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第六十六章]
要說西班牙這樣的列強吊車尾,有啥能和積貧積弱“民風淳朴”的中國相同的,那就得說說這吃拿卡要的藝術了。
當大官,吃大戶,那沒的說,家常便飯,歷朝歷代都這樣。比方說唐朝平叛的大將郭子儀,因功獲封長安洛陽一堆土地。
問題是,這些土地都是有數的。合著,以前的唐朝皇帝,沒把它們分封給別人?
封了,因為各種政治斗爭,失去了權力的依托,產權也就被皇帝一道聖旨給強制過戶了。這樣的例子舉不勝舉,不然長安洛陽郊外也不能當巴比倫那空中花園,疊羅漢地長出多層的可耕地來供皇上和朝廷輪番賞賜功臣貴胄。
很多人說和珅經商,卻往往不提一點:和珅的產業與財源固然不全是靠直接貪汙所得,但因為其特權,很多人會主動讓他有機會掙更多錢,他也會默許手下人經商來變相斂財。
清軍入關的時候,不同於一些人的想象,一度在直隸地區出現了大批主動投充到八旗的漢人包衣。他們投充的目的非常單純,就是想借著八旗的權力來給自己巧取豪奪來斂財,順便“孝敬”一點給自己掛靠的主子。
旗人大多不懂商業經營,看著這麼多漢人主動投來撈錢,自然聽之任之,事情往往會鬧得能上日後的史書。
清初這樣主動投靠當包衣,再反過來搶老百姓田產財產的例子特別多,以至於包括攝政王多爾袞在內的清初權貴多次下令打壓這種添亂的主動投充現象。
這樣,除了皇帝直接的賞賜與俸祿,權力尋租帶來的特權經商所得,還有這樣仗勢欺人撈錢的奴才身上的提成“孝敬錢”,構成了古代中國特權階層固定的三大收入來源。
中國古代的權力斗爭非常殘酷,頻繁,每次新的主子上位,基本意味著老的主子要麼縮水,要麼崩盤,總之前人依靠三類特權撈來的土地啊,房產啊,挨個都得過遍篩子,慢慢到新主子手里。
乾隆帝權臣和珅金玉滿堂的豪宅,隨和珅敗後被沒收,幾經周轉成了同治帝權臣、皇族恭親王的王府,就是權力斗爭帶來的財產產權變更的一個普通的例子。
要不怎麼有句詩寫的好呢:“休笑前人失地產,更有後人來收割”。
——馬拉加戰役結束之後,就有一個叫何塞的小軍官找到了逸仙。
逸仙不敢怠慢他的原因,是他究竟是佛朗哥大帥府來的人。俗話說宰相家人七品官,這話拿到官本位思想與家族特權思想一點不比中國差的西班牙,照樣通行。
大航海時代,卡薩斯寫了明擺著否定西班牙殖民主義成績的《西印度毀滅述略》,大談自打有了西班牙人來各種印第安人部族如何滅絕。
按理說,薩拉曼卡大學拿到中國古代得是國子監,天主教會得算是孔門,雙重光環下的卡薩斯還能這麼大張旗鼓鼓吹與西班牙國王唱對台戲的反對對印第安人種族歧視的內容,簡直是老壽星吃砒霜,活膩歪了。
結果呢,他不過是被冷落,卻終究沒有死,還能去個幾次西印度殖民地實地調研,在馬德里等處到處拋頭露面游說貴族發表演講。
卡薩斯有理想主義,一樣有靠得住的後台保他不會死。那要不是他這樣的理想主義者,還是靠得住的後台,又該怎麼樣呢?
——何塞就是這樣的後者。
“逸仙小姐,大帥對您的表現,特別滿意。這不,這次差我,來慰問您了。”
雖說是慰問,他手上什麼都沒帶,所謂的“慰問”,不過是等著逸仙上道,主動行賄的口實。
果然,逸仙不愧是中國官場出來的,一聽這話,馬上讓人端茶倒水,特別殷勤。
“大帥府最近有什麼事嗎?還請您給我一個面子。”
這個時候,直著問對方“您想讓我給你行賄多少錢”,俗,特別粗俗,會讓對方覺著掉價,跟大街上買菜買菜一樣,俗不可耐,拉低了所有人的品位。
她自然不能光說話,在對方“第一回不要,第二回不要,第三回堅決不要,第四回‘那我不客氣了’“的推阻之中,結實給他塞了一副正宗的瑞士手工表。
“唉,看在逸仙小姐您這麼抬舉我的份兒上,咱也不能駁了您的面子。”
“哪兒的話?還望何塞先生回去,替我多多美言,多多美言啊。來啊,給何塞先生准備一桌正宗的徽菜酒席,油炸毛豆腐,醬鴨…”
“好說好說,酒席是不是太鄭重了?我說好了,得回去吃。”
“什麼話?您來我這兒,我不請您吃飯,您這是瞧不起我,瞧不起我啊。再說,這些都不費事,平時我自己吃的就是這些。”
“就是這些?”“就是這些。何塞先生,您看,我騙您算什麼。”
欽差大臣,代表的是皇上的臉面。逸仙這兒拼了命巴結區區指揮部參謀的何塞,想必何塞回去報告,怎麼著,也不能無緣無故,伸手打笑臉人吧?
馬拉松➕障礙跑的談判,即將在酣暢淋漓之際上演。兩人都做好了明明酒醉上頭,精神在恍惚之間,還得清醒意識到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該說到幾成不該說到幾成,這樣充分而翔實的心理准備。
演戲嘛,要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假作真時假亦真,真作假時真亦假。
平時對生人三緘其口惜字如金的逸仙,公事需要“表演”或見著親朋的時候總是能夠一反常態地滔滔不絕,像是恨不得把心窩子都掏出來似的。
人活一世,哪有那麼多熱情特意拿出來擺給既無利益又無親情的生人看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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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六十七章]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為了讓宴席看著有點喜慶,逸仙特意讓隨軍的廚子燒了幾道淮揚菜,充充談正事的宴席場子。
可惜。何塞如果是熟悉八大菜系的中國人,一定能明白逸仙為這桌“平常經常吃”的酒席費的心思,知道自己連坐位子都是中國的主位。
“你們這個酒喝起來挺奇怪的…似乎是,對了,水果味兒。可是酒卻是燒酒,透明的。”
“何塞先生,這叫大曲,在我們那兒算得上一般的酒。這不是西班牙沒多少中國貨嘛,我讓人帶了一點酒曲與其他材料過來,配上這邊的大米釀得,還成吧?”
南歐與美國南部種植著旱稻,在無水層環境下長期馴化演變的水稻品種。歐洲人一樣會吃米飯。逸仙不缺米釀點自己喝的中國白酒。
“成。不錯,而且,這酒,似乎還有點茴香味兒?”
“您真會喝。這是我用一點茴香油配的,這不,人土耳其穆斯林知道品茴香酒,我怕您第一回喝中國酒不高興,想的是你喝著順口,我陪著高興。”
“您這話說的,主人不舒服,客人能舒服?”
“您別拿我開涮。這不,我還聽說人法國人喝茴香酒,一定得帶點果汁。這兒有瓦倫西亞那邊買過來的橙子鮮榨的橙汁,您來一點?”
兩人就這麼你一眼,我一語,說了一堆。作為閒篇,順便也是為接下來的正事“預熱”一個和諧融洽的交流氣氛,兩人都認真誠懇地交換了彼此對大到西班牙江山社稷、小到最近哪款女鞋好看哪所小學師資好,無所不談。
“哎呀,大帥這些天,煩著呢。”
終於來了。交換了百分之八十的閒篇,這等來了逸仙最想知道的佛大帥的動態。
原來佛大帥家里是海軍世家,美西戰爭美國大敗西班牙,奪了菲律賓與古巴,西班牙海軍大裁軍,人家老佛也就改弦更張投了陸軍,混到現在。
可是這家大業大,難免人心不齊。這不,他親兄弟,愣是旗幟鮮明地擁護共和主義,與他哥幾次三番為國家要左要右吵得不可開交。
佛大帥雖然對他弟的政治主張完全不能認同,可好歹是親兄弟一場,真要讓他下死手,於心不忍。西班牙的政治斗爭可從未有過孩子舉報父親、當媽的出賣兒子的優良傳統。
而且,何塞雖然不可能明說,擔上讓人察覺所謂“破壞內部團結”的罪名,逸仙卻從話里話外聽出來,佛朗哥對北方軍的聖胡爾霍有些意見。
特別正常。就算是號稱鐵板一塊的中共,照樣在懋功(今松潘)會師後,出現了張國燾為代表的第四方面軍的第二”中央“,與一方面軍為主的中共中央分庭抗禮。
逸仙快速打下馬拉加港的優良戰績,更使得佛朗哥對聖胡爾霍不滿。後者至今,連北方戰线阿斯圖里亞斯至巴斯克一线的沿海地區都做不到壓制。
當然,何塞不可能脫口而出一句“天子者,兵強馬壯者為之”。歷史上說這話的安重榮,以“屈膝蠻夷”為由起兵,反對後晉的石敬瑭皇帝,結果兵敗身死。
再說了,國民軍比左派的共和國強的一點,不就是組織紀律性強,不會把內斗發展擴大到不顧外部斗爭的地步嗎?
“唉,大帥現在不容易啊。”逸仙沒有明確肯定對聖胡爾霍的抨擊,只能曖昧不明地表示對佛大帥一如既往的同情與支持。
做生意嘛,總得有來有往。逸仙請客吃飯送禮,不是為了敗光家業回家種地的。
“誰說不是呢?這不,這次巴達霍斯戰役,大帥對把你們放到邊境线附近就有不滿,說這明擺著不讓你們立功,讓他們北方軍多搶會師告捷的風頭。”
“哎,話不能這麼說,現在西班牙形勢危急,我又是個外人,本著公心做點事,不會嫌棄的…”
看逸仙還是這般溫良謙恭讓,反倒是何塞急了。他這次固然是來替不方便親自上陣的佛大帥動手要錢不假,卻也想著來爭取一下逸仙。
名義上講,逸仙是海軍那頭雇過來的幫工,名義上是中華民國公民,於他佛朗哥並無特別的私相授受的私人關節。
別看現在是民國,前清的衙役換了一身西化的制服當警察,沿街店面的伙計管他們從“差官”改口“老總”。可是呢,人家警察到店里坐著,話還沒說,伙計得少則給個茶水小菜香煙,大點得白請一長條香煙一頓飯一點店里的緊俏貨,誰敢說不行?
要不花這個錢,別說“老總”找著茬給店家查出一點能罰款和蹲大牢的罪名,店家自己也會怕他們無事生非嚇得睡不著。
逸仙與佛大帥,此時,恰恰不是這樣簡單。佛大帥心里有點不安。自己手下的一支能征慣戰的部隊,竟然與自己沒有特別的私人交情?
這次,何塞來收錢,既是為了正式繞開中間人共和,建立直接的利益輸送關系,也是為了實在的補貼軍需。
“誰說不是呢?佛大帥也在想,有沒有辦法,讓您加入西班牙國籍,或者給個特別待遇,准國民待遇啥的。”
“我還有一大家子人呢…”“放心,只要您的事好辦,他們都好辦。”
話並未到此為止。馬拉松➕障礙跑的交談還得持續到客方真正的酒足飯飽之後。
——這樣的宴席,以後還會有很多吧?盧梭、馬克思等著名的思想家,對人性想象得過於美好。他們不約而同地塑造了一個抽象的、名為“人民”的群體,希望只要有一套規矩,符合道理,就可以讓這個群體高度自覺地監督國家,幾乎杜絕不受約束的作奸犯科,消滅各種根植於人性而非倫理道德的黑暗面。
為什麼老百姓一定得善良到沒有私心雜念?一個小老百姓,孩子上學找關系,自己辦事托門路,有姐夫當小官行方便,有老鄉當稅吏少收錢,凡此種種,不值一提的“小事”積少成多也就成了民間約定俗成的潛規則,又怎能指望他去反對讓自己得利甚多的裙帶關系本身,而不是其他不幸落馬的、其他的關系戶呢?
民主的局限,就在於當理論上是“主人”的老百姓自己都小貪小利積習成風,又怎麼能指望他們去冒著讓自己喪失這些的風險,真切地反對大的貪汙腐敗呢?
倒了一只大老虎,又來一只大老虎,打死一只又來一只,反反復復無窮盡也,不是他們生下來只會學作惡當老虎,實在是這種全民貪腐的風氣普遍到不這麼做就是違背常識。
根子不除,只除掉冒頭的幾個“反面典型”,不過野火燒不盡,只待春風吹又生,而根子不可能真的除掉。
沒有人能24小時監督任何人的行動。根子是除不掉的,所以有了太陽底下無新事的說法。
逸仙希望君主制以二元制君主立憲的形式復辟,目的不過是希望有個讓當官怕的存在,代替自己也能從貪汙腐敗中得到蠅頭小利的老百姓與黑吃黑的政界同僚,監督官場。
她自己勸自己,跟何塞這邊反反復復兜圈子討價還價,是為了工作。
戚繼光,抗倭名將吧,照樣給明廷要人行賄,為的是能保證他能帶在浙江抗倭的前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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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六十八章]
臨到送何塞走人,何塞似乎是突然“想起來“,拉住逸仙說一件事。
“逸仙小姐,聽說,您在美國有生意?“
什麼意思?是要給他介紹什麼發財的機會?不會吧?現在國民軍還沒有失敗呢?就是要外逃海外,也用不著現在開始吧?
還是說,要學軍閥,介紹自家人做生意,准備發財?
近代中國軍閥混戰的烈度,並未有與日軍和共軍作戰那般慘烈。這是否意味著,近代中國軍閥就不盤剝社會了?
且不說軍閥可以在1920年代收到1960年“預征四十年“的苛捐雜稅,單說生意,他們也能發一把。
比如青海王馬步芳,壟斷了青海省內的毛皮土貨貿易,開了公司,專門往包頭、天津等處銷售青海省內由他獨家經營的土貨,包括鴉片。
在他馬步芳有槍杆子(寧海軍)+獨掌青海省府的優勢之下,青海省內哪個不怕死的,敢同他競爭這些行業?
再比如山西王閻錫山,在老家大肆兼並土地,當上了當地最大的大地主。靠詐騙起家的閻錫山父親,跟著當了閻家“專營“某些行業的公司管事的,大地主。又有哪個不怕他晉綏軍槍杆子的人,敢跟他家競爭土地,查他家的黑賬?
流寇軍閥孫殿英搶了清東陵,搶來的珍寶一股腦塞進了天津外國租界的銀行保險櫃。別說溥儀,別人誰敢跟洋大人掰手腕,把中國的國寶從諸如渣打銀行等處撈出來?
軍閥這些間接發大財的法子,這些年中國沒少上演。逸仙奇怪的,是何塞不過是區區的辦事員,竟然也動起了間接發財的心思。
“您有什麼就說嘛。咱們現在不是外人。您別那我見外。“
看逸仙沒有難色,何塞總算喜笑顏開,對逸仙和盤托出。原來他的妻舅(妻子的兄弟)的大兒子品性頑劣,學習差勁,屬於典型的紈絝子弟。
要說巴塞羅那哪家斗牛場紅火,馬德里哪家飯館子手藝好,那人可以說是門兒清,可就是花錢沒數,財去如流水,不見回頭錢。
靠著不斷走後門,此人總算是連拉帶托,混了個野雞學院的文憑。
人家的意思,就是想逸仙這邊看在他們互相幫襯的面子上,別給個大官,給個飯碗就得,別餓死他。這不,這位妻舅托上了何塞的關系戶,找過來。
“這個嘛…您知道的,我們做生意,這不同於打仗,不同於當官,您說是不是啊?”
不是逸仙當個鐵面包公,實在是何塞這回沒有返利,讓逸仙覺著做生意有點虧。
也許一部分人認為,行賄,受賄,一定得是真金白銀,或者與之等值的各類資產。
他們可能不會完全理解,所謂特權的私享授受,也是一種行賄受賄。
所謂的私享授受,小到“有個孩子想到你們學校上學,但就是分數不夠…”,大到和珅所謂的經商所得,無不如此。
和珅即使是天縱英才,也不可能清閒到在兼任九門提督、大學士、刑部侍郎等一堆官職之余,還能有時間對商業事無巨細地過問,不出任何差錯。
如果是擱在民國,聽說是蔣委員長的連襟(姐姐的丈夫與妹妹的丈夫二人的關系)孔祥熙家人部下(孔祥熙妻子宋靄齡是蔣介石妻子宋美齡的大姐)開的公司,他們做的生意,志在必得,誰敢跟宋子文競爭?可不就得讓給他們咯。
一般的官僚,誰敢冒著得罪蔣委員長的風險,對孔祥熙家人部下的公司去認真查賬?去認真查實違法犯罪行為?去查相關的權力尋租行為?沒有人敢。
還有人會明知如此,為了間接行賄求個辦事方便,或者拐個彎去交保護費免得挾私報復,會故意讓孔祥熙家人部下的公司做自家委托的生意,在自己的職權范圍內給點“位置“,以便“上達天聽”,把他們供給的間接讓利與好處拐彎送到該去的地方。
這麼樣,其他人做生意,不僅有同行的激烈競爭,還有各種苛捐雜稅重重盤剝,偶爾還能遇見一些鐵面包公嚴格執法,一些攔路小鬼找茬敲竹杠。
可是呢,這樣的特權人物做同樣行當的生意,且不說特權的信息不對稱帶來的、對政策預測預判甚至直接制定政策的巨大優勢,單就這些緣故就能把上述這些成本與麻煩統統省略掉,還能遇上上述的特權帶來的盈利機會,豈不是更容易掙錢?更容易發財?
只有不了解這些花花腸子常規套路的,才會單純地認為,和珅也好,孔祥熙也好,他們當官之余的經商收入竟然全都是與別人一樣的辛苦錢,他們的家人和部下竟然能沒有利用特權以權謀私,他們的生意竟然全部都是光明正大的合法所得。
沒有權力,准確點說,沒有政治帶來的特權,和珅也好,孔祥熙也好,他們一無新制度,二無新發明新技術,三無重用商界人才,四無社會性經濟增長,不可能十幾年便可發家致富至於如此地步。
何塞這里的請托,不過是個小特權的私享授受而已。逸仙幫他這個事,何塞記她這個人情,兩邊以後的“合作”會多一份“交情”當潤滑油。
逸仙相當於用這個小事上提供的便利,買了何塞這樣“縣官不如現管”的小官將來可能讓渡的小特權,即提供力所能及的便利去“買“特權可能帶來的機遇,多個官場”情報員“。單純的商業行為。
要說這個事大,畢竟要一個紈絝子弟,惹出事來她得連帶;要說這個事小,畢竟“隨便塞一個小崗位”的決定權在她手里。事情有點大,所以她得慎重;事情挺小,所以她不好拒絕。
“事前說一下,您知道,我這兒不能養閒人。是只要有個差不多的飯碗對吧?”
何塞知趣。誰讓妻舅托過來這麼個現世寶呢?他這會其實厚著臉皮,硬是來摻“私貨“,借著替大帥辦事的機會,順便辦他自己的小事,真查出來,他不好看。
“是的,是的。您給我一個面子,別讓他管什麼具體的事(別讓他惹什麼具體的麻煩),別讓他隨便亂來(得有人管一管他)。工作差不多就得(至少別是無產階級窮干活的)。“
明白了,這是要逸仙這頭幫忙,養一個閒人。
“行嘞。小事一樁。“妖怪好斗,小鬼難纏。雖說何塞乍看起來不是那不明事理胡攪蠻纏之輩,逸仙因他現在具體管事的位子,加上這個事往小了說不難辦,到也好說。
只要別讓這廢物去沾著倉庫與賬務,別的地方養個閒人,純當做人情了。
她能覺出來,何塞非到最後才說,其實是純粹順帶的私事。既然如此,不如賣個面子。
“只要您回去跟佛大帥多多美言就好。我這邊等著話呢。“”放心,您這次這麼個給我面子,我不能不照應著。“
政客、官僚與軍閥靠權力得到特權。商人靠行賄“借“用特權。
行賄受賄的好處,不正是這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帶來的刺激勁兒和特惠特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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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第六十九章]
逸仙在向巴達霍斯方向行軍的途中,寫了一份萬言書上呈佛朗哥大帥。
說是張良式的自汙也好,說是單純也罷,這份萬言書言之鑿鑿,完全肯定波旁王朝改革之前西班牙王國的“寧靜與和諧”。
那個時代的西班牙,沒有自那以後那麼多的革命、動亂、屠殺。
她還恰如其分地引用了卡洛斯派的一首軍歌《傳統的旗手》的歌詞:
“民主主義闖入我們的國家,打破了我們傳統的基石。我們的律法被無情奪走,我們的家庭七零八落。色欲、毒品和腐敗,暴君們相信他們贏得了一切。”
因為她吃不准佛朗哥究竟是想要自立還是真的要擁戴哪位君主之後回國,寫法上尚顯中立,沒有一刀切地全盤批判明顯有共和主義色彩的意大利式法西斯制度。
萬一佛大帥想要自立為…獨裁者呢?
即便如此,她對所謂西方的民主共和嗤之以鼻的激烈表態,在文字間躍然紙上,溢於言表。
她恰如其分地舉了自己治軍的一個例子:一天,有兩個應該按命令去執勤的士兵,不知怎得竟賴在營房,一邊吃著繳獲來的燉豬肉一邊有說有笑。
她沒有直接過去,而是找了按規定負責管他們的班長,讓他陪著自己躲在附近一起看了好一會,直到他自己面紅耳赤,無地自容跳出來制止他們為止。
她清楚,這樣的事,明擺著與班長的縱容有關。
是啊,縣官不如現管。肯定是他們兩個許了某些好處,讓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所謂的共和,所謂的民主,不正是這樣嗎?鼓吹人民治理,可實際上,人民就是這樣,明知道該做什麼也不做,明知道該干什麼也不干,結果跟養的豬一樣見到什麼都敢吃,吃下去恨不得躺著睡,扭過頭就給你偷懶玩老鼠倉給你看,你不喂他們吃食他們還要耍性子。
民主管民主,人民管人民,官僚管官僚,政黨管政黨,通通都是左手管右手,不是真個群魔亂舞弄個乾坤顛倒生靈塗炭,就是唬弄吃了一碗飽飯便覺著天下太平的傻子的拙劣把戲罷了。
前清,不民主吧,當官的一聲令下,只有抗捐愚昧的暴民,沒有不繳納捐稅的農民。
地方督撫、官吏與世族再怎麼自行其是,前清朝廷的號令再怎麼被說成不出京門,國內稅收之充盈照樣吊打“民主革命”以後的歷屆民國(北洋與國民黨)政府。
暴民再多,不過是社會的極少數,殺了人禁了言等下一輪為止也無礙。當權哪能怕殺人?
用一句中國的俗話形容,即“能站著絕對不走,能坐著絕對不站,能躺著絕對不坐”。
正因為如此,自古以來,凡是有功成名就的國家與君主,無一例外都是專制的。
民主的希臘之慘敗於專制的斯巴達,民主的羅馬共和之敗於專制的羅馬帝國,相對民主的中國部落聯盟之被日益加強的夏朝以後的君主專制所取代,無一例外證明了,在大陸國家,實行所謂“完全的民主自由”無異於開歷史倒車。
為了與現在西班牙的局勢相比較,她特意寫了古羅馬斯巴達克斯之亂的事。所謂斯巴達克斯,不過一介自甘墮落之奴隸痞子,僥幸不死在斗獸場里實在該算福大命大,死有余辜罪無可恕,竟能以斗獸所需之名苟延好些年。
結果他非但不對賞他一口辛苦飯吃的羅馬奴隸主與自由民的大恩大德去心存感激,反糾集一群同樣狼子野心的奴隸造羅馬國的反,打遍了亞平寧半島,幾乎摧毀了羅馬共和國的統治。
如此無能的共和,自然被前三頭(凱撒、龐培、克拉蘇)與後三頭(屋大維、安東尼、雷必達)的寡頭統治作為過渡,最終以“首席公民”的皇帝自居之屋大維(奧古斯都)所終結。
任何社會,必然存在人上人與人下人的區別。所謂的人下人,固然有許多可以憐憫的成分,然而也必然有許多不值得憐憫的成分:
貪婪、安逸、偷懶、耍滑、盜竊、橫向串聯、說小話、目光短淺、人雲亦雲、不走腦子…
她就此嚴厲地批判了共產主義:所謂消滅剝削階級就能實現飛速發展的謬論,在蘇聯已為斯大林一人獨裁之下的官僚集權體制所打破,即打倒了一個資本資產階級,換來了一個官僚資產階級。
前者好歹還有自食其力的成分,後者就完全是依附在官僚絕對權力體系上的寄生蟲集團。失去權力的庇佑,後者擁有的一切就會煙消雲散。
凡是批判斯大林這一套去另行其事的,西班牙的左派就是證明:無組織,無紀律,各自拉山頭互相撻伐,所有派別都認為只有自己才是唯一代表“廣大人民群眾”的“先鋒隊”。
不僅如此,逸仙嚴詞批判了許多“知識分子”。
他們有的是宅在書本的世界,把這個盧梭那個馬克思說得那套理論(包括思維方式)奉若圭臬,言必行,跟拜物教徒般愚昧地要把這些死的文字變成所謂的“社會實踐”;
他們有的是借著這個旗號,因為出身不行,閱歷不行,資歷不行,能力不行,幻想鬧個天下大亂,然後作為“革命的匪徒”,行實際上爭權奪利的事,行一己之私欲。
他們無一例外地把所謂的“人民群眾”美化成不會有私心、不會有雜念、不會有純粹利己的動機的人,而且,他們打臉地要把社會倒車回到所謂原始共產主義社會去。
原始共產主義社會,所有人都貧窮,沒有誰有權力和體系的便利去利用別人掙更多的錢,所以人人平等,人人共產,道德完人,不勞動者不得食,的確是名副其實的沒有所謂的階級差別了。
除非能如此,否則,連他們的祖師爺馬克思都不敢幻想大部分國家能越過“卡夫卡山口”(即跳過充分發展資本主義、實現工業社會,一步到位建立社會主義)。
馬老賊都在《資本論》序言說了,近代機器大生產的工業文明將摧毀舊的農業社會的田園牧歌。不知這些徒子徒孫是不是眼瞎?
而且,馬老賊所寄予厚望的俄國,殺了皇帝一家,殺了一群資本家與貴族,趕走了一群“唯心主義”學者(“哲學家之船”集中送離蘇聯),可,現在不也是官僚的“集體“獨裁嗎?
碰巧眼下(20世紀30年代)這些官僚的頭頭,暫時還有點革命理想敢說春秋大話,沒有徹底墮落成定都南京後的國民黨人的地步罷了。
最後,她提出一個結論:非禮法合一無以統一人心,非君主專制無以統一國家。
只有以身作則代表傳統的專制君主,時刻拿著思想與武力的棍棒,一言不合即鞭策和毒打各式各樣“品種“不一的“惰民“,把他們一個個最大限度逼著去做這做那而不敢明目張膽地偷奸耍滑和起哄架秧子,才能實現國家與民族的跨越式發展,實現西班牙這個數百年殖民帝國的偉大復興。
作為最後的注解,她恰好貼了一張這個時代右派諷刺左派共和國的漫畫,不言自明地說了不“如此“的後果之一:
左派的好好先生們坐在馬德里,跟傻子一樣善良;
安達盧西亞、加泰羅尼亞、加利西亞、瓦倫西亞、巴斯克等地的擬人化形象割開各自土地與馬德里的聯系,各拿腳下的土地往遠處走(獨立開國)。
——逸仙的這份萬言書,不過是她其後越來越積極地“以文筆作刀槍“,同左派打論戰的一個序幕罷了。
佛朗哥大帥因為凌駕於各種右派政治力量之上試圖為己所用,對萬言書沒有特別明確的態度。不過,讓逸仙無比欣慰和歡欣鼓舞的,是不久之後右派的許多報紙刊載了這篇“捍衛了西班牙良心與價值的奇文“。
此處無聲勝有聲。
身為名義上“半個西班牙人“的逸仙,如此細致周到地替西班牙的江山社稷搜索枯腸,這是一種什麼樣偉大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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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就是這倆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