易的,我跟蹤了他們一段時間,但他們都是些凶惡的人,應該不會答應我的。但是諸位不僅沒有殺死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還放過了所有的俘虜,我覺得您各位都是善良的人,所以才躲在附近偷偷觀察……”袋鼩人用他們自己的禮儀向我們深施一禮,“可以答應我的請求嗎?”
現場的氣氛不可謂不沉重,但是……
“很抱歉,盡管我很同情你的命運,但我不會背叛丈夫的。”我搶在所有人之前率先拒絕。
有我第一個當壞人,其他人再拒絕便沒那大的心理負擔了。
“絕無可能。”鈴音說道。
“對、對不起!這種事對我來說還是太早啦!”莉莉滿臉通紅地說,邊說邊一個勁兒地鞠躬道歉。
袋鼩人的視线自然而然地落在唯一一個還沒表態的薇爾身上。
薇爾低垂眼簾,神情復雜,她沉默半晌,對袋鼩人說道:“先說結論的話……抱歉,我也不能答應。”
袋鼩人微小的雙眼頓時被絕望的陰霾覆蓋。
“不過,我還有一個解決辦法。”
“什麼辦法?”薇爾的轉折讓袋鼩人重燃希望。
“我現在不能告訴你……你離交配期還有幾天?”
“半個月左右吧。”
“那好,你給我五天……不,三天時間就好,你和我們一起走,三天之後,如果你還沒有改變主意,我來幫你找可以交配的異性,可以嗎?”
袋鼩人想了想,點頭答應:“也只能這樣啦……”
“可以嗎?”薇爾又看向尤里卡,得到了後者的首肯,便向袋鼩人伸出了手:“我叫薇爾,你的名字是?”
“我沒有名字,您可以叫我‘阿七’,因為我是母親的第七個孩子。”
袋鼩人沒有回握薇爾的手,而是伸出自己細長的鼻子,在薇爾的指尖上輕輕碰觸——一生都在野外的他,又怎麼可能知道人類的禮儀呢。
“嗯,阿七,這三天就請多關照了。”薇爾露出一抹和藹的微笑,和對我對尤里卡展現出的任何一種笑容都不相同。
“薇爾……”阿七凝視著薇爾的笑容,似乎看入迷了,“您身上有一種……令人尊敬的氣息。”
“嗯?那是什麼?”
“不知道,總覺得是一種和媽媽的氣息有點像,但是比媽媽還要令人尊敬的感覺。”
不僅是薇爾,連我都弄不清楚阿七的迷之發言到底想表達什麼,反倒是尤里卡的面色突然凝重了幾分。
“對了,哥哥、姐姐……阿七和我們同行的這幾天,那個……”薇爾說著,臉頰漸漸染上了紅暈,她又變成了那只嬌羞可愛的小貓咪,“和哥哥姐姐……唔唔……愛、愛愛的事,可以暫停一下嗎?”
“哇……”
想來這還是薇爾第一次主動向我們提出要求,先不管內容是什麼,這件事本身就足夠令我感到開心了。
“當然沒問題了,幾天而已嘛。”尤里卡一口答應。
“我也沒問題哦。”
“謝謝!”薇爾先是撲過來結結實實地給了我一個擁抱,然後噠噠噠地跑到尤里卡面前,一步躍上車廂把他撲倒在地。
“咦?不用在意我啊,您幾位正常性交就可以了。”阿七不以為意地說,“我的發情期是固定時間,不會被其他人的信息素影響的。”
“不……這是心理原因……”薇爾有些難為情地解釋道。
我能理解,身邊的人正在因事關生死的交配問題苦惱的時候,自己卻放縱情欲與丈夫夜夜交歡,換誰都不會覺得心安理得吧。
袋鼩人雖然還是一臉不明所以的表情,不過也沒進一步發問了。
“阿七,你去把細軟收拾一下帶上車吧,我們馬上就要出發……啊……”
話到嘴邊,薇爾和我突然同時發現了一個問題——阿七是害怕我們單方面侵吞他的財物才躲起來觀察我們的,現在讓他把身家都搬上車的話……
“我知道啦。”
不料,阿七毫無抗拒,轉身走向樹林。
“真的沒關系嗎?”薇爾不放心地問道。
“沒關系的。”阿七回頭對薇爾笑道:“我相信薇爾。”
…………
……
第二天清晨:
“哇啊啊啊啊啊————”
矮小的身影在密林中狂奔不止,一邊跑一邊還發出了與那具瘦弱的身軀不成比例的慘烈叫聲。
阿七的身後,一頭背上扎著箭矢、身披捕網的巨型野豬正如字面意思那樣豬突猛進。
不時響起樹皮和枝杈被撞斷的聲音,野豬粗重的呼吸聲也越來越近。
今天早些時候,薇爾邀請阿七一同狩獵,在發現野豬到溪水邊飲水的小路後,薇爾便設好了捕網陷阱,又成功驅趕一頭大野豬來到了這里。
負責發動陷阱的阿七確實完成了自己的職責,他抓著繩頭從樹枝上跳下去,用體重把捕網陷阱拉起來,然而缺乏經驗的他選錯了目標。
薇爾的本意是讓他放過成年的野豬,抓一只體重和力量都不大的小豬崽,然而阿七直接把拉網在豬群中最大的那一頭面前拉了起來。
野豬一頭撞進捕網中,巨大的衝擊力把沒有及時放開繩頭的阿七如機弦投石般甩了出去,好巧不巧地正好落在了那頭野豬的身旁。
不知是求生本能還是仇恨作祟,那頭野豬瞪著遍布血絲的眼睛,衝阿七猛衝而來。
“救命啊啊啊!”
嗖————
一陣迅猛的刮過……不,是停在了阿七的頭頂,幾根飛羽飄落,緊接著便是令阿七感到熟悉的握力施加在他的肩上。
巨型的猛禽衝進密林抓起了阿七,將他從野豬獠牙突進的路线上提起來,向旁邊一撇。
“哇啊!誒?”
一雙有力的手臂將他抱住,臂彎的觸感告訴阿七:你安全了。
“你也是掠食者吧,怎麼會害怕獵物呢?”薇爾眼角含笑,略帶調侃地說。
“我我我……我的獵物是蟲子和老鼠啊!”
誠然,袋鼩人的野獸先祖是碰到與自己同體型的嚙齒動物也會毫不猶豫一口爆頭的狠角色,不過,追著阿七跑的野豬體重是他的十倍有余,根本不在一個量級。
“都怪你,讓午飯跑掉了。”薇爾看著漸行漸遠的野豬,假裝慍怒地抱怨道。
“對不起……”阿七委屈巴巴地道歉。
“道歉不解決問題。”薇爾邊說邊取出了一根細小的魔杖,與莉莉手中的那根相比,就好像是阿七和薇爾的差距一樣,“你得想辦法彌補過失哦~”
聽著薇爾輕佻的語氣,阿七也反應過來薇爾是拿自己尋開心了,這個看似成熟的大姑娘,似乎比年僅十個月的阿七更加活潑頑皮,而且還是個自來熟。
“要、要怎麼辦呢?”
薇爾把魔杖像指揮棒似的翻手一甩,吟唱道:“歡飲星辰之杯吧!”
阿七的周圍忽然閃爍起星星點點螢火般的光華,緊接著他感到自己飛了起來,比鷹隼更加靈巧迅捷地穿過層疊交錯的枝杈,如同乘著群星流動的銀河,追上了那只奔逃的野豬。
薇爾輕踏枝干在空中翻身,單手抱著阿七騎在野豬的背上。
野豬高聳的脊柱讓騎乘的體驗並不美妙,不過在薇爾的懷抱中,阿七騎得很穩,完全不用擔心會被甩下來。
“幫我拿著。”
薇爾把魔杖塞給阿七,自己從腰間拔出一柄短刀,瞄准野豬腦後的頸節一刀下去游刃肯綮。
野豬發出了一聲臨死的悲鳴,沉重的軀體轟然倒地,而此時的薇爾已經抱住阿七從它身上跳到地面了。
“成、成功了嗎?”阿七驚魂甫定地看著野豬的屍體,心髒怦怦直跳,一半是出於害怕,一半是出於興奮。
“成功了……一半吧。”薇爾聳了聳肩,繞到側面將短刀拔了出來,避開噴濺而出的鮮血,“這麼大的豬肉柴柴的不好吃啊。”
“你們缺吃的嗎?”
“不缺,不過這頭獵物也不是我們要吃的。”薇爾叼起勺子吹出一串信號,剛才那只救了阿七一命的猛禽便降落在野豬的屍體上,“是給這家伙吃的,我們只是沾光撿撿漏。”
收起翅膀的猛禽幾乎和阿七一樣高,它看了看腳下的獵物,抬起頭來盯著薇爾,把頭一歪,好像在說:“你在逗我?”然後又看著阿七,壓低脖子抖了抖雙翅。
阿七本能地往薇爾的身後藏了藏,問道:“這只老鷹是?”
“是旅行的好伙伴~”薇爾回答道,語氣中頗有幾分得意,“它可以幫我們觀察警戒,提前發現像你這樣偷偷摸摸的小壞蛋。但這麼做會占用它捕獵的時間,所以我要負責狩獵來喂飽它。”
“薇爾還會馴鷹啊……”
“順帶一提,它剛才的動作是‘我覺得你更好吃’的意思。”
“哇啊啊啊啊!”
“開個玩笑。”薇爾輕推阿七,讓他後退,自己拎著短刀給野豬開膛破肚,拉起屍體肚子上的豁口,對著“旅行的好伙伴”做了一個“請用”的手勢。
不料,巨鷹發出明顯不滿的叫聲,巨幅羽翼“啪啪啪”地拍打著薇爾的臉。
“這個動作是‘我才不是禿鷲!’的意思……啊!別啄我啊!”薇爾狼狽地把刀伸進野豬的腹腔,將內髒摘除扯出屍體,“臭死了……所以我才不想處理內髒啦!”
巨鷹的腳爪抓起攤了一地的心肝肚肺腎和腸子,振翅飛到高處尋找安全的進食場所去了。
“嗯,接下來該給我們弄點兒了……就小里脊那部分吧。”薇爾用刀割開野豬脊背的表皮,“阿七你先回營地吧,姐姐應該做好早飯了。”
“我也來幫忙吧。”
“嗯……也好,來,刀給你,我來教你怎麼分解獵物,說不定你以後用的上。”
“以後麼……”
阿七微微苦笑,卻也沒再抱怨什麼,接過短刀按照薇爾的指導將獵物的皮肉分離。
“對了……”薇爾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面露愧疚之色,“其實今天早上……”
“咦?”阿七聽完薇爾的敘述後,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說:“薇爾真的不用在意的,不會影響到我的。”
“雖然知道你不在意……”薇爾的耳朵耷拉下來,低落的表情失去了往日的瀟灑自如。
阿七不在回應,他並不清楚薇爾為什麼對此這麼在意,她明明是個亞人,在這方面卻好像比人類還要執著。
但無論薇爾的想法如何,這都和壽命只剩下一個多月的自己沒什麼關系了。
…………
……
“姐姐,我們回來啦。”
“你回來的正好,吃早飯吧……咿!”
站在我面前的是兩個血人,薇爾和阿七的臉鮮血淋漓,阿七的一對小眼睛都被糊得快要睜不開了。他們的衣服從前襟濕到了下擺,滴滴答答地向下滴血。
雖然看起來很慘烈,不過看薇爾一如既往的爽朗笑容,應該是什麼沒事。
“怎麼搞的啊?”
“割肉的時候不小心扎大動脈上了,噴了我們一身。”薇爾不好意思地說,“中午我們吃烤肉好不好?”
我看到薇爾手里拎著一條像是看起來也就一兩千克的鮮肉,似乎他們身上沾染的血液都不止這麼點兒分量。
“交給我吧,你們倆去洗手洗臉,把外套脫了,吃早飯吧。”
“嗯!”
我端起盤子,繞到運輸車的另一側,尤里卡已經支起的小桌子,鈴音也牽著還穿著睡衣、打著哈欠的莉莉走下登車梯。
“早餐是水果沙拉,剛摘的,保證新鮮~”
我將餐盤和餐具擺好,尤里卡看著果盤里略顯稀薄的乳白色醬汁,心照不宣地與我相視而笑。
莉莉揉著眼睛入座,叉起一顆樹莓放進嘴里,突然皺起了眉頭。
“唔……這個沙拉醬怎麼一股怪味兒啊?”
“誒?味道不好嗎……”我心中不免有些受傷。
“嗯……有點腥,又好像有點臭……”莉莉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我的舌頭受不了這種味道。”
說完,莉莉還把舌頭吐了出來,像是晾曬洗淨的衣服似的。
“對不起!我這里有沒加醬汁的!”我頓感滿臉燥熱,一把抽走莉莉眼前的餐盤,替換上一盤原汁原味的野果。
“哈哈哈……”旁邊的尤里卡輕聲壞笑,害我羞恥得想找條乳溝鑽進去。
“多謝款待。”
在我低頭害羞之際,鈴音已經用令人匪夷所思的速度把果盤清空了,正用餐巾輕拭嘴角。
“唔……要是不好吃的話不用勉強啦……”我事後找補了一句。
“深月殿無需過謙,此醬汁並無異味,反而別有一番風味。”鈴音拉上面罩,語氣中透露出一絲滿足的意味。
“精靈是只吃素食的,味覺比人類敏感得多,對我們來說稍微重一點的味道就沒辦法接受了。”尤里卡解釋道。
“原來如此……”
這麼看來,我和鈴音的相性真的很好呀~
“早上吃什麼呀?”只穿單衣的薇爾邊擦手邊走了過來,她的領子和褲子上還有些許血跡,不過已經不礙觀瞻了。旁邊是也和薇爾一樣脫了外套洗淨臉蛋的阿七。
“水果沙拉哦,給。”
“我就不用了。”阿七婉拒道,“我不吃素的。”
哇,這個小個子看起來人畜無害的樣子,沒想到也是個純肉食主義者呀。
“這是生理原因,袋鼩人的腸道沒辦法吸收植物纖維,吃了會壞肚子的,絕不是對姐姐的手藝不滿哦!”薇爾急忙解釋道。
雖說是為了照顧我的心情,不過薇爾不知情的話反倒是讓剛剛才抱怨過的莉莉陷入了窘境。
“摘點水果而已啦,和手藝無關。”我安撫道。
“不過和飲食有關。”尤里卡低聲揶揄。
我在桌子下面狠狠擰了一下他的側腹,轉頭笑眯眯地對阿七說:“沒關系,我有兩手准備,那邊有培根煎蛋。薇爾是貓貓,也是只吃肉的嗎?”
“我是半馴化的亞人,沒問題的。不過比起純素食,純素食者更和我的胃口。”說完,薇爾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莉莉。
“咿!”
莉莉嚇得雙馬尾都豎起來了,她身邊的鈴音也對薇爾提起了幾分警惕。
薇爾並不理會她們的視线,在我身邊入座。以前都是緊貼著我的薇爾特意留了一小段距離,八成是擔心身上的血跡沾到我身上吧,多好的妹妹呀~
“姐姐,我的那份讓給阿七可以嗎?”薇爾問道,“他們這樣小型肉食種都是一次性可以吃掉超過體重數倍的食物的。”
“當然可以啦……話說這種事不用征求我的同意啦。”我才不管薇爾身上髒不髒呢,一把攬過我這個貼心的好妹妹,抱著她的腦袋一通猛擼,“薇爾醬怎麼可以這麼討人喜歡嘛~”
“取悅姐姐是薇爾的天職嘛~”薇爾立起尾巴開心地說。
“小嘴真甜!來,姐姐喂喂~”
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醬汁最濃稠的地方送進薇爾的嘴里。
“喵!”薇爾含住勺子,眼前一亮,“好吃!有姐姐的味道!”
“真的嗎?”我頓時心花怒放。
“當然是真的啦!尤其是這個沙拉醬,味道實在太美妙了!”
“薇爾~”
“姐姐~”
正在我們姐妹深情對視的時候,尤里卡突然“啪”的一聲把餐盤重重地放下,回頭臭著一張臉對薇爾說:“薇爾,吃完飯跟我來一趟。”
“好的。”薇爾不解地看著尤里卡離開,小聲問道:“姐姐,哥哥今天怎麼了?”
“沒事的。”我摸了摸薇爾的頭,讓她不要在意。
“……”
我的余光瞥見鈴音正看著尤里卡的背影,眼神中若有所思,似乎在盤算著什麼。
…………
……
吃完早飯收拾桌椅餐具的時候,從車上返回的莉莉帶來了一個壞消息:運輸車拋錨了。
“應該是傳動裝置出了問題,要拆開底盤的檢修口檢查一遍,一時半會搞不定,今天大家就原地休息吧。”
更正,應該是個好消息。
“那邊有個湖,大家去那里玩玩吧。”尤里卡提議道,“我和莉莉在這里修車。”
“若是如此,我也留下。”鈴音說道,“即為侍衛,理當侍立左右。”
“沒關系沒關系。”莉莉揮了揮手,“尤里卡和鈴音都去玩吧,我一個人就行,你們留在這里也不一定能幫上忙。”
“好吧。”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見尤里卡點頭後,鈴音隨即也答應下來,總覺得她是擔心讓尤里卡和莉莉獨處才推說要護衛莉莉的……
沿著林間小道向深處行進約一刻鍾,我們來到了一處小山坡,登上坡頂,眼前豁然開朗。站在坡頂向下眺望,一處如鏡子般鑲嵌在綠茵草甸中心的湛藍湖泊,沿湖周圍沒有高大的樹木,只有低矮的青草,構成里密林間一處景色優美的開闊地。
嗯嗯,這里果然是個露營野餐的好地方。
尤里卡放下食材、支上燒烤架之後就不見了蹤影,據他自己說,因為這里是良好的水源地,所以盤踞在附近的那群路匪很可能來這里取水,所以要負責警戒周圍,讓我們放心玩就好。不過我知道,這個壞家伙一定有自己的小九九。
現在離中午還有段時間,無需這麼早准備午飯,我便將薇爾和阿七染血的衣服拿到水邊清洗。
“姐姐,這種事我自己來就可以啦……”
薇爾想自己洗衣服,卻被我攔住了。
“薇爾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麼事情呀?”
“那就是把自己洗香香~”我把加入了香精油的肥皂交給了薇爾,“女孩子要隨時保持干淨哦。”
“喵……”薇爾的尾巴垂了下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應該是和貓貓一樣不喜歡水吧。
於是我悄悄在她耳邊說道:“雖然現在是冒險途中,但尤里卡也是會隨時來索取薇爾醬的哦~”
“喵!我知道啦!”薇爾接過香皂,仿佛帶著一種使命感將其捧在手心。
“還有這個,可以防止耳朵進水哦。”我又拿了一對大號的防水耳塞給薇爾。
“謝謝姐姐~”
“阿七也去洗……啊咧?洗完了?”
一錯眼神的功夫,阿七已經跳進水里洗淨身體又上來了,他穿好了衣服,正用毛巾擦干頭發上的水珠。
“野外的亞人生活很艱難呐……”薇爾流露出同情的神色,“尤其是向他這樣的小型亞人,在身上留下血腥味就等同於對掠食者宣告‘快來吃我’一樣。”
“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嗎?”阿七走過來問道。
“不用啦,阿七就在周圍逛逛玩玩吧,不過別走太遠哦。”
畢竟這附近確實有盜賊出沒來著。
…………
……
鏡湖的邊沿,一條匯入湖泊的小溪旁,鈴音靜坐在一塊光滑圓潤的水磨石上。
澄澈的清流蕩滌著踏入溪水的赤足,粼粼波光下,那雙白皙的玉足竟比河底晶瑩的白石英更顯冰潔。幾條半透明的仔魚穿梭在趾縫間,胸鰭翩翩撥弄趾尖,似乎在好奇這懸浮在水中如磐石般紋絲不動,卻比任何水磨石都要圓潤柔嫩的尤物究竟是什麼。
微風撩起鈴音的發辮,露出鮮歷日曬而維持本色的後頸,發梢輕撫著她裸露的肩頭,像一位攬肩旁坐的親密摯友。
鈴音的手中拿著一柄魚竿,不過是隨手折來的樹枝上綁了一根由縫針彎成的魚鈎,連浮漂都沒有,魚鈎順流飄擺,鈴音的目光卻不在魚鈎上,她眯著眼睛,也不知還能不能看見。
“您在做什麼呢?”沿湖散步的阿七路過鈴音身邊時不禁駐足,湊了過去探頭探腦。
“靜以凝神,望深潭而沉心,聞水聲而息念……”鈴音回答了一長串讓阿七根本聽不懂的話。
雖然平時鈴音就是一副與時代脫節的措辭,不過現在她說的這些更是晦澀無比。
“什麼意思啊?”阿七又問道。
鈴音先是沉默了一陣,似乎在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然後說:“摒棄雜念,沉心靜氣,見水非水,見魚非魚,乃心入虛冥,超然物外,至此境界,所思所念,或可知心之所向、生之本源……”
想當然耳,這番話阿七更是一個字也理解不了,他從頭到尾都愣在原地,呆呆等著鈴音慢條斯理地把每一句話說出來,然後左耳進右耳出。
“或不可為……”鈴音拿起放在旁邊的另一根魚竿,頭也不回地遞給阿七,“靜下心來釣魚也不錯。”
突然間轉變成大白話之後,阿七總算是聽懂了一句。
“要怎麼做呢?”
阿七接過魚竿學著鈴音的姿勢坐在了旁邊的一塊石頭上,只不過相比於鈴音的线條優美的勻稱長腿,阿七的五短身材讓它根本無需擔心鞋子被河水弄濕。
“此處的魚少有人釣,無需技巧,穿餌拋竿,等魚咬鈎即可。”
“好的。”阿七的魚鈎上穿上假餌,把鈎子浸入溪水。
像阿七這樣新陳代謝倍於人類的亞人,生活一向是快節奏的,捕獵迅捷如風、進食風卷殘雲,除了睡覺之外很少有這樣靜止的時刻。沒過五分鍾,阿七就覺得渾身不自在,明明只是拿著根魚竿坐在水邊,卻讓阿七覺得比在戒指上雕刻全篇《狩獵女神史詩》還要困難,至少後者還有可能做到……
阿七當即就想撂下魚竿走人,但余光看見鈴音依舊如一尊湖畔雕像般一動不動,便勉強打消了這一念頭——盡管之前鈴音明確拒絕了自己的交易,不過阿七仍將她當做可以爭取交配的對象,為此,盡量給她留個投其所好的好印象吧。
坐不住的阿七開始神游天外以消磨時間,他開始思考接下來的事:要怎麼與她們交涉呢?要選誰作為突破口呢?如果無法和全部的女性交配的話,選擇哪一個最能保證受精的成功率和後代的存活率呢?
想著想著,這些實際性的問題漸漸淡出腦海,阿七的思維自然而然地被引入了一個更虛幻的問題中來——我為什麼一定要交配呢?
更奇怪的是,自己為什麼從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呢?
縱觀阿七短暫的十個月人生,除了滿足吃喝睡覺的生理需求就是囤積居奇和鍛煉手藝,他的人生可以說是充實至極,卻也貧乏得令人絕望,以至於他從來只考慮“怎麼做”而未曾思考過“為什麼”。
察覺身旁躁動的阿七安靜下來,鈴音也算是松了一口氣。
釣魚只是她的幌子,實際上鈴音在做的另有其事。為了不讓好奇的阿七來打擾自己,鈴音先是把精靈喜好的那套冥想哲學丟給了阿七,希望他聽不懂就知趣地離開,沒想到這個小家伙比看起來還要單純。於是鈴音給他了一根釣竿,至少能讓他安安靜靜地釣魚,別來分散自己暗中操縱符咒紙人的注意力。
阿七的眉頭越皺越緊,似乎在為釣魚之外的事煩惱著,然而此時的鈴音已經無暇顧及別人了。與自己靈力相連的紙人發現了意料之中的情況,不過紙人雖然可以追蹤目標,卻無法將目標的行跡反饋給自己,只能通過與其他紙人之間的距離大致判斷發生情況的位置,最關鍵的識別環節還是要自己親眼確認。
“啊!你那邊的魚吃魚餌了!”阿七忽然提醒道。
提竿已經晚了,那條咬鈎的魚餌一甩尾巴,掙脫了沒有倒刺的簡易魚鈎,俶爾消失在石縫中。
“……”
鈴音倒也沒多失望,她本來就意不在此。她放下釣竿,將雙腳從溪流中抬起,綁好綁腿站了起來。
“咦?你不繼續釣魚了嗎?”
鈴音沒有回答,鑽進樹林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