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龍之逆旅》(卷一):第九章·初露鋒芒
打開車廂門從里面跳出來之後,我看見了莉莉所說的“有情況”到底是什麼了。
一顆干枯的針葉松橫亘在車頭前幾米遠的地方,它生前並沒有仰頭看不見樹冠的夸張高度,不過將十米多寬的道路攔腰斬斷還是綽綽有余的。
枯木傾倒的地方位於一處上下坡的末段,從我們來的方向難以發現,要不是運輸車的駕駛艙特別高,讓莉莉提前發現了危險,及時制動,不然非得一頭撞上去不可。
不一會兒,尤里卡也跳下了車。
“怎麼辦?”我問道。
尤里卡站在車頭邊觀察了一陣,給出了解決方案:“燒了它。”
說完,尤里卡折回車廂里取來一整套引火工具和一根裹好了破布條的預制火把,蹲在地上用火鐮啪啪地在火石上敲出火星。我也俯下身,用身體和手遮擋周圍的微風。
就在這時,道路兩邊的草叢中突然傳來嘈雜的響動,隨即,從路邊竄出來不少手執兵器的人,幾乎都長著精靈標志性的尖耳朵,光我們這一側就有七八個。
在那些人現身的同時,樹林稍深一點的地方射出來三五支箭,直取高位駕駛艙中的莉莉。
沒有任何交流的意圖,那些表情猙獰的暴徒舉著武器朝我們直衝過來。此時想起身迎敵已經來不及了。
不過,也不用急。
啪——
迎面而來的暴徒撞上了一面透明的牆,因為不知道其存在,所以這個倒霉蛋完全沒有減速或受身,他衝的有多猛,撞的就有多狠。
緊隨其後的幾人也沒能即使刹住腳步,像彈球一樣彈了回去,摔在地上不停翻滾。我們還沒動手,對方就損失了一半兒的戰力。
後續的敵人總算停了下來,但不等他們緩一口氣,尤里卡抽出藏在袍子下面的武器,那是一把集矛頭、斧刃和錘狀打擊面為一體的長柄戰斧。尤里卡一個箭步衝到魔法屏障的邊緣,踏出弓步將一記挑刺送出屏障。
被選為目標的敵人慌忙舉起手盾防御,但長柄戰斧的槍尖碰觸到盾面時發出了“咚”的一聲悶響,隨即,長度超過十厘米的槍尖就全部消失在手盾的後面了。從那名敵人淒慘的叫聲判斷,這一槍無疑是朔透了血肉。
尤里卡將長柄戰斧橫向一甩,卸除對方手盾的同時,給予敵人二次傷害。雖然受傷的部位僅僅是小臂,但傷口被撕裂、橈骨被折斷的劇痛讓那名敵人無力再戰。
運輸車的另一側也傳來了人體撞上屏障和哀嚎的聲音,我和尤里卡對視一眼,三步助跑起跳越過三米多高的車廂,迎擊另一側的敵人。
這一邊的敵人衝得沒那麼猛,傷情比起剛才那一撥人輕些,見到我從天而降,紛紛捂著青一塊紫一塊的身體,如臨大敵地看著我。
我不疾不徐地走出屏障的保護范圍,倒也不是因為我托大輕敵,而是這群家伙一眼掃過去,沒有一個人的架勢像是練過兩下子的。
隨著我前進的腳步,這些人也在慢慢後退,我向前走的速度有多快,他們後退的速度就有多快。我不禁覺得好笑,明明襲擊過來的是你們,現在卻又猶猶豫豫的。他們好像知道我不那麼容易對付,但看我只有孤身一人又不肯輕易放棄。
我把手按在劍柄上緩緩拔出一寸,對方幾人額角上的汗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大。
膽小成這樣就別來攔路搶劫嘛……
我在心中嘆了口氣,隨即將拔出來的那點長度又按了回去,解下系帶連劍帶鞘一同握於手中。
這個舉動激怒了敵人,不知是誰喊了一聲:“敢小瞧我們!一起上!”他們就一股腦兒地朝我圍殺而來,然後全部進入了我劍舞的半徑之內。
我甚至沒怎麼動腳步,這些烏合之眾就全倒在地上了。
…………
……
尤里卡這邊,戰斗明顯比深月那一側焦灼一些。
靠著單方面通透的無形屏障這一賴皮手段,尤里卡成功擊倒了兩個靠近屏障的敵人,但顯然敵人也不是傻子,吃了幾次虧之後就遠遠地退到後面與尤里卡對峙,仗著還有些人數優勢,也不撤退,而是不遺余力地叫罵挑釁。罵聲之難聽、手勢之粗鄙,就連自認為閱歷豐富的尤里卡都大開眼界。
尤里卡果然沉不住氣了,這對強盜們來說是個好消息,但也有個壞消息,那就是尤里卡的動作超乎想象的迅猛。
眨眼之間,尤里卡已經逼近了罵的最難聽的那人的眼前,包裹鐵手套的拳背扇飛了敵人,幾顆帶血的後槽牙從嘴里飛出來的時候,這家伙還保留著說“Fuck”的口型。
左邊的敵人還在發愣,迎接他的是正中小腹的鐵錘。
一出手就是兩人,並把剩余的敵人全都嚇懵了,尤里卡不給他們緩醒的時間,背步轉體,將長柄戰斧甩出一整個圓周。
打擊頭在畫完圓周之前打斷了不止一條腿骨。
“那個屏障只能出不能進!他回不去了!”
最先意識到尤里卡放棄優勢陣位的敵人興奮地大喊,令同伴戰意重燃,紛紛從各自的方向一躍而起,圍攻尤里卡。
尤里卡微微一笑,向後一躍,竟又回到了屏障之內。
敵人的判斷沒錯,莉莉的魔法屏障確實是單向通透的,不過只要有物體打破了屏障的完整性,屏障便會在周圍形成一塊空缺的區域。即是說,只要有東西一半在內一半在外,屏障就不具備阻隔外界的能力了。
之前尤里卡蹲下去假裝點火的時候,悄悄將一根細繩系在了自己的腰間,另一頭則是拴在車身上。憑借貫穿屏障內外的繩子,無論尤里卡脫離保護多遠,都能順利回到內部。
慢了一步的敵人又撞上了屏障,尤里卡故技重施,由內而外把撞暈了頭的敵人放倒。
“別得意!”
幾番你來我往之後,饒是一群山野強盜,其中也有人看出了屏障魔法的端倪。他趁著尤里卡沒能及時收回武器的空隙,一把抓住長杆將身體與武器連成一體,往屏障里鑽。
尤里卡立即起腳把這個敵人踹開,但還是讓他順利進來了。
看著那個強盜露出計謀得逞的獰笑,尤里卡竟有些無語。
“你沒發現就你一個進來了嗎?”尤里卡隨性地用斧柄敲著肩膀,以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著對方。
如果說對手擁有人數優勢的時候,尤里卡還會忌憚幾分,現在變成了一對一的情況,身為騎士的尤里卡又怎麼會把一介門外漢放在眼里?
“哇啊啊啊啊——”
發現情況不對的強盜發瘋似的向同伴的方向跑去,卻被尤里卡一把薅住脖頸摁倒在地,緊接著便是一通好打。
因為無需擔心其他人的干擾,尤里卡有充足的時間在他身上盡興。那名說不上來到底是聰明還是糊塗的強盜承受著整場戰斗中最狠毒的暴揍,他無助地向外面的同伴伸出求救之手,但無論從現實層面還是心理層面,對他的施救都是不可能的了。
長達一分鍾的毆打過後,尤里卡甩了甩武器上的血跡,起身掃視殘存的敵人,他們在數量上的優勢已經不足以彌合戰力上的劣勢了。目睹了發生在同伴身上的慘劇,剩余的強盜一個個臉色煞白,但奇跡般的一個都沒有逃。
尤里卡捻了捻下巴,徑直走出了屏障。
面前的敵人立即散開,其中一人把手指放進嘴里,吹了一聲嘹亮的口哨。
在他們身後的樹林里,還隱藏著數量眾多的同伴,只要一發信號就會萬箭齊發。然而拉得很長的口哨聲直達被吹破了音,樹林里還是一片寂靜。
尤里卡很配合地停下了腳步,抬了抬下巴施以敵人再吹一次看看。
“你們怎麼回事!快放箭!”領頭的強盜也顧不得什麼暗號不暗號了,衝著樹林大吼大叫。
這次倒是有了反應,不過不是箭雨,而是跌跌撞撞衝出來的半精靈弓箭手。
“快、快逃!!!”驚恐萬分的弓箭手邊跑邊喊。
緊接著,一道黑影踏著樹枝飛身而下,那名弓箭手應聲而倒。等眾人反應過來時,弓箭手已經失去了意識,在他身邊緩緩起身的,是一位身形高大的貓人。
…………
……
稍早些時候:
路旁的草叢稍稍動了幾下,沒有引起任何人的察覺。
斑駁的林蔭間,薇爾和鈴音的身形漸漸顯現出來。
施加在二人身上的透明術,是一種需要對光影效果進行精確操作的魔法,在她們二人脫離施術者莉莉的視线後便迅速失效了。
不過這樣就足夠了,進入到處都是遮蔽物的林間,薇爾和鈴音可以說是來到了自己的主場。
在聽說前方有橫木攔路的時候,尤里卡就猜測這是攔路搶劫的戲碼,於是在車廂內做了如下的安排:
莉莉給車廂里的薇爾和鈴音施加透明術後,讓深月開車門先下去,假裝什麼都沒有察覺,薇爾和鈴音則跟在深月後面下車,悄悄潛入路旁的林地偵查,等到她們二人達到後立即在運輸車周圍建立屏障,最後是尤里卡下車示敵以弱,誘使對方輕率進攻。
在進入林地之前,薇爾和鈴音就已經發現了數名敵人,但尤里卡給她們的任務是探查縱深方向的敵情,二人沒有去處理她們,而是分開後向更深處潛行。
鈴音上身前傾,頸環上掛著的風鈴隨即從乳溝里滑了出來,她以食指輕輕撥動迎風片。鈴芯碰觸內壁,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或者說,沒有發出能被鈴音之外的人聽見的聲音。
人耳無法察覺的聲波在樹林中傳播,碰觸障礙物而產生的回波被鈴音頭上那對不起眼的犄角所接收,在鈴音的腦海中勾勒出一幅樹林深淺的畫面。
在肉眼無法看清的森林深處,回波描摹的剪影中,出現了幾個明顯不屬於樹木和雜草的輪廓。
從樹林回波這樣復雜的背景中精確定位每一個藏身其中的人,幾乎是不可能實現的事,但只要能揪出其中幾個明顯的,那就大致可以確定敵人部署的范圍。
鈴音將拇指和食指按在喉嚨兩側,那里有一對很不起眼的小型魔法陣,在被指尖觸碰時,魔法陣隨即啟動。
“薇爾,車頭八點到九點,五十米,超過五人。”
鈴音以遠低於正常交談的音量悄聲說道。
薇爾並不在鈴音的身邊,但鈴音確實得到了回應。
“呼嚕嚕嚕……”
一陣像是貓咪被撓下巴時發出了聲音傳入鈴音耳中,似乎是因為薇爾距離敵人過近,無法明確回應,於是用這樣的悶聲來表示自己聽見了。
既然薇爾沒有提出什麼要求,應該表示她自己能搞定吧。不過以防萬一,鈴音還是從懷中取出了一疊咒符,夾在食指與中指之間,默念九字真言。
咒符如燃燒一般卷邊、碳化,卻看不見一絲明火。待灰燼消散,留在鈴音手中的咒符便化為了片片紙人。
“散。”
鈴音一聲令下,紙人從指縫間飄落,貼著地面向森林深處飛去。
下一瞬間,幾支箭矢從鈴音告訴薇爾的那個方向上,朝著運輸車的方向飛去,數量上只有鈴音預料的一半。
…………
……
“怎麼回事?我不是說了要一起放箭的嗎!”
藏身於樹林中的一名頭目不悅地喊道。
前排那一隊人已經衝上去了,按照先前的部署,這個時候後排的弓箭手應該一輪齊射攻擊駕駛室里的那個魔法師,用數量來彌補精度的不足,說不定有一兩支箭能蒙中目標。
盡管箭矢被魔法屏障擋住了,使得射箭數量的多少失去了意義,但這個頭目還是對手下的表現十分不滿。畢竟他們也不是第一次搶劫的生瓜蛋子了,居然會犯這種低級錯誤。到底是這些老油條不聽命令了,還是臨場走神錯過了時機,頭目等下要好好搞清楚。
至於真實的情況——半數弓箭手已經沒有能力射箭了,這種可能性頭目則是完全沒有考慮過。這也導致當他被選為獵物的時候,自己絲毫沒有准備。
“頭兒!你後面!”
“什麼……”
一道寒光止於頭目的後頸,他到最後也沒弄明白是什麼東西襲擊了自己。
即使是出聲提醒頭目的那名弓箭手,也只是在陰森的樹影之間,看見了一雙異色的眼眸。在與那雙眼睛對視之際,縱然只有短短一瞬間,弓箭手便感受到來著血脈深處原始本能的恐懼。仿佛自己不再是全副武裝的悍匪,而是一頭無助的幼獸,沐浴在掠食者貪婪的目光下。
“哇啊啊啊啊啊!!!快逃!!!”
崩潰只在刹那之間,弓箭手丟下武器向森林深處拔腿狂奔。
那極具感染力的慘叫點燃了恐懼的連鎖,沒有任何一個人在聽到了之後還能保持冷靜,紛紛拋棄還在運輸車邊奮戰的同伴,向遠離那個掠食者的方向四散奔逃。
“閃開!”
一個跑得很快的強盜一把推開前面慢吞吞的同伴,奪路而逃。但他還沒跑出幾米,就發現斜刺里飄來了一片白色的東西,貼在了他的身上。
那是一個修剪成人形的紙片。
“什麼東西?!”
強盜剛想把它從衣服上扯下來,一團幽藍色的火焰從紙片上爆燃而起,霎時間將他的衣袖燒焦。
“唔啊啊啊啊啊——”
火焰很快蔓延至他的全身,無論他怎麼翻滾、撲打,火焰就像是與他共生一般揮之不去。
被推倒的那人目睹了同伴身上發生的一切,他驚恐地看向四周,發現半空中漂浮著更多的紙片小人,截斷了退路。他感覺自己仿佛在被無數蒼白的視线注視著,只要自己再向前踏出一步,那恐怖的小人就會裹挾詭異的火焰吞沒自己。
“啊……啊……”
那人發出了絕望地嗚咽,他不再試圖逃跑,癱倒在地無助地等待獵手的降臨。
…………
……
“哥哥,有一個獵物朝你的方向去了!”
“知道了。”
另一側的戰況似乎還算順利,並沒有任何求援的通信。
我這邊也到了收尾的階段,衝過來的敵人已經全部打倒了,不過樹林里應該還有些殘余。
單手揮劍彈開射來的箭矢,我騰出一只手按壓喉頭處的魔法印記:“森林中還有些敵人,我去追擊!”
話還沒說完,尤里卡急切的聲音便傳來:“慢著!別去!”
我剛想吐槽我家丈夫對我的過度保護,尤里卡卻陳述了一堆讓我不知該作何反應的理由。
“喝啊!你不能去!要是去追那些看起來很弱小的逃敵,絕對會中陷阱然後被俘的!呼……哼!接下來就是監禁凌辱強奸調教藥物拷問殘虐惡墮的劇情了!絕對不要去追!可惡!看槍!”
尤里卡似乎在一邊戰斗一邊極力阻止我,真不知道他到底在慌什麼……
嗯,回去之後一定要想辦法禁止那些滿腦子離譜故事的游淫詩人和尤里卡接觸才行。
“哥哥,姐姐那邊的獵物交給我吧。”
“你也不許去!哈!獸娘的話就會演變成鬼畜輪奸異種觸手產卵的劇情了!”
“混賬!你看不起誰呢!”
尤里卡與薇爾隔空對話的背景聲中,混入了盜賊一方的怒吼,看來尤里卡描述的事件連對方都覺得是侮辱了。
我決定不理會尤里卡的耍寶,動身前往樹林里搜索敵人,但剛剛踏出一步就又被制止了。
“深月閣下,不要向前了!”
這次阻止我的人是莉莉。
我停了下來,想聽聽她的理由,不過,莉莉用比語言更直觀的回答告訴了我原因。
就在我的腳尖前方,一個湛藍色的魔法陣在地面浮現,范圍之大甚至將整片樹林映照得如同陽光下的寶石般璀璨。魔法陣的邊緣,無數我無法閱讀的文字流轉變幻,中心則像是某種史詩畫面的剪影。
我看不清魔法陣的全貌,但也足以令我大受震撼。
咔嚓咔嚓咔嚓——
森林中,樹枝折斷的聲音此起彼伏,稍細的樹木紛紛向魔法陣的中心傾倒,而足夠粗壯的樹木雖然免於折斷,卻也在魔法陣的威壓之中損失了所有枝葉。
“現在可以去追啦。”
通訊中傳來了莉莉輕快中略帶得意的聲音。
…………
……
踏著賊人的後背,將他的雙臂反綁在身後,我拍了拍手上的灰塵,宣告這場小插曲的終結。
莉莉舉著法杖將橫在車頭的枯木用魔法搬起,慢慢移動到路邊。鈴音蹲坐在地檢查武器裝具,薇爾則是站在俘虜的身後刀不離手,警惕地掃視已經被俘的敵人。
尤里卡朝我擺了擺手,讓我退開。
賊人的數量不到三十人,其中半數已經失去了意識或是傷重無法起身,剩下的也都捆得結結實實的了,構不成威脅。
尤里卡提著長柄戰斧,在那些跪地受縛的人面前不緊不慢地踱步,還在滴血的槍尖從他們眼前一遍遍掃過,無形之中給他們施加了巨大的壓力。
啪——
長柄戰斧的長杆搭在了一個賊人的肩頭。
“抬起頭來。”尤里卡冷冷地說。
“咿——”
被點到的賊人嚇得倒吸冷氣,他戰戰兢兢地抬起頭,視线迎上了尤里卡不怒自威的面容,差點又嚇得發出悲鳴。
“你們是哪里的人?為什麼要襲擊我們?”尤里卡微微眯起雙眼,湊近問道。那副架勢,好像只要對方的回答不能令尤里卡滿意,斧刃就會劃開那人的脖子似的。
“我我我我們是……”
“我們沒有話和你們這些貴族說!”
這一排俘虜中的另一個人突然大聲喊道。
“哦?”尤里卡把視线投向了那邊,但沒有移動腳步,還站在那個抖得和篩子一樣的盜賊面前。
“你們這些壓迫平民的惡人!王室的走狗!”盡管一開口就表明了無話可說的態度,然而這個憤怒的家伙並沒有等尤里卡發問就開始滔滔不絕了,“你們對我們強加賦稅,強征民兵!兼並我們的土地,霸占我們的妻兒!荒年到來的時候又棄我們於不顧!你不用在我面前假充威嚴,我們是絕不會向貴族低頭的!那邊的精靈!”
“咦?!”突然被叫到的莉莉明顯一愣。
“你們也是被這些人類貴族奴役的人,為什麼要幫助他們!不覺得羞恥嗎!”
這個人似乎是把給我們開車的莉莉當成仆役了,要是他明白莉莉其實是我們之中最為尊貴的,不知要作何感想。
“嚯……”尤里卡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估計他心里已經開始琢磨著犯壞了,“我本來還想放你們一馬呢……”
“哈哈哈哈!”那人放聲大笑,然後狠狠地啐了一口,“呸!少在這兒假慈悲!我們落到今天這樣的地步還不是拜你們所賜!別以為我們會感激你!”
“嗯……”尤里卡故作沉思地沉默了一會兒,突然一把拎起了面前的賊人,瞪著他說:“那就都處決了吧。”
說完,尤里卡舉起了長柄戰斧,將槍尖對准了他的咽喉。
“沃克!就你他媽的清高!”剛才還臉色煞白的賊人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勇氣,對那個硬氣的同伴破口大罵,“要死你自己死啊!我還有家人要養活!不要連累我!”
“哼!有什麼好怕的!像個男人一樣赴死啊!”
“你給我閉嘴!!!”
“這就是遺言了嗎?”尤里卡不理會他們間的爭吵,晃了晃手中的長柄戰斧。
“貴族大人!我和他不一樣!我不知道這是貴族大人的車!求您饒了我們吧!”
“求您不要殺我們啊!”
“我們也有家人!當盜賊也是被逼無奈啊!”
有人開始起頭求饒後,還清醒的俘虜爭前恐後地伏地磕頭。那個刺頭還想說些什麼,被走到他身後的薇爾一記手刀敲暈了。
“夠了!”尤里卡大喝一聲,把痛哭流涕的盜賊摔在地上,揮動武器割斷了他身上的繩子,“滾!”
“感謝您!貴族大人!”
那人連感謝的話都沒說完,就已經頭也不回地跑進了森林深處。
尤里卡給薇爾使了一個眼色,薇爾逐一解開其他人身上的繩子,放他們自由逃離。
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逃走之時甚至連看都沒看受傷的同伴一眼。
當最後一個盜賊的背影消失在林蔭中之後,尤里卡轉身登車。
“莉莉,你怎麼了?”看見莉莉在低頭發愣,我便問了一聲。
“誒?啊……沒什麼……”莉莉以明顯有心事的反應笨拙地掩飾道。
“在意那個劫匪的指控嗎?”站在登車梯上的尤里卡回頭看向莉莉,“要是總相信一家之言的話,這個世界就會變得一點兒也不真實了。”
“那個人說的是假話嗎?”莉莉不解地問,“可他看起來很理直氣壯的樣子……”
“人只會相信對自己有利的那部分真實,然後更加堅信臆想中的不公就是真相。”尤里卡不屑的說,“上次全王國范圍的征兵和加稅已經是九十多年前的事了,和你和我都沒有半點關系,更不關剛才那群精靈和半精靈的事。”
“九十年前莉莉還沒出生嗎?莉莉好年輕呀(以精靈的標准來說)。”我嘗試著插科打諢轉移話題,以緩和當下微妙的氣氛。
“不……那個時候我已經出生了,但還沒有記事。”莉莉答道。
“況且,如果剛才那個人的志向真的如他所說,是為了反抗壓迫的話……”尤里卡補充道,並表現出了更加厭惡的態度,“那他應該成為流民帥或者起義軍,而不是山賊草寇。”
說完,尤里卡走進了車廂。
我說啊……用“起義”來形容造反的人真的合適嗎?
尤里卡似乎對現在的王室頗有微詞,對女王陛下尤甚,只是每當我問起的時候總是被尤里卡糊弄過去。
氣氛一時間陷入尷尬,莉莉和我都愣在原地,相對無言,一旁的鈴音一會兒看看我,一會兒又看看莉莉,似乎想打破沉默的局面,卻又找不到切入點。
正在此時,薇爾從樹林中回到了道路上。
“姐姐,獵物已經都離開了,沒有在周圍逗留。”
“哦哦,辛苦啦~”我撲過去給了薇爾一個大大的擁抱,一半是謝謝她不辭辛苦前去確認,一半是謝謝她恰到好處的出現時機。
“姐姐才是。”薇爾反把我摟住,三十厘米的身高差讓我獎勵的抱抱變成了朝薇爾撒嬌似的,“一個人就擊倒了一半的獵物,薇爾更崇拜姐姐了哦!”
我不懷疑薇爾的話出自真情實感,不過她俯視著我撫摸頭頂的動作,讓薇爾的夸獎變得像是在哄小孩一樣。
和薇爾這樣無論是外形還是氣質都透著一股颯爽之氣的人相處,稍一松懈就會進入“女友”的角色里去,感覺就像是多了一個風度品相都增加一個檔次的男朋友似的。若不是與薇爾共同侍奉尤里卡時她表現出的稚嫩與純真,我都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誤入了百合出軌的禁地了。
“說起來,薇爾醬為什麼要把那些人稱為獵物呢?”我提出了一個剛才一直想問的問題,“是因為對敵人的蔑視嗎?”
不只是我對此感到好奇,鈴音聽到我這麼問的時候,也向薇爾投來了視线。
“不是那種帥氣的理由啦……”薇爾有些難為情地撓了撓臉頰,“這和我的信仰有關。”
“狩獵女神的教條嗎?”
“算是吧,在狩獵女神信徒的眼中,生物有且只有一個敵人,那就是……”
薇爾的話說到一半,一聲嘹亮的鳶鳴響徹雲霄。
薇爾的眼神為之一變,她迅速從腰包中取出一個拴著細繩的鮮紅色小球,一邊甩動一邊將哨子叼起,以一聲長三聲短的節奏吹出哨音。
即使看不懂這一套組合動作代表的意思,我也能明白這是薇爾在與天空中那聲鳶鳴的主人交換信號。
緊接著,一個盤旋在我們上課的黑影突然收束羽翼急速下墜,消失在樹冠層之下,薇爾則進入了戒備狀態,爪刀出鞘擺出了戰斗的架勢。
“什麼情況?”
我也按著劍柄凝視薇爾戒備的方向,不一會兒,樹林的枝杈間一個碩大的黑影閃轉騰挪,在我們眼前現身。
那是一只翼展超過五米的巨型猛禽,即使在障礙叢生的樹林里低空穿梭,它的速度仍然快到讓我無法看清樣貌。飛出樹林的同時,它腳爪一松,扔下了一個瘦小的人影,然後從我們頭頂掠過。我抬頭張望,發現它已然扶搖直上,又只剩下一個微小的剪影了。
“哎呦……好疼……”摔在地上的人揉著手臂呻吟,他剛一抬頭就迎上了薇爾警戒的目光,“哇啊啊啊啊!”
那人居然嚇得蹦了起來,被薇爾上前一步抓住領子,他的雙腳還沒落地就被提溜起來。
“你藏在那邊想干什麼!”薇爾厲聲問道。
“請、請不要傷害我!我沒有惡意!”那人反應倒是很快,他一下子把雙手舉過頭頂,尾巴也豎了起來,“我和剛才襲擊你們的人不是一伙兒的!請相信我!”
我借機打量了一下被薇爾提起來的人,他的身高只有薇爾的一半,面相也十分年輕,像是個十二三歲的人類少年,但身後那根細長的尾巴說明他是一個亞人。仔細端詳他的臉,果然是和人類有些不同,他的五官緊湊,嘴巴微尖,鼻翼和鼻尖都明顯比正常人類或精靈要長,顯得有些猥瑣,看久了卻又讓人覺得有點兒可愛,是一種讓人難以用一個詞來下定義的長相。
“你是鼩鼱人?”同樣觀察了一番對方的薇爾得出了更為准確的結論。
“是的!如您所見!”鼩鼱人拼命點頭,“我只是一個鼩鼱人,沒有諸位那樣的力量,不會給您和您的同伴造成威脅的!”
薇爾想了想,松開了手。
“解釋一下吧,你為什麼要偷偷盯著我們?”
“怎麼了?”聽到了騷動的尤里卡從車廂里鑽了出來。
那個鼩鼱人並沒有直接回答薇爾的問題,而是一溜煙兒跑到尤里卡的面前,用滿懷期待的眼神看著尤里卡說道:
“這位首領,能否給我一個與您的雌性交配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