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路,單子離跑的很快。
難以言喻的喜悅充斥在心頭,她甚至覺得自己有些輕飄飄的,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
靈動的身影穿過竹林、跨過小河、跑過田壟,直奔山下的村莊而去。
“單娃子,跑那麼快干甚?”肩膀上披著汗巾的獵戶剛在自家田里小解完,提頭就瞧見她像陣風一樣拂過,等到那人兒只在眼中剩下一個背影時,聲音才徐徐飄來:“——王叔,我回家呢!”
聞言,老獵戶搖了搖頭,小聲道:“單家老七真沒個女娃娃的樣,白瞎這張臉皮咯。”
說完,他扭頭便瞅見了籬笆牆縫上正往里鑽的一個小東西,近身一看,好家伙——居然是條拇指粗細的小蛇,看上去剛出生沒多久,鱗片青白相間、光滑細膩,正扭著身子試圖往院里鑽。
王獵戶頓時神色一變,抄起一旁的鋤頭就准備要它性命,可就在鋤尖墜至小蛇上方不足一寸時,一只纖纖素手就從旁扶住了木柄,讓它穩穩當當的停下了。
“王叔,且慢!”是單子離。
“做甚!?”老王有些吹胡子瞪眼,雙臂用力一壓,卻還是不能撼動那小手分毫。
“王叔~”小七甜甜一笑,用平時在她身上絕對見不到——女兒家特有的嬌柔語氣解釋起來:“我聽說大娘不是信佛的嗎?那些大和尚都說‘一蛇一蟲皆是性命’,你饒這小蛇一命,不也是給自己和大娘積德嗎?”
“你這小娃娃懂什麼?”獵戶依舊沒有放手,而是厲聲道:“這青蛇我在見過,毒的很,就是山中大蟲給咬上一口都要沒命!萬一傷了村里人怎麼辦?”
聽到這話,少女眼珠一轉,便道:“阿叔莫急,我把這小家伙捉到山上放了便是,不讓它傷人!”
“說得輕巧,若是傷了你,我怎麼向你爹娘交代?”
“不會。”單子離語氣堅定的答道。
“你……”王獵戶遲疑了起來,看看小蛇,又看看少女,終究還是嘆了一口氣,抽走了鋤頭。
“先說好,要是你被這條毒物所傷,可怨不得我!”
“不會,我省得輕重!”見他答應,單子離也松開了手,隨後輕輕俯身蹲到了籬笆旁。
接著,她伸出手在額間輕輕一擦,遂遞出手指,上面晶瑩的汗珠立馬就吸引到了小蛇的注意。
“嘶~”小青蛇吐著信子,琥珀色的眸子里看不出任何情感,但它明顯被吸引住了,頭顱隨著指尖的搖晃上下律動起來。
眼見有效,單子離一邊勾引著小蛇,一邊後退拉開距離,就這樣引著它離開了院子,慢慢沒入山林之中。
見到這一幕的獵戶悠悠嘆了口氣,扛起鋤頭就准備回家去了。“嗯?”忽然,他像是聞到了什麼氣味一般,鼻頭上下索動起來,一陣尋找後,無果,只能作罷。
……
“爹、娘!”
日暮時分,大汗淋漓的單子離衝進了自家的泥磚小屋中,還沒進門,就聞到了熟悉的香味兒。
“臭丫頭,今兒個又上山里去了?”圍著大鍋坐著的眾人里,位於正中央的一家之主——單大牛開口了,他盯著自己這個“不同尋常”的女兒,表情一陣變幻,道:“田里的活干完了嗎?老三,你幫她了!?”
“唔!唔唔!”一頭扎在碗里的單老三連哼帶搖頭的回應道。
“那就是老四?”
“爹,七妹自己在干呢。”老四端碗坐著,無奈道:“您上次不是訓過她了嗎,誰敢幫她。”
“是啊,爹。”單子離輕車熟路的給自己打了一碗粟米混著豆子煮爛的糊糊,剛端上手,香味兒就徑直衝進了鼻腔里,她頓時咽了口唾沫,“女兒都是干完活才上山的,您吩咐的我可一個都沒落下!”
“什麼時候干完的?”
“未時,不到申時!”
“當真?”
“當真,不信明兒個去看。”
見單大牛的神色有所緩和,她便開心的扒拉起了碗里的吃食,“唔~好吃!不愧是娘的手藝,天下第一!”
聞言,坐在一旁的農婦不禁搖了搖頭,笑道:“你這孩子,盡說些渾話。”
“嘿嘿。”單子離笑了笑,看著屋里圍坐著的一家人,除了已經嫁出去的大姐、二姐和八妹,其他所有兄弟都在,最小的九弟也在娘的懷里舔著糊糊。
三哥馬上就要成婚了,四哥也有了眉目——自己家日子雖然過的清苦了些,但好在還算有盼頭。
“唉,我們家這七妹就跟個男娃娃似的,怕是真嫁不出去咯。”一旁的年輕男人說道。
“老六,你跟那嚷嚷啥呢!”單子離俏眉一皺,毫不客氣地道:“誰不知道你喜歡隔壁村李家的小女兒,可人家喜歡你嘛?干個活地方比我小速度還沒我快,我看你干脆代替我嫁到他們李家去算了!”
“你、我……”老六猛地漲紅了臉,視线正好迎上她炫耀掌心上干活留下的繭子,頓時扭過頭去不說話了。
聽見兄妹倆拌嘴的單大牛也盯著她的手掌看了一會,嘴巴微張,卻又慢慢合上了。
他老單家五個兒子,除去年齡尚小的老九,其余四個加上自己其實已經可以承包自家田里的活了,作為女兒的單小七只要在家里幫襯著就好,完全是不用下地的。何況她天生麗質,一家人也不希望她干這些粗活——耐何這個老七就喜歡往山里鑽,經常整天不見人影,單父受不了這種“不務正業”,最近才做了約束:“要麼去嫁人,相夫教子、要麼留在家里跟男人們一起干農活!”
——結果單子離的選擇可想而知。
面對自己的纖纖玉手,她可是一點兒都沒有憐惜,雖然偶爾會偷懶,但確實有在賣力的干。
“誰說女子不如男!”這是單子離經常掛在嘴邊的話。
半晌,單大牛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大口吃完自己的那份糧食,起身就准備去休息了。
“爹!”單子離突然叫住了他。
見對方回頭,少女輕輕松開了咬著的嘴唇,鄭重道:“兩年、不,一年!一年後,我若是不能讓爹您改變主意的話,我就聽您的話——嫁人!”
見狀,單大牛明顯有些驚訝,但也沒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就離開了。
[如今我已尋得修仙機緣,不能不試!若是我有這天賦,一年後定當脫胎換骨,若是沒有……這一生做個尋常女子……倒也並無不可。]看著父親離去的背影,單子離在心中默默念道。
……
三日後,午時。
“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再次來到谷中的單子離在洞口處行了跪拜大禮。
三叩九拜之後,她難掩激動的把事先准備好的雞血、鼬皮與蛇蛻擺了出來,隨後安靜的等待起來。
“嗯,不錯。”漆黑的洞中,一個隱約盤坐著的身影動了動,“既然你完成了我的要求,那你我二人便有了師徒之名,唔……汝喚何名?”
“徒兒單小七。”少女答道。
“既已入我門下,那為師便賜你一名。”洞中人影沉吟片刻,道:“璃,乃金玉之屬,有純潔善良、溫文爾雅之意——為師觀你天生麗質、溫婉自持,便賜你子璃為名,從今以後喚單子璃,可好?”
這名字?
少女一時竟愣住了。
“怎麼,不樂意?”那人影身子輕輕一晃,語氣中摻入了些責備。
“不、不,謝師父賜名!”單子璃反應過來,連忙再拜了下去,同時心想:[真是天大的巧合,這一來二去的,我名字豈不是沒變?]
“善。”人影見狀似乎滿意的點了點頭。
“敢問師父名諱?”單子璃有些小心地問道。
“本座之名你日後自會知曉。”師父朗聲道:“子璃,可識字否?”
“……”少女嘴巴一張,猶豫了小會,才道:“回師父,不識。”
——其實她是識字的,雖然這個世界的文字並非漢字,但卻也有幾分相似。而那窮秀才給幾位鄉坤地主家的兒子上課時,她也時不時跑去偷聽,久而久之便觸類旁通,大部分的字倒也認識。
只是,一般女兒家怎會識字呢?不知為何,在這方面單子璃選擇了撒謊。
“甚好。”師父的言語中沒有任何意外:“那為師將入門法決念與你聽——盤坐、屏息!”
“是!”單子璃立馬照做,此時的她只覺得胸中烈火雄雄燃燒,渾身有使不完的氣力。
修仙之途,近在眼前!
見她坐好,師父緩緩開口念道:“嬛岧瀺姽嫿愔嫕,颯纚、棽儷,緸冤莩。”
???
這念的是什麼東西?
單子璃一時難以控制表情,她臉上抽搐了兩下,伸了伸脖子,可不管怎麼集中注意力都聽不懂。
[既不是這個世界的通用語言,又不像地球上的任何一種語言,這是什麼啊?]她有些懵。
“天癸橐龠,膏肓腠理;悁悒怢栗,怔忡愊臆。” 師父像是沒有注意到她的反應,仍舊高聲念道。
“暴戾恣睢,厝火積薪;”
“管窺蠡測,稱薪而爨。”
“雕蚶鏤蛤,管窺蠡測!”
隨著話音落地,單子璃仿佛心有所感,低頭看向了擺在自己身前的三樣物件。
[有什麼,要開始了……]她心想。
先是那碗仔雞血有了反應:表面有氣泡冒出,隨後很快翻滾沸騰起來,宛若煮熟了一般!
然後是那件黃鼬皮,原本干癟的皮毛忽的撐了起來,像被什麼透明之物披上了,呈人型立在地上。
最後是那條青蛇蛻,它一扭一扭的動了起來,竟迅速纏上了旁邊的鼬皮,如同活蛇一樣開始絞動。
二者猶如死敵見面,在單子璃身前“搏殺”起來,然而不一會兒就一齊撞進了盛雞血的碗里,紛紛在沸血的溫度下融化,只留下一地“狼藉”。
“這……”單子璃都看呆了。
“把血喝了。”待沸騰停止,師父開口吩咐道。
“師父?”她猛地抬頭看向洞內。
“這是修行的第一步,洗筋易髓。”師父淡然的解釋道:“此二獸屬類與你最為合適,喝下由它們精華所煉之血後,你便擁有了跨越仙凡之障的根本。”
“咕咚~”聽到這話,單子璃不免有些口干舌燥。
加入了奇怪東西的雞血,就這麼……喝下去?
這跟我知道的修仙不一樣啊!
可是……
我有的選嘛?
猶豫片刻後,單子璃眼一閉,端起陶碗,聞著濃郁到讓人想吐的血腥味,她干脆屏住呼吸,接著心一橫,仰頭便將整碗血大口咽了下去。
見到這一幕,那洞中人的嘴角終於忍不住露出了一絲弧度,而被他捧在掌心的那本《陰獸淫修》也緩緩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