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人煙稀少之處。
晨霧久久不散,茂林之中偶有猿啼環繞,似近似遠,更有空谷飛瀑濺流之聲,清脆悅耳。
少女身著尋常農家的粗布衣裙,手持一柄開山刀,劈砍著阻路的灌木前行。
山路荊棘遍布,不過百步,扎著垂髻的少女額頭便有薄汗溢出,而她卻無心擦拭,只是專注地趕著路,甚至全然不顧肌膚外露之處已經傷痕累累。
“我記得……應該就在這前面。”少頃,她停下腳步,水眸環顧四周,紅唇喃喃細語:“若是一個時辰之內尋不見仙人蹤跡,我便回頭。”
少女年方二八,姓單,於家中排行第七,故名喚單小七;旁人叫作“單勝男”,父母稱作“單難嫁”。
要問為何?在山下的杏村里,她可是出了名的不似女子——且不說性格要強,從不做女兒態;單是村里同齡的小伙子被她打小揍到大這一點,就沒有幾個人敢把她當成普通的農家女兒。
當然,單小七能如此潑辣,自是有緣由的。
——她,不完全算是這個世界的人,因為她的靈魂乃是從二十一世紀的地球上穿越而來。
上一世,她叫單子離,是一位剛畢業不久的男大學生,本應當是大展鴻圖的好年紀,可惜時運不濟,患上重病,二十三年的人生就這麼在病房里遺憾告終。
或許是老天垂憐,咽下最後一口氣後,單子離又重新在這個世界睜開了眼——雖然是以一個農家女嬰的身份,但這難得的第二人生她怎能不在乎?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身為女子,單子離的父母也是早早的就想為女兒安排一樁婚事,奈何身為接受過現代思想熏陶的人,單子離壓根就不順著這一套在她眼中“封建無比”的人生軌跡來。
要我嫁人?沒門!
就這樣一直折騰到了十六,就連比單小七小一歲的妹妹都許了人家,她卻還是個“黃花大閨女”。這絕不是沒人想要,論容貌,老單家的這個女兒在十里八鄉那都是赫赫有名的——她天生的一張美人臉,丹鳳眼;柳眉、櫻唇,鼻梁挺翹,腰肢纖細,加上盡管被田間雜活曬深了卻依然算得上白晳的皮膚,就連鎮上去京城見過公主招附馬爺的窮秀才都稱她是“天仙下凡”。
所有人——包括單小七的老爹都曾懷疑過她是不知道哪兒抱來的、也許是哪個達官貴人家里不要的女兒。可杏村就這麼大,她從出生到滿周歲,到始齔、金釵、豆蔻、及笄,再到如今,哪一天不是在自家人和鄉親們的眼皮子底下?那模樣也的確是一天出落的比一天水靈,因此大家也只是暗地里羨慕老單家祖上積德,同時一個個的都爭著想把人娶進門來。
而她單子離偏偏是來者皆拒——管你是小孩自小便光著屁股一起長大的隔壁老王家,還是小孩從出生起就含著金鑰匙的鄉紳老湯家,一概不嫁!
久而久之,單家父母也知道拗不過這個性子“怪異”的女兒,雖然上門提親的人依然絡繹不絕,但二老基本上是放棄了,只念著她再大些就會想明白了。
單子離能這麼犟,除了上輩子的思想觀念,更重要的是在十一歲那年——她曾見過天邊有仙人御劍飛行!盡管只是短短的一瞬,但那破空而去的背影還是給她幼小的心中埋下了一枚種子,那是名為“修仙夢”的種子。
這個世界,是有修仙者存在的!
打從那天起,單子離的眼中就有了光,希望的光;她不再苦惱於自己的女兒身了,也不再苦惱於古代社會的種種不便了,因為——她想要修仙!想要打破這俗世的枷鎖,真正的自由起來!
為此,整整五年,只要一有空,她就會往那座曾經見過仙人身影的山上走,只為求得仙緣!
今日也是如此。
“呼……”休息了莫約一柱香的時間後,單子離深吸一口氣,重新振作起來准備繼續上山。
在這大山里啊,越往深處走,就越分不清方向,甚至連時間都會混淆。單子離一腳深一腳淺,拖著泥濘跨過了一片竹林,這里昨晚剛下過一場雨,難走得很,饒是像她這種山邊長大的孩子也覺得麻煩;即便如此,她也依舊沒有退縮,仍目光堅定的一路向前。
沒辦法,誰叫她倔呢。
走著走著,單子離忽然放緩了腳步,余光朝周圍瞟去——兩步外的落葉堆里,一條黃黑相間的尖頭蛇正匍匐其中,眼里泛著寒光;頭頂相挨的竹竿上,一條青藍難分的竹葉青正盤繞其間,口中吐著信子。
有蛇,而且是兩條毒蛇!
單子離暗道麻煩,不過也不奇怪,這山中人跡罕至之地本就蛇蟲遍布,更何況她體質特殊——汗有幽香,人聞甚微,而蛇類嗅之則如見甘霖,趨之若鶩。
見狀,她沒有輕舉妄動,而是從腰間小簍里抓出一個布囊,撒出其中藥粉在腳邊一圈,然後靜靜等待。
這一舉動頗有成效,兩條蛇很快就受不了彌漫開來的刺激性氣味,紛紛從藏身處現形,扭著蜿蜒的痕跡沒入了深邃的林中。
驅蛇藥,屢試不爽。
單子離淺淺一笑,繼而收起布囊轉為持刀,繼續朝記憶中的地點前行。
轉眼間,半個時辰便過去了。
而單子離仍在山中徘徊,似乎不管怎樣走,都靠近不了耳中近在咫尺的水流聲。
“怎麼會……”她俏眉微皺,自覺不應該有這種事,心里也似有一塊大石堵著,煩悶異常。
這時,單子離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猶豫片刻,遂閉上眼來,全憑耳朵尋路。她握著刀當作拐杖,一路上敲敲打打,兜兜轉轉,竟是離水聲愈來愈近;不到一柱香的時間,她便感覺眼前一亮,有種撥雲見日的味道。
睜開眼,一幅妙景便映入眼簾:
有山、有水。山是遠處於霧中展露尖峰的高山;水是近處於谷中肆意流淌的溪水。
而就在不近不遠之處,溪水化瀑的山崖峭壁之上,左為藤蔓遍布、右為石棱叢生,而一方山洞則安立其間,怡然自得。說洞口不大,因為車馬難入其中;說洞口不小,因為人進不用彎腰,只能說是恰到好處。
若不是瀑布並未經過洞口,單子離差點就想脫口而出“水簾洞”了。
[這地方,倒真像仙人修行之地。]她暗自想道。
佇立良久,單子離終於還是放棄了爬進洞口一看的想法,遠遠對著山洞拜了拜後,她就轉身准備下山去了。
“既來尋我,何故要走?”就在這時,一道悠長深邃的聲音傳進了她的耳中。
霎時間,單子離如遭雷劈,整個人猛地顫抖起來,差點連刀柄都握不穩了。
有仙、仙人!?
她轉頭朝山洞看去,眼中依然不見人影,但剛才的聲音卻絕非幻聽——洞里面,有人!!
“仙師在上,請受……小女子一拜!”反應過來的單子離立馬就跪在了地上,接著重重地拜了下去。
“……有趣的女娃娃。”那聲音又出現了,這次她聽的真切:“我問你,為何拜我?”
[他沒否認!]此時的單子離心中翻起了驚濤駭浪,因為對方沒否認她的稱呼。
思緒一動,單子離就開口答道:“仙師神通廣大、宅心仁厚,願意同小女子說話自是有了收徒之念。”
說完,她就目光如炬的盯著洞口不放,眼睛連眨都不眨一下。
“倒也聰慧。”洞中再次傳出聲音,聽起來清晰了些,威嚴而又溫和:“那你想做我的徒弟嗎?”
[想!]單子離很想立馬大喊,但她自知操之過急容易起反作用,於是答道:“只要仙師不嫌棄小女子愚鈍,那便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願鞍前馬後!”
“哈哈哈哈~”那聲音聽起來很是開心,大笑過後,才道:“好、好,那你三日後的午時,攜仔雞血一碗、黃鼬皮一件、青蛇蛻一張來此地見我,能否做到?”
聞言,單子離大喜,當即再拜:“謝仙師!小…弟子定當全力以赴,不敢遺漏!”
“嗯,去吧。”隨著這句話,單子離興奮地轉身入了林子,下山去了。
———
單子離走後,山谷漸漸恢復了寂靜。
沉默。
無邊的沉默。
半分鍾、一分鍾、五分鍾過去了。
在這期間,整個谷中聽不見一點兒聲響。
不對,太安靜了。
這附近怎麼連一絲蟲鳴聲都沒有?
“嘿。”洞中聲音再次傳了出來,此時聽起來卻多了幾分怪異:“有意思、真有意思~這女娃娃今天居然能闖過我的‘迷魂陣’,嘿嘿……”
“五年了,啊啊——我被那仙劍傷了五年了!!”轉瞬之間,那聲音又暴怒起來:“躲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已經五年了!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贏子夜,你等著、等到我的‘妖體化神’大成,不光是你的命,整個青州……嘿嘿嘿嘿、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