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穿上整潔秩序的研究服戴上多功能終端眼鏡,看了下虛擬面板上的時間表,盡管有了心理准備,可看到即將到來的事項後內心還是忍不住劇烈地咯噔一下。
“別怕…………別怕…………只是去采訪罷了…………就問問…………問問而已。”她這樣安慰著自己。
蘇抱著虛擬面板,走進了房間,里面有許多高端的研究設備,許多跟她一樣穿著研究服的科研人員正忙碌地來回走動,忙著自己的工作。
有一個敞開來的房間似乎是被刻意回避了,沒有阻攔,但大家都自覺地從這個房間外圍的一大圈繞開,好像一接近就會發生什麼恐怖的事情似的。
蘇顫巍巍地走了過去。
里面有一個女人,她穿著保障生存與抑制幽能的太空連體衣,太空納米纖維中的流體導紋中有能量循環的流光流轉。
她是一位很漂亮的成熟女性,身材妙曼風韻,明明是個美人,卻生著一頭駭人的、如異蟲一般蠕動著的頭發!
她似乎沒有注意到蘇,她只是坐在床頭上,神色看不出陰沉還是喜悅,專注地玩弄在她指尖上漂浮著的廢棄方塊材料。
光是從側面看上去就夠可怕的了!如此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似乎連生命也不放在眼里,稍有動遷便要大開殺戒…………
蘇和這個恐怖的女人只隔著一層水藍色的、薄薄的離子屏障立場。
咕嚕。
蘇咽了一口唾沫。
咚咚咚。
“那個…………那個,女士,我是醫療部的蘇,我是來做常規健康訪談的。”
看到對方毫不理睬,蘇更緊張了,“還有個額外事項……殿下讓我采訪您…………就是……我就是想問您一下,您對於異蟲的生活習性有沒有什麼看法…………”
“我說過多少次了,我不記得了。”女人不耐煩地說,“要我對瓦倫里安說多少次,那段時間對我來說就好像睡了一場渾渾噩噩的覺,像是做了一場夢,關於異蟲的事情我現在一點印象也沒有,你們能別再來問我有關異蟲的問題嗎?”
“可……可是…………”
“我說夠了!”
女人忽然暴戾起來!狠狠地轉過頭瞪了蘇一眼。
“嗚啊!!”蘇被嚇到了,腦子一片空白,看著對方似乎因為被冒犯的緣故而無比憤怒的眼神中,因為強大幽能沸騰而泛起的藍光,她幾乎以為自己死定了!
她會把自己跟安娜貝拉大姐一樣,把腦袋震蕩成漿糊的!
她下意識地想。
“對……對不起!對不起!”她被嚇得差點哭出來。
然而對方也愣住了。
“安娜貝拉…………”女人呆呆地,愣愣地,重復念叨著這個不怎麼熟悉,但印象卻相當深刻的名字。
她重復念叨著這個名字…………深深地扶住自己的額頭。
蘇忽然意識到是對方讀取到了自己的想法。
悲傷?懊惱?軟弱?懺悔?
蘇不是幽能者,但她差不多能在對方的神情上“讀”到它們。
“我真的都不記得了…………”
她的語氣似乎軟弱了幾分,幾分追憶,幾分惆悵,幾分憂傷,一分憎惡。
“我唯一能告訴你的,只有我意識的最後時刻…………天空昏暗,黃沙漫漫,看著周圍的同伴與部下一個個倒下,苦苦等待,最終迎來的只有無窮無盡的異蟲。”
“它們撕裂你,戳戮你,撕扯你的血肉,將你淹沒在絕望中…………看不到希望。”
……………………
…………
……
【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嘀,歡迎醒來,現在是9:35,您已經沉睡了12個小時,親愛的蘇。】人工智能的聲音將蘇喚醒。
“唔…………”陽光明媚,讓蘇一時感到有些刺眼,稍微適應後,她看清了周圍的環境。
綠樹林蔭,鳥兒歡唱。
沒有未知的迷霧,也沒有令人懼怕的恐怖嘶鳴。
這些異蟲瞧不上眼的鳥兒們無憂無慮地在藍天飛翔,縈繞林間,斑斕色彩仿佛是天上的彩虹,悅耳的歌聲徜徉綠蔭。
蘇有些迷茫。
“我…………我不是被…………”
她只記得自己被無數的異蟲所淹沒,利刃利齒瘋狂地撕扯她的動力裝甲與血肉。
難道我是在做夢嗎?
她心想。
“呼………………呼…………”伴隨著有韻律的起伏,還有山巒脈絡般的沉穩呼吸,讓蘇意識到自己正被人抱在懷里。
能開山裂石,生撕雷獸的強壯臂彎,像是古代驍勇善戰、凱旋歸來的騎士迎娶心愛的公主一樣,小心翼翼地捧著臀,攬著腰,撐著背頸,如最珍重、亦無法替代的珍寶一般小心呵護。
多麼強壯的身軀。
支離破碎,傷痕累累,仿佛是地獄中毫無痛感的亡靈才能呈現的樣子。
多麼猙獰的面貌,整個碎掉的頭盔下,是一張被利刃利齒無情撕去血肉的可怕面目,皮下組織、肌肉、碎塊…………亦看不到她的本來面貌,更何況在這樣傷口的曝露下,那尖銳的、恐怖的、根本不可能是人或者其他美好事物可能擁有的血盆大口也曝露出來。
唯有沉寂、冰冷的蟲瞳平視前方,懷抱著她,堅定不移地向著朝陽前進。
這恐怖的殘破面貌,若是讓人看見了,恐怕任何人都生不起丁點好感吧?
殘忍地破壞,惡毒地摧殘,真實存在的噩夢,肉塊、血腥、銳齒…………那必定是令人厭惡的、恐懼的。
在那寒顫的午夜,令人瘋狂尖叫的惡心存在…………
“黑甲。”聽到這聲輕微的,又帶了點虛弱的熟悉呼喚,怪物愣住了。
凶獸殘忍冰冷的蟲瞳迅勢掃下,那凶惡的橙黃蟲瞳好像能將一切美好善良的事物給生生撕碎————卻唯獨撕不掉那碧露秋波,化鋼為水的無限溫柔。
無論她現在的模樣看起來有多麼可怕,有多像一只邪惡的異蟲一樣殘暴嗜血。
可蘇依然能在黑甲傷痕累累的外表下,看到那讓蘇感動的、安心的、彌足珍貴的東西。
“謝謝你,黑甲。”溫婉而虛弱的少女微笑著,秋水楚楚,親昵地摟著怪物的脖頸。
然後,她撐著虛弱的身體,在怪物那殘破的、還滴著鮮血的臉頰上輕輕一點…………
“唔!!”
無論遭受怎樣的傷痛都面不改色的黑甲,在感受到臉頰上的觸感後徹底怔住了!
無論是異蟲的本能還是她能獨立思考的那一部分,都徹底當機了!
那應該是觸動到傷口的痛覺,這份觸痛的威力是如此巨大————跳蟲的利齒,刺蛇的鐮刀、針刺,毒爆蟲與蟑螂的腐蝕酸液,甚至是感染蟲的瘟疫,雷獸的巨力————都無法與這威力絕倫的觸痛相提並論!
這份觸痛生生撕開了堅固的蟲甲,鑽進電鋸或靈能刃都難以撕開的高密度組織肌肉,更進入了任何新型合金都無法媲美的鋼筋鐵骨,一路延伸,深入身體的每一處,深入到超出肉體的那冥冥中的幽能感應,將那異蟲本能或是其他什麼萬股的東西————全都一一溶解了!
“咻滋。”蘇把小嘴上沾到的蟲血舔干淨,味道腥、濃、古怪,有著異蟲的特有味道。
可一想到這是全力以赴,拼上性命也要保護弱小的“女武神”的證明,她也就覺得,這份血腥是多麼的珍貴,賽過一切的黃金珠寶,讓一位人類少女與蟲族守護者的心靈相互交融了…………
看著黑甲的眼睛瞪得老大,手足無措的可愛模樣,蘇不禁輕輕地笑了。
“咯咯咯…………”
陽光明媚,綠樹林蔭,鳥兒清脆的歌聲與少女銀鈴般的笑聲交織在一起。
同樣傷痕累累。
野蠻、文明。
凶暴、溫柔。
兩個看似絕無可能有除了簡單生與死之外的深入交織的幸存者,終歸是走到了一起。
未來的道路上,還有什麼等待著她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