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頭遠眺在山間,夜色漸漸籠罩山野,穿越鳥居慢慢走下視界,尋找巫女小姐描述的大人物。
空氣變得躁動,枯枝折斷的聲音在腳下響起,落葉被碾碎的聲音混著樹梢搖晃時的風鳴,為死寂的山間小路增添幾分陰郁與低沉。
灌木的陰影練成片,勾勒出怪誕的輪廓,猩紅的漿果忽隱忽現。無定的神識自圖集中伸出觸須,沒有邪異的怪物,沒有褻瀆的低吟,沒有腐壞的腥臭,沒有蟲鳴,沒有蛛網,沒有蚊蠅……干淨的什麼都沒有,不似人間。
就像是某種更加宏大離奇的怪異驅逐消融了他物,吞噬所有。神經繃緊,腳步也不由得放緩,輕柔綿長的呼吸同調著內息的律動。千錘百煉的本能告訴我,山道之中沒有異常,但同時又開始無法抑制的思考,這是否就是最大的異常?
綺小姐告訴我,本能是可以被蒙蔽的,而理性與感性更是可以被輕易誘導。那陰影是否是某個怪物的輪廓,那漿果是否是猩紅的血眼,那寂靜的山野是否蟄伏著更加恐怖的邪祟。
晚風吹拂,寒毛卓豎。
呼……不對勁,很正常,但是絕對不對勁。不,不對,我的反常就是最大的反常。神社,神明寄居之所,或許在才是神社應有的模樣?
總之先找到那個所謂的大人物吧,不知道這種異常綺小姐和星見小姐知不知道,希望那個大人物沒事吧。
“砰。”腦袋被輕輕敲擊,渾身一僵,什麼東西!
一顆小小的,小小的乳白色奶糖包裹在糖紙里,滾落在石階上。伸手撿起,奶糖上帶著淡淡余溫,稍微有點軟。
把糖果裝進兜里,順著糖果的方向看去,在遒勁的古樹枝干上靜坐著一名小小幼女。黑發黑瞳,身穿純白小袿,兩條小腿包裹在純白的絲襪下,不安分上下搖蕩,圓頭的兒童皮鞋輕輕碰撞,有點可愛。幼女的左腮鼓鼓的,全身上下一塵不染,天真里透著聖潔。
“等了半天,結果等到的居然是一個異鄉人嗎。”幼女含著糖果,用有些稚嫩的聲音向我搭話,“大陸人,你應該是來找我的吧。”
我呆滯在原地,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應說些什麼。這個幼女我認識,在瀛洲絕對是家喻戶曉的地步,幾乎每隔幾天都會在電視上看見她的消息。但是這位……怎麼會在這里?哪里來的整人節目嗎。
“砰。”第二顆奶糖命中我的額頭,樹上的幼女有些氣呼呼的開口,“我在跟你說話,沒禮貌的家伙。”
略微躬身行了一禮,我有些遲疑的開口:“……霊子陛下,這麼稱呼沒錯吧?”
“嗯~敬語用的不錯,”幼女滿意的咽下嘴里的糖果,輕盈的從樹枝上跳下來,“不過,蘇重你非是吾之子民,也無需太過拘束,可以直接叫我霊子。”
這個動作差點嚇出我一身冷汗,不過在落地之前,幼女的速度越來越慢,最後恍如鵝毛般優雅的落地,還向我做了個俏皮的西式提裙禮。
我才意識到,我的神識、我的本能都未曾發現幼女是何時出現在此處,也未曾找到有其他人存在。在如此偏僻神社的山道,這位……小小的陛下怎麼會孤身蒞臨於深山?
“霊子……怎麼會出現在這種地方,您就是巫女小姐說的客人嗎。”看著幼女挑起的眉毛,我把“陛下”兩個字咽了下去,小小的身子帶著種說不出的可愛和威嚴。
“巫女小姐?”幼女玩味的笑,好像看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小腿大步一躍跳過一塊凸起的青石,“不請自來也算客人的話,她讓你來,是不太想見我吧。”
“雖然也不意外這種事,我也是很忙的呀。”幼女把小臉皺成一團,踢飛一塊小石子。
“我以為瀛洲歷代的天皇一般都不會輕易離開神居,霊子您一個人出現在深山老林中……不會出問題嗎?”我很清楚眼前這個幼女的身份,她在我小時就是這般模樣,瀛洲至上者霊子天皇,甚至於有人想要將之稱為——神皇。
“我不太一樣。”幼女嬉笑著,拍手回答我的話,“我的子民渴求有人帶領他們在這個怪誕恐怖的美好世界活下去,所以我誕生了。”
“他們祈願天皇能夠庇護子民,所以我擁有力量。”幼女抬起手,虛握樹梢的赤紅月亮。
“他們希望自己的王平易近人,可以走入民間而非高居廟堂,所以我常常出現在任何地方。”幼女轉了個圈,語氣猖狂又張揚,“我是由瀛洲眾生心念化成的天皇,整個瀛洲都是我的國,我又哪里去不得?”
“……那他們一定都很喜歡幼女,是嗎。”我小聲嘟囔了一句,霊子的笑容瞬間僵在原地。
然後她慢慢回過頭看我,頭顱微微上揚,唇角掛著笑,眼睛里帶著淡淡冷漠:“蘇重先生,你應該慶幸自己是個大陸人,而我又不太想引發外交爭端。”
周遭的空氣凝結為實質,黏稠而沉重的擠壓向我的身軀,毫不掩飾的惡意自幼女體內宣泄,宛如潮水般流淌而出。櫻色內丹有感震顫,涼暖之息渾然一體,伴隨著我擺出的拳意無聲奔騰。
身前的幼女眨著明淨黝黑的雙眸,手指點住下唇,冷漠快速消融在她軟糯的嗓音里:“況且幼女很好呀,比起沒用的大叔鞠躬認錯,大家都更喜歡看淚眼婆娑的小女孩咬著嘴唇道歉的樣子。”
說著幼女擺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漆黑的眸子水潤潤閃著淚光,怯生生的縮起脖子,咬著唇攪動手指,即使知道這不是真的,也為之心中一顫。
“比起一個全知又強大的王,適時犯點小錯誤的幼女更會受到子民的擁護。比如弱小又無助的霊子天皇用道具一不小心打殘了一名向襲擊她的外國人,你猜猜大陸會不會為你出頭?”幼女把兩臂虛護在身前,纖弱的身軀微微顫抖,簡直想讓人輕輕擁入環中,撫摸那小小的腦袋。但,但,但那宣泄的惡意,簡直要刺穿我的皮膚,削掉我的骨肉。
“您不會這樣做,因為您是一國之君。從近些年的政績上看,霊子天皇一直廉潔而賢明。”話雖如此,感受著陰陽二氣的流淌,我確是半點不敢放松,“這是典型的負和博弈,不能為霊子,也不能為這個國家帶來半點好處。”
“說的很對,繼續夸,我很喜歡。”幼女滿意的點點頭,小腦袋上揚起一道好懂的傲色,周圍的空氣為之一清。她又剝開一顆奶糖,用比糖果還要白皙纖細的手指伸進嘴里,愜意地閉起眼睛,也順手扔給我一顆,“可是我喜歡這樣做,偷偷做壞事的感覺令人欲罷不能。”
“尤其你還是個大陸人,把大陸人的骨頭踩在腳下一點一點的碾碎,那種感覺實在是太美妙了~”幼女繃緊身體,被絲襪包裹的纖細小腿細細摩擦,大腿用力絞住,幼小可愛的身體微微顫抖,小臉上掛著淡淡潮紅。
殺意,病態,愉悅,這家伙是認真的……和電視上端莊可愛的模樣,完全不一樣。
“我可沒有毆打小女孩的習慣,不過你好像很多年前就是這個模樣,也不能算小女孩吧。”腿在顫,脊背滲出冷汗,緊緊咬住牙咧嘴笑,呼吸一下比一下沉重,一下比一下悠長。無需懷疑,我面前的是怪物,是名為天皇的絕對暴力。
“我的子民里有許多仇恨大陸。他們瘋狂、極端、混亂,就像是活在上個世代,而我是他們在內所有人意志的延續。”看我擺出架勢,如同在靜待一名小丑的表演,幼女的表情更加愉悅。貝齒用力開合,把奶糖嚼碎,毫無情感的目光直刺我,用更加含糊不清的口吻說道,“你猜猜整個瀛洲,有多少右翼和種族主義?”
“多少。”主動出擊,會死。直感就這樣向我揭示一個簡單的道理,簡單到即使幼女全身盡是破綻,我也不敢輕舉妄動。
“不多。”然後霊子天皇的臉上露出一個揶揄的笑,就如同一個偷腥的小貓咪,“大概萬中存一,對我來說就是一個惡作劇的程度吧,大陸和瀛洲可真真正正的友邦哦~”
駭人的氣勢無聲散去,之前的一切都煙消雲散,只剩下有些呆滯的我。
“……這不不好笑,霊子殿下。”
“唔?不好笑嗎。”幼女嘴角笑意更勝,抬手輕輕掩住面龐,眼神里卻是有些冰冷,“可是我總要想辦法發泄這萬一的戾氣,我是真的很想動手呀。”
“……”看著眼前的幼女,好像明白了什麼,而正是這份隱約的預感,讓我的目光不覺帶上了一絲……憐憫。
“收起你無理的目光,豬玀!”霊子氣惱的跺了跺腳,只是收起那股凜然的氣勢後,就沒有半點威嚴,配上比葉月幽還要矮上半分的幼女體型,反而帶著種意外的可愛。
“我可是王啊,偉大的王啊。”她攤開手懷抱著天空,朱紅之月照耀在幼女的臉上,莊嚴而妖異。“我賜予那群苟活者信仰朝拜我的權利,我是萬萬子民最理想的大君,我是游走在塵世的神明,我,超可愛!”
“嗯嗯,霊子最可愛了。”萬萬人最理想的大君嗎,真是沉甸甸的祈願啊,真是讓人放心不下的孩子。
“嘁,好惡心的表情,跟那群人一模一樣。”幼女厭棄的揮了揮手,臉上閃過一絲懷念,似乎陷入某種回憶。
“那群人?”無視掉幼女厭惡的眼神,我走過去問到。
“對呀,當年在2ch上投票選擇我禮服款式的令和肥肥,愣是給我選了一套純白的十二單和服。”霊子扶額無奈的笑,然後用小手拍了拍自己的臉蛋,白里透紅,可愛極了。
“那套啊,我在電視上看過。”幼女穿著一身純白無垢的十二單禮服,金絲浮織出復雜的紋理,純真可愛的面龐與完美無缺的禮儀,恰到好處的透露出威嚴和呆萌,無聲眨動的眼睛里似乎總閃耀著星辰。據說這令政務類節目收視率拉高了五六個點。
“我感覺那身和服挺適合你的,”想了想又想不出什麼話去形容,“非常合適。”
“……合適個鬼!”純白色的小皮鞋直接踹在我的膝蓋上,似乎沒用幾分力道,幼女又連踹了好幾腳,“那可是十二單,總重超過了五公斤呀混蛋。況且給未婚少女提前穿嫁衣可是會嫁不出去的!”
有點無話可說,但是看幼女跳腳生氣的樣子又非常好笑,大概瀛洲也也是這麼想的吧:“但是,非常可愛。”
幼女撇過頭,俏臉微微泛紅:“當然,就是穿起來麻煩了點。”
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想要輕輕撫對方的頭頂,然後被霊子的小手直接拍開。一股巨大的,難以抵御的力量從幼女的皮鞋上傳來,撞擊在我的膝窩。
“殺了你哦。”甜甜的笑著,幼女收回小腿,捏著低沉的聲线看向我。
“……冒犯了。”踉蹌著站穩,然後對著霊子躬身致歉,對一國之君摸摸頭什麼的也太失禮了。
“跪下吻我的腳就原諒你哦,還會大慈大悲的救你一命,快點來跪謝吧。”幼女把皮靴伸在石頭上,將被純白絲襪包裹的小腳慢慢抽出。圓頂小皮鞋里,細密的絨毛將秀足烘的暖呼呼的,令人想要護在手心。
俏皮的輕輕勾動腳趾,又輕輕搖晃,霊子的笑容幽深:“女孩子都是由砂糖、香辛料,和某些美好的東西構成的哦~”
純白的絲襪繃出幼女小巧的腳型,厚實到半點肉色都沒有透出來,卻反而顯得更加充滿誘惑。
霊子輕哼著,緊致的小腿在膝蓋上摩擦,小手從大腿滑的向翹起的足尖,勾起一個惑人的曲线。
光潔絲襪摩擦的聲音與幼女突顯柔媚的音聲混在一起:“是不是很想舔一舔呢,蘇重~”
一個手刀砸在幼女腦門上,霊子惡劣的笑容還未散去,眼里瞬間就蒙上一層氤氳,捂著頭蹲下來。純白的足襪落在石階上,沾染上些許浮塵。
“藐視王權,不尊聖靈,你這是有禍了。”幼女軟綿綿的聲音里隱約帶著哭腔,但某種奇異的感覺告訴我,這家伙在笑。
隨即抬手又敲了一下霊子的小腦袋,有些古怪的敲擊聲和幼女的嗚咽聲混合在一起:“身陷囹圄不自知,又襲了那來救你的義人,你這是有大患了!”
我沒有回答,大概回答後幼女還會用上某些奇怪的捏它吧。蹲下試著伸手去揉搓霊子的腦袋,烏黑的頭發柔順而光滑,還帶著股芳草的清新,這一次幼女沒有把我的手拍開。
“痛いの痛いの飛んでいけ~(痛痛飛走啦~)”她這樣搖晃著低吟,然後被自己逗笑,抽身離開,“手感如何?”
“很不錯……多謝款待?”開始說起奇怪的話,跟小幽的手感在伯仲之間,不過想到面前之人的身份,微妙的感覺劃過心間。
“嘖嘖,那就可以毫無遺憾的去死了吧。”幼女不再看向我,轉頭遠眺夕陽余暉中的山頂,巨大的鳥居格外醒目,“本來還想跟那個不太可愛的後輩聊一聊,不居過然到現在都沒出來見我一面,可惡,太可惡了。”
“不太可愛的……後輩?”據說霊子是在從扶桑神樹上走下的聖靈,生而知之,把天皇從一個符號變成了某種現實意義的存在。
承萬民之意,行眾生之念,至少瀛洲是如此宣稱的。假如其所言非虛,那什麼樣的人可以被這位小小的陛下稱之為後輩呢?
“說是後輩也不太妥當,神道與神道也是不同的。”霊子歪著頭,然後咬住自己的指甲,眉頭微皺,“配神明,醇天地,育萬物,和天下,吾為無名之名,是無狀之狀,行靈異之事,不詳其意亦無所見歟。”
“而那個後輩……神垂祈禱,冥加正直,修的是純素之道,又貪心的想要更多。”她嘆了口氣,然後又捂住自己的額頭,“說這些你聽的明白嗎,蘇重?”
“有一點,不過這樣告訴我這事情沒問題嗎。”無論是過於霊子天皇的,還是關於所謂後輩的。
“沒關系,這並不是危險的知識。”幼女聳聳肩,悄悄揚起嘴角,“將我置之門外,就應該有付出代價的覺悟。”
“無論是她還是你。”霊子將手指向我,俏臉上布滿了嘲弄和戲謔,“接下來我將向將闡述一個危險的故事,我允許你選擇逃避,在這一曲開始之前。”
“這一曲與我有關嗎,逃避永遠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沒有,但我是霊子,我在。”所以我會解決掉一切問題,連同造成問題的人一起。幼女神色霸道,睥睨四方。
“那葉月綺,葉月幽呢。”
“不知道呢。”幼女無所謂的說著,然後坐在石階上,撐手看著沉於大地茜色夕陽,“所以你的回答。”
“……希望這個故事不太長,”深吸一口氣,我坐在幼女身旁的石階梯上,“山上還有人等我回去,我不想耽擱太久。”
“嗯哼哼~真是有趣呢,即使之後哭著跪下舔我的腳,也沒有可能抽身而退了哦。”幼女把沾著灰塵的足底輕輕拍了拍,輕輕踢了踢我的小腿,“真的不想舔一舔嗎,這可是無數子民求都求不得的哦~可是有很多人打心里想向我祈願,狠狠用腳踩他們的臉呢。”
“……我真的會打小女孩哦。”雖然這麼說,卻不由自主想起被葉月幽用腳趾玩弄的樣子,還有那只是回憶就面紅心跳的甜香。移開眼,感覺臉上微燙。
“喔喔~你猶豫了吧,變態。”幼女把腳丫伸回小皮鞋中,歪著腦袋眯眼看向我,沒等我反駁就開始了講述,“這是一個相當久遠的故事,久遠到那時候還塵祈家還未在此定居。”
雙手環住膝蓋,霊子小小的下巴靠在膝蓋上,將軟乎乎的俏臉擠壓到略顯變形,耳畔的發絲悄然垂落,然後被晚風無聲揚起。
“久遠到神明還未隱去,橫行於塵世的大魔宛如天災。人們傳唱著舊日的歌謠,模因從一個國度散播到另一個國度。”
“而有個什麼,在這里和某些可怕的東西做過一場爭斗。”幼女的表情唏噓,“而後那雙方都再也沒有消息傳出來。”
“最終在葉月家的幫助下,這里建立了一家神社,塵祈神社。”霊子站起身,拍打了幾下並不存在的塵土,負手而立,神色空靈。
“……沒了。”有些詫異的張口,說好的很危險的故事呢?
“對呀,沒了哦。”幼女俏皮的眨眨眼睛,然後將食指豎在粉嫩的唇前,“知情者三緘其口,更有甚者沒有一個人可以知曉事件的全貌,很有趣吧。”
“……這樣啊,真是糟糕。”我想我已經知道面前的幼女想要告訴我的東西了。
“啊嘞——居然已經明白了嗎,真是不幸呀。”名為霊子的存在惡劣的笑,毫無掩飾的嘲弄著,天真的面容寫滿了愉悅與戲謔。
“那我就再附贈一個信息吧。”霊子雙手合十,宛若參拜,“從幾年前開始,祭拜過塵祈神社的許多人,都夢見過一位美麗的女性,他們的祈求也多以某種形式實現。雖然沒有人清楚的記得那些夢,但他們相信那女子即是塵祈神,噗~”
“在這個無光的世代,故事里的一方復活重現了,那另一方呢?”像是再也維持不下參拜的姿勢,霊子笑,笑得前仰後合。
純白的小袿輕輕擺動,最素簡無瑕的衣裳未能掩飾住幼女骨子里的惡意,反倒是將這天真的笑容襯托得更加邪異。
“我允許你逃離,然後活在恐懼里。用拙劣的表演取悅我吧,大陸人。” 霊子手指山腳,面容桀驁。
突然想到,面前的霊子,是以何種神情穿上那套聖潔莊重的純白十二單衣的呢。無奈、玩味、戲謔、不屑、嘲弄、殺意、瘋狂?那至白至純的衣衫下的內里,怕並不是什麼美好的東西。
“純白還還真是和您不搭,霊子陛下。”我站起身,轉身向神社走去,“故事聽完了,現在該去山上了,我說過有人在等我。”
“唔,不喜歡純白,原來蘇重你是黑絲黨嗎。”幼女眉頭緊鎖,裝作很認真的考慮起來,“噫,讓小女孩穿黑絲,好色!變態!是大變態!”
腳步微頓,不再理會身後,頭也不回的向神社走。只是沒有了葉月綺陪伴的山路,稍顯漫長。
……
“真是的。”幼女提起衣裳輕輕轉動,露出被絲襪包裹的腳踝,自言自語,“明明很漂亮嘛,要不然加一點蕾絲或荷葉邊?毛茸茸也不錯。”
“總比之前黃櫨染御袍強的多。”霊子的表情露出小女孩特有的不悅,嘟起小嘴,“不僅丑,還會被那個黃衣襤褸的瘋婆子追著打,煩死了。”
不過她很快又低笑起來,剝開一顆奶糖填進嘴里,愜意的眯起眼睛。獵食諸神的殞歿之王,遮蔽的天日,震顫驚栗的地神之骨,歇止的群星——這真是一個好時代,一個最適合自己的,黑暗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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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悄然,秋風淒淒。跨過屹立的鳥居,常常的參道上布滿了燈籠,柔和的光透過火袋將前路照亮。我行走在參道右側,燈籠上的寶珠和笠都顯現出歲月的留痕,青石鋪制的長長的參道延伸到很遠。
參道旁立著涼亭,款款白衣的葉月綺和白衣緋袴的巫女星見小姐正站在水手舍旁,小聲談論著什麼。我遠遠的向二人招手,綺小姐也向我招手回應。
不由得揚起笑,然後快步走過去。
“辛苦啦,蘇重先生。”
“沒出什麼事吧,重君。”比起星見,葉月綺有些在意的上下打量我好久,才稍稍舒了口氣。
“沒事沒事,確實是個難纏的大人物,不過還算通情達理……吧。”很難形容霊子天皇是個什麼樣的人,拋開她復雜的身份,也是一個非常令人頭大的家伙,“星見小姐應該給我說清楚的。”
“萬分抱歉。”星見微微欠身,“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呀。”
“非常抱歉,下次還敢對吧,原來小幽就是跟星見小姐學的。”沒好氣的刺了一句,不過我也沒有生氣就是了。
“嗚嗚嗚。”伸手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巫女小姐顯得有點不好意思,臉上映起紅霞,“不要戳穿呀。”
“……小幽又做什麼了?”葉月綺忽然開口,美目凝視著我,眼里的煙波看得我心中怯怯。
“什麼都沒有。”連忙搖頭,怎麼都好,唯獨不想讓綺小姐知道分毫。
“……好,那就什麼都沒有。”葉月綺也不多做糾纏,片刻就轉移了話題,手指我來時的方向,“如果重君下次再遇見那位,什麼都別管轉頭就跑。”
少女鄭重的神色,讓我把心中的那點小心思都拋諸腦後:“霊子雖然有些奇怪,但是還算挺好說話吧?”
“別被那個皮囊迷惑了。”葉月綺走近,離我近有半尺之遙,無瑕的面容近在咫尺,心髒不爭氣的快速跳動起來,“你知道祂是什麼嗎。”
聞得到少女身上的淡淡香氣,不被皮囊魅惑怎麼可能呀。歪開頭不去看少女,卻感覺鼻息間的少女的氣息更加濃郁,“瀛洲眾念化成的皇,對嗎?”
“看著我,重君。”少女的聲音平靜的出奇。
“呃……”
“看著我,重君。”少女的聲音不容置疑。
“好。”轉過頭,少女的面龐又近了些,白皙盈潤的肌膚宛若凝脂。點著腳,纖巧的鼻尖幾乎是要貼上我的鼻尖,幾縷發絲被晚風吹拂過我的脖頸,癢癢的,心里癢癢的。
四目相對,清澈的眸光宛若秋水。少女睫毛微顫,擾起一池秋波,亂了心湖。
屏住呼吸,連同那縈繞的暗香一起,怕驚擾了佳人。少女的鼻息卻打在我的脖頸,緊繃的身軀微微顫動,不覺退了半步。目光沿著蕩起的青絲,略過少女殷紅縈繞的唇,垂落在少女隱約露出的精致鎖骨,劃過胸前的高聳,竟是不知當落在何處。
“別動。”這次少女的聲音很輕,輕到仿佛就回蕩於耳畔,輕到我不確定一切是不是一場夢。素手輕輕托起我的下巴,恍惚間我與她對視,淺淡的眸光融化了所有,那池秋水如此幽深,如此醉人。
“沒有,沒有汙染的痕跡。”葉月綺松開手後退,語氣依舊是那樣平淡溫和,“眾生萬念,萬萬人祈願誕生的只會是匯聚了萬萬份私欲的魔。無數次謊言,無數份罪惡,無數件悖論,無數個電車問題,那個女孩是真正的怪物,是行走的汙穢,重君可不要被騙了。”
心隨著少女的離去的指尖抽離,踏出半步又停下,聽著綺小姐平靜的話語陷入悵然。好像少女的臉龐比之前更加紅潤,晶瑩的耳垂也泛上淡淡的粉意,還未等我看得更清楚,她已轉身,留下青絲無數。
伸出手觸碰那停駐的背影,卻怎麼都探不出。只得收回手,摸著被少女指尖輕觸的下巴,傻傻的笑:“好,我知道了。”
“啪——”塵祈星見死死攥緊折成兩端的御幣,巫女服無風自動,長袖招展,赤紅的緋袴微微揚起,咬著貝齒的看向我,“我好酸呀。”
“……”我感覺有些無措,葉月綺把後背轉向巫女,一言未發。
“酸到家了,辛苦種的小白菜就這樣沒了。”斷裂的御幣被一雙秀手收入袖中,消失不見,“現在請蘇重先生離開神社吧,今天綺是我的啦,我們有一整晚女孩子家的私密話要談。山下有旅館,但是神社里可沒有你的房間。”
沒有去看巫女小姐,而是把頭轉向葉月綺,綺小姐也回頭望向我,清麗的眸子里有隱約看得見歉意。
“抱歉重君,這里不是葉月家。”所以,我說了不算。少女眨眨眼睛,做了個對不起的口型
“……山下的旅店就安全了嗎,我要不要走的更遠一點。”
巫女小姐氣鼓鼓的的表情瞬間沉下來,一瞬間仿若一把劍,凌厲而漠然。綺小姐的笑意也斂去,沉默的讓人心悸。
“果然啊,那我就更不能走了。”看著平靜的葉月綺,我總要說些什麼,“是因為小幽還是因為神社?小幽的事情你沒有避諱我,又帶我來神社,那現在突然趕我走肯定是有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
綺小姐依舊無動於衷,只是攥緊拳頭,星見則從袖中取出一根完好的御幣,對准我。
“……那我就繼續說了,有流傳這里曾經有神明和惡魔戰斗,而之後兩者都沒有出現過,神社被建立。我做個假設,塵祈神社是一個封印,而星見小姐接到了復蘇神明的神啟,要重新封印蘇醒的惡魔……”
“閉嘴,愣頭青。”御幣劃過天空,散發出瑩瑩的浮光,靈覺發出警示,側躍出數米。刹那,凝結成實質的不可見之物砸落,又化成氣流向四面八方溢散,吹起淡淡煙塵。
之前所在參道的石板,多了兩道裂痕。
“看來我猜中了,星見小姐。剛才還托我應付客人,現在就忽然下手,真是好厲害呢。”忍不住懟了一句,精神卻緊繃起來,留意著巫女的一舉一動。
星見咧開嘴,手中御幣高舉,光芒更勝:“還有更厲害的呢,准備好了嗎,蘇重先生。”
真是莫名其妙,不過我也不是什麼軟柿子。失去了突然性的攻擊對付起來,要多少種方法有多少種。內息運轉全身,這個距離突入的話只需要……一秒!
“停手吧。”清朗的女聲在水手舍旁回蕩,星見手上的動作一頓,纖手微揚,散去了御幣之上的流光。
內息奔涌不息,圓潤一體,總想遞出一拳。
“重君,停手!”
忽然反應過來,急忙散了積勢,對著少女露出笑。
“你知道的還不夠多,現在下山還來得及。星見沒有惡意,她只是在救你。”葉月綺走進我們兩人之間,“之前的攻擊星見收了力,不會有事,神社的事情是霊子告訴你的?”
“嗯,還有一部分是我自己猜的。”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那就不要去猜,不要去想。”葉月綺蓮步輕移,牽住我的手往山下走,“只要不知道,就什麼事都沒有。”
“那綺小姐知道事情的全貌嗎。”我站在原處,任憑那素手將我牽起,卻分毫不動。
葉月綺沒有回答,只是又加了幾分力,我也握住她的柔軟溫潤的手,把她拉住。軟軟糯糯的,竟不忍心放手,我與她僵持在原地。
“綺自然是知道的。”御幣又被折出一個危險的弧度,這次不只是巫女服,連周遭的樹木都搖曳呼嘯起來,就像起了風。
沒有去看星見,我望著近在咫尺的少女,握緊她纖細柔軟的手,嗅著她淺淡的香氣:“我想留下來,我不想把性命這種事寄托在別人身上,不想在惶恐中等待結果,不想留下你一個人。”
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沉默了好久,久到我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放手,才聽到葉月綺細微的聲音:“會死的哦。”
“你知道的,我不怎麼怕死。”手心傳來少女的溫度,如同握著最好的羊脂玉,心中生出旖旎。
“那生不如死呢。”
“有點怕。”想了想,如實回答。
“這樣啊。”少女低下頭不知想些什麼。
“那就讓他留下來吧,星見。”葉月綺抬頭看向沉著臉的巫女,“生死自負。”
“綺……”星見手上用力,御幣應聲而斷。
“……怎麼了。”葉月綺遲疑的問道。
“我好酸呀。”星見幽幽作答,收起斷裂的御幣,又從袖中抽出一根新的來。
“……”這次連我也感覺到尷尬,少女想要抽回手,卻被我用力握住。玉手稍稍掙扎兩下後,就不再用力了。不知是我還是她手上出了薄汗,濕潮溫熱讓指尖的觸感。更加真切。
“蘇重先生,你相信天命嗎。”巫女聲音婉轉,帶著一股寵溺和無奈,將御幣對准我,比劃了幾下又放下。
“聽說過,大陸有一個門派就主修天命,不過我沒有和他們打過交道,我自己大概是不信的。”
“嘖嘖。”嗤笑著用御幣敲擊著自己的纖手,星見不置可否的咋舌,剛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我身邊的葉月綺打斷了。
“我先帶他參拜,多一層保險,星見你不是還有很多事要准備嗎。”
惡狠狠地最後瞪了我一眼,星見轉身走向神社,只留下我和葉月綺站在參道上。
“手。”
“嗯?”
“還不松開?”少女嗔怒,面頰覆上薄紅。
“哦哦。”連忙松開手心的溫潤,晚風吹拂帶走薄薄汗意,僅余下我與少女默默對望。奇異的氣氛發酵,我笨拙得不發一言。
“有關神社的故事待會再說把,重君有沒有去神社參拜過?”少女轉身走入亭中,水手舍里的水純淨透明,就如眼前的少女般清澈。
“有兩次過年的時候,被人拉去過初詣參拜,好像是叫鵜戶神宮和橿原神宮。”
“……修驗道,還有一個祭祀天皇的橿原神宮,重君去的地方都好怪,你看好了。”葉月綺忍不住笑起來,笑容里輕松而寫意。談笑間,白皙的右手拿木杓,清新的細流自纖巧的左手穿過。又將杓交到左手,把右手衝得不染一塵。
木杓移回右手,素手持杓,纖長的五指並攏,傾倒少許請水在手心,少女小心的抵在唇邊,輕輕啄了一口。
雙手扶杓,清澈的余水除盡杓柄最後一絲汙穢,纖細的指節優雅得握持木柄,晶瑩的液珠自白皙的指腹滴落。
少女把長杓遞在我身前,唇角化出柔和的弧度,瑩潤的櫻唇泛著水光。盈盈秋水,澹澹動人。
窈窕娉婷勝翡翠,芙蓉出水貌妖嬈。
“看清楚了嗎,喏。”
回過神,已經接過長杓,學著少女的模樣汲水、淨手,清涼的水流衝洗掉手上的潮氣,冰涼的觸感讓幻夢多了幾分真實。
“有點生疏,重君之前兩次朝拜,有什麼感觸嗎。”看著我緩慢的動作,葉月綺也不急,適時開口。
“其實我只是去里面逛了一圈,一次都沒有去參拜。”將木杓換手而持,涓涓細流撒下,“只感覺人很多,大家都穿著漂亮的和服,開心的許下新年祝願。只有我一個人盤旋在神社里,異鄉異客,事後還被朋友埋怨了好久。”
“很奇怪吧。”將水倒入掌心,好像之前也有一次經過水手舍,有一次捧起清流。
“重君在笑。”綺小姐聲音婉婉,聽久了總令人身子發軟,酥了半邊,“你那個朋友,穿和服的樣子好看嗎。”
小口飲下一口水,清涼的液體劃過咽喉:“記不清了,不過我想應該很好看吧。”
“水手舍的水要用來漱口,不是用來喝的,重君。”少女的聲音沒有一波瀾,只是依舊那般柔婉。
“啊,忘記了。”好像也有人對我這麼說……吧?豎起長杓,又放回原處。
“……笨蛋。”沒有等我,少女轉身行走在參道上,大步流星。
……
接連的石燈籠照耀參道,我與她並肩而行,奇異之月映照天穹,只有腳步聲回蕩其中。
參道的盡頭坐落著狛犬,折角的吽閉著嘴,抬抓按住幼小憤怒的子嗣,開口的阿抬起斷臂,卻不見小狛犬。
經年的風雨衝刷,令石像比想象中更陳舊,連面容都變得模糊,腐蝕出淺淺淚痕。
“到了。”少女的聲音逝散在風中,面前矗立著高聳的神門,注連繩垂落其上。玉垣包裹著圍廊,分割內外神域。
我停在神門前,回廊的開端,三不猴堵耳、閉目、遮口。門帳上則繪著一剪寒梅,含苞待放。
“那是塵祈神社的神紋,也是塵祈家的家紋。”似是,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少女輕聲開口。
“就像是綺小姐身上的彼岸花一樣?”我轉頭看向少女窈窕的身軀,赤紅的紋理勾勒出如血般虛幻的花朵,卻是更顯少女清雅。
“獨身苦寒,不折傲骨;眾生皆忘,不改初心;舉世皆濁,我自獨清。”葉月綺也抬頭看向門帳,“禮樂負天地之情,達神明之德,降與上下之神。”
“這是塵祈家家風和家訓。”
“聽起來似乎是神道教的修行法。”
“確實是,不過又不太像。”葉月綺邁開步子跨過神門,我並排而行。
上和下,內和外,距離和邊界,冷與暖,陰和陽,生與死,一切在一瞬間模糊,內息在刹那消散又重組。我跌入天穹,又飄向大地,一個踉蹌倒在地上。
少女有些秀氣的雅白色秋鞋出現在眼前,連綿的山路終究沾染了些許塵土,令人想要用手拂去。
赤紅的彼岸花與純白衣袍遮住少女身姿,只露出被潔白絲襪包裹的纖巧腳踝,從鞋襪到衣襟,純白中呈現出奇異的層次感。
試著撐起身子,奇妙的失重感還未完全消散,錯亂中揮舞手臂,才直起的身體跌向地面,我倒在少女身前。
雅白的秋鞋走近,潔白的絲襪隱約透出內里的另一種白皙。
稍稍探頭,悄然靠近了些許,簡潔的鞋樣似乎尤為突顯少女氣息,細膩的絲襪紋理和隱約透出的瑩白膚色烙在心底,我就這樣盯著少女的腳踝怔神。
“重君。”軟糯的聲音喚回我的注意。抬起頭,少女向下俯盼,強忍著笑意開口,“抱歉,我好像忘了提醒你了,第一次進來可能稍微有點不適應。”
“稍微?”向上仰觀,峙立的雙峰撐起衣襟,稱身的和服勾勒出優雅的线條,無需它物點綴,少女的笑魘已是絕景。
葉月綺俯身,白皙的素手伸到我跟前,纖細的五指微曲,粉白的指甲未經粉黛,瑩潤而圓整。胸前的綿軟因為少女俯身添了不少壓迫力,輕微的顫動搖曳,即是隔著和服也難掩豐盈,令人不覺沉溺其中。
“大概是因為某人不太喜歡重君,所以做了些惡作劇,這里畢竟是神社哦。”
甩掉那些奇怪的念頭,我伸手與少女相握,與之前的拖拽不同,柔軟與溫潤透過手指,生出別樣柔情。
還未等我細細品味那份旖旎,素手已經將我拉起,停駐指尖的小小溫柔恝然而去,只是劃出淡淡漣漪。
“謝謝。”視线低垂,掃過少女挺拔的酥胸,又掠過和服也藏不住的潔白鞋尖,唇齒嚅動,喉嚨干澀的吞咽。目光游移向別處,在變得更奇怪之前,我開始環顧神社四周。
並不算太大的空間,神樂殿立在道路旁,其內的布距使在這里一覽無余。遠些的繪馬掛滿滿當當,兩個古舊的石燈籠立在兩旁。拜殿、幣殿和更遠處的本殿連成一排,朱紅的木質結構透露出肅穆與死寂。
“很奇怪。”沒有風,沒有樹葉吹拂的沙沙聲,沒有繪馬搖曳碰撞的輕響,連少女的衣襟都未有絲毫曳動。空曠的神社只有腳步聲響起,卻沒有回音。
天穹之上,奇異之月悄然東升,撒下奇異血光,渲染奇異之夜。暗色星羅閃耀,見證人世變遷,亘古長存。
“有一點,神社的情況確實不太好,先去參拜吧。”
“嗯。”並排走在少女身旁,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再窺視少女分毫。但眼角處不經意間瞥見的純白衣衫,與響徹在神社的輕盈步履,緩慢撩撥我的心弦。
越是用盡心思不去遐想,葉月綺窈窕的身姿在腦海就越是清晰。跫音入耳,與每一次心間的震顫一同歸於沉寂。
停在繪馬掛前,視线轉向密密懸掛的繪馬,然後身旁的足音也一同止熄。
“希望能遇見喜歡的人。”
“願他在遠方安好。”
“保佑小梨平安長大。”
“我長大後也要像神明姐姐一樣漂亮。”
“一定要考上音大,加油!”
“想要一個可愛的學妹,*^_^*。”
“聽說這里結下的姻緣特別好,拜托了!”
“工作要一帆風順,希望。”
“神明大人真的存在嗎,我好痛苦啊。”
……
一樁樁,一件件,那即是一場場……
“塵緣。”
少女不知道何時已經來帶我的身旁,素手拂過一塊塊繪馬,將一個個願望翻轉到面前,與我一同細細觀看。
“這是塵祈神社的緣。”綺小姐嘆息著,眼里閃過惆悵,說不出的落寞。
“所以才叫塵祈神社嗎。”我也怔神,看著少女的指尖,一同覽閱。
“大概不是,塵祈在神社建立前,就是塵祈了。”
“那還真是好名字。”
“嗯。”葉月綺輕哼一聲,瑩白的指尖停下翻動,“那重君感覺葉月怎麼樣。”
我轉過頭看向少女,明亮的雙眸中留存下我的剪影,恍如初見。
“……也很好。”我輕喃,看著少女的水眸,看著我的倒影。
“不合格。”然後少女清柔的聲音響起。
“什麼?”我問,她卻只給我留了一個背影,什麼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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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千木與唐破風的神殿屋頂上,魚形的壓脊木獨具特色。注連繩永遠是神社中最常見的元素,古舊的鈴緒連接著麻繩,塞錢箱被稀疏整齊的木欄遮掩住開口,也不知神社中供奉著何物。
伸手摸了摸衣袋,然後又悄悄的收回去,有些窘迫的站立。
“砰嗡——”硬幣投入箱中,發出幾連續的輕響。清脆的鈴聲傳遍整個神社,兩次鞠躬,少女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雙手微錯,兩下輕淺的拍手聲響起,胸前的起伏微微震顫,在那漣波平復前,少女又深深鞠了一躬,酥胸豐潤搖曳。
簡直,想讓人埋進去細細感受那柔軟豐盈,去允吸少女身上的縷縷幽香。
心頭一跳,閉目凝神,吐納運轉內息,氣分清濁。一分則偏清偏濁,不與心合,為天地;一分則清濁中和,與心識和合,為人身。
睜開眼,心念自平,少女已經完成參拜,歪頭看著我。
“我好像沒帶硬幣……”事實上,我一分錢都沒拿,還在葉月家混了好些天。
綺小姐沉默著,不知從哪里拿出五元,遞給我。遲疑了片刻,我伸手去接,而在觸及少女的纖手之前,她又退去了。
“……算了,還是我來吧。”不知為何,葉月綺長出了一口氣,纖細的指節發力,將硬幣彈向高空。
然後在金屬的顫鳴聲中,硬幣落入塞錢箱。
學著少女的方法,我搖動麻繩,銅鈴聲並不悅耳,卻也並不擾人。
“二二一,兩次鞠躬,拍手,再鞠躬。”看我遲疑,她的話簡短清疏,好像與之前都有所不同。
無話,雙手合十,我閉著眼,不知許下何願。
好像繪馬上說,這里結下的姻緣總是特別奇妙。
“接下來,要去掛繪馬嗎。”我那麼提議。
“可。”少女微微點頭,只是這次並未搶身離去,而是與我並排,落後了半個身位。
“聽說這里的祈願總是特別靈。”有意無意的,我尋找著話題。
“呃,重君聽誰說的。”
“星見小姐。”
“……她說是便是吧。”少女的話語里似乎多了幾分笑意。
拿起繪馬,實木的觸感比想象中要厚重,沉甸甸的令人有些不知如何下筆。
偏頭想要偷看葉月綺寫些什麼,卻被抓了個正著,少女玩味的看著我。
“重君~”
慌忙低頭,好像神社里有半數繪馬都在求姻緣,會不會真的特別靈啊……
抿唇,然後提筆寫下一個祝願,懸掛在繪馬掛的一端。
少女則將自己的繪馬掛在另一端,誰都沒有多問一句。
“小幽和星見應該在寶物殿那邊。”少女把視线投向遠方的暗紅色建築,“現在是最後的退出機會了。”
“別讓她們等太久,走吧,綺小姐。”沒有去牽少女的手,有沒有多做停留,我徑直走向前方。
“希望,重君不會後悔。”這次連她也不知道,那道緣,將歸於何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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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難得,小幽今天居然一口酒都沒喝呀,是等姐姐來嗎。”有些昏暗的寶物殿內,星見看著供奉的蜜酒,跑過去揉搓女孩的小臉。
“不要!”女孩一把拍開巫女的手,“你的就是我的,反正都是我的東西,早一點晚一點都沒有區別。”
“哇,小幽超過分的,我就這麼點家底。”假惺惺抹著眼淚,星見坐在女孩旁邊。
“況且我是想開開心心的喝啦。”女孩拍著手,把話說開,“進了神社就感覺總是有東西在耳邊吵,想讓我盡情墮落縱欲,喝個痛快,好煩呀好煩呀。”
“……”揉了揉葉月幽的頭發,星見垂著眼,“真是敏感呀,沒問題嗎。”
“我可是葉月幽。”女孩驕傲的挺著並不存在的胸部,小腿繃得筆直,“等咱們解決了那個吵鬧的家伙,去泡溫泉吧,我要把蜜酒都喝光!”
“嗯。”
“我也已經可以幫上忙了呢。”
“還不用。”指節輕敲女孩的額頭,“我還沒落魄到,讓小幽幫我拼命的地步。”
“可是只有姐姐和你在,小幽不放心。”攥緊自家的衣角。
“那小幽就幫姐姐們掠陣吧,”星見神色悠然,一點也沒要准備大戰的樣子,“況且也不是我和綺兩個人啦。”
“嗯?”女孩眨了眨眼睛,歪著頭,食指點著柔嫩的唇,似乎有些懵懂,“有幫手?”
“蘇重?”巫女也學著女孩的樣子眨眨眼睛,然後歪頭,修長的食指輕觸朱紅唇瓣。比起女孩的懵懂,同樣的動作,星見卻是格外嫵媚動人。
“……”女孩咬著下唇,秀眉微顰,“那個大笨蛋能有什麼用,趕出去。”
“綺同意他留下來了哦。”像是預料到了女孩的反應,星見有點惡趣味的說出這句話。
女孩用力扣住桌檐,一言不發。
“小幽不喜歡他?”
“對,討厭透了,完完全全就是個大笨蛋!”女孩低下頭,“他和姐姐在一起的時候,就像,就像……就像有人搶走了我的小熊。”
摸摸女孩低垂的小腦袋,想到什麼的星見雙手合十:“這樣,我們可以拿他當餌,保證他死的神不知鬼不覺,連你姐姐都發現不……”
“不要!”女孩猛然抬起頭,後看見笑盈盈的星見一臉揶揄,嚅動著嘴邊開口,聲音幾若近無,“星見姐姐又欺負我,壞蛋。”
“我認真的哦。”
“……”
“小幽也長大了呀,變得不太坦誠了呢。”星見抱住小幽,拿自己的臉頰往女孩頭上蹭,如同在吸貓。
“那星見喜歡這樣的小幽嗎。”女孩像是疑問,又好像只是述說。
“唔——”星見的動作停了下來,仔細思考女孩的話:“這種事情當然還是要看小幽自己吧,不過無論如何小幽都是小幽,這就夠了。”
“……說了根沒說一樣。”女孩這次的話語里,帶了點小情緒。
“好像是呢,不過你怎麼看綺和那個大陸人之間的事,小幽相信緣與命嗎。”
“我……不知道。”女孩茫然的開口,“但是我會支持姐姐的所有選擇。”
“狡猾的回答。”星見憐惜的看著懷中的女孩,“你姐姐的一切選擇都會尊重等待你的意見,你知道的。”
女孩沒有說話,星見繼續開口:“汐月小姐說綺會在十八歲遇見自己的緣,善緣惡緣且不說,我想現在這場緣已經開始了。”
“我只怕這是俄狄浦斯式預言,無論我們做什麼,都會變成命運的一部分。假如沒有這道預言,會不會根本就不會產生這道緣呢。”
“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懷里的女孩悶聲開口,“但是我不想讓姐姐一直遷就我,我不想讓她因為各種估計斬斷手邊的情緣,我不想她一個人寂寞。”
“所以終究要看綺自己的選擇,對吧。”
“星見姐,你說得對。”
“嗯?”
“我好像確實變得不坦率了。”
“是呀啊呀。”把女孩當成大號的抱枕,巫女小姐的思維發散到遠方,“她們到神社了,要給蘇重先生一點顏色翹翹嗎?”
“要!”懷里的女孩瞬間來了精神,然後又有點猶豫,“也不要太過分了,就……摔一個大跟頭,在姐姐面前把臉丟光好了!”
“如你所願。”巫女揮動御幣,流光照亮寶物殿,面具與刀劍掛於高牆,畫卷和經文整齊排列,澄明的蜜酒擺放在神樂鈴旁邊,花簪子和金冠莊重典雅。最後的光亮映照出一大一小兩張笑魘,然後又刹那間消散了。
“小幽。”充滿了半晌,星見開口,抱住女孩的力道更大了些。
“嗯?”小幽掙了掙,還是無奈的當起抱枕。
“我有點後悔了。”巫女的語氣幽幽的,讓女孩摸不著頭腦。
“怎麼了?”
“綺把他扶起來了哦,手牽著手,那個男人眼睛還總是亂瞟。”星見咂嘴,“要不,還是把他當餌吧。”
“……好。”女孩語氣如常,只是用力抓住身前的手臂,神色空茫。
……
寶物殿內,女孩撐著小臉出神,而吸足了蘿莉的星見插上簪子,又捧起金冠。巫女脫下自己的木屐,露出穿著分趾足袋的雙足,腳尖輕輕勾動。想了想,又連同足袋一起脫下,露出五個柔潤的腳趾,換上潔白的絲襪和便於行動的舒適長靴。
披上帶著雲紋的千早,星見一身盛裝,等木馬安放完畢,就可以准備決戰了吧。真是罕見的,熱血沸騰起來了呀。
無聲的笑,感受著神社中彌漫的欲念和邪妄,或許自己很早之前就該這麼做了。
然後笑容一點一點的凝固,換做一聲沉沉的嘆息。
“怎麼了。”女孩轉過頭,她從沒見過這樣的星見姐姐。
“剛才在塞錢箱,蘇重一次都沒有納奉。”
“噗。”女孩笑出聲,“不會是沒帶吧,不過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問題是你姐姐呀,”星見困惑的蹙眉,“我以為綺對蘇重有些好感,結果綺自己投了兩個五元。”
“十元的話,也就是象征……”她的話語有些吞吐。
“遠緣。”女孩接上了星見姐姐的話,祈願緣分遠離,自己都知道的事情,姐姐沒理由不知道的。
“……他們去掛繪馬了。”
“寫了什麼寫了什麼。”回過神女孩急切的問。
“……”
“快說呀。”直接蹦起身,葉月幽搖晃著巫女的白衣,又讓那胸前蕩起一層層波濤。
“等等等等。”露出一個復雜的表情,星見伸出手探向虛空,“你還是自己看吧。”
兩塊繪馬被扔進葉月幽手中。一個是有些歪斜的假名,字體還不如自己幾年前寫的。想要嘲笑,卻怎麼都笑不出——
“希望可以解決小幽的身體問題。”
還有一塊繪馬上寫著雋秀的字體,自己從小看到大。
“星見,不要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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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密人的的破碎記錄
梵行
“天命既定,我輩既修天命,切不可妄探天命。此為我梵行大忌。”老者面色低沉,似哀似嘆:“汐月,你何故苦苦尋之。”
“弟子不知。”女子一襲青衣,端坐在老者身前,沒有任何辯駁,只是探頭望天,“或許,這就是我的天命吧。”
“善。”手捻長髯,老者沉默了半晌,終究只說出了這一個字。
從此,梵行少了一名弟子,天下多了個替人算命的女方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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