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背叛者-第四章:背叛者 (十三)
陸久離開了安潔,向著他原本計劃的方向而去。達成他的目的需要很多東西,而得到這些東西付出的代價,陸久已經不在乎了,既然做出決定,就沒有回頭的打算。
沒人能想到,一個人的轉變如此之快,竟然只是因為一個念頭。經歷了思想上的變革之後,現在的陸久目標明確、意志堅定,已經和以前那個隨波逐流的蠢貨截然不同。
就連陸久都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他竟然還能成為這樣一個人。但也許這才是真正的他自己。
正文在下一頁。
[newpage]
陸久摸了摸自己的後脖子,因為他感覺脖子上有點冷。當然,他的脖子並不冷,因為他穿的防護服很保暖而且是封閉式,他也摸不到自己的皮膚。但他還是想摸,因為這種感覺就像是神經性的瘙癢感——雖多半是心理因素導致,但不去摸一摸就會一直難受。
這種感覺從陸久轉背向葉戈爾的那一刻起就有了,而且持續了好久。陸久知道葉戈爾一定舉起了槍,他有種強烈的預感,只要自己回頭看或者做什麼多余的動作,葉戈爾一定會開槍。但陸久只能在心理默默祈禱那些祝福自己好運氣的話能在此時應驗,因為葉戈爾要取他的小命太容易了,而他沒有任何反抗或者逃脫的可能。
幸運的是,陸久真的沒吃子彈活著離開了。
陸久猜測安潔應該是成功撤退了,因為他沒有聽到爆炸聲——雖然就算是引爆炸彈,也未必能把大樓炸塌,但拼個魚死網破的時候安潔一定會這麼做的。但她沒有引爆,那麼說明“魚”還沒死。
安潔讓那兩個人形在二樓三樓裝上沒有炸藥的引信,是為了虛張聲勢,讓葉戈爾的人探測到大量的爆炸物信號。葉戈爾看似窮凶極惡,但他還沒有完全失去理智,因此,安潔把賭注押在了葉戈爾不能承受更多的人員傷亡上。她是想把葉戈爾的人都騙進大樓,然後再用引爆大樓來威脅他……說不定,還吹了個大樓里有髒彈的牛皮。這一計能騙過被復仇蒙蔽雙眼的葉戈爾,但陸久卻看得很明白,他也知道自己該怎樣配合安潔。他那番臨別的“勸誡”,正是給葉戈爾的心理暗示。
人在心理上的弱點是最容易被利用的,陸久心想,安潔這一定很了解葉戈爾怕什麼——這個葉戈爾在某些方面,和自己很相似。陸久知道自己其實還不如葉戈爾,葉戈爾至少有為了勝利血流成河的決心,而自己則會在勝利和流血之間反復權衡。
想到這里,陸久自嘲地笑了笑。據別人所說,過去的他絕不是優柔寡斷的人,那個“阿虎”殺起人來可是連眼都不會眨,而此刻的他,卻在為了兒女情長而四處奔走。陸久知道,真正把命運掌握在手中的人,是要把大局置於一切之上的。比起這個亂世上真正的梟雄,自己差之甚遠了,他不過是有點戰斗經驗、會在戰場上耍點小把戲罷了。但陸久卻覺得這樣也不錯,當他不再扮演那個被他人強加的角色時,他心中一直以來的壓抑和絕望也隨之漸漸消失了。
陸久和安潔分別的地方離安全區域本來已經很近,可惜他要去的是城市的另一端。靠著身上的防輻射服,陸久直接穿過了輻射較高的區域,回到了和安潔初次會面的地點附近,因為他把自己的摩托車藏在了這里。騎上摩托車,陸久向著原爆點疾行而去,路上他遇到了不少感染者,這些悲慘的家伙有些是士兵、有些是當地沒有逃離的居民。它們發覺了陸久,便嗚咽嘶吼著向陸久襲來,但輕便迅捷的摩托車很快就把它們甩在了身後。
但陸久沒能到達原爆點,因為在接近原爆點的路上探測輻強度的指示器發出了警報,這是之前沒有過的情況。液晶屏幕上面沒有單位的數字陸久讀不懂,但當屏幕發出紅色光芒時,那個指示器開始滴滴作響,在陸久又前進了一段之後,警報聲終於連成了一個不間斷的刺耳的聲音。
雖然看不懂數字,但陸久也知道那個小玩意是在提醒他“再往前走,就離死不遠了”。無奈,陸久只好停止了前進。他往回退了一段距離,然後找了個比較高的大樓。隨著陸久的爬高,探測器的警報聲漸漸停息了,這讓他感覺稍稍安心了一點。但走上樓頂,對著自己的目的地稍稍瞭望了一陣後,陸久的心情再次沉重了起來。
SOG小組曾經攔在AR小隊和軍方之間,那麼她們出現的位置應該就是軍方舊駐地的附近。根據安潔提供的地圖,那個位置離陸久現在所處的方位僅有三十公里。但隨著安潔的四處逃竄和軍方的不停追擊,現在軍方的主力已經轉移到了城市外緣,將SOG小組離開城市的路阻斷了。
陸久在高高的樓頂望向遠方,所見之處盡是廢墟,坍縮液炸彈摧毀了城市差不多三分之一的面積。想穿過那片區域是不可能的,且不論道路是否能夠通行,那邊的輻射比這里更不知要強多少倍,即使有防護服依然會要了他的命。而另一側則駐扎著軍方的主力,同樣是過不去也繞不開。
陸久要去的地方,在原爆點的輻射帶和軍方的營地之間。輻射的強度人類是必然承受不住的,軍方的力量他也無以抗衡。就如416所說,想進入那片區域,除非長出翅膀來飛進去。那麼陸久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找個地方躲起來,等軍方轉移之後再去碰碰運氣。
陸久盤點了一下自己身上的儲備:口糧是兩天份的,但在高寒地區沒法省吃儉用,不吃飽晚上就會凍死。而水也不多了,最多堅持三天。而軍方什麼時候會移動、會向哪里移動,陸久無法預測,他同樣也不知道V到底在哪。他更不知道潛伏這幾天中會遇到什麼事情,如果被感染者包圍或者攻擊,他甚至沒有自保的能力。這個選擇,希望實在是太微茫了,陸久不相信自己會有那麼多的好運。
那麼是否有人可以求助呢?格里芬是不可能的,且不說自己正被格里芬通緝,和軍方周旋他們已經是精疲力竭;帕斯卡就更不必說,陸久倒是不在乎厚著臉皮去求她,但從營救安潔這件事來看,帕斯卡手里沒有能夠對付軍方的籌碼。安潔也一樣,她能逃命就已經是萬分僥幸了。
陸久掀起面罩,深吸了一口氣。極北之地的冬天清晨,空氣冰冷得刺骨、而且還漂浮著許多輻射塵,但陸久已經顧不了這些。他的心中焦灼如焚,因為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走進了死胡同。他打開通訊器,試著接通V之前用的頻段,卻只收到一片沙沙聲,不知是V換了頻段,還是單純地因為輻射干擾太強了。
為什麼總是這樣?陸久很想問問什麼人,但他身邊沒有人讓他問。他知道即便問了,也不會沒有人能回答。
人的力量終究是有極限的,想到這里,陸久嘆了口氣。在最後分別的時候,他對V說必要的時候他會派人去支援,但如今看來這支援是不會到達了。
這樣的結局也沒有什麼可抱怨,自己已經盡力,但現實卻是無法逆轉的絕境。枉費皮爾斯幾次為他們牽线,這條线如今卻像是飄搖的蛛絲,行將消失於風中。
對了……皮爾斯。陸久忽然想起了點什麼。
他倒不是指望皮爾斯會幫他,因為要調動皮爾斯的運輸機非格里芬出面不可,但以陸久現在的身份,要是讓格里芬知道皮爾斯假公濟私地幫他,那可不是鬧著玩的。陸久是想起皮爾斯進而想起了一樣東西,而有了那樣東西,他說不定真的能如416說的那樣“飛進去”……
陸久曾經長期“租用”皮爾斯的一架私人飛機,如果出動那架飛機的話,是不需要開格里芬的發票的。只不過陸久要去的地方可沒有降落用的跑道,這一點皮爾斯絕對不會不明白。雖然皮爾斯幫了陸久許多次,但那架飛機是皮爾斯的心愛之物,縱然陸久把V當做自己最親密的人,但戰術人形終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人類。如果皮爾斯並不認可陸久的觀念,那麼他會把飛機交給自己嗎?陸久不敢肯定。
但陸久還是決定去見一見皮爾斯,因為這是他能抓到的最後一根稻草了。
[newpage]
陸久再次折回,向著城市之外格里芬的駐地而去。這一路上費了不少周折,好幾次走進了死路,險些被蜂擁而至的感染者堵住。當陸久終於鑽出城市的時候,已經將近中午。陸久感到一陣頭暈、還有點惡心,他感覺自己的血壓有些低。
是因為從昨晚到現在一直都在進行高強度的運動,但卻一口東西都沒吃吧,陸久心想。也許是,但原因肯定不止如此。他昨晚大概有三個小時的時間,沒有任何防護地暴露在輻射環境中,身體必然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傷害。他感到眩暈和惡心,很可能是因為放射病的初期症狀貧血。
希望能多撐一陣,至少撐到把SOG小組解救出來……不,陸久心想,不僅如此。把SOG小組解救出來的希望不是那麼大,因為想要見到皮爾斯並得到他的支持,本身就面臨著重重阻礙;而SOG小組究竟在哪、所處的環境如何還是未知的,要去那片區域來個殺進殺出,簡直難於登天。但陸久想要的比這更加奢侈,他希望自己能健康、完整地見到V,然後帶著那個女孩逃出生天。否則的話,他做的一切就沒有意義了。
陸久吃了一些軍用口糧,他這是第一次對那東西感到滿意,因為那難以下咽的味道讓陸久感覺自己還活著。接著,陸久喝了幾口全靠自己的體溫加熱才沒有凍成冰塊的冷水,然後又再次向著皮爾斯的營地而去。
陸久很了解格里芬軍事基地的結構:南部軍團指營地、北部軍團營地和中心指揮部雖然各自分開,但總體上還算處於同一區域,而皮爾斯所在的空中勤務基地則是在一段距離之外的獨立區域。空勤基地是有自己的守衛部隊的,但格里芬也派遣了一些部隊共同承擔防御任務,這些格里芬的部隊屬於中心指揮部。但在格里芬開始撤離後,這些防衛部隊到底是什麼狀態,陸久無法確定。他不想和這些士兵對峙,因此希望防衛部隊已經撤了。但這也未必是好事,因為皮爾斯處的防御薄弱,也可能會導致一些危險的情況。而最壞的情況則是空勤基地已經先於南部軍團撤離……那陸久可真要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但當陸久懷著忐忑的心情來到空勤基地時,發現情況和他之前所想到的都不同——防守部隊不僅沒有撤離,反倒是增加了許多,甚至在空勤基地外圍建立了另外的營地。而營地里的士兵,根據陸久觀察,不是中央指揮部的警衛團、也不是北部軍團的士兵。
這比陸久之前想過的所有不利情況加起來還要糟:擋在他和空勤基地之間的,是南部軍團的臨時指揮所。
陸久默默地看了那片戒備森嚴的基地一陣,還是硬著頭皮來到了崗哨前。如果守衛沒有一見面就請他吃槍子兒,那麼他也許還有一絲斡旋的機會。
“什麼人?停止前進!”崗哨里執勤的人形警戒地端起了槍,指向陸久說道,“表明身份,否則我就要開槍了!”
我還真是個有的身份的人,陸久心想,你要是知道了准會大吃一驚。
“我是北部軍團的軍官。”陸久說,“我要去里面的空中勤務基地。我不記得這需要你們的許可。”
“因為特殊原因,這里的保衛工作已經被我們接管。”戰術人形哨兵說,“你是北部軍團的軍官,為什麼沒有穿制服?”
“你無權詢問這個問題。”陸久裝腔作勢地說。
“如果是那樣……我需要核實您的身份。”哨兵見陸久態度強硬,語氣軟了一些。
“好吧,快點。”
哨兵用掃描儀照了一下陸久的臉,他的信息立刻顯示了出來:
姓名:陸久
單位:北部軍團指揮部
職務:軍團總指揮官
軍銜:上校
一如既往,陸久的近照也投射了出來,而且是全息影像。
……軍銜竟然晉升了啊,陸久心想。想必是軍士長的軍銜和戰區司令太不匹配,所以他才躍級升成了高級軍官。雞犬升天,何其諷刺。
不過看來格里芬這次真的是倉皇撤離,數據庫中的資料都沒來得及更新,自己竟然還是在職人員。
“長官好!”哨兵立即挺身向陸久敬禮,“歡迎蒞臨南部軍團臨時指揮部。請問有何指示,我可否代為傳達?”
“不用勞煩,我要去空勤基地。”陸久抬手回了個禮,“我可以走了吧。”
“這……還請您暫且留步。”哨兵再次攔住了想要蒙混過去的陸久,“本崗哨目前僅允許南部戰區人員通行,我必須向上級請示後才能將您放行。請稍候,我馬上匯報。”
陸久看著那個哨兵,心里嘆了口氣,知道再多說也沒用了。如果是人類士兵,那麼現在絕對不會再阻攔陸久,但戰術人形對崗位職責的忠誠是到了死板的地步的。這忠誠曾經正是陸久對她們欣賞的地方,但此刻卻成了阻礙陸久的東西。這就是命運啊,陸久暗想。
哨兵匯報完畢,告訴陸久執勤的軍官馬上就到。過了沒有五分鍾,一輛越野車停在了崗哨旁邊,上面下來三個人。
陸久定睛一看,無奈地笑了笑。他笑的是帶頭的人他恰好認識、而且還有點交情;而無奈的是這次他沒法再蒙混了,而憑他的這點交情,不知是否足夠讓那個人放他一馬。
“你好,陸司令。”為首的人走到陸久面前開口說道,“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你……應該說,我沒想到還會再見到你。”
“我也沒想到。”陸久說,“你為什麼會在南部軍團的營地里?”
“北部軍團撤離之後,剩余的人員都暫歸南部軍團指揮了。而南部軍團的警衛團,現在都歸佩瑞特少校指揮。”
陸久面前的,是一個身材高挑而豐滿的銀發戰術少女。她正是陸久舊日手下的副官,名為 PK的戰術人形。
“久違了,PK。我要去空勤基地,事態緊急,沒時間敘舊了。讓我過去。”陸久直截了當地說,他沒功夫和PK閒聊了。
“這不可能。你現在是被格里芬通緝的人,我本應該把你抓起來。”PK壓低聲音說,“請馬上離開,看在曾經的情面上,我可以假裝你沒有來過。快走吧!”
“Vector和她的SOG小組被困在了輻射區,我現在需要里面那位管飛機的准將先生的幫助。”陸久也沉聲說,“我會不動聲色地過去,沒人會知道這件事的,拜托你了。”
“不行。這個營地是通向空勤基地的唯一通路,你只要進去,毫無疑問上級會知道是我放你進去的。”
“PK,被困在那個地獄一樣的地方的是V,是我的……伙伴。”陸久咬牙說道,“相信你沒有忘記自己被困於敵陣時,是佩瑞特委托我,把你救了出來。如果你能理解那時佩瑞特營救你的心情,你就該體會我此刻的心情!”
“正因蒙你搭救,我這次才讓你離開……!”PK漲紅了臉,“我沒有忘記你的恩情。如果只是我的話,我一定報答你,無論是接受怎樣的處分都沒關系……但這樣做會牽連到佩瑞特。所以,我不能放你過去,請原諒!”
“V現在可能已經命懸一线,我沒時間和你廢話,孩子。”陸久冷冷地說道,“我必須從這里過去,你阻攔不了我,任何人都不行。先禮後兵,我希望你能聽進去好話,但也准備好了動武。”
“如果你能做到的話……倒不如說,我希望你能做到。”PK說,“但我不會手下留情的。”
陸久拔出手槍對准了PK,PK也拔槍對准了陸久。PK身後兩個不明情況的戰術少女見狀,立即也將武器對准了陸久。陸久知道自己不是對手,論正面戰斗,就算五個他也不是這幾個戰術少女的對手。但PK毫不退讓,而陸久又必須去空勤基地找皮爾斯,不拼上老命,這道關無論如何都過不去了。
“給我住手,把武器放下!”
正當兩個人劍拔弩張、衝突一觸即發的時候,忽然一個聲音高聲喊道。在不遠處說話的,正是佩瑞特。
“你在用槍指著誰,PK?”佩瑞特對著PK嚴厲地呵斥道,“你不認識自己面前的人嗎?還不退下!”
“……我當然知道,他是格里芬第一號的通緝犯。”PK咬著嘴唇說,沒有後退、也沒有放下槍。
“放肆!陸司令是什麼樣的人,難道我沒有告訴過你?他是我曾經的長官、也是你的恩人!你怎麼能用槍指著曾經救過你命的人?!”
“可是——”
“沒有什麼可是。我們的槍口,不該對著支持和幫助過我們的人!”佩瑞特走了過來,把手按在PK持槍的手上,“他不是什麼通緝犯,只是個想去見自己愛人一面的男人。把槍放下。”
PK猶豫了一下,終於放下了槍。陸久於是也把槍放了下來。
“我聽說您的事情了。但是很抱歉,由於立場原因,我幫不了您什麼。”佩瑞特對陸久說,“您如果想要過去,我不會讓任何人阻攔您。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我知道,沒關系。”陸久說,“不用責怪PK,她只是在盡自己的職責。她說得沒錯,我是個被通緝的人,我們現在已經不是同袍了。我這幅狼狽的樣子,如果還自稱是士兵,那實在是丟軍人的臉。”
“讓軍人的名節蒙羞的,是我們這些像傀儡一樣,不知在為何而戰斗的人。”佩瑞特搖了搖頭,“就算是現在,我也很敬仰您為了重要的人而不顧一切的勇氣。我所做過的最英雄主義的夢,都是您踐行的道路……而我卻發現自己此刻除了嘆服以外,只能袖手旁觀。這讓我感到羞恥。”
“你能和PK在一起,我其實也很羨慕,我只是沒有那樣的幸運罷了。”陸久說,“你沒有必要愧疚,我也不希望任何人遭遇同樣的痛苦。你能珍惜自己擁有的東西就很好。”
“我會珍惜的。”佩瑞特說,“我也會祝福您能找到V小姐,然後平安歸來。”
“願能借你吉言。”陸久笑了笑說。
[newpage]
穿過南部戰區的臨時指揮所,陸久很快來到了空中勤務基地的大門前。這次他進門的時候就連問都沒人問,看來里面的人已經把警衛任務完全交給了格里芬。
進入基地,陸久直接去了皮爾斯的辦公室。辦公室沒鎖門,但皮爾斯和因菲爾德都不在,這讓陸久有些吃驚。陸久在屋里停留了片刻,決定直接去開飛機,因為他不知道皮爾斯到底去哪了、什麼時候才回來,他沒時間再等了。
陸久來到五號機庫,那架A-12“雷霆”攻擊機就在庫房里靜靜地停著。這架飛機的速度不算快,但火力十分凶猛,可惜在退役之後因為沒有彈藥補充,淪為了陸久的座駕,標志性的730機炮也被罩上了整流罩。
陸久深吸了一口氣,朝著飛機走去。但在他走到飛機下面之前,聽到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陸久。”
陸久回頭,看到呼喚他的正是皮爾斯本尊。皮爾斯一手拿著半瓶威士忌、一手夾著雪茄,正靠在機庫的門後不知在做什麼。
“我去你的辦公室了,但是沒找到你,所以就直接來這里了。”陸久說。
“我懂。你就是個直奔主題的人。”皮爾斯笑了笑,然後揚了揚手里的酒瓶,“來點嗎?”
“不了,謝謝。酒後駕駛是違反交通法規的。”陸久說。
“沒人會去天上抓你。據說毛子飛行員們上天前,都喜歡先喝幾口,這樣躲起導彈來更溜。真不喝嗎?這是我從大不列顛帶來的最後半瓶了。”
“不。我沒時間喝酒了。”
“難得來一趟,干嘛那麼著急?咱哥倆以後怕也是沒多少相聚的日子了,趁著現在好好聊聊,以免以後沒了念想啊。”
皮爾斯說話有些嘮叨,陸久感覺他已經喝了不少了。但陸久也不能確定皮爾斯到底是喝高了,還是確實想和陸久談談,因為上次見面的時候皮爾斯似乎遇到了一些問題。但此時陸久心中正如水煮,實在無心和皮爾斯閒聊。
“我直接說吧,皮爾斯。我要用這架飛機。”陸久說,“我那出了點情況,如果你還不知道,我怕也沒時間和你細說了。我趕時間。”
“我知道,知道得很詳細。所以你不用解釋。”皮爾斯說,“我想和你談談是因為,你不能開走這架飛機。聽著,不是因為我舍不得借給你。”
陸久看著皮爾斯,然後嘆了口氣。“不是舍不得”,這句話陸久喜歡聽。但皮爾斯先說的是“不能開走這架飛機”,那麼無論原因為何,這都是個壞消息。
“你如果了解了情況,就該知道我是去干什麼。”陸久說。
“我知道。我擔心的是,你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去干什麼。”皮爾斯說。
“以什麼標准衡量,我會不知道自己是去干什麼?”
皮爾斯看了陸久一陣,也嘆了口氣。
“好吧,老陸。”皮爾斯說,“大道理我不講再了,因為克老板一定已經講過了。總之,我認為你不能對他說的那些充耳不聞。”
陸久瞪大眼睛看著皮爾斯,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發笑。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揣測了幾十個皮爾斯不讓他開走飛機的理由,唯獨沒有想到是因為“大道理”。陸久還以為皮爾斯不是個會執著於這些刻板的東西的人呢,但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錯了。仔細回想起來,皮爾斯其實沒有做過任何叛經離道的事情,更從來沒有違反過命令。他看似風流倜儻,但卻並非玩世不恭,反而是個循規蹈矩的人。
“你的意思是說,我應該為這個操它個媽的世界考慮考慮?”陸久冷冷地說道。
“你看,你別這麼開口就怒火衝天的。”皮爾斯說,“我知道你不喜歡大道理,我也不喜歡。但大道理總是有道理的,你必須考慮考慮。”
說道最後一句的時候皮爾斯加重了語氣,重音落在了“必須”上,顯然是在暗示陸久不考慮就會有後果。
“當我手下的姑娘為了獲取‘傘’病毒樣本而自決的時候,誰為她們考慮過?”陸久說,“當他們派Vector帶著僅僅三五個人去吸引軍方火力、為AR小隊爭取撤離時間、然後像垃圾一樣被丟棄在那里的時候,誰他媽為她們考慮過!?”
“冷靜點,兄弟。”皮爾斯淡淡地說道,“我不想說這句話,但你得知道——她們是戰術人形,不是人類。”
陸久看了皮爾斯一陣,胸中的怒火突然消失了。他感覺自己的心猶如白熱的金屬被丟進了冰湖,還沒沉到底,就已經冷透。陸久終於意識到了他和皮爾斯之間的隔閡,雖然他一直裝作視而不見,但那溝壑之大就連意識形態之爭都相形見絀——把戰術人形當做人來對待的只有他陸久一個人,而他竟然還一廂情願地以為皮爾斯會理解他。一直掩耳盜鈴到現在,這是何其的可笑。
“皮爾斯。無論如何,即使她們的人全都是假的,但我心中的情感是真的,這一點你得相信。”陸久說。
“我相信,而且我理解。”皮爾斯說,“我也曾遭遇過類似的困境,我的副官也面臨著強制退役的命運。但我們得看得更遠一點——”
“你理解個屁!!”陸久憤怒地說道,“你生來就在優越的環境中,不曾經歷過失去,怎麼可能理解我的感受?”
“哈哈哈哈哈……你說得沒錯,我這樣的紈絝子弟,怎麼會在乎區區一個人偶?就算是真正的女人,我也要多少有多少!”皮爾斯大笑了一聲說,“但我的朋友可是不多,我是真心為你好。克老板可是放話了,只要我搞定你,不管是活著還是死掉,他都會向我父親說情,恢復我的飛行。但我沒有在你一踏進我的基地就干掉你,難道我還不夠意思?”
“克魯格已經被捕了。”
“他不會永遠呆在大牢里的,這一點我比你清楚。別說他了,陸久,好好想想我說的話!”皮爾斯說,“我知道你干了點什麼。好好想一想。就因為你把戰術人形的‘作戰訓練’內容傳播了出去,現在外面的風暴已經開始醞釀了,許多人都對戰術人形產生了抵制情緒、一些原本在暗地里活動的人形權益組織,也得到了輿論武器,並開始登堂入室。民用人形服務人類差不多四十年了,這本已是一個趨於成熟的產業,但你卻動搖了它的根基。你可能沒有意識到,為什麼軍方忽然縮了回去,那是因為這里的戰斗吸引了全世界的眼球,一場大變革一觸即發。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許多人都在悄悄盯著這里,那些人就是潛伏在各人形制造公司、私人軍事公司、保全公司里的人形同情者們。克魯格說得沒錯,你不顧自己的小命去救一個民用人形,不僅會給其他指揮官帶來極大的壓力,而且會破壞人類相對於人形的絕對優先權。你一旦做出這樣的榜樣,將會引發全人類社會的巨大動蕩!”
“我知道。”陸久平靜地說,“要不然我怎麼渾水摸魚呢。我這招還是拜你所賜,這不就是你所說的那一招嗎?我已經‘把水攪渾’了。”
“你把水攪渾了,而且是把大家的水全都攪渾了,但多數人不想蹚這塘渾水。”皮爾斯說,“冷靜下來,陸久,再好好想想。你這樣做,所有人都會知道你是始作俑者了。會有一些人從這件事里受益,但將有許多人因此而失去自己原本的生活。那些受益的人不會感謝你,但那些受害的人絕對會視你為仇敵!你覺得到時候,你還能優哉游哉地生活下去嗎?”
“我是靠槍活到今天的,我從來沒有指望自己能得善終。”陸久說,“這個世界的戰爭從來沒有停息過,因為人類的就是如此,自從樹下下來就一直相互爭斗不休。帕斯卡在謀劃著她的彌天陰謀、克魯格想實現他的千秋大業,你當然不會做個苟且偷生的普通人,我毫不意外。這個亂世之中,一個普通人或者一個人形的生死,沒人在乎。但那些只想安靜地度過一生的人的命運,就一文不值了嗎?我並沒有太多要求,只是想和自己喜歡的姑娘在一起,過普通人那樣平淡的生活。但我知道這不可能,我這樣的人是不配擁有那種生活的,Vector大概也不行,民用人形的生存環境每個人都清楚。無論我被怎樣對待,我都可以忍受,可Vector沒有理由一生都被人利用、到最後還被當做炮灰丟棄。她是我陸久喜歡的姑娘,這對你們來說——格里芬也好,帕斯卡、克魯格也好,都不是什麼值得在意的事。克魯格甚至就在我的面前把Vector丟進了火坑,因為在他心中Vector只是一件耗材,她的生死,就和我的意願一樣,無足輕重。這讓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我沒有義務為這個世界負責。如果我必須把這世界攪個天翻地覆才能趁機救出Vector,那我很樂意這樣做。憑什麼你們這些人可以高高在上、旁若無人地追求自己的理想、抱負、功名利祿,我們卻要像玩偶一樣被操縱、被踐踏,最後連一絲憐憫都祈求不到呢?自己看看吧,皮爾斯——沙文主義、唯我獨尊,你們這些‘現代’的人類都已經變成什麼樣了。這自私卑劣的物種如果還不反省一下自己所作所為,那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只為了荼毒這個世界嗎?”
“就算你這麼說,統治這個世界的,依然是你和我這樣的人類。”皮爾斯說著把手里的酒瓶再次遞向陸久,“不管民用人形還是什麼,那些事我們可以再想辦法解決,何必要為了它們而和同族反目呢。來,喝一口,就像我們從前那樣,怎麼樣?”
但陸久卻一把推開了皮爾斯的手,他手里酒瓶險些滑掉。
“你不喝就算了,別浪費了這好酒。”皮爾斯把剩下的酒一口氣全喝了下去,然後擦了一下嘴角說道,“對我來說,好酒就和好朋友一樣,都已經不可多得了。”
“我不知道你是喝醉了還是怎麼回事,不過看來我們對彼此的理解,從一開始就只是一廂情願。”陸久說,“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以前還一直以為這句話只是一種修辭方式呢。既然我們無法達成共識,我也不想再浪費時間和你說這些廢話了。”
說完,陸久大步朝著戰斗機走去。
砰!!
陸久停下了腳步,因為他感到了耳鳴。一把.357口徑的柯爾特“蟒”式左輪手槍,在距離他的臉龐兩三步遠的地方開了火,槍口噴出的火焰燒焦了他的鬢角。
“後退。”皮爾斯用手槍指著陸久說道,“繼續一意孤行,你不僅是死路一條,而且會身敗名裂、萬劫不復。那樣的話,我還不如讓你死得體面一點。”
“皮爾斯。”陸久用低沉的聲音說道,“不要這樣。”
“你是在向我求情,還是向我手里的家伙求情?”皮爾斯嘲弄地說道,“你該知道這東西是干什麼的吧。它不就是因為人們厭倦了說教,才被發明出來的嗎?”
“唉,你說得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陸久嘆了口氣,然後笑了笑,“知道嗎,皮爾斯,我一直都非常感激你把Vector帶到了我的身邊。你幫了我很多次,無論如何,我都得謝謝你。你是我真正的朋友。”
“不客氣。都是我該做——”
皮爾斯突然向後退了一步,因為他感覺有人推了自己一下。這讓他感到十分驚奇。
陸久的手槍,明明還插在胸前的口袋里。皮爾斯很警惕,一直時刻注意著陸久的手,防備著他去胸前拔槍。但陸久並沒有將手向那里伸。
陸久只是——
那只垂下的右手,只是做了一個非常不顯眼的動作:揸開手掌,用大拇指勾了勾自己的衣擺。接著,皮爾斯的胸前中了三槍。
他甚至沒有聽到槍聲。
皮爾斯倒在了地上,感到一切就像是幻覺。他掙扎著想爬起來,卻全身都使不上力氣;他試著抬手舉起手里的槍,但卻無論怎麼都抬不起胳膊。
皮爾斯躺在地上,不解地看向陸久,過了片刻才看清他手里那把P7袖珍手槍。
……毒蠍尾後針。
皮爾斯自嘲地笑了,他明白了陸久的槍是從哪來的,那一定是藏在背後的應急武器。他記得克魯格提醒過自己“小心背後”,現在想想克魯格說的小心背後,不是指皮爾斯的背後,而是指陸久的背後——作為“阿虎”的老戰友,克魯格一定知道,陸久會在背後藏著手槍。
陸久走過皮爾斯身邊的時候,踢開了他的左輪手槍。皮爾斯沒有試著去拿,因為他知道自己如果亂動,陸久很可能會給他再補幾槍。所以他只是咬緊牙關,保持住了最後的意識。
當陸久登上飛機之後,皮爾斯才掏出自己的手機,用殘存的知覺撥了一個號碼——
在那架A-12e戰機的油箱里,藏著兩公斤的TNT炸藥,並安裝了遙控引信。只要皮爾斯撥通電話就能引爆,整架飛機都會被炸成碎片。
但皮爾斯終究還是沒有按下撥號鍵,因為他舍不得自己的飛機。
[newpage]
作者按:
這一部分最初的構思,本來是陸久和皮爾斯大戰了一場,然後皮爾斯被陸久重傷而死的。為的是襯托出陸久吃了秤砣鐵了心之後,到底有多麼無情無義。而且里面還有那種“為了友人終於醒悟而懷著欣慰的微笑死去”的爛俗情節。
不過回頭想想,皮爾斯就這麼死了,實在是太不值得了。皮爾斯是個好人,他應該有一個更好的結局。雖然不是太好,但也該不是這麼一個純工具人。因此後來在寫皮爾斯的時候,給他加入了大量的個人劇情,然後鋪墊出了一個另外的結局。
雖然皮爾斯沒有死成有點遺憾(?),但我還是對這樣的安排感到滿意的。縱觀全篇,我沒有為了制造話題而故意寫死某個角色,也算守住了自己“講一個溫暖人心的故事”的初心。
雖然這個故事本身也沒什麼話題可言就是了……