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愛麗絲書屋 女主 Αντιχτεία(Antichteia)

第1章 序:小亞細亞

  小亞細亞東部,水與陸地的交匯之處,愛琴海沿岸,溫潤的海風拂過叢林,自邊緣吹拂進入密林深處。高潔的日光自綠蔭罅隙間流落,照耀著潛行於此的生靈。

   時而青翠,時而凋零的木,終日難以消失的草,以及時隱時現的花兒,他們伴隨著穿梭其間的各個生物—翠鳥,野豬,水蛇,亞馬遜人,共同盤踞在這阿爾忒彌斯與阿瑞斯共同庇佑的土地。

   這里,亞馬遜人世代游牧的天堂,幾世平靜的人間。與好戰驕傲的性格不同,穿梭在如此的地帶,或許連飛出的箭矢都會可以避開那些顫抖求生的動物們吧。

   我自小生長於此。

   這是已經遠去了英雄的時代,居住在西方歐羅巴海邊的人,也就是希臘人,完成了他們對色雷斯和小亞細亞北方海岸线的統治,建立起一系列不再給予自然生靈自由的城邦,追尋自由的獵人們,不得不避開傲慢的希臘殖民者,離開了她們的舊樂園,歐克辛斯海岸的忒耳摩冬河入海口與西徐亞,來到了新的天地,隱藏起好戰的天性,在山林之間過起了與世無爭的日子。

   這是人們難以親眼見到奧林匹斯神祇的時代,即使距離彭忒西勒亞女王死於希臘英雄阿喀琉斯之手的特洛伊戰爭,也已經過去了五百多個春秋交替的時間,亞馬遜人不再介入希臘人的凡事爭端,而是隱居在以弗所城以及小亞細亞西端的密林之間,自己的一方樂土。

   這是我籍以生存的時代。

  

   “喂—說好了哦,安提,”正當我坐在麥田之間發呆時,安娜騎著她那匹不算高大的白馬,一邊大聲呼喊著,一邊肆意地穿過麥田,向我而來,她說,“這次,誰先捕到兔子,誰就算贏了哦!”

   真是的,像她這樣,不知要被踩死多少支麥子了。“好吧好吧...”我知道,要是論嗓門的話,我肯定是比不上她,論性子的曲直呢,大概也是同樣的結果,便隨隨便便答應下來。

   “你想要做什麼隨便,就是不要在大麥正在發育的時候在麥田里騎馬...”我一邊抱怨道,一邊拿手勢指引著越來越靠近我的馬兒,見我已經答應,安娜沒有過多地頂嘴,而識趣地松了韁繩,我抬起手摸了摸她的白馬俯下的,潔白光亮的鬃毛,對安娜說:“順著這里,前面有一條小徑,穿過那邊的麥田就是東部的樹林了,我的小馬兒就在那里。”

   “那我先走啦,在那里等著你!”安娜還是老樣子,匆匆忙忙地出現,又要匆匆忙忙地跑開,她說罷,略微俯下身子,隨之一下子拉緊韁繩,伴隨著一聲受痛的嘶吼,潔白的馬兒像弓弦上劃出的箭一般,向著我所示意的方向奔去。

   “真拿她沒辦法。”站起身子,收拾好鋪在身下略微被泥土染髒的兩塊別在一起的白布,對半折疊,披在身上,再拿腰帶固定,便可以叫做多利安希頓,有了些希臘人的樣子。

   在小亞細亞東邊臨近收獲的時節,身上不穿希頓,只穿著勉強遮體,由動物皮革與棉布做成的緊身輕衣,難免會感到涼意,聽說在以前,善於騎馬的女人們喜歡在愈來愈冷的時候穿上棉布材質的細馬褲,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是早在亞馬遜人還是塞西亞人(西徐亞人)的時候,而現在,我們接受了“亞馬遜”的稱呼,用上了希臘的語言和文字,要是再加上希頓,那儼然是半個希臘人了。

   為什麼只是一半呢?大概是我們不像那些只會相夫教子,除了必須時不會踏出家門半步的可憐婦女,也不像那些只在神殿里跳脫衣舞來裝神弄鬼,實則褻瀆神明的女祭司—畢竟我們不是只會撥弄里拉琴的良家少女,而是那種騎射時裸露的大腿根部接觸到馬兒的毛皮都不會感到半點羞澀的獵手—希臘人稱呼我們為“亞馬遜人”,只有女性,動起武來卻不會敗於任何一個希臘城邦的部族。

   邁開步子,我也要趕緊追上安娜,雖然希頓的下擺是寬松的,但要跑起步來還是感覺有些箍住雙腿,奔跑在逐漸金黃而廣袤的麥田之間,除去被安娜的白馬踩倒的部分,將要成熟的麥子正由綠色變為金色,大概長到了將要到胸口的高度,已經微微欠起了身板。我一邊加快了步伐,一邊張開雙臂,雙手拂過大麥的麥穗,迎面而來的涼爽的風像箭羽一般吹過臉頰,長吸一口氣,卻滿是成熟麥子夾雜著咸水的香氣—啊,藍天,海風,麥地,還有這小亞細亞的太陽!

  

   我的名字叫做安提希忒,而那位冒失的女孩呢,名叫安娜多利雅,我們兩人年紀相近,都尚未到希臘各城邦的成年年齡—雖然那大多是針對男子的,安娜已過了十五歲,而我要稍小,也小不過一個春秋交替的時間,因此我們兩人成為了好朋友。

   其實不止如此,還關系到我們的家庭...“安提,你可算來了!”安娜的大嗓門著實把我拖出了思緒,不遠處,麥田到了盡頭,取而代之的是低矮而稀疏的灌木,是麥田與森林銜接的部分,安娜下了馬,夸張地朝我揮著手。

   “就來了!”我有樣學樣,也揮了回去。

   放緩了腳步,走出麥田,將要入秋的林地不再像春天一樣柔軟,即使隔著草鞋,也感受得到足下觸感的不同。安娜牽著白馬的韁繩,它的名字叫做潘妮洛普,我的那匹毛色黝黑的馬駒阿里亞德涅與它並列站著,一同低下頭啃食著即將干枯的灌木。

   “等馬兒都吃飽了,我們就出發!”安娜顯然是已經打好了精神,說,“那麼還是老規矩哦,從這里向東面出發縱橫都大概是三斯特蒂亞(0.3平方公里)的區域里,這里靠近麥田,樹比較稀疏,估計小動物也不會很容易找到...說好了哦,這次誰當了老二,誰就得躺著!”

   我點了點頭表示贊同,安娜滿意地用手甩了下頭發,似乎是在炫耀她的淡亞麻色長發,她的頭發又輕又順,透發出流水一般的色澤,搭配上她淺麥色的面龐,屬實惹人憐愛,不像是我,只有黑褐色的頭發還打了卷,總像是沒有洗干淨。

   安娜不喜歡穿希頓,無論是不是合適的天氣,她只喜歡穿著貼身的衣物,也就是緊身的胸布和內褲,我用右手取下掛在馬鞍上的弓,使勁將弓弦拉好。

   “怎麼樣,可以開始了吧。”我對她說。

   “既然要騎馬,就不要穿這種東西啦。”安娜突然繞到我的身後—

   “啪嗒—”...“唉?”一下子的涼意,我下意識地松開了持弓的手,木弓伴隨著希頓的前後擺一同掉落在腳邊—安娜從身後伸手拉下了白布。

   “固定別針的地方被扯斷了...”我低頭看向環繞在腳邊的布片,不禁有些可惜,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安娜則不以為然。

   “穿著這種衣服可騎不了馬哦,現在的天氣也沒有很冷嘛,你看—”她說著,像是為了證明天氣,用一只手半拉下了胸前的胸布。大概有攏起手的大小—我想—已經發育了起來,要是再大些就會變得麻煩了。

   “好吧,不過我要向姨母告狀,要她來幫我縫好...”我只好穿著貼身的衣物了,撿起弓和白布,把白布掛在黑馬的馬鞍上,將原本的箭袋系在腰際。

   起身上馬,感受到了我,變得亢奮起來,我也感受到了它,馬兒的溫度透過大腿內側沁入身體,我長呼出一口氣。

  

   一匹黑馬,一匹白馬,幾乎同時飛奔而出,衝入了叢林之中,眼前的橄欖樹愈發高大稠密,先是未成熟的油橄欖,然後又是高大的喬木,一顆棵接著一棵自兩側掠過,安娜與白馬的身影逐漸消失在了另一個方向,我抓緊了韁繩,俯下身子,馬兒也識相地略微低下了頭,我聚精會神地凝視前方,不在意肆意的風在耳邊咆哮,不過沒有了希頓的確是涼了些。

   不像是安娜只憑借快馬與目光,我更了解野兔的習性,這些小生命更喜歡細流邊的灌木叢而不是田野邊,最好要有一些起伏不定的土丘和荒草,馬蹄叩擊地面的聲音變得沉悶了,是土地變得更加潮濕,那麼我期待的溪水就在不遠處。

   “阿里亞德涅,好姑娘,不要亂動哦。”我慢慢勒住韁繩,停在了溪水的一側,有泛黃的草,有低矮的樹,就是這里了,我要找的地方。

   一陣不同尋常的沙沙聲,不是風吹,不是流水,是某個生靈的躁動,聞聲看去,果然,一只通體雪白的野兔突然出現在凌亂的草叢中,它的個頭不大,看上去並未成熟,毛色白得與周遭格格不入,仿佛受不到塵土的汙染。

   我左手拉弓右手搭箭,對准了溪水另一側的兔子。

   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獵物,只要松開捏住弓弦的左手,我就能輕松了結它的生命,可我卻遲遲難以松手—明明還不缺少食物,僅僅是為了自己的娛樂,就去輕易地殺死年幼的生靈,未免有些不講道理—盡管我明白,作為獵人,是不應該去憐憫獵物的。

   野兔肆意地游走於低矮的樹叢之間,輕輕啃食著河邊的秋草,對它來說,這不過是又一個無憂無慮的秋日午後,它的眼睛看不到,看不到一個正為它的生與死而糾結的獵手。

   “或許是這樣...”我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白色的野兔,也遲遲不願意對它射出箭矢,我自言自語道,“或許即使我放出了這一箭,也不會射中它,它還尚未成熟,阿爾忒彌斯既是狩獵女神,也是野獸的女主人,所有這些幼小而無助的生靈,也在她的庇佑之下。”緊繃的弓弦逐漸放松,我想我是不會...

   “咻———”—劃過空氣的聲音,一道突然而激烈的細風切過,擊打在了我的臉頰上,是箭羽,我反應了過來,一只飛箭在一瞬間掠過,又是一瞬間,猛然地停了下來—唉?還未待我的眼神聚焦,那只白色的野兔輕輕的倒下,沒有發出什麼聲響,就像它剛剛出現時一般。

   “看來是我的弓更有勁一些啊。”背後傳來安娜的聲音,我放下弓箭,剛一轉身,只看白馬向著小溪邊疾馳而來,還未等馬兒完全停住腳,安娜便飛身下馬,小跑著來到我的身邊。

   “你的箭不夠快,為什麼沒有先一步放箭呢?”

   我沒有回答她,而是默默的下了馬。

   “不管怎麼說,這次是我贏了!”見我沒有回答,她沒有再糾纏,一手甩開弓箭,蹦蹦跳跳地跑向溪水對岸,我跟在她的身後,一只腳邁入溪水,又清又涼,但我的臉還是脹得很紅,水並不深,最深處也僅僅沒過小腿的一半。

   “啊,果然,”安娜俯下身,一手拎起了她的獵物,“雖然射中了,但總覺得要偏了一點。”

   安娜的箭直直的射穿了兔子的後脊,箭頭穿過身體,引出細小不斷的血沿箭身滴下,然而這一箭卻沒有結果了它。中箭了的野兔無力地顫抖著,發出尖而輕的叫聲,自己馬上就要死了,它知道,但也只能夠如此掙扎。

   “好啦,你贏了,”我被這淒淒的叫聲搞得心煩意亂,自己的聲音越來越小,“趕緊把它弄死吧...”

   “你最近的樣子有些奇怪,是不是也因為到了會胡思亂想的年紀?”安娜一手扶上兔子的腦袋,一手按住身子,像平時擰干布料一樣,輕輕松松地擰斷了它的脖子。

   “還記得我們剛剛能夠自己拉弓的時候,你可總是很喜歡這樣子玩呢。”她說著,彎下腰,把已經身體冰涼的野兔浸入溪水,一絲絲的鮮血依附著細水流失殆盡。

   “也許你說得對,是年齡的原因,”我說,“到了這個年紀,雖然說不上希臘人的成年,但要想的是還是多了呢。”

   “沒—錯~還有,你最近總是在談希臘的那些自大狂,要我說,那些東面亞述來的家伙才更有趣...啊,我知道了!就是希臘人的緣故吧!果然是到了年紀,已經開始饞男人了呢。”

   “才不是...”

   “不是?真的嗎~我看遲早有一天,小安提會丟下我,跟著男人跑了呢~”

   “不要亂說啊...話說回來,既然都到這兒了,要做就現在吧,在溪水邊。”我把希頓的白布展開,鋪在了水邊雜草稀疏的土坡上。

   “想要男人的話,等你到了十五歲,隨便去綁來幾個都沒問題,不過我嘛...可不需要什麼男人,只要有你就足夠了。”安娜邊說著,邊隨手丟下兔子,輕輕地湊上前來。

   “你說得對...他們都是見到了女子的美貌,就會發了瘋一樣地追求以至於找來災厄的家伙。”我坐到了傾斜的土坡上。

   “不過話說回來,這也是‘愛’吧...就像...帕里斯做的那樣?”安娜像是嗅到了血腥味的狼犬,雙膝著地,一只手扶在我的側肋,一只手依順著後背向上摸索,拂過敏感的脊骨,激起一陣輕巧的酥麻,她的身體則慢慢地向我貼近,我順勢而輕輕地躺下,閉上了雙眼。

  

   “那麼現在,讓我們不要再提防著阿芙洛狄忒的誘惑吧。”安娜的細細的話語飄過耳邊,伴隨著她的鼻尖輕觸額頭的觸感,隨之落下了一只輕吻—細膩而清潤的唇貼上了我的額頭,感到了不同於自己的溫暖,它順著眉間,拂過鼻梁,緊貼在我的嘴唇上,強迫我張開緊閉的雙唇,率先地進入了身體,來自別者的溫度,與由自己身體中迸發出來的暖意,交織在一起,隨即纏綿不休,我感到臉頰已微微發燙。

   可它卻不想在花費全部的時間於此,突然地抽出了身體,像是一下子剝奪了深入的權利一般,干淨而迅捷,僅留下尚存的余溫供以回味。腰腹兩側一下子被夾緊,小腹感到了輕輕的壓迫感,安娜騎上了我的身體。

   我睜開雙眼,視线卻沒有聚焦在她的身上,而是穿過了並不高大的樹冠,金黃的日光不受成熟枝丫的束縛,肆意地傾瀉而下,眼前,是望不到邊界的天,望不到盡頭的水,還有這被阿爾忒彌斯庇佑的小亞細亞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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