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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終章 蔓德拉的救贖

蔓德拉的救贖 踏地葉聲 50570 2023-11-17 22:46

  1.黑色的夢

  

   沒有邊界的,黑色的空間。

   窮盡目力也無法看清四周的輪廓,仿佛所有的光都被吞掉了一樣。

   一成不變的四周讓人產生了模糊的錯覺。

   仿佛時間都跟著停下來了一樣。

  

   花了很久才將自己的意識沉淀下來,勉強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

   努力將分散成一個個碎片的自我收集起來。

   從四肢開始,一點點堆積,拼湊,微調。

   手,腳,胳膊,腿,下半身,上半身。

   頭部,嘴巴,鼻子,耳朵,眼睛。

   在將全部的感覺重新找回之後,終於能夠好好認知自己的處境。

  

   四周的黑暗並沒有因為視覺的恢復而發生改變。

   連這個地方究竟有沒有空間的概念都不知道。

   理所當然的,除了自己之外沒有別人,連聲音也沒有。

   包括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聲。

  

  

   漆黑,沉重,冰冷,安靜,孤獨。

   原來這就是死後的世界嗎?

  

  

   因為早已接受事實,所以現如今也沒什麼可做的。

   痛哭流涕,怨天尤人的步驟都可以省略了。

   於是干脆躺倒下來,反正躺著肯定比站著舒服。

   後背接觸的——就把它當成地面吧——是一片光滑平整的平面。

   雖然冷冰冰硬邦邦的,但人都死了也沒必要挑剔這些了。

  

   畢竟是第一次體驗死後的感覺,所以多少還是有點好奇心的。

   這個地方是無邊無際的嗎?

   我是不是要在這里永遠的待下去?

   現在的“我”是不是只是死後意識的殘留?

   還是涉及到玄學的靈魂一類?

   如果現在的“我”想要“死去”,那要靠什麼手段?

  

   強行在腦子里提出了幾個荒誕的問題。

   然後試著集中精神去思考。

   雖然這一次沒有任何人等待著自己給出答案。

   但是還是要思考。

   因為不這麼做的話,就會不由自主地想一些很可怕的事情。

  

   ………………

   ………………

   ………………

  

   第56次集中精神思考失敗之後,放棄了。

   把雙手交叉,疊在後腦勺下面。

   既然嘗試運轉大腦來消磨時間不管用。

   那就試試看利用回憶吧。

   反正只要有什麼東西占據自己的大腦,不讓它想那些事情就好。

   自己這漫長到幾乎永恒的人生軌跡,一定有數不清的東西可以回憶。

  

   那就先從最初的記憶開始吧。

   從自己降臨到這片大地的,最初的記憶。

   一切的起因都是來源於一個名字。

   那個經歷了遙遠時間長河衝刷,變得無比模糊,但又深深刻在心底的名字。

   普瑞塞斯。

  

   自己和她,曾經是最親密的關系。

   互相信任,互相理解,彼此產生共鳴,彼此取長補短。

   自己和她生活在那個已經逝去的,閃耀無比的時代。

   人類脫離重力的束縛,靠著自己的雙手征服了太空,把腳步踏遍了星系的每一個角落。

   科技的巨獸踏足新的領域,又用著新領域帶來的資源強壯自身。

   進步的車輪永動機一般的前行,似乎一切都向著最美好的未來發展。

   自己和她曾是這個勇猛前行的科技巨獸上的兩個零件。

   也因此感到自豪,因為自己的力量曾經切實地,小小地推動了人類的進步。

   ————直到那個被命名為源石的新能源的出現。

  

   黑色的,不詳的,卻又飽含巨大可能性的石頭。

   站在人類最前端的科學家們對此欣喜若狂,因為他們發覺這種能源將帶領人類走上新的紀元。

   無論是用於驅動生命維持裝置,還是用於星間航行飛船的核心燃料,甚至是用於戰爭兵器中的供能元件。

   源石都能完美地滿足人們對它的所有期待。

  

   於是全世界,所有的科學家都一頭扎進了源石的狂潮。

   人類將所有的資源都投入到源石的研究,並且互相進行著如火如荼的競爭。

   每個人都知道,先徹底掌握源石的那一方,就能徹底掌握世界。

   進步的巨獸加快了奔跑的速度,但是組成巨獸的零件卻開始互相傾軋。

   幾乎每一項研究的進步都會沾染無數的鮮血,殺戮填滿了記錄表格上的每一個欄位。

   就在這硝煙與血的氛圍中,源石的研究越來越深入。

   雖然過程丑陋到令人不齒,但是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等待著終結之日的到來。

   等待著,人類再次實現飛躍,將手伸向星系之外的那一天。

  

   但是,在這幾乎狂熱的前進氛圍中,只有兩個人選擇了背道而行。

  

   普瑞塞斯在源石剛剛問世的時候,就首先對其安全性做了研究。

   結果表明,源石雖然蘊含著巨大的能量,但是本身也十分不穩定,如果運用稍有不慎就會引發滅頂之災。

   更別提,源石產生的輻射對人體的傷害極大,現有的放護措施根本無法做到完美的防護。

   但是,她針對這些結論發表的論文被淹沒在對源石的開發研究的浪潮中,沒能引起一點水花。

  

   在這致命的誘惑下,沒有人願意停下來仔細想想,源石有多危險。

   征服世界,踏足宇宙,這兩項令人瘋狂的未來足以讓他們無視任何風險。

   最後的最後,願意針對“解決源石安全問題”這一課題進行研究的,只有兩個天賦異稟的年輕科學家。

   曾經兩人聯手設計出被譽為那個時代頂級人工智能“PRTS”的她和自己,在不被任何人理解,沒有任何資金來源,不受任何關注的情況下,開始逆向解析源石的一切。

  

   研究條件的苛刻確實產生了很多阻礙,但是兩人的天賦和默契讓他們成功跨越了這些阻礙。

   她負責源石的逆解析,他負責針對解析數據進行模型重構。

   其中艱辛的過程暫且一筆帶過,只說結論,他們失敗了。

  

   源石逆解析的研究確實有了成果,被她命名為“生理維持裝置:對源石Ⅰ型”的那顆白色小石頭,就是兩人無數心血的結晶。

   將這顆小石頭用穩妥的方式附著於人體,就能抵消源石帶來的輻射——亦即遙遠未來被稱為礦石病——的影響。

   並且,讓他們驚喜的是,這個逆向的研究,居然在南轅北轍的情況下,間接實現了源石的完全掌握。

   白色源石能夠解析黑色源石的能量輻射,並且將其記憶,甚至反過來——將其復制並放出。

   擁有這個“逆源石”,人類就能夠做到安全地對源石進行完全的開發。

  

  

   但是,他們依然失敗了,因為他們還是慢了一步。

  

  

   只有兩人的實驗室,再加上惡劣的實驗條件,終究是讓他們比外面那些資金人員都充足的科學家們棋差一著。

  

   源石的正向解析提前他們一個月完成。

   然後,戰爭毫無意外地開始了。

   沒能解析成功的國家貪圖實驗成果,聯合起來一齊進攻。

   解析成功源石的國家利用源石制造的武器發起了強烈抵抗。

   一方有著人數優勢,一方有著武器優勢。

   慘烈的戰爭就這麼拉響,進步的巨獸終於分崩離析。

  

   在逆源石研究成功的那一天,正是戰爭進行到最後的階段的時候。

   在人數壓制下終於不堪重負的那個國家,在瀕臨滅亡之際,將源石激活到了最大功率。

   然後,理所當然地,因為一個微小步驟的失誤,源石失控了。

   被徹底點燃的源石散發出恐怖的能量輻射,瞬間摧毀了那個國家,並且向著周圍蔓延。

   這股輻射讓接觸到的每一塊源石都產生了共鳴,失控順著每一塊源石傳播,幾乎瞬間彌漫了整個人類社會。

   看著窗外被輻射的高溫染紅的世界,他和她沉默了。

   她的手心里是那個只差一步就能阻止這個悲劇的希望之匙,但是終究是差了一步。

   他們就這麼見證了一個時代的終結。

  

   失控到極致的源石開始爆炸,將自身炸成無數碎片,然後如同蒲公英的種子一樣飛散出去,散布到各個地方,積蓄能量,再度成長。

   直到汙染了整個世界為止。

   一部分源石被拋向高空,它們將停留在大氣層之外,不斷散布能量輻射,組成虛假的星空。

   一部分源石深深扎根地底和海洋,汙染了這片大地的根基,直接影響了生態環境。

  

   他看著這即將邁入嶄新紀元的世界,嘆了口氣,終於釋然了。

   雖然只差一步就能阻止這一切讓人有點沮喪,但是起碼最後能和她一切見證這一切,然後逝去,也沒什麼可抱怨的了。

   但是她沒能釋然。

  

   她也感到沮喪,她也感到無力,但是作為科學家,作為站在人類最前线開拓未知疆土的先鋒,她也早就有著面對一切科學帶來的殘酷後果的覺悟。

   但是她無法忍受自己最愛的人的死去。

   她窺見了在這絕望的毀滅中殘存下去的唯一一线希望。

   她一向是個果斷的人,於是她在做好決定之後立馬展開了行動。

  

   “生理維持裝置:對源石Ⅰ型”。

   這個微不足道的小石頭,

   是唯一能夠讓人類在這股能量輻射的毀滅浪潮中存活下來的希望;

   是唯一能夠帶領他走向遙遠明日的方舟。

  

   來不及進行穩妥的連接了,但是兩人的實驗結果也證明了直接連接也是有效的。

   再加上它也具有對宿主的自我修復功能。

   所以她選擇直接將那顆白色的石頭移植到他的心髒上。

   這種最直接的“裝配”雖然很駭人,但卻是唯一能夠在無裝置輔助的情況下連接的方法。

   當然,考慮到他或許不願意一個人獨自存活,她使用了一點小手段。

  

   男人在昏迷之前最後的記憶,就是她的面容。

   她臉上帶著歉意的笑容,溫柔地對自己留下了最後的叮嚀。

   “我們一定會再次相見。”

   “所以,不許忘記我。”

   在麻醉槍帶來的眩暈感,和胸口處創口帶來的陣痛中,男人的意識沉入黑暗。

   被放入“石棺”中深埋地下的他此時還不知道,再度睜眼之時,就是滄海桑田。

  

   ……………………

   ……………………

   ……………………

   ……………………

  

   說來也怪,這些記憶本來因為“石棺”——那個時代最先進的家用生命維持裝置——的治療副作用,應該變得斷斷續續的了。

   但是現在,在這個黑色的空間里,自己卻能完完全全地回憶起來。

   仿佛在閱讀一本名為《Dr.葉的人生軌跡》的書一樣。

   這就是走馬燈嗎?沒想到沒發生在臨死之前,反而在死後的現在發生在自己眼前。

  

   那麼,繼續吧。

  

   在這片大地上蘇醒的時候,記憶變得殘缺不全,唯一記得的,是自己是來自上一個時代的“遺民”,眼前這個看著像是原始時代的大地,實際上已經是下一個紀元的黎明了。

  

   男人宛如一個新生兒一般在這片大地上行走。

   大地上的能量輻射相當嚴重,大氣層之外的能量輻射會時不時引發颶風和隕石,地殼內部深埋的源石也會間歇性引發地震,這些恐怖的災難嚴重影響了生物的生存。

   心髒上的白色石頭讓男人得以在這種可怕的輻射之下正常活動,逆源石對輻射的抵消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平衡,男人自身的生命力剛好可以維持這顆白色石頭的正常運作,於是在這種情況下近似擁有了無限壽命的男人,開始了自己漫長的旅途。

   他遇見了新紀元的新人類——一種有著獸類特征的人形生物,或許是一定程度上適應了這種能量輻射,所以逐漸進化演變成如今的樣子。

   他見證了新紀元的發展變遷——在這片被後來人命名為“泰拉大陸”的大地上,各個種族的人們互相爭斗,互相合作,改造自然,對抗天災;仿佛人類的進化史的復刻一般,一幕幕似曾相識的情景在這個舊時代遺民的眼前上演。

   他也認識了這個紀元最可怕的噩夢:礦石病——這種源自於能量輻射的疾病嚴重影響了泰拉人的生存,感染礦石病的人體內會有源石微粒,在輻射作用下會產生微小的共鳴,對生物本身造成損傷;而且在共鳴嚴重到一定程度之後就會爆發,源石會急速增生,破體而出,最後爆散開來,化為粉塵,尋找下一個宿主。

  

   遙遠又漫長的記憶如同潮水般涌來,黑暗的空間仿佛要將自己吞沒。

  

   曾幾何時,站在荒野的邊緣,看著第一座移動城市迎著朝陽發出第一聲轟鳴。

   曾幾何時,佇立在廟堂之下,看著那條年輕的真龍將手中長劍指向天上的神明。

   曾幾何時,漫步在街道之上,抬頭仰望那散發著不詳法術波動的巫術高塔。

   曾幾何時,行走在海邊沙灘,凝視著海底那熟悉又陌生的文明的燈火。

   曾幾何時,踏足在極北雪原,見證者無數雪祀挺身對抗境外的邪魔。

   曾幾何時,休憩在黎明草原,遙望地平线上升起的兩個太陽。

   曾幾何時,走在閃耀的街道,唏噓著一個荒誕的種族的創生。

   曾幾何時,停在焦黑的廢墟,感嘆著一個偉大的種族的衰亡。

   …………………

   …………………

   …………………

  

   一路上,也回憶起了無數的,與自己產生交集的面容。

   尚且年輕的天師,催動著不熟練的雷法,立誓要鎮守國門,殺盡來犯之敵。

   年幼的黑色和金色的女孩,畏懼於巫王的強大,只敢悄悄仰望那座不詳的高塔。

   來自海底的獵人,疲憊地擦拭著武器上的藍色液體,哼著不知名的歌謠。

   正直壯年的金色天馬盡情散發著自己的光輝,用手中長槍為隊友開拓道路。

   頭頂光環的和藹老人,每天早上都會笑眯眯地為手下的護衛發放甜點。

   眼神溫柔的魔族女性,帶著不染一絲汙濁的純白,靜靜地微笑著。

   嬌小可愛的兔子少女,每天晚上都要所在自己懷里才肯入睡。

   冰冷理性的綠色菲林,她那與自己同樣漫長的人生軌跡讓兩人的命運不斷交織。

   …………………

   …………………

   …………………

   最後,是羅德島夜里的甲板上,自己和蔓德拉默默對視。

   月光灑落在她的黑發上,少女笑得有些羞澀,但又十分堅定。

   已經停止的心跳甚至都因為這記憶中的畫面顫抖了一瞬。

  

  

   睜開眼。

   坐起身。

   漆黑的空間發生了些許改變。

   看來是自己的回憶讓這個死後的世界產生了些許共鳴。

  

   自己身體周圍飄蕩著許多灰白色的光點,大小不一。

   冥冥中意識到,那些是自己記憶的具現。

   隨著自己的死去,這些記憶也將四散消失。

   名為“■■■”的男人的一切都在這里了。

   組成他的全部,他擁有的全部。

   都會隨著他意識的完全沉寂,煙消雲散。

  

   回憶終究有看完的一刻。

   一直以來用作麻痹自己的精神枷鎖也耗盡了。

   於是那些被狠狠藏在心底的想法都如同雨後春筍一般冒出頭來。

  

   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死了之後,羅德島的大家會怎麼樣呢?

   那些跟自己交情不深的干員說不定會感嘆一下這個羅德島戰術指揮官的殉職,然後在一頓飯後就會淡忘吧。

   那些跟自己頗有交情的人應該會為自己默哀一下,一些女干員可能會默默流淚,男干員會沉默地看著窗外發呆。

   然後,那些自己熟知的人們又會如何?

  

   不敢去想,因為一旦想了,早已停跳的心髒就會一陣抽痛。

  

   陪Misery和煌喝酒的人少了一個,他們每年要去陵園拜訪的人多了一個。

   風笛可能好一陣子都不會再務農了。

   葦草或許要花費很長時間才能再度拿起筆。

   阿米婭………會很傷心很傷心吧………但是她經歷了這麼多,已經足夠堅強了,給她時間,她最終一定能振作起來,一定能。

   凱爾希………她或許不會把悲痛表現在臉上,不過以後沒人能幫她衝咖啡了,或許她在每次喝到罐裝咖啡的第一口的時候,都會短暫的愣神吧。

  

  

   然後……

   蔓德拉嗎……

   這回是真的,想都不敢去想。

   現如今的自己只能祈禱,哪怕搭上自己剩下的所有,也要為她祈禱。

   祈禱這個努力堅強的女孩,在數次失去重要之物之後,依然能夠站起來。

  

  

   抓了抓頭發。

   嘆了口氣。

   自己或許辜負了很多人。

   自己或許讓阿米婭傷心了。

   自己或許讓凱爾希失望了。

   自己或許會成為蔓德拉永遠走不出來的陰影。

  

  

   還有很多工作沒做完。

   還有很多東西想親眼見證。

   還有想要解決的難題。

   還有想要陪伴一生的女孩。

   還欠著他一杯酒。

   還欠著她一聲道歉。

   還欠著她一個擁抱。

   還欠著她一個答案。

  

  

   啊啊,原來如此。

   在那些數著日子,等待生命結束的時間里,被自己親手扼殺掉的那些情感。

   現如今,已經重新蘇醒了。

   曾經封鎖自己的情感,坦然接受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實,笑著接受死亡。

   但是死寂的心髒在那個月夜被她的笑容喚醒。

   在那之後,雖然短暫,但是仍然和她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

   在那溫暖的時間里,自己或許只有一點,萌生出了“不想死”的念頭。

  

   自己不為自己的決策後悔。

   如果沒有拼盡全力來到這里,蔓德拉就會死。

   如果沒有燃燒自己擊敗敵人,那大家就不可能平安回去。

  

   所以不後悔。

  

   但是,有點遺憾。

   想到自己死去之後,就會空虛到什麼也不剩。

   還是會產生些許軟弱的想法。

  

   “果然還是………不想就這麼死掉嗎……”

  

   自來到這個漆黑的空間之後,第一次,張開嘴,輕輕地說出一句話。

   仿佛悄悄吐露心聲一般的,軟弱無力的話語。

   理所當然的,得不到任何人的回應,只能徒勞地消散在空氣中。

   但是沒關系,起碼在生命的最後,能夠說出心底的想法。

   這樣一來,說不定這點小小的遺憾,也能消失了吧。

  

   自嘲地笑了笑。

   准備重新躺下。

   等待著意識的消散。

   突然一道亮光闖入了視线。

  

   驀然抬頭。

   就在自己面前,不到一米的地方。

   黑色的空間破開了一道口子,仿佛被人用刀豎著切開一般。

   白色的光從不斷擴大的切口中透入,一點點填充著黑色的世界。

   被這突然的變故震驚的無以復加,以至於什麼反應都沒能做出。

   只能維持著坐在地上的姿勢,等待著白光一點點將自己照亮。

  

   輕柔的腳步聲從光芒中傳來。

   一道熟悉的身影在純白中勾勒出輪廓。

  

   瞪大雙眼,嘴唇顫抖,難以置信地看著根本不可能出現在此處的她。

  

   黑色的菲林少女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

   她低頭看向癱坐在地的自己,嘴角含笑,眼神溫柔。

  

   “博士,我來接你了。”

   她對自己伸出手。

   背後是炫目的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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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白色的夢

  

   沒有邊界的,白色的空間。

   閃耀的純白讓四周的輪廓模糊,仿佛所有的光都被聚集到此處了一樣。

   時間在一塵不染的寂靜中慢慢沉淀。

   唯一異於這單調色彩的,是一個嬌小的黑色身影。

  

   菲林少女有些茫然地轉動腦袋,環視著四面八方。

   突然出現在這個陌生的地方,蔓德拉還沒有反應過來。

   腦袋好疼,少女用手扶住額頭,開始努力回想發生了什麼。

   這里是哪?自己為什麼會在這?

   自己來到這里之前,又發生了什麼事?

  

   就在菲林少女疑惑自己為何忘記了許多事情的時候,她發現了一個東西。

   准確的說,是“注意到了”——一個純白色的光球正圍繞著蔓德拉的身體飛行,由於顏色跟背景過於相似,導致過了許久蔓德拉才意識到它的存在。

   下意識地,菲林少女對著那個白色光團伸出手,伴隨著她的動作,光團乖巧地靠近她的指尖,隨後輕輕地落在上面————

  

   ————然後,龐大的記憶涌入腦海。

  

   首先是,今天早上的外派任務,要去往米諾斯荒野執行保全派駐。

   然後,半路上————

   襲擊。

   異常。

   負傷。

   火焰。

   戰斗。

   生死。

   當少女抓住記憶中的“线頭”的時候,剩下的記憶就如同泄洪時打開水閘一般,瘋狂地噴涌了出來,占據了空白大腦的每一個角落。

  

   搖了搖頭驅散眩暈感,蔓德拉勉強地睜開眼睛。

   她意識到剛剛觸碰的白色光團就是自己這一天的記憶的具現化,當自己觸碰它的時候,這些具現的記憶就會重新回到自己的腦子里。

   但是,這就結束了嗎?當自己處在生死一线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自己是就這麼死去,被火焰燒成焦炭,才會在死後來到這個地方?

   菲林少女再次仔細打量四周,想要查看有沒有遺漏的記憶。

  

   在反復確認了好幾次,都發現四周的空中沒有漂浮的其他白色光團之後,蔓德拉皺了皺眉頭。

   如果沒有其他記憶的話,就說明自己確實是死在那一波火焰攻擊下了。

   自己做好了覺悟,所以事到如今也釋然了,但是內心的躁動卻一直在輕輕撓撥自己的神經。

  

   記憶不會到此為止,自己還有需要想起來的東西。

   雖然不知道是哪里來的自信,但是菲林少女此時無比確定地這麼認為。

   下一瞬間,伴隨著這個想法,她幾乎是下意識地低頭看向地面。

  

   在少女的腳邊,一個黑色的光團一動不動地躺著地面上。

  

   蔓德拉凝視著這個黑色的“記憶”,慢慢蹲下身子,緩緩對它伸出手。

  

   這就是剩下的記憶,我必須觸碰它,才能將它回憶起來。

   但是,為什麼我的手指離它越近,我的心髒就越來越抽痛?

   為什麼————我在害怕?

  

   琥珀色的瞳孔緊緊盯住面前的黑色團塊。

   漆黑的光球仿佛黑洞一樣,將少女的視线死死吸住。

   觸碰它的話,就會想起一切,自己有不得不記起來的事情。

   但是,直覺一直在高喊著,這個記憶會讓自己無比痛苦。

   回憶起來的話,自己的內心有可能就此破碎。

   回憶起來的話,自己的精神有可能就此崩潰。

   回憶起來的話,一直以來一點一滴建立起來的東西,就會煙消雲散。

  

   但是,就算如此。

   蔓德拉咬住嘴唇,深吸一口氣。

   既然會讓自己的內心動搖到這個地步,那麼這些記憶對自己而言,肯定不是可以隨便舍棄的東西。

   既然是重要的,不可以丟掉的東西,那麼就算它會讓自己痛苦,會讓自己哭泣。

   自己還是要將它回憶起來。

  

   菲林少女的手指繼續向前,在指尖即將接觸光團的瞬間。

   一道無奈的聲音突兀地在她背後響起:

   “我勸你暫時先別碰它,我可不想再把你碎掉的精神拼起來一次,很累人的。”

  

   !!!???

   蔓德拉的瞳孔在一瞬間收縮到針尖大小,腦海里紛亂的思緒被身經百戰帶來的警惕取代。

   之前自己反復確認過多次,為什麼這里會突然出現第二個人!?

   她迅速扭轉身體,一邊做出防御的動作,一邊調動著法力,試圖生成造物,先下手為強。

   但是,當菲林少女面對著發出聲音的人擺好架勢,並伸出手准備操縱造物的時候,她才突然發現,自己感覺不到身體里法術的流動了。

   並不是法術耗盡的空蕩感,而是仿佛一開始“源石技藝”就不存在於自己體內一樣;嘗試驅動,卻只能收獲一片空白。

  

   “不用嘗試了,在意識的空間里是沒有源石技藝存在的。”

   像是看穿了蔓德拉心中的驚愕一般,聲音再次響起,回答了少女心中的疑問;直到這時,菲林少女才有機會凝神觀察向自己搭話的是什麼人——

  

  

   從沒見過的面孔,知性中透露著一絲溫和,仿佛一片寧靜的湖。

   黑色的長發披肩而下,讓嚴肅的面容多了幾分慵懶的隨性。

   勻稱的身體上套著十分熟悉的,藍黑相間的外套,但是這種熟悉感卻仿佛隔著一層紗幕一樣,隱隱約約。

   最引人注意的是她的眼睛,漆黑的眼睛如同深潭,散發著兼具冷靜與理性的魅力。

  

   察覺到菲林少女的視线一直沒有放松,黑發女人聳聳肩,將揣在兜里的手慢慢拔出來,隨後張開手掌隨意地舉起,示意自己沒有武器,你大可放松一點。

  

   蔓德拉收回手掌,但是並沒有放松全身的肌肉,而是將防御的架勢轉變成攻擊的起手式。

   不論眼前女人的話語是否可信,源石技藝失效了是事實,那麼自己就要把重心放在物理手段上了。

   微微眯起眼睛,菲林少女選擇先開口提出問題,再依照對方的回答搜集情報,對現狀做出分析,進而決定下一步的行動:

   “你是什麼人?這里是哪里?”

  

   “我的名字對你而言不重要,這是我們第一次,說不定也是最後一次見面,所以恕我無視這個問題。”

   “至於這里是哪,我想你應該也大概猜到了。”

   “這里是你的意識空間——說的直白一點就是你的腦內,是存放精神和記憶的地方,現在站在這里的你是你精神的具現化。”

   “當然,我也一樣。”在進行詳細解釋的同時,黑發女人將手放下,交叉在胸前。

  

   蔓德拉等待了一會,讓自己理解這突如其來的信息;沉吟了幾秒之後,她用眼神示意了腳邊的黑色光團,再次發問:

   “你應該知道‘這個’是什麼對吧?剛才為什麼要阻止我觸碰它?你知道觸碰它的後果?”

  

   “你應該多少也有猜到答案,那是你的記憶,而且是被我親手提取出來的。”

   “我在把你拉進這個地方的同時,就把你的記憶拿出來做了點處理。”

   “把那些無傷大雅的,和那些不安穩的記憶區分開來,再各自凝成集合。”

   “你剛剛觸碰過的白色的,就是那些你想起來也沒關系的那些記憶,所以我也沒有阻止你。”

   “至於你腳邊的這些——”黑發女人歪了歪頭,視线落在地上那團黑色光球上。

   “————這些是你一旦想起來,就會直接崩潰的記憶。”

  

   幾乎沒有起伏的冷靜聲音,卻說出了讓人無比震驚的事實。

   蔓德拉倒吸了一口冷氣,隨後不由自主地轉頭看向腳邊的黑色“記憶”。

   漆黑的光球如同一只無害的小獸一般趴在她的腳邊,但是在此時的菲林少女看來,這個不起眼的黑球卻如同一張擇人而噬的巨口。

  

   給了蔓德拉幾個呼吸的時間來消化這個答案,黑發女人接著開口:

   “至於你詢問的,觸碰這份記憶的後果,我剛才也有說過——精神的崩潰,在這個空間里的具現化,就是組成‘你’的這個實體直接崩碎成無視碎塊。”

   “我在剛剛將你帶到這里的時候,你就已經是這種慘不忍睹的狀態了,所以我不得不將記憶區分開,才著手將你的意識拼湊完整。”

   “這份記憶里蘊含的東西——對你無比重要,重要到即使獻出你的生命也不為過;也正因為如此,只要讓你稍微回憶起記憶中的蛛絲馬跡,你就會反射性地抽絲剝繭,找到完整的記憶。”

   “這樣做的後果,就是再一次碎的遍地都是。”

  

   黑發女人已經努力用輕松詼諧的語調來闡述這個事實,但是卻依然在蔓德拉心里掀起了軒然大波。

   自己記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被抽離出來了。

   這一部分記憶同時也會痛苦到讓自己直接崩潰。

   自己的內心里缺失了至關重要的一部分,但是這一部分同時也是腐蝕心靈的毒藥。

   頭腦不由自主地一遍遍檢索著記憶的全貌,試圖抓住記憶長河中的些許違和感,進而推測出缺失記憶的一角。

   雖然知道這樣很危險,但是如果那真的對自己無比重要,那麼—————

  

   “蔓德拉,別去想。”

   黑發女人的聲音突然變大,讓菲林少女急速運轉的頭腦一滯。

   “最起碼,現在別去想,你絕對承受不住想起來的後果,相信我。”

  

   顫抖的琥珀色瞳孔與冷靜的黑色瞳孔相交。

   在漫長的呼吸中,混亂的前者逐漸被後者感染,瞳孔的震動漸漸平息。

   蔓德拉用雙手抓住自己的頭發,強迫自己停下無意識的回憶。

  

   伴隨著一陣清脆的腳步,一股令人心安的香氣逼近。

   黑發女人已經走到面前,雙手抓住菲林少女微微抖動的手腕。

   “我會讓你回憶起來的,你也必須回憶起來,因為這是我把你帶來這里的最大原因。”

   “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你也必須做到。”

   “但在這之前,你必須做好准備,做好面對那份痛苦記憶的准備。”

  

   “我們的時間不多,你必須馬上冷靜下來。”

  

   感受著手腕被抓緊的重量,蔓德拉努力從內心缺失的恐懼感中振作起來。

   只有自己能做到,也必須做到的事情,而且肯定是對自己來說無比重要的事情。

   在這里放棄思考,或者自暴自棄地撿起記憶都很容易,但是一定會帶來讓人悲傷的後果。

   雖然現如今無法回憶起來的“某物”正在不斷刺痛自己的內心,但是自己並不想因為軟弱帶來的結果而後悔。

  

   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隨後默數著自己的心跳,伴隨著心髒跳動的節奏慢慢呼出。

   劇烈跳動的心髒隨著這個過程漸漸平復,激蕩的思緒也緩緩冷卻下來。

   這種快速鎮靜的方法不管在什麼時候都很有效果,真該好好感謝當初教會自己這個方法的——————

   感謝……誰來著?

   不對,不能接著思考,必須到此為止,還不到時候。

  

   菲林少女將抓緊頭發的手指松開,聲音終於恢復了一貫的沉著:

   “我已經沒關系了,現在告訴我,我該做些什麼?”

   看著眼前迅速壓下情緒的蔓德拉,黑發女人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

   這種強大的情緒控制能力,多半也是跟你學來的吧。

   她放開蔓德拉的手腕,隨後伸出手掌,伴隨著一陣波動,一個灰白色的光團出現在她的掌心。

   “先說結論,我必須讓你的意識產生共鳴,這樣才能獲得完成最終目標的基礎。”

   “而產生共鳴的對象與你的那部分不安定的記憶有關,所以直接進行共鳴會讓你‘不小心’回憶起來,進而崩潰。”

   “所以我們當下要做的,是讓你‘間接’地與那個對象產生共鳴,你不能知道ta是誰,不能知道自己和ta之間的關系,但是你們的精神必須形成同調。”

  

   聽著黑發女人的解釋,蔓德拉感覺一陣頭暈。

   精神產生共鳴還可以理解,但是連共鳴對象都不知道,甚至從自身角度出發都不允許知道對方的信息,這完全就是對著空氣共鳴,完全想象不到實現的方法。

  

   仿佛感覺到了菲林少女的困惑,黑發女人將手中的灰色光團展示在蔓德拉眼前:

   “想要實現這個看似不可能的事情,眼下只有一種笨辦法,但是成功率確實不低。”

   “這個灰色光團,就是你要共鳴的對象的記憶。”

   “辦法就是,你去吸收這種記憶,並且不能是簡單的吸收,而是要將自己徹底代入這些記憶里。”

   “這就意味著你會用第一視角體驗這些記憶,它們會被當作‘自己的事情’留在你的腦海里,當這些記憶積累到一定數量之後,你的精神會因為它們變得與共鳴對象越來越相似,而這種相似就是產生共鳴的途徑。”

  

   蔓德拉看著女人手心里那團緩緩浮動的灰色光球;這是一份屬於別人的記憶,自己需要與那個人產生共鳴,那麼吸納這些記憶,把它們當作自己的記憶,就能某種意義上讓“自己”與“那個人”之間的界限模糊,進而產生精神共鳴。

  

   “這些記憶我做過處理,只要你完全帶入記憶,在回憶過程中是無法察覺到記憶主人的身份,所以沒有引發連鎖反應的風險。”

   黑發女人將手掌重新放低,猶豫了一下之後,抿了抿嘴唇,仍然開了口:

   “………但是這種行為……會有著別的危險,我覺得我還是要提前告訴你。”

   “完全代入他人的記憶,會讓彼此的精神界限模糊,但是從另一種層面說,這樣也會導致你原本的存在變得曖昧。”

   “這些記憶吸收到達一定閾值之後,你甚至會變得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誰,你的精神會被逐漸被另一個人的記憶侵蝕,變成一種異常的聚合體,如果到達這一步,就連我也沒有信心讓你復原。”

  

   “所以,如果你能在被完全侵蝕之前共鳴成功,那我們的計劃就還能繼續推動。”

   “但是要是反過來的話,不僅原本的目標無法實現,你的精神也會………”

  

   “————沒問題,如果這是唯一的辦法,我接受。”

   黑發女人苦澀的低語被堅定的聲音打斷,她有些錯愕地抬頭看向面前的菲林少女,自己長久的閱歷可以讓她看出後者的眼神里沒有強裝出來的硬氣,而是完全發自內心的勇敢。

  

   女人到現在才發覺自己似乎一直小看了這只黑色的小貓,她看似柔弱的外表下有著自己無法想象的強韌內心。

  

   “………你一點也沒有猶豫呢……”

  

   “因為你說過,那是對我而言十分重要的‘事物’,即使獻出生命也在所不辭,不是嗎?”

   “既然如此,換作沒有失去記憶的我,一定也會毫不猶豫地接受這個風險。”

   “我不喜歡讓任何人對我失望,尤其不喜歡讓我自己對自己失望。”

   “所以就算是現在,失去重要記憶的我,也會做出不讓自己後悔的選擇。”

  

  

   感受著眼前少女純粹炙熱的真心,黑發女人瞪大眼睛,嘴唇微張,顫抖幾次之後,變作一絲微笑。

   她突然有種沒來由的信心,眼前的菲林少女一定能達到那個目標,甚至能夠做到自己都沒能做到的“那件事”。

   既然如此,自己能夠為他和她做的,就只有————

  

  

   黑發女人松開手掌,灰色的光團搖搖晃晃的飛到半空中,懸停在蔓德拉觸手可及的地方。

   “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那也不用我多說什麼了,直接開始吧。”

   “這是第一段記憶,萬事開頭難,你需要在接觸這段記憶的時候用最快的速度‘代入角色’,將自己的精神維持在平衡點上。”

   “在你成功之後,我會在你完全接納的時候投放下一段記憶,直到你成功產生共鳴,或者………精神被侵蝕為止。”

  

   蔓德拉點了點頭,再次用那種熟悉的方法平復情緒,將自己的精神調整到最佳狀態。

   她伸出手指,一點點靠近那團灰白色的記憶。

   即將吸收新記憶的預感讓菲林少女的腦海不自覺地沸騰起來,但是隨著手指的愈發靠近,蔓德拉卻沒來由地從那團灰色的記憶光團上感覺到了一絲熟悉。

   這種熟悉,仿佛一件溫暖的外套一般,逐漸包覆住少女的身體,讓她產生了一種想要哭出來的安心感。

   啊啊,沒錯的,這一定是,對我來說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

  

   “加油啊,蔓德拉。”

   在指尖接觸灰色光團的那一刻,聽見了一道男女重疊的聲音。

   女聲,是站在自己對面的黑發女人,她略顯緊張的注視著自己,見證著所有可能的後果。

   男聲,自己並不記得;但是,光是聽見這道低沉的嗓音,自己的心里就涌現出了小小的勇氣。

  

   灰白的光芒大作,潮水般的記憶涌入腦海。

   蔓德拉在光芒散去後勉強睜開眼,逐漸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一間十分先進精良的實驗室,比自己在羅德島上看見的任何一間都要設備齊全。

   自己從桌子上如山如海的文件中抽出腦袋,按了按脹痛的太陽穴。

   (這里是哪?)

   看向手邊的咖啡杯,藍色的帶有小狗花紋的杯子里空空如也。

   聽見自己無奈地嘆了口氣,隨後忍著久坐帶來的腰酸背痛拿起杯子,准備為自己泡一杯新的咖啡,好應付接下來繁重的工作。

   走到咖啡機前面,嫻熟地拿起咖啡豆倒入機器上面的開口,然後在咖啡機運轉的嗡嗡聲中等待著新鮮咖啡的出爐。

   (沒見過的咖啡機,比羅德島上的高級不少啊……奇怪,為什麼我會對羅德島的咖啡機這麼熟悉?我……有喝咖啡的習慣嗎………)

  

   “哎哎,先別急!把我的量也加進去!”

  

   聽見聲音轉過頭,看見普瑞塞斯揉著腦袋從開啟的自動門後走了進來,她左手拿著一個文件袋,右手握著一個粉色的帶著小貓花紋的咖啡杯。

   (普瑞塞斯……是那個黑發女人,記憶的主人知道她的名字,所以我也自然而然地知道了啊……)

  

   無比熟悉的黑發女性對自己露出狡黠的一笑,將杯子大大咧咧地遞了過來,自己聳了聳肩,好像說了些什麼,一手接過了咖啡杯,另一只手又從咖啡罐里舀了一勺咖啡豆,放入了機器里。

   接下來等待咖啡完成的時間里,普瑞塞斯和自己開始了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內容或者是今天的天氣,或者是一些聽著就讓人頭暈的實驗數據。

   (“我”的聲音被隱藏掉了,從剛才開始也只是知道自己的動作但是看不清自己的肢體……這就是普瑞塞斯所謂的“處理”嗎?)

  

   伴隨著機器“叮”的一聲,冒著熱氣的咖啡出爐了,將咖啡杯還給普瑞塞斯,後者將文件袋放在了自己桌上那疊文件的最上方之後,揮揮手走出了這間房間。

  

   記憶進行到這里,整個空間仿佛被定格下來一樣,維持在了普瑞塞斯走出房間的那一瞬間。

   蔓德拉這才想起來自己該做的事情,於是努力將自己的精神與記憶的主人貼合,讓自己的視角完全脫離“旁觀者”,一點點融入到“當事人”。

   記憶的空間因為她的行為產生了一陣陣波動,這是不屬於自己的記憶被強行吸納產生的副作用,蔓德拉努力將自己的精神固定在記憶的主人上,以此作為“錨點”,在這陣波動中保持著精神的穩定。

   直到漫長的波動過去之後,菲林少女意識到自己成功了;自己看見的一切徹底褪去了那些不起眼的違和感,徹底被接納成了“屬於自己的記憶”。

  

   還沒來得及喘口氣,灰白色的光芒再次襲來,蔓德拉只得艱難地把握住這種精神的平衡,等待著下一段記憶的到來。

  

   ……………………

   ……………………

   ……………………

   ……………………

  

   看著眼前雙眼緊閉一動不動的蔓德拉,普瑞塞斯抓著灰色記憶光團的手有些猶豫。

   這已經是吸納的第十五個記憶了,但是到現在為止依然沒有產生共鳴的征兆,但是值得慶幸的是也沒有精神被侵蝕的表現。

   黑發女人有些糾結要不要繼續下去,吸收了如此多的記憶還沒有一點征兆是她始料未及的,一般來說在吸收五份記憶的時候就應該有共鳴的趨勢產生,再往後精神的侵蝕就會慢慢顯露。

   而根據她曾經的研究,沒有人能在吸收了10份以上不屬於自己的記憶之後,還能維持精神的純淨與穩定。

  

   眼前的蔓德拉,吸收了超出閾值的記憶,但是既沒有被侵蝕,卻也沒有產生共鳴。

   這是很奇怪的現象,對於研究者來說足以稱為異常。

   所以黑發女人有些猶豫,這超出了她的認知,這名小小的菲林少女再一次突破了她的預料。

  

   普瑞塞斯咬了咬牙,想起了那雙琥珀色瞳孔中蘊含的堅定意志。

   不讓自己後悔的選擇,蔓德拉的話語在她耳邊回響。

   黑發女人吐出一口氣,不再猶豫,控制著第十六個灰色光團靠近菲林少女的前額。

  

   ……………………………

   ……………………………

   ……………………………

   ……………………………

  

   (看見了很多)

   不詳的紅色塗滿了天空,大地在能量輻射的作用下龜裂,爆炸的火花如流星一般劃過視线的最遠處。

  

   (看見了很多)

   普瑞塞斯對著呆滯的自己低聲說了些什麼,隨後伴隨著一陣點擊般的抽痛,意識陷入黑暗。

  

   (看見了很多)

   掙扎著從破碎的醫療裝置中起身;推開遮擋視线的機械碎塊,映入眼簾的是荒蕪的大地和渾濁的星空。

  

   (看見了很多)

   丑陋畸形的黑色結晶刺破了本該整潔干淨的地面,對著天空張牙舞爪地宣告著它的殘忍;而自己能夠微微感受到,心髒上附著的那塊白色石頭,正在輕輕感受面前的怪物散發出的波長。

  

   ………………………

   ………………………

   ………………………

  

   能夠感覺到自己的精神與某個人產生了些許的聯系,以腦海中新增的記憶為橋梁,以自己的內心為錨點,蔓德拉一點一點地將手伸向記憶另一端的某人。

   隨著看見的記憶越來越多,菲林少女感覺到自己的精神界限也開始模糊,在如此多外來記憶的影響下,清晰地把握自我已經漸漸費勁起來。

   但是少女明白一定是自己更快一步,自己的手指馬上就能觸碰到對方,精神的共鳴也將在此基礎上成功建立。

  

   “蔓德拉,還不夠。”

   就在蔓德拉即將成功將精神與記憶的主人完美接通的前一秒,一道聲音突兀地在她的耳邊響起,讓她保持前伸趨勢的手指一停。

  

   奇怪,好熟悉的聲音,但是菲林少女又明確知道這道聲音不屬於她認識的任何一個人。

   這是女人的聲音,音色褪去了少女的稚嫩,有著成熟的魅力。

   菲林種族敏感的耳朵也賦予了他們對聲音極高的辨識能力,蔓德拉有信心將甚至只聽過一遍的聲音在腦海中與相應的人完美對應上。

   拉芙希妮,簡妮,風笛,號角;與自己關系密切的人里一個都對不上。

   阿米婭,煌,萊娜,泥岩,華法林……;跟自己相熟的人里也找不到對應的聲音。

   只有過數面之緣的凱爾希醫生,剛剛才分別的普瑞塞斯;那些與自己相識不深的人里也沒有正確答案。

  

   明明熟悉到深入骨髓,但是卻沒法從腦海中找到答案。

  

   但是這短短一句話卻讓蔓德拉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還不夠。

   就這樣建立精神共鳴確實只剩下一步之遙,但是這樣是不行的,這樣還不夠。

  

   菲林少女將即將成功建立的聯系散開,記憶組成的橋梁隨風而逝,只剩下自我的錨點獨自閃耀。

   蔓德拉決定相信自己的直覺,她有一種無法言說的自信:這句不知是誰送到她耳邊的話一定不會無的放矢。

   少女集中精力維持著精神界限的清晰,做好了迎接下一段記憶的准備。

   既然還不夠,那就看到足夠為止。

  

   …………………………

   …………………………

   …………………………

  

   (看見了很多)

   漫無邊際的道路,擦肩而過的人群;志同道合的友人逐漸衰老逝去,腳下的大地不斷改變著它的面貌,只有渾濁的星空一成不變,閃爍著不詳的光芒。

  

   (看見了很多)

   曾與年輕的天師站在玉門關的城頭。

   曾與耀眼的天馬在麥田的波浪中行走。

   曾與幼小的雙子佇立在昏暗高塔的陰影里。

   曾與慈祥的天使坐在教堂里聆聽聖詩。

   曾與棕發的小兔子躺在荒野的星空下入眠。

   曾與同樣長生的綠色菲林在火海中背道而馳。

   曾與白色的薩卡茲女性在廢墟中漫步。

  

   (看見了很多)

   海浪的聲音。

   寂靜的森林。

   爆炸。

   火。

   刀刃的反光。

   昏暗的指揮室。

   帶血的微笑。

  

   (看見了很多)

   刺目的亮光。

   醫療器械的聲音。

   阿米婭焦急的面孔。

   天災。

   從天而降的隕石。

   猩紅的火。

   男人偉岸又悲傷的背影。

  

   (看見了很多)

   龍門的勾心斗角。

   被刀刃刺穿的兜帽少女。

   掉在地上的破損弩箭。

   死在懷中的白色兔子。

   終於停下漫長行軍的溫迪戈。

   於石棺中綻放的淒美羽獸。

   纏繞著漆黑意志的年輕的龍。

  

   (看見了很多)

   倫蒂尼姆高聳的城牆。

   轟鳴的炮火。

   從鮮血中凝集的惡魔。

   遍體鱗傷的黑色菲林少女。

   新任維多利亞女王的演講。

   大公爵聯合的進軍。

   用猩紅的火焰將腥臭的鮮血蒸干。

   虛假與真實王冠的對峙。

   死在孤單王座上的,薩卡茲短暫的王。

  

   (看見了很多看見了很多看見了很多看見了很多看見了很多)

  

  

   少女看見了很多。

  

  

   漫長到無法計數的時光,漫長到無法度量的道路。

   在幾乎完整經歷過記憶主人一生的當下,她早已知曉與自己遙遙對應的人是誰。

   在這場跨越了無數時光的旅途中,她和他一步一步地,從開始走到最後。

  

   共鳴?精神界限?都已經不重要了。

   兩個靈魂在這場盛大的巡禮中,早已深深在彼此深處留下了自己的印記。

   完全的互相交融,卻又隨時可以輕易劃分彼此的界限。

  

   黑色的菲林少女站在道路中央,回首看向自己來時的方向。

   在自己一步步走過的路上,無數身影默默看向自己。

   有僅有一面之緣的,有陪伴過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有漫長時間里分分合合的。

   有自己親手送走的,有自己沒來得及見最後一面的。

   有還在各自的道路上前進,從而與自己分道揚鑣的。

   他們對自己點點頭,然後轉身離去。

  

   蔓德拉注視著一個個熟悉的身影消失在空氣中。

   她轉過頭,看向自己即將前進的方向。

   最愛的他雙手插在外套的口袋里,笑著望向自己。

   這條路,他們一起走到現在,他們也將一起走下去。

  

   菲林少女伸了個懶腰,向著男人大步走去。

   她走得很歡快,笑得很幸福。

   突然,蔓德拉的腳步一滯。

   她感覺本來空空如也的右手手心里,多了一塊小小的硬物。

  

   菲林少女攤開手掌。

   掌心里躺著一塊純白色的,十分美麗的晶體。

   一塊白色的源石。

   它散發著溫柔的波動,仿佛在對著少女微笑。

  

   ————————

  

   ————————

  

   普瑞塞斯渾身冒汗,雖然意識體不應該有這種反應,但是她的內心卻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已經不想去數這是第幾個記憶了;他漫長的一生中誕生的記憶簡直無法計量,而眼前雙眼緊閉的少女卻將這幾乎無限的記憶全部吸收。

   然而直到現在,卻依然沒有共鳴的征兆,也沒有精神侵蝕發生。

  

   黑發女人有些恍惚,她不止一次懷疑自己是不是拿錯了記憶,將空白的灰色光團塞進了蔓德拉的腦袋里,所以才出現了這麼荒唐的一幕。

  

   普瑞塞斯心中的驚異已經慢慢變成了恐懼。

   越往後面的記憶越難以進行處理,而菲林少女吸收記憶的速度卻越來越快,到後來黑發女人不得不只做最表面的處理,就將記憶送入蔓德拉的腦海。

   但是這些充滿破綻的記憶卻沒有引發菲林少女的精神崩潰——她難道沒有從這些記憶里,找到自己遺忘的蛛絲馬跡?還是說…………

  

   普瑞塞斯拿起新的一顆灰白色的光團,這里面記載的記憶已經是蔓德拉來到羅德島之後的時間了,這里面存在的破綻可以說是致命的,看見了這些記憶,蔓德拉一定會想起來自己忘卻的,關於博士的一切。

   然後她就會順藤摸瓜地想起後續的全部,想起博士的“死”。

   她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接受不了被她視作全世界的男人在她眼前停止呼吸,所以她崩潰過一次,如果不是自己出手將她的精神拉入意識空間苟延殘喘,名為蔓德拉的少女在蘇醒之後就會瘋掉。

   她會喪失一切常識,喪失語言能力,喪失腦袋里豐富的戰斗經驗和法術天賦,變成一個空蕩蕩的人偶,變成一個行走的屍體。

  

   普瑞塞斯的手指劇烈地顫抖,她感覺自己的下一個行動將會再一次殺死眼前少女的精神。

   但是沒有時間了,這次嘗試花費的時間遠超想象,如果宣告失敗的話,挽回他唯一的希望都將泯滅。

   黑發女人的臉龐微微扭曲,但是她依然無法狠心將手指上的光團推進一分一毫。

  

   就在她打算放棄送入這段危險的記憶,嘗試用自己剩余的全部精神碎片拼上一把,看看能不能強行撕開困住他的“牢籠”的時候,菲林少女睜開了眼睛。

  

   “………!”看見那雙琥珀色瞳孔聚焦的瞬間,普瑞塞斯反射性地就要抓住少女的肩膀,詢問記憶吸收的結果——成功還是失敗了?為什麼吸收這麼多記憶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但是當她看清那雙眼睛里的深邃和厚重之後,到嘴邊的話語又被她硬生生咽下。

  

   黑發女人小心翼翼地一點點退後,破天荒地感覺到一絲局促。

  

   蔓德拉沒有理會普瑞塞斯的反應,她只是很隨意地伸出手掌。

   一顆白色的源石就這麼從她手掌心的虛空中突兀地生成,在空中搖晃幾下,最後落在少女柔軟的掌心里。

  

   “去吧,找到他。”

   菲林少女輕啟嘴唇,白色的源石如同聽話的寵物一般從她的手中飛出,在這片空間中不停打著轉,像是在找尋著某人的蹤跡。

  

   “你……你想起來了?”黑發女人有些愕然,眼前的蔓德拉給她帶來的感覺,與吸收記憶之前的她簡直判若兩人。

   現在的蔓德拉,身上仿佛纏繞了數萬年歷史的厚重,她那雙平時機靈可愛的眸子現在只剩下無垠的深邃,無表情的臉龐甚至帶上了一絲神性般的肅然。

   最關鍵的是,現在的她似乎已經知道記憶的主體是誰,而她的精神卻依然堅固如鐵壁一般,絲毫看不出崩潰破碎的傾向。

  

   “嗯”,蔓德拉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點頭,證實了普瑞塞斯的猜想。

  

   菲林少女緩緩轉身,環視著這仿佛沒有邊界的白色空間。

   “和他走了這麼遠的路,這樣,總算是足夠了嗎?”

   像是對著不在此處的某人,少女低聲呢喃。

  

   在這聲仿佛嘆息的話語過去後,白色空間里恢復了寧靜。

   蔓德拉和普瑞塞斯,誰也沒打破這種安寧,只有白色源石在空氣中飛舞的聲音縈繞在耳邊。

   突然,仿佛有什麼東西跨越了空間的阻隔,在無形的牆壁上輕輕敲了一下。

   “果然還是………不想就這麼死掉嗎……”

   男人的低語細微的不可察覺,但是在這寧靜的空氣里卻被聽的格外清楚。

  

   白色源石發現了目標,迅速地撞擊在那片無形的牆壁上。

   透明的空氣發出劇烈的波動,間隔兩個意識空間的壁壘正在被一點一點撕破。

   震動感席卷了白色的空間,但是蔓德拉和普瑞塞斯仿佛不受影響一般,穩穩站在原地。

  

   “普瑞塞斯。”

   蔓德拉開口打破了震動中的寧靜,在意識空間即將解體的前夕,她看向這個熟悉的陌生人。

   普瑞塞斯沒有驚訝,吸收了博士記憶的蔓德拉肯定對她有了一定的了解,她靜靜等待著蔓德拉的下文。

   “我吸收了他幾乎所有的記憶,陪著他從頭到尾走完了漫長的旅程。”

   “我見證了,經歷了,品味了他的一切,我的精神也和他緊緊交織在一起。”

   “在旅途的終點,反源石認可了我,出現在我的手中。”

   “我想,這就是真正拯救他的機會。”

  

   兩人的視线一同看向那塊孜孜不倦地開鑿空間的白色結晶。

   那是維持博士生命活動的根本,也是將他生命一點點消耗的倒計時。

   憑借著這顆不起眼的小石頭,這個上個時代的遺民才能夠在這片受到汙染的大地上行走了幾萬年。

   然而即使是無限趨近於永恒的力量,在浩大的時間長河的衝刷下,也會逐漸變得黯淡無光;現如今男人體內的反源石即將達到活動的極限,再也無法為他抵消空氣中無時無刻存在的源石能量波動,所以他的時間已經所剩無幾。

   改寫這個未來的思路有兩條,一是解決汙染大地的源石,讓現如今的生存環境恢復到不依靠反源石也足夠的程度;第二則是能夠制造出新的反源石,或者讓現在的反源石重新恢復活性,這樣他的生命就能得到延續。

  

   只是,兩條道路都過於困難:源石的汙染幾乎是伴隨著這片大地一齊誕生的,就連上個時代的人類都滅亡於這種恐怖的能源,想在新的時代依靠並不成熟的科技解決源石需要的時間和資源都無法計數。

   當年的第一顆反源石也基本上是意外的產物,再加上整個時代的覆滅造成的設備和資料損毀,已經不可能依靠舊時代的理論重現反源石。而在如此漫長的時光里,男人也做了無數的嘗試,但是就算有著志同道合的同伴,這片大地的紛爭,潛藏在海洋和星空上的危險,以及落後於舊時代的科技都讓重現反源石的計劃遙遙無期。

   但是現在,受到反源石認可的蔓德拉,再加上她擁有著的,可以自由調節土石結構的源石技藝,已經具有了扭轉殘酷未來的契機。

  

   在夢中經歷了長達數萬年旅程的少女,終於將拯救所愛之人的希望,牢牢抓在手中。

  

   “咔”

   不屈不撓的白色源石終於將分割空間的壁壘撕開了一個細微的缺口,它將自己尖銳的棱角用力抵住那個缺口,然後一點一點地往下移動,硬生生在無形的壁壘上割開一线縫隙。

  

   感受著從那道細小如發絲的縫隙那頭傳來的無比熟悉的氣息,白色空間中的兩個人都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氣。

   普瑞塞斯一直繃緊的身體此時也悄然放松;她本來的計劃是讓蔓德拉與博士產生精神共鳴,進而鎖定博士的瀕死意識所在空間的大致方位,最後押上自己所剩不多的意識碎片,打穿兩個空間之間的壁壘,將博士的意識拉回來。

   她這個嚴格來說已經“死去”的意識無法進入到博士的意識空間中,自己通過將意識的碎片附著在反源石上,達成了某種意義上的“偷生”,從而也因為這種作弊般的行為無法再干涉瀕死者的意識。

   現如今,蔓德拉做到的超乎她的想象,不僅找到了博士的所在,阻止了他這一次的死亡,甚至還隱約觸碰到了最重要的一把鑰匙。

  

   “蔓德拉,恭喜你做到了連我也沒能做到的事情。”

   “你成功的救回了他,而且也有機會永遠的救回他。”

   “本來為了保護你的精神不留下後遺症,所以打算在這里的事情結束之後就清除掉你在這片白色空間中經歷的一切,不過看來現在已經沒必要了。”

   就像做了個白色的夢一樣,黑發女人有些揶揄地說。

  

   “不,這里的記憶不能讓外面的我繼承。”蔓德拉的下一句話讓普瑞塞斯的眉毛微微翹起。

   “如此龐大的記憶在一瞬間涌入我的腦海,先不談我的大腦能不能撐住這種負荷,光是消除這種記憶帶來的殘余影響,可能就要花掉我5,6年的時間。”

   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可以浪費,菲林少女面無表情地表達著自己的觀點。

  

   “普瑞塞斯,我要你將‘現在的我’留在這里,等到我們再次見面的那一天,等到我徹底做好准備的那一天,再將這一切還給我。”

   “在此之前,只需要在我的潛意識里留下兩樣東西就足夠了,分別是————————”

  

   ………………………………

   ………………………………

   ………………………………

  

   黑發女人的身影緩緩消散,接受蔓德拉提議的她將會去完成對菲林少女意識的調整,然後再次進入類似休眠的等待,等待著下一次的見面。

  

   蔓德拉轉頭看向那一條開在虛空中的裂縫,抿了抿嘴唇,伸出手掌按在上面。

   從裂縫那頭隱約泄露出來的,另一個空間的氣息,讓少女的手掌有些顫抖。

   白色結晶乖巧地落在少女的肩膀上,不再亂動。

   回想著記憶中,那個無比鮮明的面孔,少女的手掌輕輕用力。

  

   仿佛推開一扇陳舊的門一樣,兩個空間就這麼連接在一起。

  

   在純黑色的,一望無際的空間里,在被自己身後白光照亮的一小塊角落上。

   黑發的男人坐在地上,仰起臉,帶著難以置信到幾乎呆滯的表情看著自己。

   面前這張平平無奇的臉嚴絲合縫地填滿了少女心中空缺的所有部分。

   一直難以言說的感覺涌上心頭,蔓德拉一瞬間似乎有無數的話語都要脫口而出。

  

   但是,在簡短的沉默過後,少女只是彎起雙眼,翹起嘴角。

   “博士,我來接你了。”

   少女對著男人伸出手。

   白色的光從她的背後涌入這片漆黑的空間,將兩人完全包裹。

  

   ————————

  

   ————————

  

   忍受著頭腦的眩暈感,強行睜開沉重的眼皮。

   映入眼簾的是熟悉的天花板,羅德島醫務室的天花板。

   渾身都好痛,深入骨頭里的虛弱感讓動一動手指都成困難。

  

   臉頰兩側有濕漉漉的感覺,腦袋下面墊著的枕頭上也隱約感覺到液體沾濕的痕跡。

   移動視线,看見了懸在腦袋上的幾個吊瓶,另一端估計順著數根管道插進了自己全身各處。

   視线的另一側,是記錄著生命體征的機器,機器每隔幾秒就發出細微的響聲,顯示屏上穩定跳動的曲线標志著自己心跳的正常。

  

   腦袋完全沒能跟上狀況,記憶仿佛缺失了一塊似的。

   上一刻,自己應該還在那片荒野的中心,萬念俱灰,孤立無援。

   明明應該是完全絕望的處境,然而現在自己卻安穩地躺在病床上。

   腦子里冥冥中似乎要想起來什麼,但是又虛無縹緲抓不著。

   就像是從一場很長的夢醒來之後,夢里發生的一切都如同被海水衝刷過的沙灘,只留下微不可察的痕跡。

  

   想要催動宕機的大腦,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就在打算按下呼叫鈴的前一秒,聽見了緊挨著自己的病床上,發出了細微的響動。

   一點點地控制著腦袋,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然後,看見了一雙跟自己一樣,被淚水打濕的眼睛。

  

   幾乎是同時蘇醒的兩人,就這麼一語不發地看著對方。

   午後的陽光溫暖了微風,從敞開的窗口涌入,就連此刻的沉默都顯得尤其溫柔。

    

   [newpage]

  

   3.印上熾烈之唇

  

   距離米諾斯荒野上那場戰斗已經過去一個月了。

   直到今天,接受完檢查的博士才被允許下床,重新回到自己闊別已久的辦公桌。

   看著桌子上就算被阿米婭分擔了一半,但還是積攢下來的小山般的文件堆,頭發重新變黑的男人倒吸了一口冷氣,嘴角微微抽搐。

  

   這段時間在病床上躺著,除了每天要大大小小進行一系列檢查,跟臉色黑的跟鍋底似的凱爾希面對面煎熬一兩個小時之外,男人通過來探病的阿米婭和其他干員那里,也聽聞了許多關於這次事件的後續,並從多個人口中逐漸勾勒出了事情的全貌。

  

   米諾斯荒野的戰斗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但是那座本來用於執行任務的墓地卻留下了明顯的闖入者的記號;沒有提供准確的任務背景算作是任務提供者的失職,於是這次保全派駐任務的失敗,米諾斯官方非但沒有因此要去羅德島支付違約金,反而賠償了一筆不小的金額。

  

   對於深池殘黨的徹底消滅,維多利亞官方也對羅德島的間接協助發表了公開感謝,而借著這次事件,在維多利亞高層(指現任維多利亞女王)的協助下,蔓德拉和葦草的過往履歷也被在官方文件上抹消————意思就是,在明面上,她們不會因為原深池成員的身份而受到迫害和排擠,只要她們不主動暴露身份,不會有人知道她們的過去。

  

   ……………………

  

   從Misery和琴柳那里,也得知了自己昏迷之後發生了一切:在葦草最後送走了深池領袖的殘魂之後,Misery將重傷的風笛帶到她身邊,讓德拉科少女用源石技藝為瀕死的先鋒戰士做應急處理;因為風笛的傷勢過重,所以兩人都沒察覺到避難所里發生的異常和蔓德拉的哭聲。

  

   直到薩卡茲精英干員發覺博士沒有回應自己的情況匯報,才發動源石技藝返回了避難所查看情況————然後他就發現了倒在地上的博士和蔓德拉兩人;菲林少女已經昏迷過去,死死抓住博士的一只手,而博士臉上被鮮血弄得一塌糊塗,全身冰冷,已經失去了所有生命體征。

  

   素來冷靜的薩卡茲戰士仿佛丟了魂似的呆立當場,一貫頭腦清晰的他在這一刻竟然像個小孩一樣不知所措;就在Misery手忙腳亂地將博士翻過身來,准備至少進行一下急救措施的時候,無數腳步聲從避難所外面傳來————支援部隊在琴柳的帶領下,終於趕到了現場。

  

   凱爾希醫生第一個衝進避難所,看見失去氣息的博士之後,本就嚴肅的臉色瞬間覆上了寒霜;她張了張口,將滿嘴的斥責強行咽下,然後打開通訊對隨隊而來的精英醫療干員觸痕發布命令,讓她摒退周圍的其他小隊,只讓醫療小組拿三個擔架進來。

  

   隨後另一名精英干員鋒刃帶著行動小隊清掃著戰場,Misery也協助他警戒著四周,凱爾希醫生和觸痕跟著四個擔架一起走進了醫療用車的車廂,在那之後車廂的大門就一直緊閉,直到回到羅德島後才打開,將四個傷員轉移到各自的病房,凱爾希在簡短的猶豫過後,將博士和蔓德拉安排在了同一個病房。

  

   ……………………

  

   比自己先一步痊愈的風笛和號角也和只受了輕傷的葦草一起來看望過自己,不愧是比自己強壯不知道多少倍的種族,就算是那麼可怕的傷,在這一個月的修養過後也完全沒有留下後遺症。

  

   當然,其中肯定跟葦草的源石技藝脫不了干系:她的火焰可以最大程度激活傷者本身的潛力,在最短的時間修復致命的傷口,而這些提前征用的潛力則需要靠後續一段時間的臥床休息來彌補——就如同“預支報酬”一樣。

  

   拜這種強大的源石技藝和羅德島醫療組的連夜搶救所賜,號角殘廢的雙手和風笛幾乎斷掉的右腿都奇跡般的恢復如初,她們以後也能拿起武器,也能正常的奔跑;號角在博士到達之前就已經昏迷過去,對後面事情的了解只來自於風笛的口述,但是就算如此,這名年輕的白狼也對博士的勇敢表示了由衷的敬佩;風笛雖然被博士輕微地責怪了一下——因為她在最後一刻沒有遵守“將生命放在第一位”的命令——但是在這之後又被博士摸著頭表揚了之後,單純可愛的瓦伊凡姑娘就紅著臉低頭不說話了。

  

   葦草雖然沒有受傷,但是解開了纏繞她許久的心結,現在的她,徹底跟深池前干部和德拉科遺孤這兩個危險的身份說再見了,也理解了姐姐一直藏在面具之下的,從未改變過的,對她的愛;如今的德拉科少女,已經可以發自內心地,無憂無慮地露出笑容,獲得了走向光明未來資格的她,也開始向著自己的夢想一點點前進。

  

   ……………………

  

   這次自己魯莽的舉動把阿米婭和凱爾希氣的夠嗆;乖女兒阿米婭在對自己發了一通很大的脾氣之後,也就只是連著一個星期沒跟自己說話,再往後也就無奈地原諒了自己;凱爾希則是直到今天最後一次檢查結束,才對自己說了除開體檢命令之外的第一句話。

  

   不管是面對著阿米婭幽怨的眼神,還是凱爾希仿佛能把人生吞活剝的目光,心虛的自己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平時能言善辯的自己此刻明智地選擇了裝啞巴,因為不管說什麼都只會讓她們的傷心和怒火更甚一籌。

  

   從阿米婭那里只知道這段時間凱爾希幾乎沒離開研究室,也幾乎沒睡過一個完整的覺;而直到今天臨走時,凱爾希才對自己說明了那天她把自己送進醫療用車之後發生的一切:

  

   起初自己缺失喪失了生命體征,沒有心跳,沒有呼吸,全身冰冷;負責治療的凱爾希和觸痕的臉色都越來越難看,無論使用什麼急救手段都沒辦法讓現狀得以改善;人死不能復生,這句話是醫者的常識,也是教導醫者不能鑽牛角尖的箴言,但是那個時刻兩人誰也不敢說出這句話,只是重復著明知徒勞無用的急救措施。

  

   但是,就在凱爾希的精神瀕臨崩潰的時候,一股無形的波動突然以自己的身體為中心,擴散到了整個車廂;兩人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就發現自己突然出現了微弱的心跳,兩名熟練的醫生沒有放過這個突如其來的轉機,顧不上研究剛才的波動,兩人熟練地拿起各種藥劑和儀器,小心翼翼地維持住這重新燃起的脆弱的生命之火。

  

   在好不容易讓自己脫離危險之後,凱爾希擬定了後續的治療安排,就一頭扎進了實驗室——按照她和自己一直以來的研究成果,當時已經死去的自己是沒有被救回來的可能:自己的死亡只有可能發生在一種情況下,那就是反源石的活性耗盡,再也無法維持生命的存續,而自己的“死而復生”讓凱爾希感覺抓住了某個機會,某個可以進一步研究反源石的機會。

  

   就結果而言,失敗了。這一個月以來菲林醫生不斷的研究,也沒能找到突破口;從自己心髒上反源石的波動可以測出自己剩余的壽命,基本上是符合自己使用源石技藝的次數的,但是自己那天感覺到的瀕死體驗無法作假——當時的自己確實因為生命力的耗盡而死去,但是為什麼現在還能好端端站在這里,自己不知道,凱爾希也沒能研究清楚。

  

   ………………………

  

   至於蔓德拉,她和自己幾乎同時蘇醒,並且痊愈的比自己更快;但是一直到自己離開病房的這一天為止,黑色的菲林少女都幾乎每時每刻陪在自己身邊:有訪客來的時候,她就坐在自己床邊看著自己和客人交談,非常安靜;兩人獨處的時候,她會依偎在自己身上不肯離開,就那麼抱著自己的胳膊哼哼唧唧蹭來蹭去,鬧累了就淺淺睡去。

  

   這種樣子其實比剛蘇醒那幾天要好多了:當兩人剛從持續一個星期的昏迷中蘇醒的時候,菲林少女幾乎是有些病態地粘人——無時無刻要保證自己在她的視线范圍內,仿佛怕一轉眼自己就消失不見了似的,而且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向自己搭話,必須要獲得自己的回應才罷休。

  

   有一次自己不經意間睡著了,結果少女的搭話沒有獲得回應,當時蔓德拉直接扯掉了她身上連接的輸液管和探測器,撲到自己床上大聲哭喊,當時聽到警報聲趕來的華法林嚇了一大跳,本打算狠狠訓斥少女一頓,但是看見哭得瑟瑟發抖的小貓,又只得無奈作罷。

  

   在那之後,自己花了不少時間才讓少女的情緒安定下來,也借著這個機會詢問了她舉止異常的原因。

  

   在自己不厭其煩的詢問下,蔓德拉終究是透了底——那天在荒野上,菲林少女親眼目睹了自己的死亡,一點點看著七竅流血的自己慢慢失去溫度,在那時承受不住瞳孔的蔓德拉直接一頭昏了過去,再次睜眼的時候就是躺在病床上,跟自己同時蘇醒。

  

   蔓德拉很害怕,她害怕現在經歷的一切只是個夢,所以時時刻刻盯著自己,還不停找自己說話,渴求著自己的反饋;她怕這個美好的夢如果醒了,就要重新面對那地獄般的現實,那血淋淋的未來光是想象就幾乎讓菲林少女瘋掉。

  

   花了很大力氣才讓蔓德拉相信現在的一切不是夢,而是奇跡般的現實;自己當時也明確感覺到心髒上那顆反源石已經到達極限,自己的生命力隨著鮮血從自己身體里流失得一點不剩,耳邊的心跳逐漸靜止,渾身的溫度也消失殆盡;然而再次睜眼,自己的心髒卻依然安穩地跳動著,雖然剩下的壽命因為這次的揮霍也不容樂觀,但是本來十死無生的自己卻從鬼門關回來了。

  

   說實話,自己對這個現狀真的一頭霧水,也曾經懷疑過自己是不是在夢里或者死前的回光返照,但是理性思維馬上排除了這種荒謬的想法;對於自己為什麼能奇跡般死而復生,也詢問過一直與自己呆在一起的蔓德拉,但是後者同樣也對這個情況感到費解,兩人的共識就是昏迷之後再次醒來,所有事情就已經塵埃落定了。

  

   ——————————

  

   ——————————

  

   腦袋里仿佛有什麼東西被蒙上了一層黑布,能夠大概摸清輪廓,但是始終看不清全貌;既然完全無從下手,博士也就干脆不去白費精力。

  

   男人坐會熟悉的座椅上,視线不經意間掠過自己的書架——書架上有幾個明顯的空位,有幾本書被借走了。

  

   消失的幾本書是關於源石理論的入門教材,借走它們的人是蔓德拉。

  

   自從菲林少女終於從那種偏激的患得患失中恢復正常之後,她除了依舊賴在自己身邊不肯離開之外,也開始詢問自己一些有關源石的知識。

  

   在此之前少女從未表現出對源石的興趣,如今對待它的態度卻來了個大轉彎:蔓德拉很認真很認真地聽著自己簡單的科普,將有關源石的一切入門知識都牢牢刻在腦子里,嚴肅的表情比以往任何一次給她上課時都要專注。

  

   將就著在病房里給少女上了幾節入門課程之後,她向自己討要一些入門教材,作為曾經攻克源石的那些人里的頂梁柱,自己手邊倒是真有不少適合她的教材,其中幾本還是自己寫的。

  

   本以為蔓德拉只是不知道哪里來的三分鍾熱度,拿到那些平常人看一眼就會頭暈眼花的艱深教材,沒過兩天就會放棄;誰想菲林少女是真的一頭撲在了書本上:在病房里度過二人世界的時候,稍微恢復的自己會處理一些不太繁重的工作,蔓德拉就縮在自己的床上,抱著相較於少女嬌小身軀而言十分厚重的教材死啃。

  

   不舍得在書上作標記,少女就將那些一時難以理解的理論抄錄下來,然後不厭其煩地詢問自己,在得到解答之後也是先將得到的答案抄寫在理論下方,如果在之後的學習中對這個理論有了另辟蹊徑的理解,蔓德拉就會給出自己總結的答案,並且將兩種答案對比著,努力從中再挖掘出什麼新東西。

  

   厚重的書本被少女來來回回翻動了不知多少次,用來抄錄的本子也抄滿了整整一本,直到這時,自己發現蔓德拉在這件事情上,比自己想象還要用心。

  

   問她為什麼突然對源石起了這麼濃厚的興趣,甚至願意鑽研這些晦澀的理論;少女也只是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博士,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我心里一直有個聲音叫我去這麼做。”

   “我感覺不這麼做的話,將來會發生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叫來華法林對菲林少女做了精神檢查,沒有發現什麼心理症狀,但是自己知道蔓德拉不會對自己撒謊,既然學習源石知識對她不會有什麼危害,反而有可能進一步拔高她的源石技藝上限,自己也就由著她了。

  

   在出院的前一天,少女終於啃完了那本入門教材,然後向自己一口氣借走了許多後續的資料。

   源石的研究也分很多個領域:能量波動學,感染學,源石技藝學,源石地理學,天災學,能源學……所有領域全能的現如今活著的只有自己一個人,而正常人想要系統地學習源石知識沒有幾十年是拿不下來的。

   但是蔓德拉追求的方向很明確——結構學,菲林少女在完成了基礎入門之後,就只借走了源石結構學相關的知識:關於源石的組成,構造,內部分子排列等等。

   明白自己就算追問也得不到少女明確的答案,所以也就順著她來,將所有的資料都拿給她,並告訴她有不懂的地方隨時來問;自己不止一次跟她強調過源石的危險,所以絲毫不擔心蔓德拉在學習過程中會有什麼意外發生,少女一向是很聽自己的話的。

  

   收起發散的思維,將視线從書架挪回桌面,看著那一沓沓需要自己仔細檢查並簽字的文件,男人有些牙酸,拿起手邊熱氣騰騰的咖啡杯喝了一口,就埋頭進入久違的工作中。

  

   —————————

  

   —————————

  

   危機過去,時間在平淡如水的日常中飛速流逝。

   每天的工作十分單調,但是在不停的重復中,又能通過不同的人而產生不同的火花。

   有時會看見紅松騎士團一起聚在訓練場上訓練。

   有時會看見阿米婭在音樂室里和迷迭香一起練習小提琴。

   有時會看見安潔莉娜背著大包信件在羅德島的艦橋之間穿梭。

   有時會看見逐漸恢復行走能力的夜鶯在閃靈的攙扶下在甲板上透風。

  

   有時會看見琴柳加入先鋒干員的訓練課程,努力提升自己,只為了下一次能夠幫上隊友們更多的忙。

  

   有時會看見葦草拿著新出爐的詩作和讀書會的同僚們分享,走出陰霾的德拉科少女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

  

   有時會看見風笛和號角一起打理土豆田,平常做什麼都游刃有余的前風暴突擊隊隊長在面對農活時也有些手足無措,還是靠著風笛手把手的教學才能慢慢跟上這個職業村姑的節奏。

  

   蔓德拉每天都會往自己的辦公室跑,每次都會帶來學習上的新問題,從問題越來越深刻可以看出少女的確在穩步吸納新的知識;自己感覺到自從那天蘇醒之後蔓德拉有些地方就悄悄發生了改變。

   當然,蔓德拉還是那個蔓德拉,高興了會吃吃地笑,鬧別扭了會把頭轉向一邊不理人,害羞了會把臉低下不讓人看見自己漲紅的臉。

   但是自己能感覺出,少女在慢慢成熟;她一點一點褪去自己的稚嫩青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容和深沉;她能靜下心來學習難懂的知識,在接人待物上也愈發游刃有余。

  

   少女終究是要長大的,時間也隨著她的腳步不斷向前。

  

   不知不覺又一個月過去。

   今天是蔓德拉的第二次生日了。

  

   ————————

  

   ————————

  

   跟第一次生日相比,這次的人更多,大家玩的也更盡興了。

   相較於上一次的來賓,這次不僅多了號角和風笛,觸痕和鋒刃被煌強拉來捧場,就連凱爾希都破天荒地露面了。

   一起切實經歷過生死淬煉的蔓德拉小隊如今已經不再有著什麼隔閡,幾名少女都互相將彼此視為重要的隊友;就算號角依然嘴硬說著不會原諒蔓德拉,但是大家其實都看得出來這名不擅長撒謊的魯珀少女,已經從心底認可蔓德拉了。

  

   命運反復無常,只有時間能給出答案,經歷了眾多事情之後,少女身邊的某些事情,確實發生了改變。

  

   ……………………………

   ……………………………

   ……………………………

   ……………………………

  

   熟悉的夜風,熟悉的月光,熟悉的星空,熟悉的人。

  

   在又一次生日晚宴落幕之後,大家散場的散場,善後的善後,都心照不宣地把時間和空間留給了男人和少女。

  

   博士和蔓德拉緊挨著靠在甲板的欄杆上,輕柔的晚風帶著些許濕氣從他們臉上拂過,月光被交錯的艦橋支柱切割成屑,細小地灑在腳下的地板上,

  

   無言的時間,卻誰也不覺得沉悶。

  

   博士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兩人也是在這樣美好的月夜里,在甲板上互相立下誓言。

  

   “博士,我有一句話要對你說,但是,現在還不到時候。”

   “但我保證,在我處理完自己的因緣,清算完自己的過去之後,我一定會對你說出這句話。”

   “博士,你願意等我嗎?”

  

   菲林少女如花般的笑容仿佛就在眼前,男人的心跳又不自覺地加快了起來。

   摸了摸藏在外套口袋里的小盒子,博士不自覺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知道今天晚上肯定有什麼要發生,所以在糾結這個禮物送出的時機。

  

   活了上萬年的男人肯定不會是一根什麼都不懂的木頭,愛情這種事情在他的旅途中也來來回回遇到過不少;或許遙遠的過去自己確實動過幾次真心,但是在體會過無數撕心裂肺的生離死別之後,情感這種東西早就被自己視為身外之物了。

  

   看不到盡頭的生命讓自己作為正常人的情感逐漸淡薄,就算自己拼盡全力守住心中的底线,通過不斷與周圍的人增進信賴關系以把持住最基本的情感界限,但是唯獨愛情,自己實在是無法提起心力去再經歷一次了。

  

   所以就算感受到了那些對自己抱有別樣感情的目光,無論是因為反源石對源石的作用力而產生的錯覺感情,還是發自內心的真心實意,自己都一貫打哈哈蒙混過去,有時裝作什麼都不懂的“朽木”,以此規避掉那些自己已經不想再承受的感情。

  

   既然注定要離別,那麼大家朋友一場好聚好散即可;一旦落實了彼此的愛意,那等來的就只會是痛徹心扉,自己不想再體驗,也不想讓他人因為自己而體驗。

   而事到如今,情況更糟糕了;雖然自己奇跡般地避過了一次死亡,但是幸運女神不會永遠眷顧自己,倒計時的壽命注定了自己所剩不多的未來;愛上自己的人,注定會在痛苦中送別自己,那份牽腸掛肚的愛意屆時也會變成折磨內心的枷鎖,在被甜蜜浸泡地發膩的心髒上一下一下戳出無數個傷口。

   所以,男人下定決心,不再去思考這種感情,這種只會在離別時徒增痛苦的感情,只有這樣才能在不讓任何人受傷的情況下迎來結局。

  

  

  

   但是,她不一樣。

   名為蔓德拉的少女,將自己早已冰冷孤寂的心靈壁壘,鑿開了一小段裂縫。

  

  

  

   “月光真美呢,跟那天晚上一模一樣。”

   男人腦海中紛亂的思想被少女的聲音打斷。

   菲林少女微微用力將身體抽離欄杆,細碎的月光在冰冷的甲板上星星點點,宛若一朵朵綻放的白花;蔓德拉漫不經心地在這片花海里踱步,背對著博士,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

  

   視野中的少女裊裊婷婷,月光灑落在她青黑色的禮服上,優雅與可愛在這個瞬間完美地組合在少女身上,男人隔著衣服捏著禮物盒的手指稍稍用力。

   必須說點什麼,男人心想,但當他正打算開口的時候,蔓德拉的聲音卻又搶先一步:

   “博士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們兩個在這里立下的誓言嗎?”

  

   “………我怎麼可能忘呢。”看見對話的主導權完全被菲林少女掌握,男人只得無奈地對著她的背影笑了笑;兩年的成長讓眼前青澀的少女愈發成熟,如今的她早已不再是那個跟在自己身後,會因為自己出其不意的一兩句話而臉紅炸毛的小丫頭了。

  

   蔓德拉將右手舉過頭頂,隔斷了通往月亮的視线。

   皎潔的月光從她的指縫中漏出,星星點點的亮光讓琥珀色的瞳孔微微失神。

  

   “回想起來,真的像一場夢一樣。”

   沉默只持續了數個呼吸,就被菲林少女的話語打破。

  

   “從本以為自己會死在那條小巷,到在羅德島的病床上蘇醒。”

   “然後失去一切無家可歸的我,在最絕望最崩潰的時候,被一個人緊緊抱在懷里。”

   “那個人告訴我,我還有屬於自己的明天,我還有為此奮斗的機會。”

   “那個人說,他會幫助我,在背後推動我,直到我找到屬於自己的道路為止。”

   “然後啊,那個人真的說到做到了,他教我關於源石技藝的知識,給我安排訓練課程,為我創造幫助他人贖清罪孽的機會。”

  

   “那個人真的有好多好多優點,我說上一天一夜都說不完。”

   “他很聰明,無論多麼錯綜復雜的局勢在他眼里都是一盤簡潔明了的棋局。”

   “他很勇敢,戰斗時總是堅持呆在前线,遇到危險也會下意識保護身邊的干員,為了拯救他人絲毫不會猶豫犧牲自己。”

   “他也很溫柔,不管對待多麼孤僻,多麼消極,多麼尖刻的人,他都會用笑容對待;他會認真替別人著想,會將心比心地思考對方需要什麼,會在人際交往中始終將自己和對方放在同一個水平面上。”

  

   “他在我受挫傷心的時候會溫柔的摸著我的頭安慰我,幫我擦干眼淚,遞給我泡好的熱茶和甜美的點心。”

  

   “他在我收獲成功的喜悅的時候,會比我還高興,他會將我舉起來轉好幾圈來表達自己的喜悅,之後也會送給我很多小禮物當作祝賀。”

  

   “他在我一籌莫展的時候,不會直接為我指明方向,而是會旁敲側擊地推動我的思考,讓我自己在深思熟慮後得到答案。”

  

   “他在我遇到危險的時候,卻又會不顧一切地擋在我的面前,仿佛就算犧牲自己也不願讓我受傷似的;博士,你說他是不是很傻?”

  

   菲林少女轉過身來,雙眼在月光的反射下閃閃發亮。

   男人突然有點不敢直視如此熱烈的視线。

   伴隨著噠噠噠的腳步聲和一陣香風,少女在距離男人一步之遙的距離停了下來。

  

   “博士,其實他也有一個缺點,你知道是什麼嗎?”

   “他喜歡裝傻,明明人家都已經表現的那麼明顯了,明明人家都已經快抑制不住自己了,他卻一直是那副把人家當成小女孩的樣子,處變不驚,從容冷靜。結果到頭來翻來覆去胡思亂想的只有我。”

   “博士,你說,他是不是很壞?”

   蔓德拉的嗓音變得有些虛無縹緲,但是其中蘊含的感情卻更加熾烈:

  

   少女熱烈的雙眼讓男人的心髒跳動越來越快,他感覺有點口干舌燥,身體的溫度也在上漲;他顫抖著嘴唇,想要說些什麼。他必須說些什麼。

   現在這個狀況再明顯不過了,他絕對不能再逃避這件事,必須就在這里,就在現在,正視內心,給出答案。

  

   但是蔓德拉的手指輕輕點在男人的嘴唇上,阻止了他的開口。

  

   “博士,今天是我生日,這是你為我定下的生日。”

   “我收到了很多人給我的禮物,感受到了他們真誠的心意,這讓我很開心。”

   “但是我還沒收到博士的禮物呢?難道博士忘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少女話鋒一轉,瞬間將話題轉移到了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上。

   男人深吸一口氣,有些慶幸地笑了笑,將一直揣在貼心口袋里的小盒子拿了出來。

   半帶歉意半帶討好地將黑色的禮物盒放在少女的手心,然後看著少女的纖纖玉手將禮物盒的絲帶輕輕解開。

  

  

   掀開禮物盒子的蓋子,小巧的盒子中央,躺著一枚青綠色的戒指。

  

  

   少女的瞳孔瞬間瞪大,就連呼吸也停止了。

  

   男人剛剛如蒙大赦,之前蔓德拉步步緊逼的問話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此時的他還沉浸在“劫後余生”的喘息中,沒有留意到眼前少女環繞周身的氛圍的變化。

  

   “抱歉,之前就想拿出來給你來著,只是一直沒找到時機。”

   “這個是我之前為你定制的裝備的升級版,上次那個手鐲在戰斗中因為超負荷使用而碎掉了,所以這段時間我又研制出了新的。”

   “別看它體積比上一代小不少,但是技術原理都是我從頭翻新過的,性能比上一代提高了很多。”

   “現在它可以存儲5份法術能量,而且還能在你進入過充能狀態的時候為你分擔副作用,而且材質也更堅固,不會因為戰斗的余波而損毀。”

   “當時工程部接到我的訂單的時候,還直嚷嚷著不可能做出成品,結果和他們熬了三天的夜,最後還是成功了………”

   雖然當時可露希爾不懷好意的笑讓自己有些在意,不過既然做出成品,也就不考慮那麼多了。

  

   看見蔓德拉呆呆地看著那枚戒指一言不發,博士只得稍顯手足無措地為她講解這枚戒指的來歷,但是講了這麼多之後少女依然沒有反應;沒話可說的博士只得悻悻地閉上嘴巴。

   奇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在蔓德拉面前就失去了以往那種從容呢?明明記憶中的自己還能十分冷靜淡然地和她相處,怎麼到現在甚至感覺在她面前有些局促了呢?

   真是奇怪,明明都已經活過了數以萬計的歲月,為什麼如今卻又像是回到了青春懵懂的時候,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戴上。”

  

   “哎?”

  

   “幫我戴上。”

  

   一直沉默的蔓德拉突然發出聲音,一開始還沒聽清她說的是什麼,但是第二句簡潔明了的話語讓自己立馬理解了她的意思。

  

  

   沒做多想,一只手拿起那枚戒指,一只手輕柔地捻起少女的右手食指,將那枚青綠色的戒指慢慢地,一點一點地,順著少女白皙的手指,戴到根部。

  

  

   蔓德拉的手指很燙,同時在微微顫抖。

   完全將戒指戴上後,菲林少女將食指放在月光下,仔細地端詳著那一抹翠綠。

   “真漂亮……”

   低語從她的嘴唇中漏出,有那麼一瞬間自己似乎穿透記憶,看見了最開始的蔓德拉。

  

   你喜歡就好,剛准備說出這句話來作為今晚上的結尾,少女的聲音卻再一次搶在了自己之前:

  

   “不過好可惜,這個地方有個小瑕疵,一塊黑斑混進去了。”

  

   “啊?怎麼會?我跟工程部干員反復核驗過的呀?”

  

   反復檢驗的成品不可能帶有瑕疵,它一定是通體都是完美的青綠色,十分優雅,十分美麗,戴在蔓德拉的手指上剛剛好,一定會是世界上最賞心悅目的風景。

  

   “真的,不信你來看。”

  

   菲林少女抬起手背,示意著自己過去確認。

   她的右手就懸在胸口的正前方,並沒有舉到讓自己一眼就能看清的高度。

   於是向前幾步,縮短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彎下腰,將臉湊近少女抬起的手背,想要仔細看看那個所謂的瑕疵。

  

   在兩人的臉交錯而過的一瞬間,感受到了一陣香風拂面。

  

   下一秒,一抹濕潤的柔軟貼上了自己的嘴唇。

  

   菲林少女特有的體香在零距離闖入自己的鼻子,嘴唇上感受到的讓人心髒停跳的柔軟觸感直接讓腦袋如同被閃電洗禮一般,一片空白。

  

   發生了什麼?

   怎麼回事?

   嘴唇?濕潤?香氣?

   ……吻?

  

   抓住如同脫韁野馬一般飛散的思維,想要理解這個瞬間發生的事情。

  

   但是呆滯的刹那被敏銳的少女捕捉到了,作為戰士鍛煉出的隨機應變讓蔓德拉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擺在眼前的機會。

  

   小巧的舌頭輕而易舉撬開了自己的防线,當自己從思維中反應過來的時候,那條濕滑的小蛇已經在自己的嘴里肆無忌憚。

   少女的吻很熾熱,不論是她呼出的幾乎要將自己燙傷的熱烈氣息,還是伴隨著雙舌交纏而來的溫暖香津,都仿佛要將自己融化。

   少女的吻很狂野,她將身體僵硬的自己推到欄杆上,自己的後背重重裝上鐵質欄杆,但是就連吃痛的叫聲都被少女一並吞下,她緊緊趴在自己身上,貪婪地索取著一切。

  

   已經無法再思考任何事情了,整個人都仿佛浸泡在冒著熱氣的海洋中,帶著逐漸粗重的呼吸和逐漸放緩的心跳一點點沉入海底。

  

   濕熱粘膩的吻持續了多久呢?

   無法正常運轉的大腦已經不再去記錄時間。

   少女身上的溫度越來越高。

   不分彼此的舌頭糾纏地越來越緊密。

  

   交織的呼吸。

   隱約漏出嘴角的聲音。

   少女迷離的眼神。

   傾灑在兩人身上的月光。

   溫柔撫摸他們的夜風。

   靜靜見證這一切的星辰。

   寂靜的夜晚,一點點融化。

  

  

   良久,伴隨著細微的聲響,少女直起身子,雙唇分開。

   銀色的細絲連接在二人之間,隨後在微風的撫摸下斷開,散去。

   誰也沒有說話,少女低著頭喘息著,剛剛窒息般的親吻讓她有些頭暈。

  

  

  

   “博士,我喜歡你。”

  

  

  

   如此簡短的一句話,從少女還未完全平息氣機的嘴里吐出。

   看似輕飄飄的一句話,實際上已經抽走了蔓德拉全身的勇氣。

   她在這個瞬間,將自己一直以來積累的全部,都一口氣推到了你的面前。

  

   也曾很多次想象到當下的場景,想象過她對自己說出這句話的瞬間;但是真的到了聽見這句話的時候,你發現自己並沒有預想中那麼淡定。

   心跳的頻率達到了最高峰,呼吸也愈發急促起來。

   你能感受到,現在的少女,褪下了所有的武裝,褪下了所有的外殼,將赤裸裸的自己毫無防備地擺在你的眼前。

  

   你知道不能猶豫,必須迅速做出明確的回應。

   下意識地想要脫口而出拒絕的話語,因為你想起來了記憶中那數次撕心裂肺的離別。

   但是下一瞬間,那些悲痛的畫面卻又全部被關於少女的記憶取代。

  

   重傷瀕死,在你懷中氣息微弱的蔓德拉。

   剛剛蘇醒過來,穿著單薄病號服瑟瑟發抖的蔓德拉。

   崩潰大哭,被你緊緊摟在懷中的蔓德拉。

   第一次展露源石技藝的潛力,眼睛里閃閃發光的蔓德拉。

   在你的課堂上絞盡腦汁,學習那些完全陌生知識的蔓德拉。

   成功靠著自己的努力,制造出一倉庫建材的蔓德拉。

   受到小丘郡幸存者的感謝信,捧著那朵干枯小花喜極而泣的蔓德拉。

  

   逐漸融入羅德島,交到了更多朋友的蔓德拉。

   伸出手,拉起絕望的葦草的蔓德拉。

   勇敢地在戰場上,與風笛和號角對峙的蔓德拉。

   親手制作料理,忐忑不安地等待自己點評的蔓德拉。

   執行任務的深夜,跟自己悄悄通電話的蔓德拉。

  

   最後的最後,是在那個記憶中的夜晚,伸出手將自己從黑暗中牽到月光下的蔓德拉。

  

   少女那被月光點綴的身影穿越記憶的海洋,與現在的她逐漸重合在一起。

  

   感受著自己心髒的跳動,你知道這一次沒法再欺騙他人。

   也沒法再欺騙自己了。

  

   伸出手,一把將微微顫抖的菲林少女攬入懷中。

   用著仿佛要將她揉進身體里的力度擁抱著她。

   然後,給出了答案。

  

   ————————

  

   ————————

  

   自己是喜歡蔓德拉的,過了這麼久,終於能夠承認這個事實。

   一開始,自己確實是將她看作一只被舍棄的小貓,看作一個需要疼愛,需要幫助的妹妹。

   自己願意去推動她前行,願意去幫助她尋找自己的夢想,只是因為自己的惻隱之心。

   在發現她高強的源石技藝天賦之後,自己在心里也曾經有想過以後或許要借助她的力量來嘗試著拯救自己時日無多的生命。

  

   但是,在慢慢相處中,自己發現,菲林少女的一顰一笑已經深深吸引了自己,她的喜怒哀樂也讓自己感同身受。

   她獲得成功的時候自己會發自內心地高興,她受傷時自己會抑制不住地心疼。

   一直到那個月夜下,自己才發覺了自己的感情,發覺了早已喜歡上她的事實。

  

   但是自己時日無多的事實讓自己無法承受這段注定是苦果的愛情。

   這條看似幸福的道路的最後,只會留下血淋淋的傷痕。

   所以選擇無視這份感情,選擇裝成一個又壞又傻的木頭人。

   希望著蔓德拉能夠受挫而退,現在的傷心總好過未來的斷腸。

  

   但是,直到最後,少女的心意都沒有發生任何改變。

   反而在無數磨難和時間的淬煉下,這份感情變得更加成熟和堅韌。

  

  

   “就算明天我們都將死去,我也要說出自己的愛意。”

   “我會悲痛於愛情的逝去,但是我會更加後悔還沒來得及表達愛意,就已經逝去。”

  

  

   這是少女未曾說出,但是從她的眼神,從她熾熱的吻中,自己能讀懂的一切。

  

   所以。

   在自欺欺人的最後。

   在漆黑悲慘人生的末尾。

   自己選擇,最後一次,對這個喜歡自己,自己也喜歡的女孩說。

  

  

   “我也喜歡你,蔓德拉。”

  

  

   ————————

  

   ————————

  

   少女在哭泣。

  

   心中五味雜陳的情感一齊翻涌上來,攪合在一起,將少女的腦袋弄得一團糟,最後化作晶瑩的淚滴奪眶而出。

  

   不敢相信剛剛聽到的那句話。

   不敢相信自己夢寐以求的幸福真的降臨在身邊。

   不敢相信命運之神真的對自己露出微笑。

   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抓住了他。

  

   好高興,自己苦苦守候的戀情有了最甜蜜的結果。

   好生氣,夢幻一般的答復居然遲到了這麼久。

   好委屈,這個笨蛋非要等到現在才說出自己最想聽的這句話。

   但又……好幸福。

  

   菲林少女一口咬在男人的肩膀上,力氣之大甚至咬破了皮膚,滲出了血絲。

   像是在發泄心中的委屈,像是在懲罰男人的遲到,又像是在表達自己內心壓抑到極致的喜悅。

   男人的懷抱並沒有因為這份疼痛而松懈分毫,反而更加用力。

  

   寂靜的甲板上,回蕩著少女低聲的啜泣,和男人吃痛的呻吟。

  

   ………………

   ………………

   ………………

  

   許久之後,菲林少女終於從幾乎讓她昏過去的喜悅中回過神來。

   這一切不是夢,是真正發生在自己身邊的現實。

   自己真的沉浸在最美好的幸福中,以後也會一直沉浸下去。

  

   蔓德拉松開嘴,用舌頭舔了舔嘴角的血跡。

  

   她抬起頭,濕潤的琥珀色瞳孔對上同樣溫情脈脈的黑色雙眼。

  

   男人用略顯粗糙的手擦干少女眼角的淚水。

   兩人就這麼看著彼此,一切盡在不言中。

  

   最後,男人珍惜地捧著少女的臉頰,俯下身子。

   兩份濕熱的嘴唇再次緊貼在一起。

   這一次親吻,除了同樣的甜蜜,還帶著淚水的咸味,帶著血液的鐵鏽味。

   天空中,雲朵小心翼翼地遮住月亮,甲板上一點點暗淡下來。

   溫潤甜美的夜晚,只屬於他們兩個人。

  

    [newpage]

  

  

   致遙遠的未來:最後的救贖

  

   “准備好了嗎?”

  

   “不用你說。”

  

   “………你有多少把握?”

  

   “我已經將我的所有都押上了。”

  

   “………如果——”

  

   “————如果失敗了,我會跟他一起走。”

  

   “…………………………”

  

   “………………”

  

   在聽到最後一句一錘定音的回答後,凱爾希閉上嘴巴,說不出任何別的話語。

  

   她斜瞥著站在自己身邊的菲林女性。

   如瀑布一般垂到臀部的黑色長發,發育良好,成熟中透著一絲優雅的身軀。

   無名指戴著一枚鑽戒的右手正在散發著黃色的法術波動,蓄勢待發。

   最後是最讓人印象深刻的,琥珀色的瞳孔,這對瞳孔在女性催發法術能量的時候會發出黃金色的光芒,曾經見證過她全力施法的干員們對此都只有一個評價:高貴得如同神明一般。

  

   蔓德拉在加入羅德島的第四年,也就是她正式和博士確立關系的兩年後,憑借自己完美的作戰履歷,無懈可擊的資質檢查,和幾個精英干員加上博士的共同舉薦,一舉成為了羅德島的精英干員。

  

   與其他同時收凱爾希,阿米婭和博士共同調動的精英干員不同,蔓德拉的調用權只有博士擁有,她是只屬於博士的精英干員,就連凱爾希對她下命令都需要先經過博士的手。

  

   在少女成為女人後,她徹底褪去了青澀稚嫩的一面:強大的作戰能力,堪比博士的戰術指揮,和溫柔冷靜的待人接物,讓她在羅德島干員中的風評水漲船高,甚至超越了Logos,成為了精英干員里人氣最高的一位。

  

   她原本的隊伍中,除了葦草之外,琴柳,號角,風笛,再加上她,她們四人也成為了精英干員率領的小隊中最獨特的一個:人數最少,但是作戰能力最強,完成的任務最多,甚至擁有令人瞠目結舌的100%成功率和0%傷亡率。

  

   葦草,現在應該叫拉芙希妮,在決定追求自己的夢想之後,專心於寫作,並且成功出版了自己的第一本詩集;這本詩集一問世就廣受好評,葦草也接到了全維多利亞最著名的文學社的邀請,聘請她出任文學社的全職作家。

   在糾結許久之後,拉芙希妮在她的幾個好友的開導下,最終選擇抓住這個機會,朝著夢想勇敢地邁出自己的腳步;雖然就此辭去了羅德島干員的工作,但是之後的時間里拉芙希妮從未跟她的好友們中斷聯系,每次重要節日,不論羅德島行駛到了什麼地方,她都一定會從維多利亞趕來,跟朋友們共度節日。

  

   除開作為精英干員的戰斗力的進步,蔓德拉在另一個方面也取得了連凱爾希都為之側目的成就——源石結構學。

  

   菲林女性基本上都是靠自學,遇到疑問就會請教博士,然後得到答案之後自己會再次琢磨,直到徹底弄清楚其中的原理所在。

   然而就是靠著這樣,蔓德拉在這幾年里還真的走到了這個研究領域的最前线,毫不夸張地說,如果蔓德拉願意展露自己在這個領域上的見識,這片大地上的任何一個源石研究機構都會將她奉為座上賓,給與最高級的待遇。

   現在的她,已經能夠徹底摸清一塊源石的構造,能夠分析並解釋其中每一條紋路,每一片晶質都代表著什麼,也對源石發出的能量波動了如指掌。

  

   她為什麼會對這個領域有興趣?她為什麼會如此專注於學習這種枯燥的知識?支撐她一步一步走到現在的動力究竟是什麼?

   凱爾希和博士都曾經對此感到好奇,並提出過詢問,結果並沒有得到蔓德拉的解答。

   但是直到今天,直到現在,凱爾希發現自己似乎終於找到了答案。

  

   安靜潔白的病房里,只有三個人。

   一言不發的凱爾希,積蓄法術能量的蔓德拉。

   還有在一黑一綠兩個菲林中間,躺在病床上,幾乎喪失生命體征的博士。

  

   男人的頭發已經雪白,不僅如此,他的皮膚干枯老化,臉上生長出一條條皺紋。

   活脫脫一個遲暮老人的形象。

   更可怕的是,他是在短短三天的時間里,從一個年輕力壯的中年人,變成現在這副模樣的。

  

   反源石的活性要耗盡了,男人的生命倒計時要走到頭了。

   這一次,他是真的要死掉了。

   凱爾希握緊手中的記錄終端,上面顯示男人的活動時限只剩下不到2天。

  

   在博士的剩余壽命只有3個月的時候,男人懷著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告訴了蔓德拉這一事實。

   他很害怕蔓德拉因為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而崩潰,待命在辦公室外的凱爾希同樣擔心。

   男人跟蔓德拉一次又一次地道歉,並且表示剩下的最後時光可以跟她去所有想去的地方,然後靜靜地陪著她逝去。

  

   但是出乎意料的,蔓德拉並沒有劇烈的情緒起伏。

   她只是輕輕抱住博士,然後小聲哭泣,這反而讓博士有些措手不及。

   最後,菲林女性並沒有讓博士跟她一起去天涯海角,而是就在羅德島上默默陪伴他,直到他的身體再也支撐不住,瞬間衰老,奄奄一息。

  

   蔓德拉手中的法術波動越來越強烈,黃色的光芒幾乎充斥著整個屋子。

  

   “蔓德拉,你真的……”

   凱爾希猶豫再三之後,還是沒有把疑問說出口。

  

   在博士已經臥床不起,就連凱爾希都已經死心,懷著痛苦准備迎接博士的死亡的時候,蔓德拉卻說,她有辦法扭轉這一切。

  

   她告訴凱爾希,自己有著獨一無二的源石技藝,有著最前列的源石結構知識,自己能夠在博士體內反源石的活性達到最低谷的現在,趁著它對源石波動的抵消最微弱的這一刻,通過最大輸出的源石技藝,一舉掌控這顆純白色的晶體。

  

   凱爾希沒敢再去詢問蔓德拉有多少把握,黑色的菲林女性的手中,正握著她丈夫的性命,凱爾希不敢再去影響她的心境。

  

   自己至愛之人的生死就在自己的彈指之間,稍有差池就是萬劫不復,這種壓力足以將任何一個人壓垮。

  

   但是蔓德拉的雙眼十分堅定,她做好了准備,做好了迎接所有可能結果的准備。

  

   成敗,生死,就在一线之間。

  

   蔓德拉散發著法術波動的雙手握住博士蒼老的手。

  

   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

  

   ————————

  

   一陣刺目的白光過後,菲林女人站在白色的空間中。

  

   面前的黑發女人眨了眨眼,似乎沒想到闊別已久的她居然有了這麼大的變化。

  

   在短暫的呆滯過後,普瑞塞斯如釋重負地一笑,攤開雙手。

  

   左手,是一團散發著刺目光芒的白色光球。

  

   右手,是一顆安靜無比,光芒逐漸暗淡的白色晶體。

  

   “准備好了?”

  

   “准備好了。”

  

   “這些年里,辛苦你了。”

  

   “為了他,不算什麼。”

  

   “哈哈,怪不得他會喜歡你。”

  

   “………………”

  

   “………………”

  

   “…………………”

  

   “……這之後,我就要永遠消失了。”

  

   “是嗎。”

  

   “靈魂碎片的力量到此為止了,最後把記憶還給你,再配合你一起搞定這個折騰人的小家伙,我也就到此為止了。”

  

   “………有什麼話要我幫你帶給他嗎?”

  

   “不用了,該說的話,幾萬年前就已經說完了。”

  

   “是嗎。”

  

   “………………………”

  

   “………………………”

  

   “蔓德拉。”

  

   “嗯。”

  

   “他就拜托你了。”

  

   “好。”

  

   黑發女性的身影逐漸模糊,最後化為一縷青煙,沒入到那顆白色晶體中。

  

   蔓德拉見證著這個持續了一萬年的思念的消失,緩緩地吸了一口氣。

  

   一個女人,將她愛了一萬年的男人的余生和幸福,交接到了另一個女人手中。

  

   蔓德拉伸出手,那一團燦爛的記憶如同聽話的小狗一樣,乖巧地向她飛過來。

  

   她知道,這是自己封存已久的記憶。是自己與他一同度過了萬年旅程的,最珍貴也是最閃耀的記憶。

  

   在多年之前,在第一次獲得這些寶貴的記憶之後,當初的自己沒有能力承受並消化它們,也並沒有與之匹配的技術來實現記憶中的知識,所以自己選擇將它們封印,等到自己准備好之後再重新拾起。

  

   在最後,自己要求普瑞塞斯留下兩樣東西在自己的潛意識里。

  

   第一,是對源石結構學知識的渴望;只有自己本身掌握了這個知識,才能配合記憶中的數據和資料實現對反源石的解構,進而達成自己的目標;所以在那之後的時光里,雖然就連自己都搞不懂為什麼會渴望這些知識,但是還是會堅持去學習它們。

  

   第二,是讓自己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記起來“自己有著一部分封印的記憶”這件事本身;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慢慢成熟起來,萬年的記憶帶來的無可比擬的厚重會加速自己性格的成型,而且在知道事情真相的那天,也不會讓自己直接崩潰。

  

   靠著這兩點,蔓德拉迅速成長,學習到了決定性的知識,並且終於做好了准備。

  

   白色光團瞬間沒入女人的手心,龐大的記憶在一刹那就充斥了蔓德拉的腦海。

   但是經過准備的她,完全接納了這份記憶,把它切實地消化為了自己的東西。

  

   菲林女性晃了晃腦袋,將視线投向那顆白色的石頭。

   在手指即將碰到那顆反源石的前一秒,她似乎想起來了什麼。

   於是蔓德拉伸出手指,在面前的虛空中揮動幾下,畫出了一個無形的長方形盒子。

  

   這片意識空間在反源石的作用下,已經逐漸模糊了時間的概念。

   在這里發生的事情,不管發生了多久,在外面看來就是一瞬間。

   而且到了現在,蔓德拉憑借著反源石的認可,加上自己經過萬年時光淬煉過的強大的精神力,已經能夠進一步利用這片空間的特性。

  

   她可以通過混淆白色空間中時間的流動,從而留下一句話,給過去的自己。

  

   “蔓德拉,還不夠。”

   菲林女人宛如耳語一般輕輕說到。

   這句話將逆著穿過時間的河流,傳到那個尚顯稚嫩的菲林少女耳中。

   也是這句話,將讓曾經的菲林少女,開啟這一萬年的記憶旅程。

  

   做完這件事後,蔓德拉揮手將那顆反源石抓在手中。

   她看著逐漸暗淡下去的白色結晶,感受著它對源石技藝的抗拒越來越弱。

   她在等待那個時機。

   她沒有等太久。

   一縷青煙在反源石表面一晃而過,一瞬間那股抗拒幾乎消失為零。

  

   蔓德拉嘴角露出一個微笑。

   她輕輕開口:

   “博士,我來接你了。”

  

   ————————

  

   ————————

  

   凱爾希看見蔓德拉周身所有的法術能量一瞬間消失不見。

   就仿佛一開始不存在一樣,寂靜的病房里沒有一絲一毫法術的痕跡。

   菲林醫生屏住了呼吸,靜靜注視著眼前的一切。

   一向理性的她,生平第一次在心里向著神明祈禱。

  

   然後。

   蔓德拉緊閉的雙眼睜開。

   眼睛里的金光被溫和的白光取代。

   凱爾希看見她的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緊接著,白色的光芒從病床上博士的心口亮起。

   伴隨著亘古的,沉重的,無法言說的波動。

   白色的光柱穿透病房的天花板,穿透羅德島的層層外殼,貫穿天際。

  

    

   [newpage]

  

   致更加遙遠的未來:花海的彼端

  

   這是一片維多利亞郊區偏遠的山谷。

  

   山谷的中央有一條清澈的小溪緩緩流淌,小溪上被人工架起了兩三個精美的石橋。

  

   整個山谷密密麻麻種著無數的花朵,每種花連成一片,宛如一朵朵五顏六色的波浪。

  

   這些鮮艷的波浪又彼此緊貼,匯集在一起,組成了一片花的海洋。

  

   就在花海的正中心,佇立著一個雙層的,裝修精致的屋子。

  

   小屋的表面點綴著許多不同顏色的花束,一看就是從花田里現場采摘下來,然後隨手裝飾上去的,花朵表面還沾有清晨的露水,鮮艷欲滴。

  

   屋子的一樓前方被整理出一塊空地,支起了遮陽傘,還有成套的桌椅。

  

   屋子的背後開鑿了一個水井,通過抽水泵可以產出源源不斷的清水。

  

   正對著小屋正大門,延伸出了一條石板路,遙遙通向遠方,通過這條路可以到達外面的一個還算富饒的城鎮。

  

   “哈哈哈——!”

  

   “別跑——!”

  

   伴隨著一陣嬉鬧聲,兩個嬌小的身影在花的海洋中不斷起伏,時不時在一片海浪下面探出頭,然後沾上滿頭的花粉和花瓣,繼續追逐打鬧。

  

   這是一對姐弟,兩人都是黑發的小菲林,不同的點是,姐姐有著漆黑如黑曜石的眸子,而弟弟的雙眼是晶瑩的琥珀色。

  

   眼看著年紀較大的姐姐要抓住調皮的弟弟,菲林小男孩仿佛抓住救星一樣,往一個方向奔跑,然後縱身一撲。

  

   伴隨著一道男人的驚訝聲,花的海洋中激起了一朵浪花。

  

   在漫天花瓣落下後,一個體格健壯的黑發男人站起身來,菲林小男孩則死死抓在男人的身上,並且手腳並用地想要騎到男人脖子上去。

  

   “爸爸救我!姐姐要用花環把我打扮成一個小姑娘!”

  

   “你給我下來!爸爸身上是只屬於我的位置!”

  

   “你們兩個!別鬧啊,爸爸正在工作呢,還剩下2個花田要打理。你們兩個要是有這個多余的精力,就去幫媽媽收拾桌子,今天有不少客人要來呢。”

  

   艱難地將兒子從身上扒拉下來,看著兩只小菲林繼續嬉鬧著跑遠,男人活動了一下酸痛的腰背,接著開始干活。

  

   自從自己被救回來,身體里的反源石重新回到最佳活性的那天之後,自己的人生就邁上了新的軌跡。

  

   成功掌握反源石的蔓德拉,也借此完整總結了這塊白色結晶的全部數據;然後自己憑借著完全的專業知識,利用這份全世界獨一無二的數據,最終在1年的研究後,成功將源石完全研究透徹,並一舉根除了礦石病。

  

   自此,礦石病對這片大地長達萬年的汙染終於迎來了尾聲,泰拉人終於戰勝了這個黑色的死神,將命運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羅德島,作為唯一的礦石病解藥供應商,掌握了整片大地的命脈,再加上背後有著卡茲戴爾的明面支持和維多利亞的暗中支持,還有羅德島遍布整個泰拉的人脈,讓所有國家一度以為,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醫藥公司要借此機會一舉賺取暴利,或者干脆壟斷整個泰拉的醫藥市場。

  

   但是,羅德島卻做出了一個所有人意想不到的舉措。

  

   羅德島的現任發言人凱爾希在一次世界級會議上表明,羅德島將無償公布礦石病解藥的配方,並且作為移動醫療設施全力輔助礦石病的根除。當然,是有前提條件的。

  

   這個條件就是:聯合。凱爾希呼吁這片大地上所有的國家,在解決了源石這一最大矛盾的來源之後,拋棄過往的爭斗和恩怨,正視共同的威脅,並且以此為契機聯合起來,挽救這個逐漸沒入黑暗的大地。

  

   海嗣,星空,依舊有丞待解決的難題擺在眾人面前;然而就連對這片大地影響最深重,促進了最多矛盾與紛爭的源石都有被解決的一天,那麼只要能夠聯合所有人的力量,就一定能夠解決剩下的難題,揭露泰拉大陸最真實的面紗。

  

   最後,由卡茲戴爾,維多利亞,卡西米爾,炎,萊塔尼亞,拉特蘭,伊比利亞,謝拉格等國家首先贊成,後續幾個國家跟進,結果為全票通過。

  

   而聯合國家的決策層,則由各個國家的領導階級共同組成。

   卡茲戴爾現任魔王,阿米婭·特雷西婭。

   維多利亞現任女王,亞歷山德莉娜。

   卡西米爾大騎士長,瑪嘉烈·臨光

   拉特蘭現任教宗,安多恩。

   伊比利亞審判庭最年輕的聖徒,喬迪·方塔納羅薩。

   阿戈爾首席技術執政官,歌蕾蒂婭。

   謝拉格開國聖女,恩雅·希瓦艾什。

   ……………………

   ……………………

   ……………………

   這些光彩奪目的新一代一定會在這片大地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他們也必將推動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直到將這片大地帶往新的未來。

  

  

  

   當然,每個人的道路是不一樣的,也有人選擇了另一種未來。

  

   這片廣闊的花田鑲嵌在這個偏僻的山谷中,距離最近的城鎮也頗有路程。

  

   按照道理來說,打理如此廣闊的花田是十分困難的事情,再加上每一種花適合的土壤環境和溫度也不一樣,同時種好這麼多種類的花更是難上加難;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雖然礦石病已經被解決掉,但是這片大地上的天災源自於天穹之上和深埋地底的源石碎片,想要徹底解決天災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在此之前移動城市技術還是必不可少的求生手段,而將花田建立在無法移動的山谷怎麼看都是危險無比的舉動。

  

   男人將最後一朵成熟的玫瑰花摘下,放到手推車的簍子里,然後擦了擦汗,推著手推車順著延伸在花田里的石板路前進,朝著家的方向。

  

   這片廣大的花田幾乎每天都會有一批花朵到達最佳收獲期,然後男人就會將它們采摘之後,用自己獨特的技術和設備提取其中的精油,然後按批次運到外面的城鎮,賣給香水制造商;還有些不便於提取精油的花朵則會被當作裝飾品賣掉。

  

   買賣裝飾花朵和植物精油有著相當可觀的收入,別看現在住在這樣一座小屋里,其實這個家的資產已經足夠在最繁華的移動城市買下一整片街區了。

  

   只不過一家人都習慣,也都喜愛這種恬淡閒適的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自己的雙手采摘花朵,換取財富;男人會用他無限淵博的知識給孩子們最良好的教育,一家人就這麼健健康康地生活在這片美麗的地方。

  

   男人將手推車停在小屋門口,就在這時,屋門打開,穿著圍裙的菲林女人走了出來,她身後跟著一排懸浮在空中的石板,每個石板上都放著一盤精致的菜肴,散發著讓人食指大動的香氣。

  

   女人看見勞作歸來的自家丈夫,快步上去用手帕為他擦了擦汗。

  

   聞著妻子身上熟悉的香氣,男人一把摟住她,輕輕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個吻。

  

   “呀!爸爸媽媽又在摟摟抱抱!你又要有新弟弟妹妹啦!”

   伴隨著一道清脆的童聲起哄,兩只小菲林從房子的一角竄了出來,明顯就是剛剛躲在角落里偷看。

   菲林弟弟笑著喊出這句話,而稍微成熟一點的菲林姐姐則是紅著臉低著頭跑開。

  

   菲林女人被這麼一打岔,本來想溫存一下,此時也有些害羞,紅著臉瞪了兩個小兔崽子一眼,然後迅速回頭在丈夫嘴上輕啄了一下,就連忙跑開去布置餐桌了。

  

   男人坐在小屋的台階上,看著自己妻子前後忙活的身影,摸著長出胡茬的下巴,心里暗自琢磨著好像確實可以再添一只小貓咪了,反正自家養得起,老婆也不會介意。

  

   這整個山谷的土壤,都在菲林女人的掌控之下,那些石板路和石橋也都是她隨手用源石技藝造就的。當初兩人離開羅德島,最後輾轉來到這個山谷安家,菲林妻子幾乎是一個人將整個山谷打理的井井有條。

  

   她用自己的源石技藝搭建了山谷的雛形,購買了無數的花種,用曾經在萊娜那里學到的知識,為每種花生成了最合適的土壤,造就了如今百花齊放的海洋。

  

   她還利用反源石的波動在山谷周圍制造了屏障,徹底抵御了天災的影響;於是夫妻二人就在這片安靜的小山谷里開始了全新的生活,雖然沒有那麼波瀾壯闊,但是平平淡淡之中也能找到屬於自己的甜蜜。

  

   第一年,小貓咪就出生了,然後過了兩年,第二只小貓也問世,再到現在,距離兩人離開羅德島,已經9年過去了。

  

   夕陽西下,赤色的晚霞染紅了半邊天。

  

   燦爛如火的夕陽灑落在花的海洋中,給每一朵花的花瓣都鍍上了火焰般的顏色。

  

   飢腸轆轆的小貓搶著跳上餐桌,妻子將菜肴整齊地排列好,丈夫打開屋子門前的小燈,昏黃的燈光給這個餐桌增添了一分溫暖。

  

   “她們還有多久才到?”

  

   “風笛說最晚6點也會到,這次難得號角有假期,就繞遠路去接了她一下。”

  

   “是嗎,那也快了,稍微等等她們吧。”

  

   “嗯。”

  

   “…………………”

  

   “…………………”

  

   在兩個孩子的嬉鬧聲中,兩個大人看著延伸到花海之外的石板路,靜默無言。

  

   夕陽灑在白色的石板路上,散發著焦黃的色澤。

  

   空氣中彌漫著淡雅的花香,五顏六色的花海一眼望不到盡頭。

  

   身前,是平生所見最美麗的風景。

   身後,是溫馨溫暖的小家。

   身旁,是自己最愛最愛最愛的家人們。

   在救贖的最後,在無盡苦難與黑暗的盡頭。

   他們收獲了,只屬於他們兩人的,獨一無二的幸福。

  

   在夕陽的最後一抹余暉即將消散的時候。

   石板路的那一頭,傳來了嘰嘰喳喳的,十分熟悉的聲音。

  

   “風笛,走慢點,我跟不上了!”

   “我餓了啊,這麼遠都聞到香味了,我哪里忍得住!”

   “哎,你這個跳脫的性格真該改一改,不然哪里找得到男人。”

   “隊長!”

   “嗯……看著這片夕陽下的花田,我又有新的創作靈感了!”

  

   男人和女人相視一笑,起身迎接客人。

  

   他們手牽著手,十指相扣,就那麼沿著石板路,一步一步往前走。

  原始地址:https://www.pixiv.net/novel/show.php?id=8804834

  或者:https://www.pixiv.net/novel/series/8804834

  總之就是這倆中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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